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珠三角民间信贷“狂欢”

长三角、珠三角民间信贷“狂欢”
地方政府发力促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题

■  本刊记者 黄杨
■  环球财经特约撰稿 刘慧

民间借贷已经成为食利者的欢场。
记者在北京工体附近的一家酒吧见到刘茁（化名）的时候，他正喝着XO，抽着水烟。见到记者，他随手从手包里拿出几张手写借条，上面的内容大体一致，都是“今收到某某10万元借款”、“今某某从我处借走20万元”之类。当问到借款利息是多少，刘茁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熟人介绍的，每月8分利。如果三个月还没还上，就得连本带利一起计息。”
看着出手阔绰的刘卓，记者不仅感叹高利贷这个“利滚利”的行当。随后记者向刘茁的朋友打听他放贷资金的来源，他的朋友说，“刘茁的父亲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帮他不少。我们哥儿几个也凑了不少钱，大家都参与进来了。”
与债主的洋洋自得相应的，是借款人的苦不堪言。记者在杭州接触到一位民营企业家柴先生，他的企业规模不大，有十几个员工，主要生产礼品包装盒，外加做做印务之类的生意。由于想买设备扩大生产，柴先生以抵押的方式向银行贷款了几十万元用于购买机器，没想到后来无法依靠自有资金还贷周转。于是他转向民间借贷市场，以取得临时调剂资金用于还贷。
柴先生说，他的生意伙伴中有很多人在资金需求较急的时候，都愿意出高息从民间融资，以便能及时还上银行的贷款，不影响银行对自己的信用度，因此他自己也想试试。
为此，柴先生奔走了担保中心、典当行以及调剂商行和其他一些高利贷。在这其间他了解到，他正在做的这种从民间介入短期资金来偿还银行贷款的行为并不是个案，也早已被人命名为“转贷”。一般他这种情况，可以拿到的资金借贷时间都较短，一般借15天以内，最短的1天，利率却不低，从“三分利”（年利率36%）到“一角利”（年利率120%）不等。
除了支付高利息，还有以收取手续费的替代形式。如中小企业担保中心主要提供3天和7天期限档次，手续费率分别为千分之二或千分之三，即10万元三天期收取手续费200元，7天期收300元。
而部分非正规民间借款组织则设“最低期限计算利息”。最低期限一般为10~15天，借款期限在最低期限内，按最低期限计算利息。如最低期限为10天，按“三分利”收取利息，即10万元至少收取1000元。
柴先生在这次筹款过程里算是把民间金融的好处和风险摸清楚了。最后他还是决定求助亲戚朋友，最后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人情无息借款”，解了燃眉之急。

初创期企业更依赖民间金融
最后借钱给柴先生的一位在浙江开酒楼的马老板对记者说，“现在在浙江民间金融非常流行，很多做企业的人嫌赚钱辛苦，回款又慢，于是转向了放高利贷。”他说，“浙江这个地方，人人都想创业，都想发财，但是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更偏好于成熟期的企业，处在初创期的企业因为信用度不足，很难从银行申请到创业贷款，所以更多地依赖于民间信用。”
随后记者接触到了温州一位叫吴健的企业家，他的企业主营农业生产，正好是一家融资结构变迁较为典型的企业。吴健2000年向亲戚借得3万元，同时从寄售商行取得一笔资金，开始创办企业；当企业销售规模达到30万元左右的时候，他的企业从信用社获得了第一笔贷款；当企业进一步壮大，销售规模达到300万元且经营效益良好时，农业银行主动和他联系，建立了信贷关系。
从吴健的例子可以看出，民间金融的作用更多地体现在创立企业的初期阶段，相当于西方的风险投资功能。
记者随后又走访了几家浙江本地的小企业，询问企业主创业初期的资金来源，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愿过多透露细节，但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从事流通领域的小本生意积攒起来；向亲戚朋友借款；生意伙伴提供融资；转制企业由原来的乡镇政府出资等等。

挂“寄售”头卖“典当”肉的商行
对于在创业初期帮到吴健的寄售商行，吴健向记者介绍说，在他的记忆里，中小企业较发达的县域地区寄售商行发展得很迅速，大多都是在2000年以后开业。吴健说，他记得2004年把生意做大离开县城的时候，他所在的县，证照齐全的寄售商行已不下百家。
从工商部门批出的营业执照看，寄售商行的经营范围非常广，包括主营旧家具（除文具）、旧家电、各种小零件、礼品、旧机电设备、旧通讯设备、旧电话、家具、电器、服装、生活日用品、百货杂品等等。这些物品可用于寄售，兼营零售、调剂和信息咨询服务，而实际业务普遍超范围。
事实上，所谓寄售商行的业务，实际上就是典当融资业务，虽然在寄售商行的营业执照中写明是经营旧家具、旧家电、旧通讯设备、旧服装等的寄售，但这些旧物在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几乎没有买卖市场，在典当行不能批准经营的情况下，于是开立寄售商行，实际上从事典当业务。中小企业一般为弥补短期资金的不足而来寄售商行融资。
吴健说：“寄售商行的生意大多是在晚上发生的。从寄售商行的商店门面与内部结构的装潢看，基本上与银行、信用社的储蓄所的装潢差不多，不识字的进来还以为是进了储蓄所。但是寄售商行的营业场所都比较小，一般只有50平方米左右，几乎没有摆放旧货的空间。寄售商行不是典当行，业务无人监管，收费无标准。目前进出寄售商行的客户主要是一些做生意的个体工商户，还有资金暂时紧缺的私营企业主。寄售物品也从传统的黄金首饰扩大到钻石、名表、古玩字画、有价证券以及汽车、摩托等交通工具。当然还有房产。”
“寄售物品的折扣率大概为30%~50%，寄售时间也比较短，大概5~30天，寄售期间的资金占用利率就高得吓人了，大都是二分利或者三分利。”吴健介绍说。

地下钱庄家族性特征明显
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初期，由于私营经济发展与国有银行的信贷投放结构存在较大错位，个体及私营企业大量通过民间融资，规模约占企业全部资金来源的30%~40%。民间融资异常活跃，出现了各种基金会、地下钱庄、“标会”等。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以来，银行业的信贷结构进行了根本性的调整，逐步与经济结构相吻合，基金会及一些金融“三乱”活动得到清理和控制，但民间借贷活动并未因此而衰退下去。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地下钱庄。地下钱庄在全国各省均有分布，近年来广东、福建、海南、浙江、北京、上海、山东、新疆、辽宁等省市均破获了相当数量的地下钱庄案件。这些地下钱庄多为家族经营，具有企业化、国际化倾向。地下钱庄的核心成员基本上都是家族成员或其境内外的亲戚朋友，家族性经营特点十分突出。并且组织严密，分工精细。
地下钱庄的庄主一般只负责联系业务和幕后操纵，每笔交易的资金交割则分别由境内及境外其他成员负责完成。一些地下钱庄还与当地黑恶势力相互勾结，形成帮派势力。而地下钱庄的交易对象也逐渐从个人转向民营企业，特别是有外资背景的民营企业。交易手段也日趋网络化和智能化，具有很高的隐蔽性。

浙江：中小企业缺政策银行
浙江省是民营经济和外向型经济活跃的沿海地区。据统计，中小企业工业增加值占全省工业增加值的80%，出口额占全省的90%，税收占全省的60%，提供的就业岗位占全省的75%。
人民银行杭州中心支行的统计数据显示，4月末，浙江省中小企业贷款余额占全部企业贷款余额的81.39%；1~4月新增中小企业贷款占全部企业贷款增量的80.3%，其中，小企业贷款新增719.58亿元，占全部企业贷款增量的45%。
一面是银行给中小企业的贷款投放量逐年增加，另一面是生产成本大幅上升，中小企业融资困难。浙江省中小企业局近日发布《中小企业新情况新问题调研报告》，一季度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和出厂价格分别上涨10.1%和6.4%，价差达3.7个百分点。能源、原材料价格大幅度的上升，增加了企业的经营压力；同时，多数中小企业工资涨幅普遍在10%~30%之间；银行对中小企业的贷款利率上浮基本上在30%左右；浙江多数地区民间借贷利率年息已经在25%~30%之间。电荒中，各地优先保证大企业用电，对中小企业生产影响严重。
“当前中小企业融资链中，缺少专门为中小企业服务的政策性银行和良好的金融服务生态环境。”浙江省信用与担保协会秘书长卢绍基说，政策性银行原来有国家开发银行，现在国开行从政策性银行转为股份制商业银行，剩下的两家政策性银行也不是专为中小企业服务的。”
“有关部门应利用关于改进中小企业金融服务‘新十条’的有利时机，加快针对中小企业的金融产品和服务创新、金融政策的完善。”中国银行战略发展部高级分析师周景彤说。“长期而言，要发展包括企业债、地方债等资本市场，提高直接融资比重，改变社会融资对银行贷款的过度依赖。”
浙江各地区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善中小企业融资环境，包括构建融资机制、设立中小企业专项贷款等。比如，温州市构建银行、政府、企业、担保“四位一体”的融资机制，建立各银行中小企业信贷专营机构的定期联席制度，明确中小企业贷款责任目标。鼓励企业开展股份制改造，形成“首发”与“买壳”上市两轮驱动局面。同时还成立了国内首家民营企业发起的民间资本投资服务中心。
诸暨市专门设立3亿元助推中小企业专项贷款，加大直接融资力度，积极组织省内中小企业赴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引导中小企业上市融资，培育上市“后备”企业。
舟山市针对地域产业特色，加快开展在建船舶抵押、海域使用权抵押等业务。嘉兴推出排污权抵押、专利权抵押、仓单质押等新产品。南浔建立浙江省首个产业集群融资服务平台。
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所副所长张文魁看来，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应该运用结构性政策而不是总量政策，如加快村镇银行和小额贷款公司的发展，做一些实质性的政策调整，即解除村镇银行需要商业银行作为主办方的限制，把兴办村镇银行的政策延伸到城区。
“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不会一蹴而就，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包括大力发展多层次资本市场。”张文魁说。
采访中专家普遍认为，中小企业要加快生产经营方式的转变，利用资本市场和债券市场，采取上市融资、股权融资、债权融资、产权交易、创业投资、风险投资等直接融资渠道。
作为浙江省第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宏达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金从1.6亿元增长到4.1亿元。截至2010年底，公司累计发放贷款3862户，累计放贷42.55亿元。公司已完成第二次增资扩股，将思考如何更好地为小企业和“三农”提供快捷的服务。
小额贷款公司的存在，成为现有金融业态的补充。“民间资本可以用来做小额贷款公司，作用比担保公司还好，因为其盈利模式更好。”卢绍基说，把民间资本从地下转到地上，不仅可以很好解决当前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也便于监管层监管。
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民间借贷利率监测显示，3月末，温州民间借贷市场综合利率水平为24.81%，一季度温州民间借贷综合利率单季上涨11.91%。上海、江苏等地的民间借贷利率也在飙升。杭州银行中小企业信贷负责人透露，目前该行对中小企业信贷利率上浮30%~40%，而当地小额贷款公司利率已上浮60%~70%。
人民银行杭州中心支行的数据显示，截至4月末，浙江省正式注册139家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本金合计257.69亿元，贷款余额384.52亿元，贷款户数53075户，户均贷款72.45万元，小额贷款公司已成为服务于中小企业融资的新生力量。
 
广东：融资缺乏有效担保
“银行贷款受政策影响比较大，而且大部分贷款都流向国有企业，因为国企有报表和抵押，而中小企业没有，所以不得不依靠民间担保公司，导致融资成本加大。”广东省中山市一位企业负责人熊先生对记者说。
“在中国香港，融资主要看企业的现金流，没有实体和房地产的抵押，但需要担保人。在大陆，中小企业资金在银行体外运行较多，因此银行很难看到其真正的现金流。”
深圳市银监局监测显示，在500家样本企业中，有62%的企业将内部积累作为融资的第一偏好，有近33%的企业将银行贷款作为第一偏好。约13%的企业融资难度很大，57%的企业存在融资难问题但尚能克服；存在融资难的45%企业反映主要原因是缺乏有效担保。
今年一季度，深圳市中小企业运营情况呈现出销售下滑、成本趋升、毛利下降、融资需求和缺口加大等特点。中小企业运营和金融服务信息缺失，已成为制约银行等进一步支持中小企业发展的障碍。
近年来，深圳小企业数量平均保持着16.2%的年增长率，至2010年底已超过32万家，占深圳企业总数90%以上，吸纳就业人员占全市总数87%，创造GDP占全市65%。
深圳银监局编制的中小企业金融服务指数显示：一季度深圳样本中小企业的融资需求和缺口加大，融资难普遍存在。企业融资需求环比增加10%，平均融资需求为2782万元；企业平均融资缺口为332万元。
深圳市去年出台《深圳经济特区中小企业发展促进条例》。《条例》规定，市政府应创造必要条件，推动设立中小企业发展银行。鼓励金融机构开发中小企业信贷产品、增加信贷投入、创新金融服务、完善授信制度。
《条例》还要求建立政府重大投资项目的银行信贷与中小企业信贷倾斜挂钩制度，小额贷款公司、典当公司、金融租赁公司等金融服务机构依法为中小企业提供融资服务，享受国家和本市有关优惠政策；鼓励和规范担保行业的发展，完善信用担保风险补偿机制，支持担保机构开展中小企业融资担保业务；市政府设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机构，重点支持中小企业为开展产品和技术创新而进行的融资活动；鼓励中小企业和行业协会、商会等发起成立互助性担保组织；市政府设立中小企业信用再担保基金，为会员担保机构符合条件的担保业务提供一般信用再担保；鼓励金融机构、信用担保机构及其他金融服务机构为中小企业提供信用贷款、无形资产产权等质押贷款、出口产品责任险等各类金融服务；鼓励各类社会资本设立风险投资机构或者私募投资基金，并采取有效措施鼓励中小企业上市融资等等。
广东省从2009年年初启动试点工作，目前核准设立小额贷款公司140家，注册总资本120亿元，累计投放贷款约354亿元，县（镇）域的覆盖率达到72%。其中东莞的小额贷款公司数量最多，至今年3月份已成立了11家小额贷款公司。
但是，东莞一家企业负责人钟先生对记者表示，“东莞小额贷款公司普遍存在资金短缺的问题，公司曾与东莞多家银行机构洽谈都没成功，他们都以‘向小贷公司融资没有先例’为由拒绝。”
因未被定位为金融机构，小贷公司未接入人民银行征信系统，无法快捷查询客户资料。小额贷款公司风险控制水平直接影响其股东利益，有5.5%~5.6%的营业税和附加税费，还有25%的所得税。这比金融机构税收标准要高，商业银行的所得税为15%，营业税还有减半优惠。
“今后对于小额贷款公司将争取更大的政策扶持，包括畅通资本金融资渠道、放宽增资上限和发起人占股比例等。”广东省金融办地方金融发展处处长金圣宏表示，将促使政府、银行和担保公司为遇到问题的小贷公司拓宽融入资本金渠道，另一方面对小贷公司自身的增资争取放宽条件，突破原来2亿元的上限。
“对于小额贷款公司发起人也将考虑放宽条件，原来规定发起人的占股不可超过20%，今后有望放宽到30%。此外，小额贷款公司的经营范围也将适当扩大。”金圣宏说。
对于小额贷款公司转村镇银行，金圣宏提醒，要关注涉农贷款比例占全部贷款比例。
按照相关的规定，小额贷款公司转型村镇银行有几项硬指标：新设后持续营业3年以上，且最近2个会计年度连续盈利；贷款损失准备充足率130%以上等。值得注意的是，该规定还要求，小额贷款公司最近4个季度末涉农贷款比例占全部贷款比例不低于60%。
事实上，东莞的农业占比很小，如果要求东莞的小额贷款公司涉农贷款比例占全部贷款比例不低于60%，难度很大。
尽管面临着诸多困境和风险，很大一部分投资者入股小额贷款公司是为了转制村镇银行。《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第25条称，村镇银行最大股东或惟一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
小额贷款公司转制村镇银行最大的成本是现有股东将丧失对小额贷款公司的控股权。一些小贷公司的人对此稍有微词：“我们也可以入股作为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