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忘却的记忆
匆匆三十几年,本不应该有太多值得记忆,环顾四周,却又觉得过去之于现在有别如天壤,不禁信手写来,权当琐碎的回忆备忘录了.
当来到这个世界,那还是毛的时代,第一个不认识而知晓的人,是毛主席.因为每面墙上都有他的画像,那三个字会出现在可以有字的每个地方.那时太小,完全无法把那张脸和那三个字和什么人联系起来,感觉那只是一个神圣的符号,后来知道,那就是对神的感觉.
不久这神死了,神的会死掉,是那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当时是一个傍晚,无处不在的大喇叭突然停止了激昂的旋律,音乐哀惋非常.可能是小孩的敏感吧,不禁对妈妈说:”死人了!”,于是遭到严历的训斥,直到音乐停了,广播传出一个女中音,听不懂那个声音在讲什么,只是发现妈妈愠怒的神情有了变化.接着就集会,作白花.那时居民的集会好像挺多,不过我这样小的孩子是不会去的,这次不同,所有人都参与了,之于我这样的小孩倒是件乐事,难得有这么多人,特别是小孩聚一块的机会.不过妈妈是提前警告过不能笑的,笑是会让人背走的.怕失去父母的恐惧,让我的确没怎么笑,那时好像本来就很少笑.
因为理解力所限,当时并不知道是那位永远正确的神死了,因为死只会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人身上,也可能是生活并没发生什么变化,也就想不到是那位万能的神出了什么问题.搞了三次规模越来越大的集会后,好像就什么事也没了,日子还是这样过着.那时父母是产业工人,政治上算领导阶级,经济上较之附近的农民要好,至少当时希缺的肉,油,糖之类,每月是会有供给的,尽管不多,也是足够非无产阶级羡慕的了.那时的经济叫社会主义公有制,因为身在领导阶级吧,无形中也就觉得那工厂的东西有自己的一份,工人们也的确是以厂为家,有什么用得上的,都往回拿,这也是羡刹旁人的地方.当然从现在的角度看,那应该叫国家所有制,那工厂的土地,设备,以及砖头瓦块都是国家的,工人们是不应该拿的,尽管他们拿了!那时对国家,计划经济什么的当然不会理解,只是朦朦胧胧感觉国家就是毛主席的党派来的那些个领导干部,他们就是国家了!他们给无产阶级发各种票证,并代表党在台上宣讲真理,虽然全然不懂,但感觉自己能活在这世界上,完全是毛的恩赐,对毛的党的爱戴是发自内心的。
后来感觉到变化,是姐姐带我去看的,宣传栏上贴出来的打倒”四人帮”的漫画,让我知道还有如此生动简洁的画,使我对画画有了兴趣,也让我知道那个神好像是死掉了,死掉的原因就是画上的那四个奇怪的人,于是痛恨之情油然而升.更大的变化,是那两个总是并排挂在一起的画像被从幼儿园的墙上摘掉了,那本来总是单独悬挂的画像突然旁边就多出一张,形影不离,就叫人奇怪,突然又同时被摘掉了,这样的变化的确就大起来了.虽然全然不懂其中的奥秘,不过那闪闪发光的神的形象也就在心中渐渐消失了,先前因为污损画像的负罪感也淡化了,那可是让我惴惴不安了几年的秘密.随着心中神的消失,与之对应的妖怪也渐渐淡化了,那妖怪就是刘邓(不是解放战争中的刘伯承,邓小平;而是新中国的刘少奇,邓小平).正如阳光下必有阴影,在光芒万丈的毛主席的对面就是无恶不作的刘邓了,在那时这基本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以我当时的理解力,那当然是不用证明的公理.
上小学了,认识了些字,喜欢拿姐姐的课本来看,追求小小心灵的成就感。课本里基本是,黑暗资本主义的血腥,对劳动人民残酷的剥削,外国朋友都生活在皮鞭之下,饥寒交迫,台湾人民更是水深火热,我们的理想就是去解放他们,让他们也能过上和自己相同的幸福生活。还没来得急理解这些高深的学问,却发现自己的课本已经不一样了,多了些自然景物,古人的小诗,虽然无法明白中国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存在,写出了另一个世界。大喇叭里讲的东西也开始变化了,毛主席三个字少了,曾经和这三个字紧紧相连的华主席三个字消失了,出现了拨乱反正,平凡昭雪这些新名词,刘邓从妖怪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也才知道这两个曾经的妖怪有一个还活着,而且是无产阶级的领袖了。可能是长期的耳濡目染吧,觉得中国的领袖还是毛主席,那从妖怪转世来的领袖,虽然没原来可怕,却也隐隐带了妖气,让身边的人和事变得怪异了。
变化最先是从身边的人感到的,原来态度和蔼的厂领导们开始有了气势,在工人们面前胸渐渐挺了起来,工人们的腰就慢慢弯了下去。据说工人虽然还是工厂的主人,但要厂长负责制了,收入是要领导说了算,不乐意的话,是可能会被开除的。正如我这样的小孩在家里吃什么,是要看父母的,不乖是被威胁要赶走的,不同的是他们一直被宣称为平等,也不可能有什么亲情。附近的农民也有了变化,他们开始到厂区来卖蔬菜豆腐鸡鸭肉蛋了,那在原来只能到商店排队购买的东西,在这好像也并不贵,只是不明白他们原来为什么不来卖,只是隐隐的觉得,这样便宜的卖自家的东西给私人,在中国是有罪的,只是现在这罪好像没人追究了。票证也随着减少到没有了,无产阶级的优越感逐渐消退了。钱这个带着原罪的纸片变得越来越重要,农民们因为拥有了它们而开始被工人们羡慕了,虽然这样得羡慕还带着不屑。毕竟无产阶级还是领导阶级嘛!至少已经开始进入家庭的大收音机,小电视是这样说的。这可是当时的奢侈品,要想便宜的买到,还是需要票的。农转非还是农民们渴望的,工人们的心理优势得以残存。子弟校的农村同学依然要交比我们更多的费用,无形中要比这些厂子弟矮半个头的。
到了中学,变化更大了起来。主席这个称谓消失了,代之以总书记这个新名词。当然,那时是完全无法明白主席和总书记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感觉在中国也没什么区别,虽然字面上差很多。中国的领袖也只是个领导了,胡总书记,相对毛来说简直就是晨星较之于太阳了。改革成了天天被提到的名词,工人们的优越感在继续消失,尽管吃穿用度要比原来好,不安却在每个大人心里晃荡。那些曾经被不屑的小商贩开始成为了有钱的个体户,得到的羡慕和尊敬就多了起来。那些曾经的无产阶级,平等的企业领导们,也开始被冠以企业家,改革家的头衔,比普通工人要快得多的速度富有了起来,和普通商贩的不同在于他们的地位也迅速的提升了,虽然政治上说来还是平等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是国家支持的,先富起来的那一些人,他们是政府赐福的新贵。各种不满在无产阶级中蔓延,不过只是私下的牢骚,毕竟现在的领袖没法和毛主席去比,略略说点坏话,似乎是没有太大危险的,不过也仅限于私下里。
晨星的消失是迅速的,胡总迅速的被赵总代替了,其中的原因老百姓是没法搞懂的,好像大家也不太关心,较之毛的消失,这样的变化实在不算什么。只是传说和什么方向,腐败,学潮有关系,太快的变化让老百姓从不安发展到不满了吧!同样的理由,赵总又迅速的被江总代替了,而且这次从学潮升级为了暴乱,成了不能谈论的话题,只能重复媒体的声音了,直至这些事从公共媒体上消失。这迅速的变化,也就在我短短的中学生涯里就完成了,小小的心灵里有了世事无常的印象。周围的抱怨听多了,也就开始注意那所谓的社会问题了,而不是原来所谓的政治思想。那些年,原来的阶级斗争被市场经济替代了,领导干部都改称了改革家和弄潮儿,曾经被看成资本主义符号的市场经济,股票市场,金融投资也写入了社会主义的辞典。好奇心让人们重新省视曾经认为的黑暗的资本主义和遥远国度里受苦受难的人们,邻居回乡省亲的台湾同胞才让我们知道,自己好像更象是在受苦受难。大学图书馆就成了了解这一切的小小窗口,不过那正是学费飞涨,物价飞涨的年月,经济的改革也真正让我体会了经济真实的压力,为获得窥视这小小窗口让家里付出了沉重的金钱代价,那时无产阶级在钱和社会福利方面已经完全没有优越感,剩下的只有生活的窘迫和一肚子的牢骚了。这个时候的大学生也已经褪去了天之骄子的光环,毕业寻找工作的艰难和现在也相去无几.这时候,总是在帘后的中国领袖,那个曾经的妖怪邓死掉了,他的名字也覆盖了毛以后所有的元首,使我长大的那二十年都变成了邓的时代,历史的书写,其实是可以这样随性的,这让我读各种历史典籍时,也会多加份思考了.几年后,新的胡总又替代了江总,这可是共和国第一次相对正常,没什么意外的权利交接,中国似乎也被宣称为盛世了。(未完待续)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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