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的简介和作品 談冰心:她真的妒忌、中傷過林徽因麼,到底有什麼誤解至死未釋?
談冰心:她真的妒忌、中傷過林徽因麼,到底有什麼誤解至死未釋?
文人相輕,女人善嫉,這是明人陳繼儒的名言。若按他的說法,倘身爲女作家,彼此之間那種起起落落的人情物情矛盾牽扯,可能是要雙倍奉送的吧。而人們似乎也尤愛源源不斷地生產有關這類八卦。比如林徽因與冰心之間的微妙關係。
1925年在美國“綺色佳”野餐中的冰心與林徽因
說林徽因特別不喜歡冰心,並且反覆強調冰心的嫉妒與諷刺,以渲染林徽因的大度與超然來有意反襯,發現在頭條都快成了一種普遍論調。但這多少是一種誤認與誤導。這起被不斷添油加醋的糾葛,使得我等看客,總先入爲主地以爲,才女之間的鬥爭,似乎要遠比《甄嬛傳》還精彩紛呈。
我想,這兩位才女之間的雅不相能,確實是值得我根據事實,酌情談及一兩句的,儘管會拂逆你的意旨。
其實,按道理,冰心和林徽因兩位,不但不至於交惡,甚至是最有可能結成閨蜜的。而她們年輕時代也確實有過這麼一段友好時期。
福州“三坊七巷”楊橋巷十七號,冰心與林徽因兩家共有的祖宅
民國是文壇英雌“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時代。袁昌英、陳衡哲,算是前輩了,後來的黃廬隱、蘇雪林、馮沅君、凌叔華、楊剛、韓素音、丁玲、蕭紅、楊絳、張愛玲等,都是一時之選,大家也都多少有些淵源。林、謝都是傲嬌之人,廁處其中,彼此常理上理應是共同語言最多的。她們是福建同鄉,年齡相差4歲,相貌相匹,出身相似,才華相當,社會關係網又聯的最緊,早在1930年代,就常被相提並論,後來形同陌路,反倒是很讓時人意外的。
論起來,她們不但是同鄉,甚至年少時兩家曾共有過一個宅子。1911年,林徽因的叔父、也就是寫《與妻書》的黃花崗烈士林覺民反清犧牲,林家不得已變賣祖宅,倉皇出逃,接手福州楊橋巷十七號林家大院的人就是謝冰心的爺爺謝鑾恩。隨後冰心跟着父親從山東煙臺返鄉,住的就是這座院子;而且,她們彼此的夫君,即吳文藻與樑思成, 是1923年同時考取美國“放洋”的同學,後來還是關係甚好的室友。也就是這樣的關係,1925年暑期,這兩對著名戀人在綺色佳美麗的山川秀水間相遇,並有了很好的友誼。
現在還存有一張老照片,是冰心與林徽因攝於“綺色佳”的野餐照。在泉水邊,冰心手持切刀,披白色圍裙,正在摘菜,雍容有大姐之樣態;林徽因則蹲在她身後,微笑面對鏡頭,俏麗可鞠。這大概可以說是她們作爲友情的記錄吧。
1926年至1928年前後,冰心與林徽因都和夫君陸續回國。那時的冰心一家定居北京教書,而林徽因大多數時間都隨樑思成南北奔走,起初在北京的時間並不多,但兩家也多有往來。這一點梁實秋的文章也隱約提到過。
林徽因與樑思成夫婦,及影視演繹
林徽因與謝冰心友誼的生變,起源於冰心的一篇小說。但就我的認知而言,非得把這起交惡解讀爲女人之間的小肚雞腸,完全降低到嘰嘰喳喳的小兒女情事,未免過於小看她們,也與她們一貫的爲人性情多有扞格。甚至在我看來,她們的問題,最大程度上是誤解所致。
1933年10月,已在文壇成名的冰心發了一篇題爲《我們太太的客廳》的小說,在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連載,正是這篇小說,讓二人生了嫌隙,又不好挑明以至於誤會越來越深。本來,這篇文章是沒有指名點姓是寫林徽因的,但是當時林徽因的朋友圈都認定是冰心挑事影射放冷箭,爲之憤憤不平。最著名的說法,是後來由“太太客廳”常客李健吾寫的《林徽因》一文,說聽林徽因“親口講起的一個得意的趣事”,冰心寫此小說“諷刺她”,後來她恰好從山西調查回京,就索性帶了一罈山西醋叫人送給冰心吃用。
北京東城區北總布衚衕“太太客廳”時期的林徽因
而且,從後來費正清夫人費慰梅出版的回憶錄《樑思成與林徽因》一書看,到了1940年底,林徽因還是非常不舒服的,在給費的私信中,還狠狠地諷刺了“朋友Icy Heart”一趟,報此一箭之仇。從這一二點材料看,她們關係的轉冷甚至陌路,是因爲冰心寫了一篇小說,而林徽因以爲是影射她,而且認爲冰心這麼做是出於嫉妒。
但問題在於,冰心真的有意和林徽因唱對臺戲嗎,她真是那樣一個促狹的人嗎?
從現有的材料看,我的理解,冰心應該在內心確實會對“林妹妹”當起“資產階級沙龍女主”的角色有所看不慣,很想有所規勸,但她主觀上並無意圖對之“放冷箭”,她即便有影射,影射的主要對象也似乎並非林徽因,林完全對號入座,並耿耿於懷了。
冰心與吳文藻夫婦
從理念上看,冰心雖也出身大家閨秀,但性格不好熱鬧,對於1930年前後京圈文人的“摩登”和“風雅”是看不上的,即便這裏面有好些也是她密友,但她幾乎從不介入京派的沙龍活動之類,冷眼旁觀這些現代風雅的排場、美麗浪漫的做派,私心是覺得“雅得俗不可耐之處”,“浪漫的虛榮自私”的,並順手將這些諷刺寫盡了小說和詩文,而並非刻意要跟哪個人過不去,或對誰拈酸吃醋了。
若不嫌我開脫,我以爲冰心是取了林家的一些事入小說,但並非專詆林徽因——取朋友圈人事入文,是1930年代前後諷刺小說流行時,民國作家們的慣習,比如寬厚如沈從文,《八駿圖》等文影射身邊諸朋友更見露骨,但並沒有人在意,付之一笑而已。
甚至某種程度上,從林徽因的人生履跡考察,冰心的這篇文章,加上隨後徐志摩的逝世,對於彼時沉溺於附庸風雅的林徽因是有當頭一棒的功用的,很大程度上促使她警醒與反省,從而在人與文上都努力擺脫那種上流社會的傲慢與偏見,而將目光投向社會下層乃至國計民生。這也就是說,一場不愉快的文學過節也會有積極的互動效應。
洗盡繁華,野外考察中的建築學家林徽因
這些,翻翻冰心的文集,看看張中行等人的回憶文章,也是不難體會到的,並非信口開河。
而且,公平地講,從現有所有證據推論,冰心本身其實對林徽因並沒有什麼惡感,能找到的材料反倒都是對林讚譽有加的。
1940年代書房寫作中的冰心—爲了抗日宣傳期間她寫了大量文章
可以說,二人的糾葛論是非曲直更可能是:林徽因自來比較有大小姐脾氣,敏感、自尊心也強,自那篇《太太的客廳》風波後,自我生疑,覺得被無端中傷,對冰心日漸疏遠;而冰心向來穩重溫婉,凡事不爭不辯,“人不知而不慍”,導致兩人的心結至死沒有解開。
冰心本身,對於林家是感戴終身的。除了說年少時因緣巧合住進林家外,她生命中最敬重的前輩偶像恰也是林徽因的公公梁啓超。她少年時代最崇拜梁啓超文章,後來走上文壇,也多得梁啓超的提攜,她對梁啓超的無私愛才銘感五內,當年梁任公贈與她的一副對聯,她永遠都帶在一身邊,每到一地都當座右銘懸於案頭,直至辭世。
山東煙臺冰心紀念館,梁啓超寫給冰心的條幅
冰心一生其實從來沒指名點姓提過一句林徽因的壞話,有談到的反都是很讚賞的言論。1987年,已經87歲的她,還寫專文稱賞故人林徽因是“入世才人燦若花”,說她“是我所見到的女作家中最俏美靈秀的一個。後來,我常在《新月》上看到她的詩文,真是文如其人”,對林的相貌和才華都不吝其辭致以最高禮讚。言不由衷場面話嗎,要知道那時林徽因已去世33年,早已無此必要。
這篇題爲《入世才人燦若花》的文字,現在還可以在《冰心全集》第8卷第139頁查到。我想,這本身已經很能說明冰心對於林徽因的態度了。況且,還有一條更爲重要的證據,是來自1992年冰心接受訪談的話,“《太太的客廳》那篇,蕭乾認爲寫的是林徽因,其實是陸小曼,客廳裏掛的全是她的照片” 。也就是說,據晚年的冰心交代,連《太太的客廳》這個讓二人生變的“證據”都不是針對林徽因,而是曲曲折折說陸小曼的。
奔波考察各地古建築中的林徽因
我的感覺, 二人之間如果真有過節,反倒不在什麼小說,還有彼此嫉妒什麼的,而是有關徐志摩。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爲趕赴林徽音在北京的一場講座,中途失事而死,冰心似乎對林徽因及陸小曼都有過不滿,認爲她們都有責任。在11月25日即徐志摩死後6天給“藍顏”梁實秋的信中,冰心說,“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着,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但是,這裏的“女人”範圍裏,到底有無林徽因,沒有實錘,我們也只能瞎想了。
總的來說,在我看來,林謝的公開結怨,緣於一篇小說,表面上冰心的惡意證據確鑿,但實際上主要是一場烏龍誤會。
巴金說,冰心嚴肅,但在紛亂時代,永遠潔身自好,沒有害過一人

冰心從未想過諷刺林徽因,甚至對她還是一直有着對待故鄉小妹妹的情感——即便後來徐志摩失事她似乎對林有責備之意,但她和徐沒多深交情,說多懟林徽因恐怕是不至於的;而敏感的林徽因了那篇小說以爲受到了密友的批評、諷刺、挖苦,乃至背叛,又從未得到”故友”的解釋,反倒芥蒂就結,此後也無從化解了。1938年後,抗戰興起,林謝都隨家人南下,兩家共在昆明居住近三年,且早期的住處相隔很近,步行只需十幾分鍾,但從雙方留下的文字與他人的耳聞口傳中,從未發現兩人有交往經歷了,可說至死不行往來。
俱往矣
所以,總結起來,林謝恩怨,其實是一場誤會。但會陌路相向歸根結底,又是和兩人性格、處世態度、人生哲學的不同分不開的。她們實是兩類人。只是文章可畏、流言可懼,非要說彼此有什麼千仇萬恨、劍拔弩張,也是不至於的,揚誰貶誰都沒啥必要。再說了,你可以無端反感、看不慣、瞧不起某個人,那是你的權利,但在公共言說空間,動輒以盡善盡美去責人,衛道士們的道德飆車,也未免過速了吧。
總之,凡事要尊重事實,沒有事實就沒有歷史。若有人爲了點流量,“娛樂八卦式”地惡炒,甚至借題發揮羅織些莫須有的絮語流言出來,連孫子不肖都要推罪給冰心,不免炮火亂射了。還是誠實面對讀者和自己吧。
早,閒談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