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村女生的仇恨是怎样炼成的

一位农村女生的仇恨是怎样炼成的

        按：我(周绍强)所在的学校,虽属中国工科类"大专院校"之一,但却是档次很低的那类大专院校,有大专、中专、技校。我的学生中，有大专生、中专生、技校生。我上的课，多属文科类杂碎。尽管如此，每次期末考试，我都要出一道题：“和老师说说我最感痛苦、最感压抑的一件事”。于是，每次期末考试之后，一个个鲜活的、痛苦的灵魂就在我面前呈现了。他们中，有想组织暗杀团“专杀大贪官”的，有想抢银行的，有老是被一个马加爵式的罪恶念头折磨着的……。当然，更多的是家庭、个人和他人的不幸。这篇贴文，是一位技校女生的作文，原题为《我最烦恼、痛苦、想说又说不了的一些事》，我把它改为《一位农村女生的仇恨是怎样炼成的》，在此贴上。
     

        我这个人很情绪化，无法静心把那些事描述得很得体、美妙，而且我也认为所有事情最大的连续就是社会风气，它会使每一件事不会掺假地跟上它。我无法针对一件事专一，我是一个非常感情做事的人，我所写的事恐怕会有些离题，但又有点关联。
        我出生在农村，家庭的每种事情都会给我带来恨、痛、杀、死，或者有权、有钱。唯一让我有些放不下或舍不得的人只有我的母亲，我怕我死了以后她会失去生活的支柱，她就只希望我能为她争口气，不要让那些人永远踩在脚下，就似打倒地主翻身重新做主人一样。
        我的家庭关系很糟糕，一直没有什么东西能化解和弥补，因为这种关系已经深深地埋在一个人的心里，使它只知道恨，并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情，因为我没有感受到，没有那种体会。
       我没有快乐的童年，只有恨和泪水，加上一份坚强。
       我爸爸有子妹六人，他是大哥，人有些老实、外向，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仁慈，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好欺负，但绝对没有哪个外人敢想着欺负他，敢这么想这么做的恰恰是他的情同手足们。
       爸爸初中毕业就回家做农民了，同他那狠心的父母一道，辛苦地扶持弟妹们读书。后来，他们各自都有出路了，只有我父亲还在那落后的地方。但后来没有一个对我父亲有一点感恩的意思。还有，父亲的父母这时候也不需要这个帮手了，对他像是一个农民看到被白雨（冰雹）打烂的庄稼一样，没有更高的指望，也只能是一个农民了。相反对其他子女的待遇却不一样，因为那些人会在他们脸上添光啊（会有这种父母，这是真实的，决不是虚假的）。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只知道父亲的父母是我的爷爷、奶奶，但我不知道这些含义，没有给我感到什么爱之类的东西，反而只会增加恨的程度。在我眼里只要叔叔、姑姑们回老家也就是父亲的父亲的家，就是他们的喜庆日子，他们就杀鸡宰羊欢乐融融，而没有我们的份。父亲不在家，一年中常年在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人家吃什么好的，我们小孩嘴馋，不会让我们去看。常说一句话：看别人吃会饿死，要穷得鲜新、饿得硬气（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条件不好，一年没半年粮是常事）。这种情形到现在还是一样，因为我家还是没有赶上其他子女们，他们现在更是有钱、有势了。
       这以上的全都是家常口水话，也是起因之一。
       最严重的一件事发生在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弟弟还小，爸爸也回家过节，三叔也回家过节，他家在我家隔壁。弟弟跟他儿子玩时吵架，被我母亲听到，就教训弟弟说：你是哥哥怎么会跟小弟吵架。但这时候，三叔那个畜生竟然会提着斧子冲来说要把我兄弟砍死。这个人是我亲三叔、我爸爸的亲兄弟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简直不可理解。当时母亲还没反应过来，那畜生的斧子已经砍在母亲的背上了。父亲反应过来，也拿起一把斧子来自卫，没想到爷爷和其他父亲的最亲……血浓于水的亲人只来抢他的凶器，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的亲爷爷他按住了我母亲给那个畜生砍了两斧子，共砍了三斧子才松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是人命啊！我父亲也没有例外，耳朵也被砍了粘着点皮，头被斧头砸了一下。这说出来谁会相信！这是亲人，有这样的亲人吗？当时我和哥哥没在现场，等邻居去学校把我们叫回家时，看到的是一片狼籍和母亲流的两大片血。当时我小，只知道哭和一定要报复，我要他家死光光，一个也不留，全部都死，断子绝孙。这是我从那时候的誓言。我今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要把他们整死，要让他们得到报应（爷爷、奶奶、三叔、大姑……）。他们欺负我父亲人老实、心好、穷，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为所欲为，他们是魔鬼、畜生，没有人性，我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还。我的心里除了恨什么也容不下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仿佛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体会痛和恨的滋味的。我从来没有把亲人想得有多好多好。
       每当我听见别人跟我说他爷爷之类的亲人如何如何的好，而我只会恨气更增多一点，杀气更浓，一些其他的我并没有什么体会。这些无法对朋友和同学说，一是没有人相信，二是他们不爱听这些无聊的事，三是我的仇恨太深。所以无法说，找不到地方说，只能在日记本上发泄心中的仇恨。
       但我更恨上天的是他不公平，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好心有好报之类的话吗？在我的生活中它从来没有实现过。无论什么人，只要跟我的父母接触过，没有几个会不说他们是善良的、心好。但上天偏偏看不到也听不见，让他们得不到他们的亲情，但却逃不脱那群人的魔爪和耻辱。
       又一件不幸的事在第二年的冬天降临了。父亲的事业出事了，是交通事故（父亲是开大车的职业司机）。当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如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希望它不是真的，但它却是如此真实。出事后父亲一直没有回家，我们一次面都没有见到，听说被关进了看守所，不能去看。听到消息的当晚，一直坚强的母亲最终倒下了，我们兄妹三人还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知道它将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虚弱的母亲拉着我们的手哭了又哭，嗓子都哭沙了，但还是在哭，嘴里不停地说：我和你爸爸对不起你们，把你们连累了。虽然我们那时小不知道什么，但还是用稚嫩的心安慰母亲，说：我们不需要什么，什么也不怕，只要妈妈和我们在一起。
       父亲的事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出钱，一种是坐牢。但依母羊的性格，永远也不会选择第二种。但是，我家经济条件并不好，因为是农民，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以前有一点存款，被父亲学车、买车用完了。买车的钱多数都是乡亲们这家一千、那家两千借的。车钱还没有还完，这件不幸的事就发生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家，只有嘲笑、讽刺、躲避。以前和爸爸最要好的朋友都远离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了。那时我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点坚强了。如果父亲选择坐牢，我们家就不会欠下很多债，但母亲坚决要将父亲保释出来，为了名义，为了在有些小人面前争一口气，为了我家兄妹三人在同学面前抬得起头来，更因为怕父母的一点历史阴影影响我们，使我们在未来有一点小墨点，母亲坚强地选择出钱，虽然已经气垮了身体，只剩下一口气，还是要东奔西走，到处求人借钱，天天以泪洗面，大声叫天。
       有一天法院的判决书到了，但钱离要付原告的数目还是天文数字。母亲去求了我们家族平时说话算数对父亲也敬重的族长，和他计划想办法（母亲的行为受到了敬佩，很少有女人能这么坚强）。最终决定向二叔借钱（因为他不但是整个家族而且是全村甚至整个这地方最有钱的），他一定有这个能力拿出五万这个数的钱。母亲和家族的各位长辈在爷爷面前说这件事，二叔无论别人怎样劝说都不肯借，原因是怕还不起，因为每人都能想像父亲是彻底完了，一定不会东山再起了。就连10岁的哥哥在他面前下跪，当面发誓如果父亲这辈子还不起，他一定还，并且写了借据，他的心也不为所动。面对一个才10岁、泪流满面、那么可怜无助、外人看了都心寒的孩子，心狠的二叔还是选择了拒绝，说让他的哥哥坐牢吧。这使当时在场的人们都大吃一惊，会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当年父亲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他的事业，带着他四处求人、打工、上贡，希望他走出大山，能过上好日子，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现在他却说出这一嘴话来！天啊，还有什么天理！什么叫有恩要报！这叫什么、这叫什么啊！天哪，你生得太高了！（父亲其他兄妹都走出了大山，外人都说是大哥的心血，他们也都过上了优越的生活，但是他们的大哥现在落难需要帮忙，他们却不闻不问，不出钱出力更不露面。经过这些事情，恨的种子更深地灌入我的内心，在心里永远扎下根了）。母亲见到这样无助，期限一天天临近了，但钱还是没有着落，哭得更厉害，着急、没有睡眠，最终还是倒下了。我们三兄妹吓死了，怕母亲一倒下，整个家的支柱垮了，我们三人就完了，就天天说鼓励母亲的话，安慰她，让她放心不下我们，让她一定要坚持下来。这样，母亲又拖着虚弱的身子到处求人借钱。在那无助的日子里，有好心人自动送钱借给我们，也有来要债的，就是看不见我的亲人他们在那里、想些什么。
       外人还是有好心人士，东拼西凑总算把钱揍齐，爸爸被保释出来了，但从此也变成一个真真实实的农民，靠农业来还债。从此我家与那些人彻底断绝关系。家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但父母从来不会说要我们兄妹三人退学，只抱着让我们一定要争口气好好读书、有一天能够靠知识吃饭的念头。但现在我只觉得没脸面对父母，我让他们失望了，走进了技校，而且还是自费的，父母已经完成了他们当年的诺言，但我却没有守信，我太对不起他们用血泪换来的血汗钱了，我一点都不敢告诉他们我在这所学校的消息，不是来学习而是来混日子、浪费金钱，我想想心就像被刀刺一样，实在是对不起他们。但我是不会放弃的，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的。
       我的理想是一定要有钱（有权）。现在这世界只有有钱才能为所欲为，要干什么都行。我要达到目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达到。有钱一是为了报答父母，二是为了一定要报复当年欺负我家的那一群人，我一定要他们偿偿我当年的滋味，让他们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只有他们痛苦才是我最大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