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兰德主义 安·蘭德和她的《理想》文/劉曉村
安·蘭德和她的《理想》文/劉曉村
無容置疑,著名哲學家、作家安·蘭德雖然去世已久,但她創立並身體力行推廣的思想體系依然產生着廣泛的影響。蘭德宣稱自己是哲學家,文學創作不過是附帶而爲之。但蘭德被廣大普通讀者熟知,還是因爲她的長篇小說。1943年,《源泉》的出版引起巨大轟動。1957年,她的另一部長篇小說《阿德拉斯聳聳肩》在美國出版,迄今爲止的銷量僅次於《聖經》!蘭德稱得上是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之一。
《理想》寫作於20世紀30年代,80年之後才得以出版。當初,蘭德只是將它改編成了話劇。話劇在百老匯大獲成功,常演不衰。《理想》並未懸空,它毫不多愁善感,個性非常鮮明,文本彷彿鍍着金屬飾邊,精悍,奪目,冷硬。法國著名女性主義哲學家西蒙娜·波伏娃同時也是小說家,但她的小說就不似蘭德的小說般,有如此強烈的哲學隱喻。蘭德小說的價值和獨特魅力正在於此。
1905年,蘭德出生於俄羅斯聖彼得堡一個猶太人家庭。1924年,蘭德畢業於聖彼得堡大學哲學和歷史學專業。在學校,她開始鑽研各個學派的哲學體系,並漸漸形成了自己的歷史和哲學觀。1926年,她移民美國。在大多數照片中,蘭德都有着同一種眼神:敏感犀利,警覺地逼視鏡頭,似乎不信任眼前所見,嘴角帶着譏誚。《理想》的兩個版本,小說和劇本,講的都是“試探(試驗)”的故事。對於“試探”主題的這類型創作,戲劇的優勢更加明顯。戲劇在規定情境中展開行動,“試探”需要的強烈的懸念牽扯和出人意料的結果,非常適合以戲劇來表現。何況,小說時空自由而容易展開的心理描寫,並非蘭德的着力點。
《理想》在現實書寫中透着強烈的荒誕色彩,人物和情節的描述鮮明具體,內涵卻相當抽象。寓言和道德說教的氛圍也很濃厚。讀者不難看出,在20世紀40年代,就連娛樂業,也比今日嚴肅,也比今日更困惑。
好萊塢大明星凱伊·貢達在涉嫌殺人後逃逸消失。死者格蘭頓·塞爾斯是石油大亨,億萬富豪。衆所周知,他狂熱地追求貢達。貢達的製片人、出品人、導演、編劇們,既要掩蓋和否認貢達離奇消失的真相,又無比焦慮因此帶來的巨大的經濟損失。貢達趁機取走了6封最打動她的影迷來信,逐一拜訪這六位超級粉絲。
銀幕上的貢達集美豔智慧於一身。這樣完美的超級巨星,是普通人苟且人生中的神明。然而,走下神壇的貢達既傲慢冷漠,又孤獨虛無,她爲了界定自我價值,需要在傾慕者那裏收集證據。
貢達親自“考驗”的幾個人,其社會階層、職業、家庭狀況涵蓋面很寬泛。他們中有新升職爲罐頭公司副總經理的喬治·佩金斯,貧苦農民耶利米·斯里尼,新近出名的畫家德懷特·朗格力,慘被同行淘汰的神父克勞德·伊格那提亞斯·希克斯,落魄貴族迪特里西·馮·伊斯哈齊,失業打工仔強尼·道斯。
在劇本中,蘭德將小說裏的農民斯里尼換成了社會學家扎克·芬克。也許蘭德意識到斯里尼的層次夠不上她揭批的力度。扎克·芬克自覺心懷理想,他領導工人進行的罷工失敗了,包括他妻子在內的多位罷工者都面臨被起訴後關進監獄的命運。芬克在給貢達的信中說他從貢達的電影中汲取了堅持爲社會正義奮鬥的能量。這能量真的到了眼前時,他除了對她大肆吹噓自己,只想從她那裏探聽些娛樂八卦。妻子建議他們向警察告密貢達的行蹤以換取獎金支付房租聘請法官,芬克沒有太多猶豫。他渴望成爲政治偶像,理想只不過是他沽名釣譽的通行證。
“試驗”中唯一的例外來自頻頻失業的道斯。道斯寫給貢達的信非常不真實,大可看作是作家蘭德寫給貢達的寄語。信中高度頌揚貢達追求理想並勇於餞行理想的行爲(不知這結論從何而來)。道斯在這個世上受盡盤剝和厭棄,銀幕上的貢達讓他看到了生活本該有的樣子。也只有在他面前,貢達敞開了全部的自己。她追溯了成長中的一切困惑。他們還探討了生之意義。然而,貢達知曉道斯想要輕生,她還是沒有告訴他實情:她並沒有殺人。她執拗地要把“試驗”進行到底。道斯毅然替貢達頂罪,他自殺前告訴警察,是他殺了格蘭頓·塞爾斯。
道斯死後,貢達不再進行人性試驗,她主動返回了攝製組。與此同時,塞爾斯的妹妹在達到了商業目的後,公開了哥哥厭世自殺的內幕。

《理想》的劇本和小說在內容上差別不大。蘭德很有創作戲劇的天賦,劇本的情境設置十分合理,矛盾衝突集中而強烈;對話彰顯的哲理中有不少振聾發聵之處。舞臺場面也是乾淨利落,非常適於演出。
反倒是以觀念爲主的小說,因爲並不着重塑造形象,作爲“試驗品”的人物顯得扁平薄弱,總給人以來去匆匆,等待被叫號的感覺。就連極度理性的主角凱伊·貢達,她也像個影子一般掃來射去,無法紮根立足。也許在舞臺上,演員的表演能彌補文學性上的不足。小說中爲了“拗造型”而略爲生硬的人物性格,在戲劇中倒並不顯得突兀。可見不同的藝術形式需要的材質並不相同。
《理想》可以說是哲理小說,充斥着大量格言警句。顯然,蘭德的觀念走在了形象的前面。《理想》中的每個人都像是同一類型的人,他們彷彿被催眠了,嚴重缺乏自覺意志。作家在人物身上寄予的理念太多,溢出了某些人物的身份。並且,蘭德將藝術的審美反應和道德反應混淆在了一起。她將道德選擇放在了審美之前,然而,道德呈現並不是藝術創作的首要任務。道德體驗激發不起對道德本身的思考。蘭德的“考驗”貌似嚴厲,卻因感染力不足,並不具備太大說服力。
越是大作家,越會重視作品的思想性。但是,文學畢竟不是哲學的翻版,要想讓讀者真正接受這些思想,就必須創造能淋漓盡致地展現這些思想的豐富的感性形象。作家的意識、經驗和情感、想象力同等重要。從這方面來看,《理想》不盡如人意。
閱讀《理想》的讀者,不妨爲印證蘭德的哲學思想而讀。它恰是拋磚引玉之作,誘使你產生自己的思考和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