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的耳朵及其回响

确实，真主和他的天使们都在赞颂圣人。信士们啊！你们应当为他祝福，应当祝他平安！〖古兰33：56〗 一、
    熬夜盯盘，一个人，两点半，三包铁观音。
    连续第二天在深夜听见鸟叫，来自相同的得两只鸟，相同的方向，同样一高一低一大一小。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长夜漫漫，准备了《尼采思想传记》和《聋子的耳朵》，后备长期未翻看的《泰戈尔散文诗全集》和第一期的《读书》。
    《尼采思想传记》每天只读一章，已经走到那个结局前夜了——尼采的结局和哲学得结局，我们将在那里分道扬镳，他住进精神病院，而我借着信仰之光重返尘世。
    《聋子的耳朵》，张承志的散文集，比健全人的耳朵更振聋发聩。源自苏菲的神秘主义嗅觉，让他可以穿过重重遮蔽直达美的核心；知识分子的良知和血性，让他在很多时候难以自制，剑指天下群小。文章本该如此！在“大规模杀伤性媒体”狂轰滥炸的今天，在责任感、正义感和良知大面积死亡的今天，在大部分的心灵都因为自我保护而变成石头的今天，习惯了不痛不痒且无病呻吟的我们，需要这样的文字。
    可是，长期以来，对于张承志，我一直听见一些不满。他们说，张承志前期的文学很不错，自从《心灵史》之后，自从他成为一个“信徒”之后，江河日下。这些微词背后，是受了点伤的大汉族主义——张承志，一个绝对的少数民族（后来是一个穆斯林），用汉语写作，写一些大家习以为常的、乐于见到的文字，这是中华文化以夏变夷的丰功伟绩，我们都不吝溢美之辞；可是，这样一个异类，翅膀硬了之后，却梦想着为我煌煌中华文化注入所谓的血性，他摸到中华文化的软肋，梦想以穆斯林的精神资源优化我堂堂中华的精神进程。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夷变夏的野心深深刺伤了这些人的自尊，长期以来，自傲于中华文化的他们，觉得只有中华文化整合、改变异族文化的可能，哪里有其他文化反过来改变中华文化的份！
    但他们不便直说。
    于是，大多数人是这么说的：皈依后的张承志，已经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宗教意识的捆绑中，因而已经无缘于真、善、美、爱之类的普世价值了。噢，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无可辩驳，一个深陷自己民族性之中的脆弱的人类，怎么能跳出自闭的牢笼，去仰望那些人类社会中永远闪耀的星辰呢？
    世界主义和普世价值的面纱，多么令人悲哀的理由！
    他们就这样掩饰自己的空洞，而指责他人的狭隘，他们忘了，没有依托于某种特定精神资源的世界主义和普世价值，只是一座虚幻而脆弱的空中楼阁而已。
    让别尔嘉耶夫来告诉你们吧，我觉得在《民族性问题》中，他说的很好：

    谁不爱自己的人民，不亲近它的具体形象，谁就不会爱人类，也不会亲近人类的具体形象。抽象繁殖抽象。一旦抽象的感觉控制了人，一切有血有肉的东西，就会逸出人类的视野。世界主义就是这样否定和消弭个体的、整个形象和差别的价值的，宣传抽象的人和抽象的人类。
    ……
    一个人是通过民族个体性，作为民族的人，而非抽象的人，作为俄罗斯人、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进入人类的。人不能越过整个存在的等级，离开这一存在是苍白的和空洞的。


    但我们就这样，穿起世界主义的盔甲，让自己刀枪不入，让自己面对着那些最美丽、最动人之物都毫不动容。
    我和你们想得不一样。
    我以为，正是因为信仰的浇灌，一个人的心灵才能变得柔软而坚韧，然后才能捕捉到并进入那些哪怕最微小的细节，从中拓展出一个完整的宇宙，并且能够持久如此。否则，那些普世价值真的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
    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西方世界几百年间培育的那些灿烂的精神资源，仅仅因为一百多年来的多灾多难就坍塌成一片虚无主义的废墟。我承认海德格尔的伟大，但他的伟大仅仅在于清晰地描述出这片废墟的结构，然后说，那就这样吧——他没能重建任何东西。
    在此，我将回到尼采，因为他们羸弱的命运与尼采相关。尼采谋杀了上帝，以为如此人的意志就自由了，但他未能如愿以偿，他终于还是恐惧地感到，理论是苍白的，只有生命之树常青：
    我看出了你：你已成为所有人的蛊惑者，不过针对你自己你还没有多余的谎言和计谋——你对自己丧失了魔力！
    噢，超人！噢，权力意志！
    可是，上帝死后，世界的进程中，人类下意识中渴望的一切：统一、稳固、意义和目标，永远地缺席了。

  二、
    犬乳主义！是的，犬乳主义，我没有写错。
    犬儒主义已经完全不能描绘它们的面容——儒字毕竟还有个人字旁。
    他们吃狗奶长大，有奶就是娘，所以它们对世间的黑狗白狗大狗小狗摇尾乞怜，它们只有在感到屈辱时才会哼唧，只有在痛苦时才会狂吠——但仅此而已。世界就在它们眼前被扭曲变形，被虚无主义偷走，但它们仅仅狂吠，它们觉得这样已经尽职尽责了，于是狂吠之后它们转身，就像一切都从未发生。它们从没想过像人一样站立起来，行走，抢回流失中的一丝半点，它们毕竟是吃狗奶长大的，所以它们只会像狗一样爬行，它们从没学会那种顶天立地的姿态。

  三、
    存在主义，一种改头换面的虚无主义而已——完全缺乏对抗虚无的能量。
将存在抛回存在者自身，而存在者又在存在的无底洞中无休无止地下坠——存在一直退避，一直保持着可望不可即的距离。于是，存在者揪住自己的头发：“抓住了！多么充盈多么真实的生命！”
    可怜的自欺欺人。
    存在主义和虚无主义都身处一个无光的洞穴之中。不同的只是，虚无主义的洞穴缺乏任何一种力，其中的存在方式是悬浮和偶然；而存在主义有一个重力源，其中的存在方式是跌落——重力源不断退却。总之他们都无法触及存在，都同样缺乏立足点，都在外界的挤压中塌陷。
    所以他们不断漂移，在坚固的尘世中划出一些圆滑的轨迹、一些屈辱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