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的另一面——80年代初国企工人的段子
资料来源:
《当前我国工人阶级状况调查资料汇编》1-3册(中共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理论组/中华全总办公厅 编)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8月版(内部发行)
01
7号高炉老工人党员李玉发说:“本世纪末实现四化不可能,领导私心太大了,领导私心不化,四化难化。”
如原料车间工人门福德,51岁,1950年入厂,9口人住一间15平方米的土坯屋,两个女儿住在厨房间壁的一个近6平方米的地方,大儿子、儿媳、孙子和老俩口以及两个参加工作的女儿共7口三辈睡在一铺坑上。门福德含泪对调查组的同志说:“我入厂32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只愁住,有时愁得都不想活了。”
老工人“三到顶”——年龄快到顶了(快退休了)、工资到顶了、技术到顶了,想退出一线,图个清闲,这种情况较为普遍。
大型厂有些工人当着支部书记的面就讲:“跟着党支部,天天尽义务;跟着工段长,月月多得奖。”一些政工干部畏难地说:“嘴皮磨成泡,不如一张‘老头票’(指人民币)。”
据调查,有15%的青年工人羡慕或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有些青年公开说:“青年不乐,一生白过”,“年轻不美,老了后悔”,“人生不浪,白来一趟”,“咱们这一代人生下就挨饿,上学就停课,毕业又下乡,回来才就业。现在来点实惠的吧,别当四化的牺牲品了。”他们把“实惠”归纳为“四大讲”——吃的讲营养,穿的讲漂亮,用的讲高档,住的讲宽敞。
——《关于鞍钢部分职业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22日
有的说:现在是“社会主义的样子,资本主义的路子,封建主义的影子,官僚主义的作风,我们不能再被愚弄了”。
第五类,思想空虚,工作消极,纪律松弛,作风散漫。这部分人大都是1976年以后接班顶替进厂或从社会待业青年中招工进来的。他们“在校闹了几年,下乡混了几年,回城逛了几年”,极端自由散漫,被称为“一无理想,二无文化,三无技术,四无礼貌”的青年。他们当中有些人的人生“哲学”是“人生一世,吃喝二字,青春不乐,一辈子白活”。他们的纪律性很差,很多人是“上班点个卯,中间到处跑,师傅说不听,领导管不了”。
……
02
在我们调查的40多名中年工程技术人员中,90%的人反映,落实政策好是好,中、小知识分子实惠少。其中一人说:“现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老知识分子落实在钱上,中年知识分子落实在纸上,小知识分子落实在嘴上,还是风声大,雨点小,看不见,摸不着。”他们反映现在是“三难一低”:住房难,入托难,成才难,工资低。
有的技术人员说:“先专后红经济实惠,先红后专一事无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业务保险,政治危险”,“我们还得靠技术吃饭”。
一些科研设计人员在争房子,要“牌子”,顾孩子,捞票子。
03
如何提高职工的主人翁责任感,是这次调查的主要问题之一。然而调查中听到的,首先是主人翁地位问题。有的工人问调查组人员:“工人现在到底是不是主人?”有位老工人说:“我们过去是主人,现在不是。”有的说得很难听:“工人干活时是主人,分房子时是仆人”,“现在谁当厂长谁是主人”。有的甚至说:“工人是活工具,没有社会地位,除了干活啥也没有”,“工人阶级现在是社会的最底层”。
为了使子女顶替就业,不少工人提前退休。……有人痛心地说:“退掉一大批财富,接进来一大批包袱。”
有些知青愿来就来,愿走就走,“一走一串,一呆一片,一遛一天”,或者“上班到,中间无,下班再来转一圈”。
——《关于南京无线电厂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
老职工的子女大都到了结婚年龄,但住房紧张,加上社会上大操大办的不良风气影响,使老职工负担更重,许多老职工说:“子女结婚老子发昏”。……其中有的为了子女顶替,不到退休年龄就提前退休了,有的到社会上挣大钱。这个问题,对职工队伍影响较大。许多老工人对年青工人的生活方式看不惯,认为是“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对青年一代的教育缺乏信心。
还有的同志说:搞生产技术的是人参,越老越值钱,搞政治工作的是丝瓜,越老越空。
许多政工干部反映,现在工作中心转了,教育内容新了,方法变了,要求高了,新方法不会用,软办法不顶用,硬办法不敢用,老办法不能用。
——《关于大连造船厂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5日
有的人对四化信心不足,故意把四化说成是“干部特殊化,资产阶级电气化,工人贫困化,农民自由化”。
有的同志不愿搞政治工作,说:“技术干部是牡丹花,管理干部是玫瑰花,政工干部是喇叭花,纪检干部是苦菜花”。
——《关于上海第十七棉纺厂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
许多工人反映:他们有“四愁”,即愁家属住房,愁子女就业,愁家属落不上户口,愁找不上对象。
一些老工人的主人翁责任感减弱了。有些人考虑个人问题较多,感到“年纪到头,级别到头,工资到头”……
一些老工人……说:“我们的心病有三愁,一愁子女就不了业,二愁住房困难解决不了,三愁子女结婚花不起钱。”有的老工人为孩子顶替,忍痛提前退休;有的老工人因住房紧张,引起家庭不和,被迫搬出来另住。有的老工人为孩子结婚花几千元,用掉了一生的积蓄。有的人说:“在旧社会我是给地主当长工,现在为儿子当长工,到头来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无产者。”
他们(来自农村的中年工人)对农村实行责任制欢迎,但对一些地区给无劳力的工人家属分责任田反映强烈,说这是“富了农民,坑了工人”;“大片土地小片化,农业何时机械化,穷的穷,富的富,会两极分化。”……有的说:“我们是最累的人,又是最穷的人。”……不少人还在农村承包了责任田、口粮田,既要在矿上做工,又要回农村种地。他们说:“过去是以煤为业,现在要亦工亦农,心挂两头,身在矿山,心在农村。”他们反映每年有三急:“清明急下种,夏至急夏锄,中秋急秋收。”
许多人认为:“入党没有别的好处,多开会,多交货(党费),多干活,多受累。”
过去工人是以矿为家,爱矿如家,现在有些人是“矿上有啥,家中有啥,家中没啥,矿上去拿。”
目前,有些职工……“少干点、多挣点、晚来点、早走点、工作轻闲点”。
有些职工是非界限不清,对一些错误和丑恶的东西,不仅不去斗争反而同情和赞扬,如该矿工人刘二元,因儿子患病,医治无效死亡,他身捆炸药炸毁医院工作室,医生护士死伤17人。对这种严重犯罪行为,有不少工人不但不愤慨,反而赞赏支持,把他称为“董存瑞式的英雄,新时期的爆破手”,并编出顺口溜说什么“学习英雄刘二元,背上‘点心’炸医院”。
——《关于大同煤矿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21日
(物探公司地震队某工人)不安心地震队工作,加上婚姻问题难以解决,思想负担越来越重,对个人前途感到失望。于是经常借酒浇愁,平均每月喝酒15斤左右,他说:“地震工人一声吼,找个老婆没户口,整天和草垫子交朋友,吸烟喝酒解忧愁。”
有的说:“这些事咱工人也管不了,也别想那么远了,干好工作就行了,还是领导管线,工人管干哪。”
钻工们反映,他们有“四愁”:年轻时愁找对象难,结婚后愁落户难,落户后愁住房和上下班难,年龄大了愁出井队找个合适的工作安排难。
现在对青年人的兴趣层层限制,穿衣服说我们洋,听录音说我们黄,恋爱跳舞说我们狂,而你们什么活动也不组织。
——《关于大庆油田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2年4月30日
子女就业问题是当前一些老工人最感头痛的事。……夫妻两地分居的工人还有一定的数量。他们在填写书面调查时叹道:“两地分居十八载,牛郎织女何时休”。
04
(第四类青年工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喝凉水”。
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工人既然对政治不关心,那么,为什么对党的重大方针、政策能如此了解,如此熟悉呢?我们初步考虑……工人有句顺口溜,能部分反映这方面情况,叫做:“你报告,我睡觉,说什么,我知道,还是生产安全老一套。”
有人说:刚解放时,工人农民对党的号召,雷厉风行地干,现在也动,但差远了。有人说:“现在是上头急,下头盼,中间拖着没法办。”……也有人认为是“空口号”,本世纪不可能实现。他们说:实现“四化”主要靠青年人,而青年人是“干劲差,觉悟低,肚子里边没东西”,哪里能实现得了呢?
有的说:“光说调车作业艰苦、危险、岗位光荣,但他们的子弟为什么不来光荣一下!”有的说:“让我们安心工作,他们后台硬的不来干,后台软的转一转,我们没有后台的瞪眼看,谁能安心?”
——转引自《关于郑州铁路局职工队伍状况的调查报告》(1980年5月15日)
附:这个调查中有一部分题为“工人队伍的劳动态度和目的性”,谈到一个令调查者颇为不解的问题:“做好本职工作,保证安全”这两句话,是同我们谈话的大多数工人的共同语言,使我们很受教育。但,这是为什么?既然工人同志们有如此多的不满,“觉悟”又低(表现为“劳动目的性不明”,极少人会说是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就算书面问卷中填了为“实现社会主义强国”的也就49%,半数而已;“为了挣钱”和“雇佣观点”者不在少数)……工人“每个月只有6天到8天下班时能进家门……他们形容自己的生活为三个字,‘吃、睡、走’。在这样的条件下,有些人下班后,也发牢骚,讲怪话,骂街,可是一上车执行任务,照样完成任务,努力保障安全,胜利度过一个工作循环。……”
现在,职工群众对党风问题反映很强烈。譬如,纺织工业公司一些青工说:“我们拼死拼活干四化,不如人家有个好爸爸。”
——《南京市工交系统职工概况》1982年3月10日
本厂职工、学生中……一小部分人……认为“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年轻不风流,老了变寿头”。……什么“吃喝营养化,穿着时髦化,住房电气化,行走自动化”,并为此到处钻营,甚至干出损害国家和集体利益的事。
——《上棉二十二厂关于加强对职工的共产主义教育的七个发言材料》1982年2月2日
还有极少数青年即社会上经常见到的、引人注目的“土华侨”,约占青工总数的1.5%。这些人的班后时间常常是在街头巷尾游荡,因而受到群众的鄙视和嘲笑。群众称他们为:看破红尘的“僧人”、胸无大志的“凡人”、土生土长的“洋人”和目空一切的“狂人”。
(青年班后生活对某些领导)“讲起来重要,做起来次要,忙起来不要。”……而对义务劳动却相反。大庆式企业某砖瓦厂党总支的一位副书记也承认:“我们过去是只抓砖头,不抓人头。”
——共青团南京市委军体部《关于青工业余生活的调查》
列宁曾经指出,“觉悟是从物质利益中产生出来的”。解决需要是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在一定意义上说,不讲需要,不研究需要,不逐步解决人们的合理的需要,就会失去群众,失掉民心。
也有的青年这样认为:“过去学党史,只知道十一次路线斗争史,只知道党内出了不少野心家,阴谋家。学了《决议》而感到我们的党确实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而一些持不同政见者,也抓住房子问题大做文章,离间职工与党的关系。例如,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有一个地下刊物,他们的第一期第一篇文章就是——《中国人缺乏体面的房子》借题发挥,与我们争夺群众。
资料来源:《当前我国工人阶级状况调查资料汇编》1-3册(中共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理论组/中华全总办公厅 编)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8月版(内部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