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内圣外王
走出内圣外王
辛若水
(一)所谓的“内圣外王”
许多人评价毛泽东的时候,都爱用“内圣外王”这个概念。实际上,“内圣外王”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理想。它的意思不过是说,在内里是一个圣人,而表现出来的,则是一个王者。譬如吧,孔子是一个圣人;如果只是圣人,那就不符合“内圣外王”的理想了,于是后人便把孔子尊为“素王”、“文宣王”。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孔子并不是一个王者,而只是一个很勉强的圣人。但是,在孔子自身,恐怕并不以圣人为满足,他还是真心的要做一个王者的。不过想来,孔子并不具有做王者的才具,所以只能像丧家犬似的,四处周游。“内圣外王”,不只在中国哲学里有,就是在古希腊柏拉图那里,同样有。柏拉图希望哲学家成为国王,或者国王成为哲学家。但是,这种理想很难实现的。哲学家所做的只是苦思冥想,仰望天空;所以往难治理得了国家。而国王呢,总是想着如何驾驭群下,所以往往很难拥有平静的内心。但是,也有例外的,譬如罗马的皇帝马可•奥勒留,即是非常出色的哲学家,他的《沉思录》,就是今天来读,依然可以获得许多教益。“内圣外王”,这是一个理想,这个理想的实现,又太过艰难。“内圣”的人很难“外王”,譬如朱熹、王阳明,是做不来皇帝的。“外王”的人也很难“内圣”,譬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是一代雄主,但却成不了哲学家。“内圣”与“外王”的分离,在历史上是常见的,而二者的结合,则是稀有的。但是,稀有并不是没有,譬如毛泽东便做到了“内圣”与“外王”的统一。毛泽东的道德是无可指责的,他端的是一位圣人。但是,他又似乎觉得自己做不来圣人,于是便把这种理想寄托到了鲁迅那里,所以他讲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实际上,圣人最闪光的一面,就是崇高的道德。而毛泽东简直就是崇高道德的化身。但是,只有崇高的道德,又是不能成事的;这就需要雄才伟略来建功立业,实现外王。但是,我们现在是有很多怀疑的,在政治中能不能出现圣贤呢?我们知道,政治并不纯洁,它甚至有许多卑污和血。虽然讲光明正大,不能耍阴谋诡计,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但所以这样讲,不正是因为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吗?诚然,把政治等同于密谋是不对的,但是在政治中,确有许多密谋啊。用常说的话,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政治的漩涡里,可能造就圣贤吗?诚然,按照我们的现实,这种怀疑是对的;但是,我们的这种怀疑对毛泽东以及毛泽东时代来说,是无效的。因为毛泽东时代孕育了一种伟大的理想,在这个理想中,政治洗去了卑污和血,显现了自己无比纯洁的一面。伟大的理想,已经不再只是理想,而是成为了活生生的现实。毛泽东时代的人们,不只为理想生活,而且就生活在理想中。崇高的道德,是那个时代鲜明的特色,并且那种崇高的道德是有现实的基础的,并不像我们现在这样虚伪。当最普通的人都可以践行最崇高的道德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意味着大灾难、大浩劫?恐怕不是这个样子吧。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少有人具有这种崇高的道德。我们没有,反而觉得优越,于是便对着崇高的道德狂吠不已。最刻毒的攻击,莫过于说崇高的道德是和专制主义结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谁具有崇高的道德,谁就是专制主义者。还有比这更大的污蔑吗?如果照这个意思推下去,那凡是道德败坏的人,都是自由主义者、民主主义者了。为什么要讲自由呢?为自己的道德败坏寻找依据呗。为什么要讲民主呢?为自己的无耻找块遮羞布呗。民主、自由,当然是好东西,但在这好东西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我们大抵处于一个是非不分的时代;而所以是非不分,也只是因为没有了是非标准。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世无孔子,谁又能定是非之真呢?对于崇高的道德,我们还是要呼唤的;但我们并不希望呼唤出虚伪的道德。“内圣”是可以做到的;在毛泽东时代,即便是最普通的人,都有着很高的觉悟。而现在,大多人早就失掉了这种觉悟。我不知道丢失这些东西,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我们丢掉了并不是敝屣,而是最可宝贵的东西。如果最可宝贵的东西都丢了,那还有什么可以宝贵?
(二)所谓的强权即真理
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认同强权即真理了。因为这在本质上是专制主义。从自由民主的角度看,专制主义自然罪该万死。但是,如何实现公正地对待历史上的专制主义,又是非常棘手的问题。譬如秦始皇吧,可以说是专制主义的代表。但是,如果没有这种专制主义,又何来中国的大一统呢?我们主要从价值上、从理念上否定专制主义;但是,对于曾经存在过的专制主义,我们必须有历史的态度。也就是说,即便是臭名昭著的专制主义,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有些专制主义者,在道德上可能是非常高尚的,而许多鼓吹自由、民主的人,又可能是廉耻丧尽、全无心肝的人。我们不是讲民主制度完美无缺吗?那为什么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却死在古希腊的民主制度下?我们不是讲民主可以对抗专制吗?可为什么希特勒可以通过民主的方式掌握德国的最高权力。在以前,我们经常讲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而现在似乎忘却了;现在有多少人在为资产阶级的民主唱赞歌啊。正如同民主可以是虚伪的,专制也可以是高尚的。但是,我们经常否认这一点,但这并不碍历史真实的存在。如果让人们做出选择,是站在败坏的民主者那里,还是站在高尚的专制者那里。恐怕是难选择的。败坏的民主者,容易激起我们的道德义愤;而高尚的专制者,许多时候却可以唤起人心。因为崇高的道德是引领人类向上的力量。所以,即便有些专制,也会被人原谅。但是,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自觉性去反抗强权,反抗专制。“强权即真理”,这虽然不是真理,但却是事实。也就是说强权政治是存在的。而强权政治所信奉的就是“强权即真理”。这实际上,就是用强权去取消真理。一旦真理成为强权的婢女,那也就无所谓真理了。什么是真理?恐怕少有人说得清的。真理,是深刻地揭露出客观现实本质的主观认识。也就是说,真理是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从某种意义上讲,真理是以主观认识的形式的存在的,虽然这种主观认识洞察了世界的本质。既然是主观认识,或者意识,那就很难具有现实有效性。真理,在现实面前,往往非常脆弱、无力。我们即便认识了真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并不能够把真理贯彻下去。那么,怎样才能够把真理贯彻下去呢?也只有依靠权威或者强权。我曾经讲过,权威是说的对与说了算的统一。所谓说的对,就是反映了客观真理;而所谓说了算,也就是说能把这真理贯彻下去,造就改造现实的巨大力量。在现实中,最重要的,似乎并不是说的对;而是说了算。也就是说,即便是错误的,权威也能够贯彻下去,虽然这会造成失败,甚至灾难。也正因如此,所以才会有反权威的浪潮。从宅心仁厚处讲,反权威是为了树立真理的权威;但是,在操作的时候,似乎真理退居了次要的地位,大家真正关注的是权力。当然,只去追逐权力,就会败坏权威。但是,从本质上讲,真理又是需要强权的;真理只有为强权武装起来,才能发挥出改造现实的巨大力量。《国际歌》上不是讲么,“要为真理而斗争”。可见,并不是认识了真理就完事大吉了。要实现真理,是需要斗争的。通过斗争获取什么呢?也还是权力。我觉得青年毛泽东所讲的“由强权而得自由”是非常有道理的。这大抵即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理论雏形。仅仅拥有真理,是做不成什么的。必须起来为真理而斗争。真理必须赢得强权,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真理与强权的婚姻,是颇为人诟病的。因为真理与强权结合在一起,我们就分不出谁是真理,谁是强权了。打倒强权,曾经是激动人心的口号;但是,怎样打倒呢?只有拥有比强权更强的力量,才可以打倒强权,而这即是人类强权。可以说人类强权,是带有群体性的。它不是独夫、民贼的强权,而是人类整体的强权。这人类整体的强权,就是为了打跨甚至消灭独夫、民贼的强权。一旦独夫、民贼的强权被消灭,这人类强权也便失去了意义。我也满心地希望人类强权失去意义。但是,只要人类存在,这恐怕都是永远的奢望。真理,为我们所追求;强权,为我们所反对。这是永恒的。只要强权还存在,那我们就要为真理而斗争。也许,真理,并不是我们奋斗的终极,而只是斗争的武器。
(三)用思想去战胜剑
拿破仑有句名言,他说世界上有两样强大的东西,一是剑,一是思想;他并且坚信,思想终将会战胜剑。但是,在我看来,用思想战胜剑,只是一个理想。作为思想者,我们最多地感受到的是思想的无力与脆弱。思想有什么用,我们是看不到的,而我们也只是在思想罢了。有人说,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好像思考是上帝的专利似的,而实际上,上帝是不思考的。上帝,不过人们手造的偶像,偶像又怎能思考呢?还不是人让他想什么就想什么,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据说康德一个人袭击了天国,杀死了天国的全部守备部队,上帝未经证明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如此看来,康德的哲学是具有革命性的了。在现在的时代,大抵上帝已经死了。有人说,不只上帝死了,人也死了。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上帝死了,但人还要活。人活着,就要建构活着的意义。那什么能够建构活着的意义呢?我想,也只有思想。我总觉得,用思想去对抗强人世间的强权,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许,那些伟大的人物,可以用思想去战胜强权,战胜剑;但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行的。凡夫俗子是渺小的、脆弱的,甚至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又谈何去支配别人的命运呢?而那些伟大的人物就不一样了。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要用思想去战胜剑,但是他们手中就是握着剑的。刀剑在手,也许是胜过一切的。因为谁要不服从,刀剑往脖子上一架,那膝盖就软了。当然,思想可以对抗强权,但思想的命运,却也不过粉身碎骨。我总觉得,思想最擅长的也不过是婆婆妈妈,唠叨不已。它并不能够把所思所想变成行动本身。也许,只有付诸行动的思想才可以战胜剑。思想只有为剑所武装,它的作用才可以发挥出来。剑,是不能够思想的,但是它却可以让人头落地,生命消陨。批判的武器固然重要,但是并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对于剑,我们确实应该有所批判。难道一剑在手,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也许,并不是刀剑无敌,而是仁者无敌。刀剑只是工具,真正重要的却是使用这工具的人。刀剑不能思想,但是使用刀剑的人却会思想。刀剑纵然有再大的力量,也有它的尽头。纵然有雄兵百万,也杀不尽天下痴情,也就是说,武力的强大,并不代表一切。总有武力征服不了的东西。痴情,武力征服不了;思想,武力同样征服不了。人总是要思想的。这思想在与武力对抗的同时,也掌握了武力本身。而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思想知道自身的脆弱。思想是可以掌握群众的;而一旦思想掌握了群众,那就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当然,在思想掌握掌握群众的过程中,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有了许多歪曲、删改;但是,真正的源头,却依然在原典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讲,思想战胜剑是可以期待的。但是,我们并不能用这一点来要求思想者。思想者本身并没有对抗强权的义务,虽然他的思想可能是反抗强权的。思想者只是提供独立自由的思想,至于掌握群众,那是不必管的。我们最喜欢的自然是思想自由的环境。因为在思想自由的环境里,将不会有思想罪,更不会有对心灵的暴政。人的心灵,人的思想都可以是神圣的。心灵需要自由,思想同样需要自由。也只有自由的心灵,才能够孕育自由的思想。如果心灵被专制牢笼着,那也只能产生畸形的思想。畸形的思想,当然是可怕的;但这畸形本身,就拥有着反抗。我们对于畸零之人,总不免掬一抔同情之泪的。让我们难以想象的是,真正自由的思想恰恰为畸零之人所创造。也许,边缘的处境,对自由的思想,是有助益的。虽然我们并不喜欢二元对立的模式,但是又很难从这种模式中跳出来。自由的思想,总不免有所反抗的。自由的思想者,往往在心灵上受到了很大的威压。正是这种威压,让他们的思想变得深刻。我们并不能指望思想者有多好的命运;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指望思想者的思想有多好的命运。真正自由的思想,也许不过是在黑暗的世界里点亮的一盏明灯。明灯,自然可以照亮世界,但它所照亮的世界,又是多么狭小啊。世界是需要光明的,但绝对光明的世界又是不存在的。人们是讨厌黑暗的,但又不免“惯于长夜过春时”。
(四)“内圣”的局限
所谓“内圣”就是让统治者成为圣贤。但是,这样做,显然是有局限的。在历史上,虽然也有励精图治的统治者,但也不乏花天酒地、奢靡腐化的统治者。励精图治的统治者都很难够圣贤的格,就更不用说花天酒地的了。“内圣”要求的是统治者的道德。只有具备崇高的道德,才有人格的魅力。我们评价统治者,往往不只看他们的丰功伟绩,还要看他们的道德,如果道德败坏,那便不屑一顾。实际上,如果花天酒地,是很难励精图治的。即便曾经励精图治,然而一旦花天酒地,也可以把盛世败坏掉的,唐玄宗即是著例。我想,内圣最大的局限,就在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统治者身上。如果是明主,那大家都跟着建功立业;如果是庸主,那大家都跟着背千古骂名。然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统治者呢?似乎也并不是这个样子。在历史的巨变面前,统治者的命运同样风雨飘摇。在风雨飘摇中,谁又理会什么崇高的道德呢?我在想,“内圣”,也许不过知识分子的一个理想。他们总想着从“内圣”开出“外王”来。但实际上,做不到的。如果按圣贤的标准行事,那就永远不会有开国的雄主了。政治总是需要手腕的,在里面甚至有许多卑污和血。回避卑污和血,这是非常幼稚的态度。政治总要面对卑污和血,然后慢慢地洗去它,甚至让它变成光彩。美政,大抵只在理想中。圣贤的道德,在政治面前,真的很没用。虽然政治不免鼓吹圣贤的道德,但是,人们总爱看看鼓吹这道德的人,是不是真的有道德。道德中的伪善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会败坏道德本身。我觉得,也不好把对“内圣”的希冀,等同于专制主义。我说过,专制者可能有非常高尚的道德。这似乎不好解释,但是,也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所谓的专制者,也是可以“以天下为己任”的,并不尽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全然为了自己的私欲。但是,我们却是要反对专制的,而代替专制的自然是民主。专制把所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人;而民主,则是相信大多数。专制为民主所取代,是历史的趋势。也就是说,不必有崇高的道德,依然可以治国平天下。但是,也正因为民主不再要求崇高的道德,所以,民主也就败坏了道德。我们总以为贪污腐化,是专制造成的,现在来看,民主也并不能避免贪污腐化。在我看来,贪污腐化的真正根源,应该是天下为私的现实,以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民主,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更何况,我们很难见到民主的内容,而只看到了它花枝招展的形式。搞民主的人,大抵总迷信所谓制度的保证。但是,许多时候,制度的保证,又不过一种自欺。以为只要形成了制度,那就吃了定心丸,实在很好笑的。首先制度,是人设立的。所以,人们就可以改变它。再则,即便最完美的制度,也还是有漏洞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潜规则”了。还有,制度是一回事,制度的执行又是一回事。所有的制度,都是一种限制;而人们又是追求自由的。所以,这条条框框是可以打破的。当然,也有人并不以为制度是一种约束,是一种限制。他们举出来有名的“热炉法则”,只要你不去碰这热炉,那就没有什么;而一旦去触摸热炉,那势必被烫伤。也就是说,你不违反制度,什么事也没有。而一旦违反了制度,就会被制度惩罚,但是,我们很清楚,永远热的炉子是没有的。制度的漏洞是可以钻的。制度,最本质的东西是惩罚。而这种惩罚,并不是基于人好的一面,而是人坏的一面。这和“内圣”,自然是截然相反的。其实,再好的制度,到了坏人手里,也会变得千疮百孔。所以,“内圣”虽然有自己的局限,但又不是全然没有道理。高尚的道德,还是必要的。即便没有高尚的道德,但最起码不能道德败坏。如果专制主义造就道德高尚的人,而民主制度造就道德败坏的人;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然而,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却是可能存在的。说实在的,我是非常向往圣贤的道德的。完全否定圣贤的道德是不对的。所以,我并不同意朱学勤先生所谓的“道德理想国的覆灭”。我更愿讲“道德理想国的永生。”覆灭,是永远的不存在了;而永生,则是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与意义。
(五)“外王”的终结
“内圣外王”会走向终结,这几乎是一定的。因为“内圣外王”不过古代政治的理想。让古代的政治理想变成现在的现实,大抵是不可能的。因为现代的民族国家走的都是现代化的道路。由“内圣”虽然可以开出“外王”,但却开不出现代的民主制度。民主制度,虽然未必就完美无缺,但较之古代的专制主义,还是有很大优越性的。可以说,“内圣外王”确实带有专制主义的色彩。日本人不也讲:“王道乐土”么?其实,只要有“王道”,那“乐土”就不会造就的。更何况,许多时候,这“王道”又不过“霸道”。没有人喜欢“霸道”的,因为“霸道”是通向强权政治的。即便是真正的“王道”骨子里恐怕还是专制主义。那么“王道”是不是全无好处呢?也不是的。“王道”同样地胸怀天下,并且以天下为己任。再则“王道”所造就的“王者”,往往具有一种压倒一切、舍我其谁的气度。我们并不能说这完全不好;但是,我们也要积极的扬弃它。在现代,帝王思想自然是要不得的;但是超越帝王思想的天地境界,却还是可激可赏的。也许“内圣”还有可以保留的东西;但“外王”确实已经走向终结了。能够替代“内圣外王”的自然是现代的民主制度。但是,现代的民主制度同样是有阶级性的。当然,我们现在力图使这种阶级性,变得模糊起来。这种模糊,在一方面是小心谨慎,在另一方面则是别有用心。实际上,我们不应该讲阶级的民主,而要讲全体人民甚至全人类的民主,这样就冠冕堂皇的多了。自由民主为我们追求,但许多时候又不免让我们失望。甚至有的时候,我们觉得“内圣外王”,也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譬如圣贤的道德是可以补救民主的厚颜无耻的。总是用专制主义来批判“内圣外王”,大抵也并不怎么合乎实际,因为在这里毕竟有美好的政治理想。其实,美好的政治理想本身就是带有超越性的。也就是说,“内圣外王”,虽然有专制主义的色彩,但又是可以超越专制主义的。当然,超越了专制主义的“内圣外王”,并不会走向自由、民主。“内圣外王”是要求统治者的;但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内王外圣”,而这就是讲的圣贤了。圣贤大抵并不能够成就王者的事业,这已经为人类的历史所证明。圣贤所以自立的,也不过是崇高的道德。但是,崇高的道德在人类的历史面前,同样是脆弱无力的。况且,圣贤是从来不满足于做圣贤的。孔子所以周游列国,孟子所以游说诸侯,其目的,不还是要推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吗?但是,圣贤的政治理想总是迂阔的,在他们的思想中虽然保留着民主性的精华,却并不合时务。圣贤总是要法先王;但是,先王已成陈迹,又如何取法呢?还是真正具有历史主义的法家明智些,他们要取法后王。历史的潮流滚滚向前,法先王,不过是刻舟求剑;法后王,才是与时俱进。圣贤,虽然比较迂阔,但骨子里依然是王者。帝王只是一代的帝王,而圣贤则是百代的帝王。实际上,圣贤和帝王是彼此倾慕的。圣贤因为没有现实的权力,所以希望借助帝王来推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帝王因为没有崇高的道德,深刻地思想,所以希望利用圣贤的道德、思想,为自己的统治服务。在真正的权势者,他们总是以为思想必然战胜剑。而在思想者,就很难找到这种自信。许多权势者看到,自己的权势因为一种思想,而变得荡然无存。于是,对于思想者,他们便采用了专制的手段,以为只要控制或者杀掉了思想者,那思想就会被控制或者消灭,从而自己的权势就可以万古长存。但是,强权又是很难压服思想的。思想即便在表面上顺从,在骨子里依然是傲岸不羁的。实际上,思想与权势的冲突,是永恒的,但是,人们又想着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种冲突,于是便有了“内圣外王”或者“内王外圣”的理想。但是,这种理想怕永远都是虚花泡影,然而,纵然不是虚花泡影,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终究是要走出“内圣外王”的。所谓走出“内圣外王”,并不是全然地抛弃它,而是要超越它。譬如“内圣”,是有局限的,因为道德的高尚,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相反,民主制度,就有优越性了。但是,民主制度所带来的腐败又可以为“内圣”所补救。“外王”,自然要终结了,但那种压倒一切,舍我其难的天地境界,不依然让我们向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