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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风云录》第七章:风雪夜归人

火烧 2008-09-19 00:00:00 文艺新生 1026
慧慧面对丈夫白骁的离婚决定,内心挣扎却选择成全。风雪夜归人,展现家庭情感与职场女性的双重压力,故事围绕离婚、事业、母女情深展开,揭示现代女性在情感与生活中的抉择。

第七章:风雪夜归人  

   

放下信纸,慧慧的心感到阵阵抽搐,白骁与她渐渐稀少的联系,已使地预感到会有分手的一天。但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仍似晴天霹雳!毕竟重情的女人们把家庭、爱情看得太重了。  

从丈夫来信的字里行间,始终透着一个信息,那就是白骁其实早已决定和她离婚,去投入委内瑞拉美女的怀抱。因为他有着太多的理由。无法忍受贫穷的生活。为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出人头地。为她和女儿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之所以征求她的意见,仅仅是为寻求一条合理化的途径,以减轻他本人的负罪感。  

这是明摆着逼慧慧就范,她能不答应么?若硬将丈夫拉回国内,回到她身边。她能给他事业上的一切需要吗?他能愉快吗?不会怨她么?  

慧慧越想越烦,未脱衣服蒙头便睡。这时窗外刮起阵阵冷风,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阵雨。她耽心小屋里的女儿。起身披衣来到小蔚的房间,拧亮壁灯。看到女儿熟睡的小脸,玫瑰花瓣似的嘴唇红润可人,轻轻张翕着。慧慧心里涌出一丝甜意。快慰的泪水扑漱漱地落下来“幸亏我还有个好女儿!”。  

她用温暖的手给小蔚拉好被角,又检查了门窗。回到卧室却始终也未能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清晨,她隐隐听见女儿在厨房里弄出响声,懂事的小蔚没叫醒妈妈,  

自己在厨房里热早餐。  

   

   

在办公室里,几乎一夜未眠的她有些昏沉,她努力打起精神,登好每  

一笔帐,与之相反的是满面春风的洪霞轻盈走动的脚步声,以及从嘴里飘出的阵阵轻松的流行歌曲。她当然知道莫总已经重点栽培她,应聘财务科长的条件中就有一条硬性规定:“必须具备本科以上的财务专业学历。”她明白这一条是专门为她量身订做的。她有一种被祥光笼罩的感觉。当然要感激莫总的知遇之恩了,对莫娜的每一个指示,每一句话是言听计从。  

快下班时,针纺部部长张瑛走进来,对低头记帐的慧慧说:“小曾,在忙什么呢?”,慧慧抬头“噢,是张部长”。“我看到本周的值班表、你是星期日下午值营业大厅的班吧?我星期六下午值,但我得去参加一个婚礼宴会,咱俩交换好吗?”张瑛还是那付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慧慧没加思索的答应下来:“好吧,你有事就将就你。”张瑛说:“谢谢你,就这样说定了”。  

接连两天, 慧慧老被白骁的事搅得心烦意乱,无心工作,她想找咏梅商量一下,可想到咏梅肯定要阻挠她放弃白骁。她决定成全白骁,她想起一句格言:‘爱一个人就得为他做出牺牲,使你爱的人得到幸福。’  

这天晚饭后不久,电话铃响了,她心里忐忑了一下,是白骁的电话吗?她抓起电话,耳机里传来朱子淦那厚重的低音:“是小曾吗?商厦分部的原始帐本已经没法拿到了,我和小秦联系了几次,她说已经封存起来了,得有莫娜和李会计师的联合签名方能开启。既如此,我没敢再去为难她”。  

慧慧听罢心里一沉,“是吗?朱经理,拿不到原始账本,那就没法对照他们低估贱卖分部资产、巧取豪夺的事实。还有别的办法吗?”老朱安慰她:“你那儿不是有最新分部资产评估报告吗?先保管好它,原始帐本的事再想想办法,从长计议”。  

放下电话,她想,怎么这么不顺利,万一莫娜将原始帐本藏匿或销毁,不就没了依据了吗?  

夜渐渐深了,天气很冷, 慧慧还靠在枕边想心事,她决定今晚上就给白骁一个肯定的答复,现在西半球应该是快到了中午了吧,白骁肯定没在家,她扳拨通对方手机号,心砰砰乱跳,终于传来那熟悉亲切的声音,“ 慧慧,是你吗?非常思念你!” 慧慧静了一会儿说:“白骁,咱们冷静地谈几句,你信中意思我全部理解了,我决定和你离婚,成全你的事业,你的爱情,你尽快回来办手续吧,不过,孩子一定得归我。”说完立即放下电话,心里一阵悲凉一阵轻松交织在一起,留守女士大都是这样的命运吧!  

第二天刚好是双休日的第一天,她睡到10点来钟,睁开惺松的眼睛,看见窗帘缝中透出刺眼的亮光,是下雪了吧?她起身拉开窗帘,啊,好一片白色的世界。  

远处的楼顶、近处的花台、草坪及树枝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雪花还在飘飘摇摇地下着。像无数个可爱的小天使从四面八方扑向大地。  

中午,她带小蔚出去走走。南方城市不是每年都能见到大雪的,小蔚兴奋得不断用皮靴踩那些雪白的积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们信步来到菜市场,里边空旷冷清,但仍有几个农妇,裹着围巾,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吆喝卖菜。今天的白菜、青菜已由昨天的每公斤一元涨到3元,慧慧称了几颗莱付了款。农妇说“卖这几颗菜真的不容易,手都快冻僵了,还得骑车来回跑二十多公里。”慧慧说:“我理解,可这么冷的下雪天,冻病了不就更亏吗?”农妇说:“没法子,不干活哪来吃的,这菜也卖不了几天了!开发商已经进入村子征地,村干部们未经村民同意,便廉价转让。每家仅获得几万元补偿。今后真不知怎样去生活呢?”慧慧说:"是啊!农民为城市的发展提供了廉价的±地。国家政策应该多关注三农问题。”  

慧慧不是那种冷漠的人,农妇的生活境遇令她心酸。回家的路上,她反复在思忖着农妇的话:"没有了土地,今后拿什么生活呢?”她想现在提倡奔小康社会,难道要丢下八亿农民和数仟万下岗工人去奔什么小康吗?  

刚回到家中,茶几上的电话铃便急促地响起来,她拿起电话,那边传来刘玉湖着急的声音:“今天下午是你值班,这么大的事怎么给忘记了呢?”“噢!”慧慧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出一身冷汗,怎么把换班的事给忘了。值班本应2:15到岗,可现在已经2:50分。怎么办? 刘玉湖在那边说:“现在是洪霞顶你当班,我已嘱咐她,请她遮掩点。”“哎!哎!我马上打车去”。  

慧慧搁下电话,披上外套便急匆匆地下楼去,听说是洪霞当班,她心里好生疑惑,“洪霞知道我的手机号,为何不早提醒我?”。  

她匆匆跑到街口,可今天突降大雪,城建部门清扫疏通不力,道路上积雪太厚,各种车辆被塞得动弹不得,怎么办?她急急赶往立交桥下,准备达乘踋踏,三轮车。  

可平日停满三轮车的桥墩下,今天偏没个人影,慧慧正急得心砰砰乱跳,浑身出汗,回头看见有辆三轮车朝这边驶来,便匆忙迎过去“师傅,快!送我到长青路”。  

车夫掉过车头,那是一位五官端正,有着黑红脸膛的中年汉子。“老许师傅,怎么是你!”慧慧惊喜得叫起来。  

原来老许从工地出来后,一直以蹬三轮谋生,慧慧道明原委,他忙招呼慧慧上了车,一使劲,车子蹬得飞快,穿过拥挤堵塞的街道,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雪虽然已经暂时停住了,但广场上早就积满了厚厚的冰雪。穿戴着五颜六色羽绒服的年青人三五成群地嘻闹着,在雪地里用雪球相互投掷追逐着。  

城里人管乘三轮车称为坐“摇头的士”,这确实是即形象又苦涩的比喻。慧慧瞅着老许因用劲而来回摇晃的背影。问道:“许师傅,您蹬车这么辛苦,每月能挣七、八佰元吧?”“哼!只有你说的一半吧!每趟一元二元的蹬,每月还得交几十元的各种苛捐杂税。可不干这又能去干什么?谁要咱这没文化的老工人”。  

“我记得你以前是咱福江市财贸战线的劳动模范!这活太辛苦了,能否想法换个工作”。  

“唉,什么劳动模范,那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的事了,现在干体力劳动的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被踩在社会最底层。当年的工人阶级早已被改革为雇佣奴隶了!”。  

慧慧也百感交集,忙宽慰他几句:"下岗工人为改革开放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已经有人大代表提出应对其做出相应的补偿。相信新一届政府领导会关注下岗工人生活现状的。”  

“那咱就等着吧!看红太阳的光辉什么时候能重新照耀在工人阶级身上!”  

说话间到了商厦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老许说:“就在这儿下车了,长青路不让三轮车通过,晚上我来接你!”慧慧忙摆手:“不行,不能再辛苦你了,我打的回去。”老许说:“今天天气不好,还不定有没有车呢?为安全起见,我送你回家,就这样说定了。”说完,转身蹬车而去。  

慧慧急急走进 福江商厦营业大厅,直奔值班服务台而去。  

今天中午交接班时,洪霞看到值班表上晚班排的是张瑛,见她没来,便到三楼针纺部找着 刘玉湖,向她索要张瑛的通讯号码准备通知她。  

 刘玉湖大吃一惊:“坏了!张瑛已经和人换班了,应该是慧慧忘了接班。你有她的电话吗?”  

“没有!”洪霞回答得很肯定。 刘玉湖赶忙找出一个小本,急切地翻阅着。  

这时,一名女营业员在那边喊起来:“刘师傅,有顾客要买床上用品,快来招呼一下。”  

刘玉湖把电话本递给洪霞,“上面有电话号码,你快叫她来!若领导来查班,就说她到针纺部解决顾客纠纷去了,总之,包涵着点!”说完转身离去。  

洪霞回到一楼值班台,可没照玉湖的嘱咐去做。她踌躇了一会儿,拨了个电话直通莫总:“莫总您好!我是洪霞,向您请示一下,今天的雪下得这么大,没什么生意,商厦能不能早点关门?”  

“哦,是小洪霞啊!”我和高付总也正在研究哪!这样吧,下午六点关门,提前下班。可必须由俩人继续值班到九点,等晚班人员到来方能离开”。  

“哎,知道了,我一定照办!”洪霞朗声回答。  

“小洪啊!今天下午是你值班吗?要多加小心,另外还得通知所有职工明早改为10点上班。”莫娜又发了一个指示。  

“哎!我会负责打电话通知的,但今天下午应是曾科长值班,不知为什么没来。我本是被安排值早班的,现在只得接着值了。”莫娜在那边明显动怒了。“是她?现在都叁点过了,已经迟到了40多分钟,你给我记下来,看她到什么时候来?”  

这时 刘玉湖走过来问道:“慧慧怎么还未到,你通知了吗?”洪霞若无其事地说:“我还没找到联系电话,这不刚才又到家电部解决纠纷。”  

 刘玉湖生气的一把拿过电话本,“算了,算了,我来通知!”  

当慧慧赶到营业大厅时,此时已迟到近1小时。看到洪霞正端坐在值班台前,不由得脱口而出:“小洪,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你应该知道我的联系电话的。”  

“对不起,我把电话本搁在家里了。”  

“那也可以问人啊!商厦里很多人都知道我的电话。我没敢奢求你替我遮掩,但至少可以早到半小时。”快人快语的慧慧单刀直入。  

洪霞没回答,指着柜台上一份通知说:“这是莫总的批示,自己看吧!”说完扬长而去。并甩下一句话:“自己忘了接班,还怨谁呢?”  

慧慧听得分明,一下子怔住了,“是啊!我和她已经形同陌路,她凭什么要帮我呢?”  

天渐渐晚了,营业员们忙着收拾柜台准备下班。  

六点过后,三层楼的营业大厅只剩下慧慧和 刘玉湖二人值班, 刘玉湖还惦着刚才的事:“今天这事肯定是洪霞故意通给莫总,要不她不至于知道你来迟了,好家伙,就一分钟扣一块钱计算,你也得扣整整六十元”。  

慧慧无奈地说:“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干吗要忘了接班,不过今晚咱多值三个钟头的班,理应将功折罪了。”  

 刘玉湖不屑地说:“莫娜正在找你的茬,哪会给你网开一面?”  

“这我看得出来,从北京出差回来,她对我的态度同以前大相径庭,我也正纳闷呢!”  

 刘玉湖提醒她:“招聘财务科长必须具备本科以上学历,谁都看出那是专门为洪霞打造的,财务科不就她一个本科生,要你下课!”  

慧慧有些愤慨,“适当引进大学生提高企业人员素质是有必要的,但不能因此形成一种时髦病。小洪她参加工作才四个月,没有工作经验,能独挡一面吗?”  

 刘玉湖揄揶地看她一眼:“所以目前还得留你这老黄牛继续在财务科。科长是人家的,500元补贴看人家青年人拿,你还得装出一付豁然大度的样子,为培养青年人甘当人梯。”  

慧慧叹了口气“小刘,咱俩都还不到四十岁,得抓紧时间拿个文凭去,这样至少可以抬高一点地位,免得没学历老被人拿出来说事,或者当做整人时最好的托辞。”  

刘玉湖也在叹气:“谈何容易?工作这么苦,我的知识基础哪能跟你比,可我就不服这个理,论工作能力,业绩,工作经验和责任心,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能跟咱比吗?凭什么有本科学历的底线工资是700元,咱干了二十年却只有400元,真叫把老家伙们活活气死!”  

慧慧笑了:“算了算了,气一点就行了,可千万别气死。”  

这时,门铃响了, 刘玉湖忙去开门,进来的是一名60多岁的老头,一件军绿色棉大衣上满是雪花。他弹去衣服上的雪花,玉湖高兴地说:“老刘师傅,还差半小时,您老怎么提前到了?”  

老刘慈祥地笑了笑,显出满脸的皱纹:“这么冷的天,我寻思着早点让你们回家。”  

老刘原是一家化工机械厂的党支部书记,退休快五年了,担任领导时没赶上拿钱的好年头,收入和普通工人差不多,退休工资也只有七、八百元。若赶上这激励国企管理层的制度创新年代,收入将比普通职工高5-10倍,那他还用得着拖着老腿起早贪黑的来这儿值班吗?,每天风雨兼程,就为挣这区区四百元?  

老刘是个说话稳重、待人和气的人,身上还保留着六、七十年代干部那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作风的影子。  

慧慧让刘玉湖先行回去,她继续等待另一名值班员小杨的到来。  

小杨是郊区沙埧乡的农民,家中有妻子和两个孩子,由于沙埧乡是贫困山区,庄稼收成微薄,每月四百元的值夜班费成了他一家四口维持生计的主要收入来源。每天他得骑自行车往返近 50公里 ,到商厦打扫卫生、拖地,值夜班。清晨交班后又赶到家中帮助妻子耕耘打理庄稼。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才三十几岁的他已是满面憔悴,瘦骨嶙峋。  

   

快到九点了,仍未见小杨的踪影,他可是每晚8点半准时到来,从不迟到的。  

慧慧知道小杨为节省几块钱的车费,从不舍得乘坐公交车,在这风雪弥漫的夜晚,真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蹬车来的。  

九点到了,老许来到门口准备接慧慧回家。  

慧慧把一身寒气的老许迎进来,对老刘介绍道:“这位许师傅原来是我单位最好的职工,劳动模范,因得罪了莫娜,现在已下岗,靠蹬三轮车为生。”  

两位老革命一见如故,甚是亲热,老许给老刘递上一根烟说:“您老这么大年纪了,为啥还到这儿干活?”。老刘叹了口气,“没办法,两个儿子都是普通工人,大儿媳又下岗,经济拮据,我能挣点算点,帮补他们,哎,谁都不容易!”  

老许说:“我真不明白,是否收入差距拉得越大就越时髦,下岗工人越多,这就代表改革得越好?”  

慧慧插话道:“可不是吗?我有一位远房表姐夫,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跟着党白手起家创业,艰苦奋斗带领工人建起了一座大型冶炼厂。担任厂长近三十年。以身作则从未搞过特殊。如今已年愈古稀退休多年,曾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却只能领到每月1100元的退休工资,过着贫病交加的日子。而如今那现成的厂长却享受着年薪三十万的待遇。老头子提起此事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也替我这位老姐夫忿忿不平!”  

老许看着慧慧说:“曾科长在干部里头是数得着的好人,能为最底层的工人说话,咱心里服她,我就愿意分文不取拉车送她回家。”之后又和老刘长吁短叹地唠了一阵。  

快九点半了,小杨还是没到,众人正着急,外面终于听见了敲门声,拉开卷帘门,只见小杨似裹着风雪一块儿扑进来。  

小杨已浑身湿透,头发上落满雪花,脸上沾满污血和烂泥,额头上有块黑乎乎的紫瘢。  

“怎么了,小杨!”众人惊讶得叫起来。  

小杨瘸着腿坐下,“雪太大,路不好走,摔了两跤。”慧慧心疼得说道:“实在来不了你就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我替你值班就是了。这几十里的山路,你是怎么走的?路上多危险!”她忽然想起,小杨是没钱买手机的,家中也没装电话,无法联系。  

小杨疼痛得咧嘴直叫,慧慧给他查看了一下伤口,发现膝盖骨受了伤,裤子已和血肉粘在一起,惨不忍睹。  

她心里一阵抽搐,找了些消炎粉和纱布给小杨简单包扎了一下。临走时嘱咐:“明天到医院看一下,看是否伤着骨头”。  

和老许走出商厦大门,她还在念叨:“小杨是不会去医院看病的,他得节省每一分钱,这么大的雪当初就该乘公交车来,这伤了腿不就更得不偿失了吗?唉!农民工的生存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老许抿着嘴没出声,使劲蹬着车,轮子在松软的雪地里滑动着,他扯了扯雨披和头上的帽子,迎着凛冽呼啸着的寒风,和飘飘摇摇漫天飞舞着的瑞雪。路上行人已经很少,连汽车也很稀少。好一片昏暗深邃的冰雪世界!  

   

过了市区,进入二环路,这儿的积雪因为没人清扫显得更厚,有些已经结成硬梆梆的冰块,车走得更慢了,慧慧从车棚里钻出来,“许师傅,你停下来,我来帮你推车。”  

她跳下车,老许在前面用左手掌龙头,右手拉着座位,慧慧在车后使劲推,三轮车在凹凸不平的雪地里慢慢行驶着,寒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刮得他们睁不开眼睛。老许嘴里哈着热气,欠意地说:“本来是送你回家的,现在反到要你帮我推车。”慧慧忙纠正:“您说什么呢?您是为了我才遭这个罪的,没您陪着我还真不敢回家呢!”  

从雪地反光里已远远看见慧慧家居住的小区楼群,就要到家了。她想象着女儿正念着"柴门闻狗吠,风雪夜归人”!的诗句,翘首企盼着妈妈的归来。不觉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可她知道老许住在和这南辕北辙的另一个小区,这大雪天返回去还得花两个小时吧!  

在光线晦涩的小区大门口,车子停住了,慧慧说:“许师傅,风雪太大,您不用回去了,我家有空房间,您就将就住一宿,千万别顾虑!”老许忙摆手,“不行,这哪成?别担心,拉车人的生活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慧慧掏出100元的一张钞票,硬装进他的衣袋里:“许师傅,您若是再拒绝,我可真生气了,您不能再让我感到不安。”老许拗不过,只得作罢。  

她站在那儿,目送着老许蹬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邃昏暗的冰雪世界里,像一幅迷离朦胧的油画。此情此景,使她想起剧作家吴祖光笔下的《风雪夜归人》。  

毕竟是南方城市的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很快便转暖了,积雪已融化殆尽,几天来,阳光明媚,天空又露出湛蓝色的画布一般的面孔。  

与此同时, 福江商厦分部的转轨改制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在大会议室里,莫娜正向全体职工宣读通知:“根据 福江商业集团公司国有企业进一步深化改革的文件精神,我 福江商厦分部作为试点单位,率先成功完成机制转换工作。从04年1月开始,国有股权全部退出,转让70%的股权归吉林省梅河口力维公司所有。法人柳树扬,另外30%的股权由职工私人购买。每股5万元。原分部职工120人,落聘者自动下岗。在岗职工全部进行原国有职工身份转换。成为力维公司的合同制聘用工人。做到企业用人自主,职工能进能出”。  

“根椐国家MBO的改制原则,为完善激励机制,奖励有贡献的国企管理层.总经理一级的领导干部按1比3的比例配股,部长科长一级的中层干部按1比1.5的比例配股.”  

职工们有些惊愕,全神贯注地揣摸着她的讲话。  

“原商厦分部更名为 福江力维商贸公司。由柳树扬经理全权负责。根椐市财贸办的指示精神:要奖励国企管理层对企业作出的贡献。为进一步的MBO深化改革打好基础。总部管理干部以1:3的比例奖励配股,中层干部如部长科长等以1:1.5的比例奖励配股。”  

“男50岁以上,女45岁以上办理退养手续,领取原基本工资的70%,未达到退养年龄人员办理下岗手续,每月领取基本生活费200元。下一步即将实行买断工龄的改革./”  

下面一片哗然,人们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还没弄懂这故弄玄虚的配股是什么玩艺儿?只是纷纷在嚷嚷:“每股5万元,到哪儿去凑钱,这不存心让贫困的职工别买了吗?”   

 慧慧对身旁的咏梅说道:“怪不得老朱说他们将利用这改制机会公开席卷国有资产。配股其实就是送股。莫娜她们每购买5万元的一份股权,就将得到15万元的赠送。这是明火执仗的掠夺国有资产。喝职工的血汗,”   

咏梅叹道:“简直不可理喻,太触目惊心了!”  

莫娜扶了扶眼镜:“下面由商厦总部付总经理高福同志宣读04年总部各部门负责人受聘名单”。  

高祿站在麦克风前,抖足精神,用略带尖音的男高音宣布:“针纺部部长张瑛;家电部部长王丹阳;医疗器械部部长施美刚;药品部部长赵琚;财务科长洪霞;仓储科长吴兴。再由新任部长、科长聘用职工,落聘者按下岗安置办法处理”。  

洪霞代表新一届部门负责人发言,她兴奋得满脸通红,甩了一下落在红色毛衣上的长发,声音有些急促:“我首先感谢莫总!没有她的胆识和魄力,没有她运筹帷幄的卓越工作能力,就没有福江商厦取得的象今天这样骄人的成绩。感谢她对年青人的培养和大胆提拔,我一定努力工作,请大家支持我、谢谢大家!”  

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只换来些稀疏的掌声。许多职工为慧慧鸣不平,对她投来友好的目光。慧慧会心地点头微笑,和咏梅端坐在后排,一言不发。  

散会了,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座位。高福走过来,递上一张通知:“曾师傅”,他已不再称她科长:“这是经理室下达的通知,你上周六因值班迟到1小时。按规定扣除奖金一佰元”,说话时摇头晃脑,一幅小人得志的神情。  

慧慧再也忍不住了,她拍案而起怒斥道:“这不公平!我虽迟到1小时,可后来又多工作了近4小时,又是在那样大雪纷飞的夜晚。,这么做太过份了”。  

咏梅插嘴:“是啊!下雪那天,很晚了慧慧还在打电话一一通知大家次日早晨晚点上班的事情,同事们都挺心疼她的。将功折罪也早超过了,再说,按迟到一分钟扣1元,也只能扣60元”。  

高福答不上来:“这是经理室决定的,有意见找莫总说去。”  

慧慧挽着咏梅扭头昂首走开,她不屑与这个流氓政客多说话。  

   

有句老话叫做“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此刻的柳经理正是这样的幸运儿。短短两年的功夫,他从一个四处向人摇尾乞食的小推销员一跃成为堂堂力维公司 福江分部经理,是一个拥有经济实体的法人。而且在感情上又赢得了李秋韵的芳心,终于抱得美人归。  

在福江市西郊的湖畔花园购置了一套面积 200m2 的复式楼。每天驾驶着他的别克赛欧轿车出入于这绿树掩映,流水潺潺的高档住宅区,俨然一付民营企业家的派头。  

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客厅里,那安装着空调的屋子是那般温暖宜人。一盏坠满晶莹透亮珠子的大                                                                  吊灯下,柳经理正俯瞰着身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那是一个近 两立方米 的硕大的金鱼缸,池缸里布满假山、鹅卵石、贝壳、绿色的水草和红色的珊瑚,五颜六色的鱼儿们摇摆着美丽的尾巴,或俯在水底闭目养神,或荡起来游而戏之,好一派水蓝蓝鱼翔浅底的景象。  

李秋韵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身着一套粉红色睡裙,袅袅婷婷地走进客厅。  

“树扬”,她走近鱼缸,“我托你做的事办了吗?”  

“什么事?”柳经理一脸茫然。  

“怎么样?玩物丧志了吧!”她嗔怪地说:“我问你改制后的商厦分部编制是多少人,老职工留下多少?”  

“噢!是这个,”他直起身子,“本来已暂定为90人的编制,只有30人左右下岗,可你知道吗?至少要新招员工30多人。老职工下岗人数肯定要增至60人左右”。  

秋韵打断他,“老职工有多年工作经验,业务精湛,年富力强,又有勤勤恳恳的敬业精神,何必非得去招些把这儿当临时跳板的年青人”。  

柳经理委屈得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四十岁左右的老职工是我们公司的中坚力量。你以为我赶时髦要换人吗?这新招的职工都是林山书记和莫总家乡的亲戚朋友的孩子”。  

他在客厅来回走了几步,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手势:“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我现在这个经理的角色都是莫总她们施舍的。我能不听话吗?你想想这价值近8500万的商厦分部以1500万元的低价转让给力维公司,我们已经占了大便宜,当然要满足他们的要求”。  

秋韵说:“不是说经理级领导购股份有买1赠3的优惠政策吗?”  

“那只是表面的特权,还有更深层次的好处呢?”  

“那是什么?说吧!”  

“这可是密而不渲的,要绝对保密。力维公司表面上占有70%的股份,实际只有60%,剩下的那10%是属于莫娜个人的股份”。  

秋韵边梳理着长发边说:“这就相当于吃了150万的回扣。真够黑的!法人负责制的结果就是没有监督制约的权力。国有企业就这么垮了,而你个人的公司却一路扶摇直上。那林山书记肯定也占有股份了。”  

柳经理没有正面回答,摆着手说道:“姑奶奶,你说话可别口无遮拦!莫娜他们知道了,咱俩得死。反正他们贪的是国有资产,我们管那么多干吗?配股部份已经单独提留,咱只要守住这60%就够了。下一步还得努力经营好以早日偿还贷款。”  

“那大姐们工作的事呢,她们知道我俩的关系,再三托我找你求情,就为了想保住这每月区区几佰元工资的饭碗?真够可怜的!我实在无法拒绝她们!”  

柳经理仰面靠在沙发上,一摊手:“我也真没辙,市场竞争就这么残酷无情。她们应该看得出我照样在集团公司领导之下,被人家随时捏着七寸。她们只有靠下岗再就业了,不是还有再就业明星吗?”停了一会儿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豪情侠义之人,要是赶上抗日战争年代,你肯定是个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的热血青年。”  

秋韵也笑道:“你才知道啊!我看过一部名叫《九九归一》的电视剧,它让我产生了荡气回肠的震撼,男主人公宁愿穷困潦倒忍饥挨饿,也要坚决拒绝到日本人办的报社里当编辑,这才叫民族气节呢!而你呢?若是现在日本鬼子打过来,你肯定是第一个向鬼子投怀送抱的汉奸!”。  

柳经理听罢哈哈大笑,把她揽到身边坐下:“我的小秋韵啊!你说话可真可爱,难道我还不如这一代只知道追求小资生活的年青人么?别把我想象得太坏,我也是从一个遭受过百般凌辱的底层小人物一步步走过来的,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算了吧!别再愤世嫉俗了。咱们得现实点,知道吗?我为什么乐不思蜀,就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可以说,事业上、感情上我都离不开你了。”  

秋韵叹了口气:“我当然愿意帮你办公司,可咱们这样算什么事?我可是正经单身女士,你呢?怎么面对吉林老家的老婆孩子?”  

“唉,你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再从长计议啊!”  

他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对了,莫娜老让你去陪林山,那老头子不会对你做什么事吧?”  

“放心吧!林山书记虽然算个贪官,也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但他毕竟是儒雅人士。对我很尊重,喜欢和我谈古论今,真把我当成红颜知己了。”  

“你还是得提高自我保护意识。”他搂住她。  

秋韵把头靠在他肩上,有些迷茫地喃喃道:“过去到医院推销药品是赚患者的钱,看不惯医院狠心诈取贫苦病人的血汗钱,自己也感觉像犯了罪似的,才金盆洗手不做医药代表了,可现在眼看国有资产被侵吞,而自己又身不由己置身其中,船到江心无法掉头。难道心里又能好受多少?”  

柳经理安慰她道:“这当然不一样,我也不主张多赚弱者的钱,可你看看这些个国企当权者们,哪个不是贪得盆满钵满,咱们这是私企,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以后还得靠自己拼搏。若不趁这改制之机多赚点?这好事可就稍纵即逝。国有资产将被那些蛀虫慢慢蚕食侵吞掉。看来资本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都是不干凈的。  

   

星期日下午,在雁鸣湖畔的汉白玉围栏边,施美刚独自站在那儿等人,他今天约了洪霞,时间还早,他茫然地看着湖面出神,天有些冷,他穿了件白色羽绒衣,玉树临风般地立着。每逢休息日,雁鸣湖总是布满小划艇,大人们带着孩子来划船取乐,到处是孩子们嬉闹的欢笑声,湖面上满是木浆划开的道道几何形涟漪。  

洪霞老远就看见他俊朗的身姿,几乎是雀跃着跑过来:“美刚,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叫我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她抓住他。  

美刚一回头,“是吗,我以前经常迟到吗?”  

环境是能改变人的,繁华的大都市就象雕塑家一样,每天都在塑造那些可待雕琢的璞玉。短短工作不到半年,洪霞已经从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村贫困生变成一名气质脱俗的都市白领丽人。从前朴素的短发已成了瀑布般飘逸的金色长发。身着一件乳白色羽绒服,衣服边上镶着兰红两色条纹,脚蹬牛仔裤,欣长的个头配上鹅蛋脸。眼睛也割成了双眼皮。甚是漂亮潇洒。  

只见她满脸洋溢着兴奋的光彩说道:“美刚,你应该祝贺我升任科长,每月工资收入1800元。”那知美刚那冷冷的回答令她大失所望。“是吗?你的工资是升上去了。可你曾师付呢?她现在每月只有八、九百元,还得供孩子读书。”听口气不对,洪霞委屈得嘟着嘴:“那是因为她不是大学毕业生,当然没有300元的知识分子补贴了。”  

“可我觉得她很有学识,工作能力比你要强上几倍!”美刚看着湖面说。  

“你今天怎么了?要抬杠吗?这又不是我订的政策”,她叫起来。美刚顺着栏杆往前走,洪霞不解地跟着他,俩人走入一条绿树掩映着的石板小径,前面映出一个古香古色的八角亭,二人拾级蹬上亭子,美刚招呼她坐下:“小霞,你刚参加工作三、四个月,便闪电般的当上科长,和黄淼她们相比真可谓出类拔萃。连大家公认的最称职的曾科长也得给你让位,难道其中没有别的原因吗?”  

洪霞辩解道:“本来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嘛!曾慧慧没有大学文凭,达不到竞聘科长条件。”  

“那是专为叫慧慧下台而找的托词,为啥别的科室不这样订?当然了,让谁当科长还是莫娜说了算,可我知道她最爱听小人进馋言。慧慧和大多数有良知的人一样,对她的倒行逆施不可能不议论几句。我问你,你对莫娜传过话没有?”  

洪霞真的恼了:“我什么也没说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美刚说:“我太了解莫娜了,那是一个听见风便是雨的报复狂,她怎么会突然对你重点栽培呢?”这对老职工太不公平了。  

“难道我就不能在事业上有所发展,我当然要抓住每一个可以提升的机会。”  

“对,当上科长每月能比别人多500元的津贴。金钱可真是个好东西,什么师徒情,朋友义?在钱面前都得统统败下阵来。”  

美刚的话越说越难听,洪霞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坚持在省城工作,不就为了能出人头地,多挣钱吗?你了解我们农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我家里的穷困吗?” 她哽咽了一会儿,“父亲靠种植果树养活全家,后娘患有风湿病,两个弟妹还在上学,农村的税赋又重,为供我念大学欠下的两万元钱还得等我寄钱去还哪!”  

她说得动情,美刚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恻隐之心。“农村近几年的状况确实很遭,我在网上看过农民企业家孙大午在清华大学的发言稿。题目就叫《可怜的天下农民》。但我觉得不管有什么困难咱们总可以想办法克服它,我理解你,经济上我可以尽所能帮助你,你还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去打工,比方说做家教什么的。”  

洪霞停止抽泣,但把脸扭在一边。美刚掏出白色的餐巾纸递给她。“小霞,从小奶奶就教诲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慧慧对你是有知遇之恩的,是她在出差期间竭力推荐你当代理科长。可你现在干什么呢?你是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全商厦的人都清楚是你帮助莫娜弄虚作假评估资产,将分部廉价转让给力维公司”。  

“同志,现在是法人负责制,经理无论叫我干什么我都得言听计从,完全照办,其他事我管那么多干吗?我只能是低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总不能迂腐得不合适宜吧!”  

“不错,我是迂腐,是落伍了。可你也太‘与时俱进’了,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只要是对你所谓的锦绣前程有利,你便可以不惜出卖良心和正义,甚至将有恩于你的老师傅踩在脚下!”美刚那线条优美的嘴唇激动得颤抖着。  

“你这么护着她,曾慧慧到底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志同道合的姐姐!” 美刚大声说。  

洪霞咬了咬嘴唇,“我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反正我认为努力奋斗,改变处境没错!难道要我象你的父母一样,窝窝囊囊地在农村干一辈子的乡村教师吗?”  

“住口!不许你污辱我的父母,他们都是那火红年代里最优秀的青年!”  

洪霞猛地一甩头发,哭着跑开了。  

八角亭里只剩下美刚独自一人站在那儿,激动、懊恼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揪着他的心。他狠狠地扯了扯衣领,大步走开。  

黄昏的湖面上仍是那绚丽迷离的景色,正如王勃的名句所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兰天一色”。  

   

   

   

   

   

   

   

   

   

   

   

   

   

   

   

   

   

   

   

   

   

   

   

   

   

   

第八章:神秘的工人部落  

   

在一条通往福江市西郊的柏油公路上,施美刚开着他的“长安之星”白色小面包车,车厢里坐着咏梅和慧慧。  

南方的春季来得早,离春节还有10几天,可道路两头的树枝上,新发树叶的植物馨香就已经弥漫在空气中了,树叶是嫩绿晶亮的,空气中有淡淡的甜味儿。  

过完柏油马路,汽车驶进有些凹凸不平的土路,昨天刚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湿润,美刚放慢车速,任凭汽车有些颠簸地慢慢行驶着。  

咏梅逗美刚:“小施,大好的休息日怎不带洪霞去游玩,反而特意陪咱们俩个老家伙去渡假村。”  

美刚笑道:“罗大姐,您就要退休了,今儿个就算我提前为你饯行,陪您游玩一天。”  

慧慧说:“那也应该把洪霞一起请来”。  

美刚有些阴郁地说:“别提她了,我们俩是志不合,道不同,已经吹了。”  

慧慧有些惊诧。咏梅说:“年青人拍拖闹点情绪是常有的事,过两天还不照样言归于好”。  

美刚一脸严肃:“不,我觉得我与她双方都应该冷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说完他不再言语,神情专注地驾驶他的车。”  

见此情景,慧慧想起自己的婚姻,不免有些伤感。她把准备和白骁离婚的事前前后后对咏梅细说了一遍。  

   

   

那知咏梅听后一点不觉意外,平  

静地说:“一般说来,四十岁以前的婚姻都在多事之秋里,青年夫妻长期分居哪有不出点问题的?我看白骁这么做也有他迫不得已的原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没有钱没有地位就得被人歧视,遭人唾弃。他能轻易放弃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么?”  

慧慧苦笑道:“大姐,想不到,连你也这么认为。”  

“既然不能挽回,咱们就得现实点,你为丈夫的事业作出牺牲,但不能自己再吃亏,得跟他要回补偿。”  

“怎么补偿?”  

“向他要钱哪!目前只有金钱才能缓冲矛盾,平衡心理。你现在停了500元的科长补贴。和女儿今后的生活必然捉襟见肘。白骁那个委内瑞拉女友不是有数百万美元的资产吗?向他们索要10万美元的生活费不算过份。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们的离婚未必不是件好事!”  

慧慧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完全是为我着想,可我能养活自己。工资降下来之后,我对钱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自从莫娜扶持洪霞当上科长,把我给撤职了,我本应该拂袖而去。我也知道背地里有人笑话我窝囊,没骨气!可为了女儿为了生活,只能忍辱负重地继续留在财务科。”  

咏梅打断她:“那到不必辞职离开,也不必自责。现在领导整治职工已成家常便饭,谁笑话谁呢?失业人口这么多,这市场经济提出的口号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工作真是不好找。咱们老职工就得理直气壮地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这么说来,我答应和白骁离婚是正确的决定了。不过,我可真是羡慕大姐您有一个美滿和谐的家庭,丈夫是事业单位的桥梁工程师,儿子在外资企业工作,全是高收入者。你可真是无忧无虑了!”  

“是!我们家还过得去。可弟弟妹妹都在普通企业工作,同样为社会主义辛勤工作,收入却只有事业单位职工的三分之一!妹妹又将面临下岗。哼!这就是改革精英们的杰作!”  

慧慧冷笑道:“人家这叫效率优先,不讲公平!又叫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解放前就已经是一部分人先富了,你说那还闹什么革命呢?“  

”人大代表几乎全是官员和富人,怎么可能为工农大众说话?算了,咱没话语权!我現在只想象你一样有个好家庭就知足了!“  

   

   

“我不也羡慕你年纪轻嘛!别懈气,相信幸福生活一定在等着你!”  

车子已经开出20多公里,美刚握着方向盘始终一言不发。听着两个女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里短。  

忽然,他停下车子,探出头去询问路边一个民工模样的青年人,“请问这儿是沙沟乡吗?”“不对,这是叫沙坝乡,再往前走 五公里 便是沙沟乡。”“谢谢啊!”  

慧慧啊了一声:“原来沙埧乡就在这一带。值夜班的小杨每天得从这儿骑几十公里的自行车去上班,这才叫真正的疲于奔命啊!”  

响午时分,终于到达沙沟乡农家乐渡假村,众人下车。走在铺着石板的乡村小路上,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被树木掩映着的小村庄。很多人家以户为单位办起了农家乐旅游点。朱红色的大门贴满吉祥喜庆的对联,淡红色的围墙围住一个个静谧安祥的院落,墙头上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显得古朴典雅,不时有缀满葱绿树叶和金黄果子的树枝伸出墙外。  

村民们用羡慕的眼光打量着这几个衣着时尚华丽的城里人。慧慧身着米黄色毛呢风衣,配上乳白色长围巾,披撒过肩的卷发,浑身透着一股清丽脱俗的气质。咏梅则高盘发髻,脸型匀称五官端庄,身着酒红色羊毛绒短外衣。一付雍荣华贵的样子。  

他们走进一户人家。这是一个三面是厅房一面临墙的院落,那院子足足有五、六十平方大小。边上是一排果树,侧面墙下就是一个硕大的棱形花台。里面铺满黄色的迎春花和紫色的叶子花。  

镶砌着青石板的院子干净清爽,撒满了冬末春初的阳光。主人热情地张罗他们在院里的小方桌边坐下,沏上热茶,摆上盛满瓜子花生的小碟。  

一个十五、六岁的面容俏丽姣好的村姑端来一盘翠绿色和玛瑙红相间的新鲜苹果,说这是刚从树上摘下的,让他们尝尝鲜。  

美刚咬了一口,果然是鲜嫩可口,蜜汁直顺嘴角流下。“啊!真甜!在这地方生活真的是胜似神仙了!”  

咏梅笑道:“你从小一直在城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吃过苦。当年我到边疆农村插队的时候,虽然劳动很苦。可每天都能享受这种田园诗般的浪漫生活。”  

他们本来是到这儿来渡假休闲的,可不知怎的话题又扯到了那恼人的工作上去了。  

慧慧大约想起洪霞的事,便问咏梅道:“仓储科新任命那个小科长为人怎么样?”  

咏梅呷了一口茶道:“小伙子叫吴兴,是医学院药剂专业毕业的本科生,看上去挺老实的。可当今年青人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才能爬上领导岗位,不愿在基层扎扎实实地干具体工作。若认为仕途上没有发展便要跳槽。要我这多年的老科长给他让出领导职务,谁知道人家是不是把这儿当成跳板呢?”  

慧慧说道:“我记得80年代读过一篇小说,名字不记得了,那是批判计划经济时代的论资排辈,,在当时说来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可也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反过来只强调学历和年青,将老职工老干部都扒在一边。”  

“是啊!年青人只想做行政管理工作,任上一官半职。你没见他们在电视上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理想是要当一名manager(经理)吗?似乎只有当官的才叫人才。干基层工作的便是庸人。”  

慧慧转向商厦的事:“在这次分部的转轨改制中,又有60多名中年职工下岗。崔杰不是也下岗了吗?他爱人多年前就从手表厂下岗,孩子上初中,这下生活可更艰难了。”  

咏梅叹口气说:“小崔俩口子没什么一技之长,不好找工作,只能靠领取低保过日子了。唉!谁能奔小康社会呢?只有政府官员、公务员、教师、医生和电力、电信等垄断部门职工和高级白领们去奔小康社会。八亿农民和数千万下岗工人只能继续在贫困线上挣扎罢了。”  

美刚一直没吭声,这时突然说道:“我看腐败是万恶之源,我国每年在腐败上的损失高达上万亿。若没有这许多贪官污吏把国企搞垮,致于让工人大批下岗吗?”  

慧慧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朱子淦对我说过,他离开分部时小金库里还有100万左右的资金,怎没听莫娜在会上提过,另外老朱说,力维公司捡了个大便宜,可能暗中给了莫娜和林山个人股份,但具体比例不清楚。”  

咏梅说:“那是自然,莫娜深谙为官之道,平时最会用公款行贿,肯定要将林山拉下水。要不象她那样没什么品位水准,甚至还会搞点赵姨娘式的小动作的人怎会官运一路亨通呢?”  

大家正聊着。那小村姑来收拾桌子,要开饭了。  

这是一桌诱人的菜饭,清炖土鸡,腌制得透红透亮的小腊肉,还有农家最时鲜的小瓜尖,瓤小瓜,菜碗豆,油炸红薯条,外带澜沧江啤酒。  

三人敞开胃口品尝美食,美刚喝得酒酣耳热。咏梅兴致好高,提议道:“咱们来个小游戏,每人轮流出题,另外两个答,答不上来者喝酒。我年长,我先来吧!你们还说得出咱们党的三大法宝吗?”  

慧慧笑对美刚说:“你年纪小,毛主席的书读得少,还是我来吧!三大法宝便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批评与自我批评,密切联系群众。”  

“对”咏梅拍手:“那现在被有些官员改成什么样了?”美刚还是张着嘴答不上来。  

慧慧接口道:“还是我来说!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被改成金钱与权力相结合,批评与自我批评改为表扬与自我表扬,密切联系群众改成……”这时美刚反应过来了,抢着说:“是密切联系领导”。  

“没错,不过美刚只说出一条,还是得挨罚。”    “好吧!” 美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慧慧笑道:“该我出题了,我最喜欢毛主席诗词了,我说头几句,剩下由你们联出来。曲牌名是清平乐,蒋桂战争。”  

只听她朗声念道:     “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梁再现。”咏梅略一思索:“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美刚还是一头雾水,撒赖地说道:“我读书时毛主席诗词学得很少,可我知道沁园春长沙和沁园春雪”。  

“那你读来听听!”  

“哎!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该美刚出题了:“这回我得出最难的,看你俩还得意不?猜谜语,谜底全是打一国家的名字,我说了啊,‘灰尘吹来’!”  

慧慧她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埃及”  

“一本万利。”  

“意大利,这太简单了!”  

“难的还在后头呢!”  

美刚诡黠地一笑:“知识就是力量,打一亚洲国家”。  

慧慧念道:“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缅甸、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不对啊?”。  

美刚说“就在西亚。”  

“卡塔尔、巴林、沙特。”咏梅叫起来“是科威特。”  

“对,没错,” 美刚天真地歪着头说:“还真难不了两位老革命,这回来个最难的,‘乘风扬帆’,打一非洲国家”。  

慧慧笑道:“我还是照最原始的方法,把非洲国家全数一遍,肯定能找出来。”说完滚瓜烂熟的背起来。  

“摩洛哥、突尼斯、埃及、利比亚、苏丹、乌干达、卢旺达、几内亚、莫桑比克、阿尔及利亚”。  

咏梅接着数:“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博茨瓦那、刚果(金)、加纳、肯里亚、塞内加尔、毛里求斯、特里尼达和多巴哥。”   

慧慧蹙着眉头说:“好像都没有啊!”  

美刚得意地朗声笑道:“我提示你们一下,就两个字,头上字是‘加’字”。  

慧慧还是想了好一会才说:“是加蓬共和国吧!”  

“对,怎么样?对这个国家不太熟悉吧?罚酒!罚酒!”  

   

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不觉间早已夜幕低垂。众人酒足饭饱,信步走入楼上厢房。左厢房是男士居住区,慧慧和咏梅则住在右厢房,房间内被褥整齐干净,慧慧优哉地仰面躺在床上“好舒服,太惬意了!”  

忽听美刚在客厅那边大叫起来:“二位前辈,快过来唱歌啊!”紧接着传来《爱如潮水》的歌声。  

美刚是70年代出身的新人类,自然对流行歌曲情有独钟。二人赶到客厅,见里边有一套高档音响。听他唱完姜育恒的《再回首》,满文军的《懂你》,音域宽广、歌声嘹亮。  

该慧慧上场了,她很喜欢邓丽君的歌曲,唱了《泪的小雨》和《冬恋》,又唱了包娜娜的《三百六十五里路》,音质不算太好,有些沙哑,可音色准确细腻,抑扬钝锉,,阴柔与铿锵并存,听来更有韵味。  

咏梅美刚俩人不禁鼓起掌来。  

“大姐,该你展示歌喉了”  

咏梅说:“我不大会唱流行歌曲,应该说情有独钟的还是革命歌曲吧!我来一首《警卫战士歌唱东方红》。”  

当那熟悉委婉的二胡前奏曲响起,咏梅用她那磁性的女中音,深情地演绎着:  

毛主席窗前一盏灯,  

春夏秋冬夜长明。  

伟大的领袖,灯前坐。  

拨开祖国锦绣前程,锦绣前程……  

歌声浑厚优美,炉火纯青。“太美了,就象德德玛演唱似的”。慧慧由衷地赞叹道。  

   美刚说:“这么美的旋律!精炼的歌词。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革命抒情歌曲。”  

慧慧说:“还是红色经典的歌曲好听.”她也深情并茂地演唱了歌剧《红珊瑚》里的插曲《渔家女要做好儿男》.  

随后,咏梅又演唱了《西沙,我美丽的家乡》和歌剧《江姐》里的插曲《巴山蜀水要解放》等革命歌曲.众人兴致好高,竟相争着引亢高歌,直至深夜.  

天色已经大亮,咏梅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见慧慧还正在酣睡。昨晚唱得太尽兴,大家睡得很晚。  

咏梅披衣起床,先叫醒慧慧,又到左厢房呼唤美刚:“小懒虫,该起床踏青去了,想睡觉到大自然里去睡吧!”  

三人走在一条狭谷底部的小路上,眼前是如黛的青山层峦叠障,山洞里不时流淌出股股潺潺的清泉,空气中沁满植物的馨香,好一派“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的景象。  

慧慧惬意地说道“当年红军在江西苏区中,毛主席写过这样的诗句      ‘东方欲晓, 莫道 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这是多么绝妙生动的描写啊!”  

咏梅说:“和辽阔的大自然相比,世俗的欲望和狭隘私心显得多么渺小。在这样的境地里,人会有一种心旷神怡,虚怀若谷的感觉”。  

美刚兴致勃勃地附合道:“是啊!总算今天能纵情山水,超然世外了。”  

慧慧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听说就在这沙沟乡背后的山菁里,有一个神秘的宣威部落,全是近几年迁徙到这儿的宣威人,他们守护着山林,种植谷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美刚来了兴趣,“咱们顺着这条山凹走出去看看,一定能找到这个神秘的部落”。  

他们穿过寂寥的山菁,又爬上一座山坡,山坡上满是棵棵挺拔的松树、柏树,和一片片在冬季里呈现出黄色的植被,慧慧眼尖,手指远方说道:“那边好象有房屋,过去看看是不是宣威人居住的村落。”  

又绕过几个陡坡,终于看见不太茂密的树林里有间间简陋的土墙瓦房,有些便是破旧的茅草屋。空地上种植着蔬菜瓜果,有篱笆墙围着的小院落,居然还有欢腾着的鸡鸭。   “对了,应该是这儿。”  

美刚走近一户人家,站在院子门口问道:“有人吗?”从屋里前后走出一对中年夫妇,用惊诧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咏梅走上前,恭谦地说:  “大哥大嫂,我们是来爬山的。走乏了,想到您这儿歇会儿”。  

女人热情地请他们进来,并端来小椅子让坐。慧慧细端详那女人,四十来岁,头发用大夹子夹成一马尾,穿一件褪色的红毛衣。皮肤黝黑,眉目还算清秀。那男人头发有些凌乱,穿一件夹克衫。从外观打扮看,俩人都不象是当地的农户。  

再听他们说话,完全是城里人的口音。  

咏梅诧异地问道:“你们应该是福江市人吧!”  

女人回答:“可不是吗?他原来在第八冶金公司工作,我在橡胶厂,都下岗了!”  

“啊!第八冶金公司,在八十年代以前那可是咱们省声名显赫的大企业啊!”慧慧说.  

那男人也端了个小草墩凑过来,“本来咱们公司是不应该破产的,可就在93年,公司几位领导去德国考察,买进一条价格两仟万元的生产线,结果是废铁一堆,不能使用。公司经营从此每况愈下,负债累累,最后只得打报告宣布破产。一仟多名工人下岗。”  

“那公司领导受到处罚了吗?”美刚追问。男人用不屑的目光扫他一眼:“哼!你这小伙子没见过世面吧?这类事情太普遍了,你看见过惩罚谁了?”  

女人白丈夫一眼:“老孙,怎么跟客人说话呢?”然后又继续说道:“他们公司还好点,每月能领二佰元下岗工资,我们厂子小,破产后一分钱不给,到市政府闹了几次也没有结果。没法子只得把单位福利分房租出去,帮补着过日子。再到这山沟里帮人家村里看林子,还能用林间空地种点菜,养点鸡啊蜜蜂什么的。”  

老孙一抬下巴说:     “喏!这一带有二十来户人家,基本是咱们公司的下岗工人。”  

众人抬眼望去,山坡的林子里还有稀稀疏疏的间间草房瓦房,一片片的菜地和用篱笆墙围着的小院落,它们没有田园诗般浪漫的情调,倒象是一幅疏密有致的,沧凉的山水画。  

美刚还在想着那传说中神秘的部落,问道;    “那这一带确实有宣威部落吗?”  

老孙说:“好象听说过,不过咱们来的时候没见着,也许迁徙到别的地方居住去了。”  

咏梅说:“国营企业破产基本上都是败家子所为,市场竞争只是次要因素。没有监督制约的厂长经理负责制是最容易滋生腐败了。”  

老孙妻叹口气说:“什么工人阶级?看咱们过的什么日子?”慧慧关切地问“那孩子怎么上学呢?”  

“噢!咱家那小子不争气,没考上高中,复读一年初三要缴纳6000元学费,这学校也太黑了,咱们上哪儿去找6000元啊!只好让他小小年纪去找工作吧!”  

这时有几名穿着随便的男女走入小院子,看样子也是下岗工人。他们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诉着苦,咒骂着他们单位的领导。咏梅问道:“那医保社保的问题解决了吗?”,“解决什么?单位在工人福利待遇这一块上根本没按政策缴纳钱款到银行,扣下来好让他们多贪污一点。有些单位就根本没给职工买医保社保。”  

“就是买了医保,也就每月二、三十元的医药费,住院还得先交2000元。”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说:“村头那老徐家,丈夫得了胰腺癌,没钱缴纳昂贵的医药费,医院不顾穷人死活?断然给停了药,哪管老徐痛得死去活来。没法子只得把病人接回家。就在那草屋里,老徐被活活拖死。妻子和女儿哭得那个惨啊!唉!这叫什么世道啊!”老人眼睛红红的,连连摇头叹气。  

“比比从前,叫我们怎能不怀念毛主席!那时候工人的福利待遇样样有保障。他老人家真的是为大多数人民谋利益,”  

男主人老孙又说:“我们几个工人商量了,咱们得联合起来互帮互助。组织起来养猪种菜。谁家有困难大伙儿帮着分担点。毕竟集体力量大。共同熬过这苦难的岁月。”  

美刚眼睛闪着光:     “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搞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什么邦?”工人们没听懂。  

慧慧解释道: “乌托邦就是平等,共同富裕的集体,也就是理想社会主义。”  

“对!”工人们齐声说: “我们还是热爱社会主义!”  

从下岗工人村落走出来,三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没了清晨踏青时那闲情逸致,原来这神秘幽静的村落里竟蕴含着这许多下岗工人的苦难。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慧慧斩钉截铁地说:“不把腐败分子绳之以法,国有资产还得流失,职工们还得遭殃。”  

“对!”美刚一百个拥护,“咱们立马就到市检查院反映福江商厦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咏梅沉吟了一会儿说: “目前证据尚不确凿,我看应按程序先到集团公司反映分部在转轨改制中的舞弊行为。比方资产评估中的价值低算,总代理品种中的回扣问题,最不合理部份就是他们居然用给领导层赠股的方式公开强行将国资据为己有。我想林山书记毕竟是党培养多年的老领导,也许他能主持公道,力挽狂澜呢!”  

“对,那由我来起草,你俩来修改。咱们再一道找林山书记反映问题。”慧慧说。  

咏梅毕竟考虑周全,提醒他俩:“我很快就将退休了。不怕他们报复。你们俩可得想好了,领导利用职权报复职工的事例早已经是屡见不鲜。斗争很残酷,得有思想准备。把饭碗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美刚满不在乎,“我早就不想在这干了。”  

“你当然说得轻巧”咏梅白他一眼,你有本科学历,年纪轻,人又长得相貌堂堂。到哪儿都不愁找工作,这个世界本来就属于你们这一拨白领的。可慧慧呢,快奔四十的人了,又没高等学历,有本事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没关系大姐,我什么活都能干。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加入老孙他们的工人部落。”慧慧苦笑道。  

三人在一块洁净的青石板上坐下歇息,取出干粮饮料用餐。那神秘的工人部落已渐渐隐去。身后只留下一片巍峨寂寥的峡谷。  

   

   

从农家乐渡假村回来,慧慧白天上班,晚上忙着起草稿子,她理出几条提纲。  

一、要求重新评估商厦分部资产。  

二、要求取消领导干部享受1:3赠股的分配方案。  

三、增加透明度,加强监管本单位商品回扣款项和小金库。并向职工公布资金使用情况。  

离春节没几天了,财务上工作很多。莫娜把慧慧叫去,当着洪霞的面要她支持年青人的工作,不要计较利益得失。同时也教诲洪霞要尊重老师付。并安排慧慧赶完月利润报表和购进报表,慧慧一语双关地回答“没问题!我会努力工作,本应该扶持青年人甘当人梯嘛!”  

慧慧本是个重情不重利的人,领导既这么说了,便满口应允。花了几天功夫,统计完所有报表。  

这天,她在补登拉下的的三级帐,看着洪霞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接待客户,忙得不亦乐乎!上任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是一付吆三喝四,颐指气使的派头。慧慧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洪霞接电话时,第一句话总是:“我财务科啊!我福江商厦啊!而不是“我是财务科,有事吗?”虽然只少了一个是字,但已完全透出她那掩饰不住的满足感和春风得意的派头。  

慧慧觉得她有些滑嵇。继而又诅咒自己当初怎么这么傻?竟然把洪霞当成一个弱者,一个需要自己关爱呵护的小妹妹?她除了手把手教她工作外,还诚恳地指点她如何为人处事。甚至对她说过“洪霞,你们农村孩子独自到城市来闯荡不容易,得想法子站稳脚跟。莫总她脾气不好,老找茬骂人。反正你年纪小就当做大人骂孩子似的,只有事事顺着她投其所好,才能在商厦站稳脚跟,在城市安营扎寨”。  

只有真正为洪霞着想的人才会说出这般中肯由衷的话。  

   

曾几何时,洪霞也把她当成大姐姐、长者和老师付。对她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谁曾想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这个挺有心计的农村姑娘,贫困大学生便一夜翻身跃上龙门,进柬谗言使慧慧被撤职,终于登上觊觎多时的科长宝座,成为慧慧的顶头上司。不公正和畸型的竞争环境确实催生了不少丑恶的弄潮儿。     

这时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走过来,对慧慧恭谦地说:“曾科长,请您签字付款。”慧慧心里一咯噔随即摆出一付不卑不亢的样子回答:“对不起!您去找洪科长签字”。男子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走开了。  

这时记账员小项来到慧慧办公桌边,“曾师付,报表上除了二级站和厂家分开做外,省内省外也要分开核算吗?”慧慧接过一看,居然是购进报表。她心里完全明白了,脸色陡然一变。“原来是这样!”  

小项莫明其妙,只见慧慧毅然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报表。对洪霞说“洪科长,那天莫总安排我帮你做销售和购进报表。你不至于没听见吧!为什么不问一下又去安排小项做,我这不等于白辛苦了吗?”  

洪霞翻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是科里的工作,得财务科具体安排吧!”  

“你就说要你亲自安排得了,你可真是权欲熏心啊!”慧慧有些怒不可遏。    “那好吧!既然不用我管,把它撕了算了,就当我没做过。”  

她三下两下把它扯碎,扔进纸篓里。  

“撕给谁看呢?别神气!”  

“我知道现在轮到你神气了。”慧慧指着她说:“我可告诉你,你不是要报答莫总的皇恩浩荡吗?那得实实在在的干出成绩来!而不是靠每天去经理室守候。”  

洪霞也加大嗓门:“你别用手指着我!”  

“我就想指你,小人得志!”  

人们把她俩劝开了。慧慧气呼呼地回到办公桌前,她为自己变得泼辣而感到痛快,以往在是否检举莫娜的问题上,慧慧一直有所顾虑,她是个重情义的人,认为莫娜对自己还算不错。人应该明白“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的道理。但莫娜此番对她的痛下杀手,倒行逆施。促使慧慧幡然醒悟,不再抱任何幻想。下决心将这个利用职权大肆敛财,欺压职工的当权者拉下马来。  

慧慧很快将检举信写好,交给咏梅修改。可咏梅认为春节将至,最好过完节日再去惊扰林山书记。  

七天的长假很快过去,洪霞因衣锦还乡探亲尚未归来。科里工作很多,慧慧却感到欲做不能欲罢不忍。虽然莫娜一再嘱咐她帮助洪霞,可洪霞的态度已经写明凡事不用她插手,巴不得她早日离开财务科。慧慧明白此处非久留之地,暂且未走也只是权宜之计。  

 福江市商业集团公司那幢大厦矗立在醒目的跃进广场右侧。那是一幢有着28层楼的摩天大厦,大门边是那黑底烫金字的花岗岩招牌,上书楷字"福江市商业集团公司”。慧慧,咏梅、美刚一行三人约好在大厦楼下。当他们步入大楼时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在16楼林山书记办公室会客厅里。秘书小姐礼貌地招呼他们在紫红色真皮沙发上坐下。一会儿,林山书记晃着有些肥硕的身躯缓缓步入,他儒雅地抬手致意“小曾,小施,啊!是你们几位。”  

待他坐定尚未开口,性急的美刚便双手呈上检举信说:“林山书记,这是福江商厦国有资产流失和徇私舞弊的情况报告,请您过目!”  

林山打开信认真地阅读着。半响,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能关心单位的兴衰荣辱。这是好事。古人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们所提的各种问题很有价值。集团公司会给予考虑的。不过商厦分部资产评估事项是由正规的凯信会计师事务所审计,一般不会有问题的。”  

慧慧说:“林书记,您的说法有失偏颇,有正规部门审计?那也不等于就没有问题。许多金融大盗骗取銀行巨额资金。那还不是在正规銀行管理制度的眼皮底下作的案。会计师事务所与国营企业领导沆瀣一气搞假评估,巧取豪夺国有资产的案例比比皆是。”  

“那李会计师就不是一个廉洁公正的人,为何光评估费就用了12万?”美刚补充。  

林山说“既然你们提了资产低估,应付款虚增,应收款减少的问题。我可将此事提交党委会讨论,重新审查”。他翻了两页后又说:“致于这个改制中企业领导干部配股的问题…”  

美刚又纠正道: “是送股,不是配股。按1:3的比例白送”。  

“对,应该算是送股,这是根据市委财贸办制定的文件精神执行,对有贡献的现任领导倾斜优惠,要打破平均主义,大锅钣的旧摸式,改变观念,让领导干部责权利相结合,使企业提升活力。”  

慧慧忍不住站起来,激动地说:“林山书记,您说这話未免太有失公允,好一个打破平均主义,难道在国营企业内部领导干部与基层职工收入差距拉得越大,就代表改革得越好?平均主义是有弊病,但我们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还得强迫群众接受你们所谓的创新理念,否则就是没有改变观念,长此以往,只会导致当权者私欲无限膨胀。激化社会矛盾,加剧两极分化。我想请教林书记,这干社会主义,走共同富裕之路何罪之有?”  

“当权者月收入已经20倍于普通职工。还要享受1:3的送股。相当于他们每购买1股5万元,商厦就得白送15万元的资产,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合法的程序中进行。为什么不对基层职工实行优惠呢?是可忍,孰不可忍!”  

客厅里,大家静了一 会儿,林山说:“不是基层干部也有送股优惠吗?”  

“对!基层干部按1:1.5送股,而真正创造利润的基层职工却没有一点优惠政策。真可谓世上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啊!”美刚说。  

林山一摆手:“大家说的意思我都理解。不过国企改制中的MBO收购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有些问题提得太大了,不是我们所能考虑的。低估贱卖,徇私舞弊问题一定要查。但要先做調查研究。另外小金库问题,市委已经三令五审明令禁止,集团公司即刻派人去督办。好吧!这信就搁这儿了”。  

他低头看了一下署名,上面只写 福江商厦几名职工。  

一直未发言的咏梅解释道:“商厦绝大部分职工对莫娜的倒行逆施已是怨声载道,但惧怕她用下岗等手段打击报复,不敢检举揭发,所以我们也没署实名,还请您帮助保密。”  

林山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这是最起码的纪律。”  

随后林山礼貌地一直把他们送出办公室。在楼梯上,美刚说:“听到了吗?和莫娜一个鼻孔出气。给个长把傘扛着,等着他们慢慢研究督办吧!’  

咏梅说:“看来老朱的想法是正确的,没必要到林山这儿浪费精力了,他认为应该直接到市检查院起诉”。  

“今天不过出出气罢了,靠权利反腐是最不可靠的了,我认为只有依靠群众,打一场反腐败的人民战争。才能真正有效地遏制住腐败。那种认为群众一旦发动起来就会破坏稳定局面的想法是极其错误的。”慧慧说。  

大伙赞同地点着头。  

晚上,在莫娜家中,歪躺在沙发上的她接到林山打来的电话.  

“小莫啊!我得批评你了,对职工不要太苛刻,凡事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即便工作上有个闪失,人家也不至于和你过不去。”  

莫娜一惊,嚯地坐起来,“林书记,有谁到你那儿告御状了?”  

“这个你不用问,现在正值转轨改制之机,凡事但求稳定不可造次,职工利益不可不顾……”  

“林书记,这都是旧体制留下的弊病,如果商厦是股份制公司,职工们敢对管理层肆无忌惮的指手划脚吗?”  

“所以才叫你忍耐一時,顾全大局嘛!”  

放下电话,莫娜冷笑一声,“这老头子,就喜欢搞中庸之道。”  

   

   

   

   

   

   

   

   

   

   

   

   

☆ 2005-09-08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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