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虚话（五）

五、　　

Wg期间打砸抢行为很多，66年大学生忙着与走资派作斗争，零碎的小牛鬼蛇神就由中学生负责解决了，走街串巷寻觅那些深藏的阶级敌人。　　

我亲眼看到过几次抄家的行动，67年初找到一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据那些红卫兵说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小老婆。孤身一人，没有家属、没有子女，一直依靠政府的救济生活着。当询问财物都隐匿何处时，老太太是默口无声、只字不答，那些小将们就用腰间脱下的武装带抽打，开始还只是往身上打，后来当从房间顶棚里和地下窖藏中搜出银元财宝、绫罗绸缎后，就不分落点的无差别抽打起来。最终大家发现抄出的物品竟然能够充满一间丈房时，老太太已经斜躺在地上抽搐起来，这时红卫兵们就把东西摞在一间小房内，把门锁上封上封条。用一辆板车把老太太拉走了，晚饭时又把老太太送了回来，头上包着纱布。几天后老太太就死了，有人说是打得太狠死掉的，还有人说是因为东西被抄走后绝望中绝食而死的。　　

再一次是一个老头家，我看见时老头在四合院的天井里跪着，一个中年妇女在一边哭天抢地，又是个小老婆。只看见院子里堆着一些燃烧的书，火堆边有一只很精巧的皮箱打开着，里面是一身军装，上面放着几张纸，是委任状和誓词，里面还有一把短剑，说实话后来我很后悔当时没有敢仔细看看，没准就是中正剑呢，这老头还是个上校。过了一会看着再也没有新的物件搜出来，红卫兵就架起那老头向外走，有人拎起收拾好的皮箱，最后出去的那位手里还挥舞着一把指挥刀。那天没有打人，只不过不清楚把人带到哪里去了，以后命运如何。　　

还遇过一次类似笑话的事，有家人接到红卫兵通知，下午要来抄家。这家人赶紧找来另外的一队红卫兵先行抄了一次，然后把书架和柜子都用封条封起来。下午那些预定要来得红卫兵来到后发现自己晚了，只好在中午贴上的封条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封条。　　

66年12月上旬突然传出‘红恐队’打人、造成流血惨案的消息，当时两派对此都十分敏感。尤其是保皇派，红恐队是他们的软肋。几天内大约有上千人赶往那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都在做现场调查，以图找到攻击对方的有力证据。由于好奇和探求真相的原因，我也随着一些大学生前往那个小村庄调查其真相来。　　

‘红恐队’是在66年十月一日后准备成立的一个红卫兵组织，组成人员条件：1、红五类家庭；2、十八周岁以上；3、高中毕业，职责是在大型群众活动中维持现场秩序，人员总数为200人，名称为《红色恐怖队》。但是由于形势变化，这个组织根本就没有成立。之所以我对此如此清楚，因为当时我在一所大学住了两个多月，我睡的那张床就是筹备中的‘红恐队’队长的床。当时我们可以十分肯定这是有人冒充。　　

询问了几十位当地老乡后了解到所谓的流血惨案根本就没有发生，只是曾经有两个人追打过一个人，由于在村外塬上发生的事，老乡只是远远看见过，谁也无法清除的描述当时的情形，更没有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这件事说明在当时人们对流血事件相当敏感，甚至于以此作为攻击对方的犀利武器，谁也不愿承担武斗、打人、造成血案的恶名。　　

但是不久后就在一所中学发生了批斗中当场打死一名女教师的悲剧。一群初中生在混乱中将一名教师打死了，后来也没有查找出杀人凶手，事件即不了了之。从66年八月上旬首次出现批斗中大人现象，到此案件已经发生命案，是因为当时流传说上面有话，‘好人打好人是误会，好人打坏人是活该，坏人打坏人是狗咬狗，坏人打好人则必须严惩’，至于是谁说的、是否属实则没有定论。　　

至于牛棚问题，应该说有两次。第一次是66年6月以前，工作组在各个学校对所谓的反革命学生、右派学生采取隔离审查时设立了一次牛棚，最著名的应该是兰州大学的了。兰州大学学生在‘8、18’以后为了控诉工作组、资产阶级司令部的罪行，把当时关押学生、甚至行刑的刑具拉到全国数个城市进行展示。当时受迫害的一批学生后来都成为所谓的学生领袖了，北京的蒯大富、西安的李世英就是典型。后来关禁‘黑八类’的牛棚肯定是有的，因为大家都听说过，但是我没有见过，我不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进过牛棚，但是有抓进监狱的。二轻局的一个副局长因为是潜伏人员，牵扯到解放战争时期gcd情报网被军统破获，当时波及人员十分广泛，66年康生的一句话就被关进了监狱。不审、不判，后来周六还可以回家，周日再返回监狱。一直到78年才释放，没有任何结论，所以也没有任何反可平，官复原职罢了。78年我向他要一张自行车票，他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让我自己随意挑，其实他当时就是有些逆反心理，要把十几年的冤用任意方式发泄出来。　　

我们当地有一座孔庙，里面放置着不少的石头碑，都是孔孟之道、封建糟粕，最出名的就是有一套《十三经》，唐代的作品。66年秋季红卫兵要去‘破四旧、立四新’，砸烂封建主义的证据，当时庙里管事人员把那些小将们拉到一块石碑前，说这是周总理亲自签发的保护文物，批判封建思想是必要的，但是砸烂文物就违背了毛主席、周总理的教导了，后来红卫兵就把所有的封建材料都用封条封了起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解朱元璋曾经在凤阳建造过一座中都大城，现在到那里去只能看到朱五四的墓了，城市已经荡然无存。那是文革时期县委书记带领着革命群众彻底革命的结果。北京城是朱棣采用了中都的图纸建造的，但是建设规模仅仅是中都的皇城部分。49年的照片可以看出还是一个完整的城市，大殿、房屋等还齐全，虽然在三百年前曾经被李自成烧过一次，但是还是留下了一座宏伟的城市。可是到66年以后，竟然连地面铺设的地砖都找不到一块了。重读如果完整地保留下来的话，大概旅游收入就够凤阳乃至安徽人过上大康生活了。那可真是一场浩劫。空荡荡的一大片土地，由于建造城市全部都是夯土层，连草都长不出来，一眼望去十来公里什么都没有。　　

我去凤阳是85年，当地人告诉我当地的风俗就是农忙时回家做农活，农闲时外出唱花鼓。左左们不要难为小岗村的十八条好汉，他们不过是严格执行着乡俗民风而已，就连85年的时候大多数老乡都外出了。　　

67年给黑七类戴高帽、挂牌子、还带着白袖标，袖标上用墨笔写着罪名，高帽和牌子在批斗会结束后就不用再戴，但是袖标不准拿下来。每天早晨所有的黑帮分子要集合在一起，也可能是游街的方式、或者是站立在单位的大门口，一边敲着铜锣、嘴里还得念叨着自己的罪行。　　

对待走资派和老九们和黑七类不一样。走资派挨打的事比较普遍，但是并非人人都打。我有个亲戚在一个企业中，156的企业，是最大的走资派，由于待人和气，群众中印象特别好，所以在批斗中戴的是最高的帽子、不过是用纱布做成的，牌子是最大的、用白纸糊在竹篾上、用背包背带挂在脖子上、还给垫上毛巾。可是下属企业的头头有用钢管做成的帽子、铁板制作的牌子用钢丝挂在脖子上。　　

可是我有个堂兄是65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在企业里还是用命令的方式指挥，文革中被打断了三条肋骨，好几次送医院抢救。　　

所以我看到通钢的事，就不由得想起那年头的情形，那样的总经理就是有一百个也会被殉职的，而且绝对无法找到肇事的凶手来。因为凶手不是哪个人，而是几百上千遭到过冷眼，忍受过压迫的工人，尤其是40、50以上曾经在企业中当家作主、行使过主人公权利的工人们，不用动手，只需每人一口吐沫都会把‘拿摩温’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