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中国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资本主义

历史自有自身的逻辑，存在玄妙的辩证法，这不是简单的唯物论可以涵盖的。夏朝没有巫师集团，也就没有自己的文字，它的遗民也就长时期受此之苦，无法将文明推进到更高的程度。后人尤其是周人，采集了四方先进文化，制作了《周易》，进而演绎出了庞杂的文化系统。就是西方，成天念叨上帝，绝对和相对的关系，经过了几百年的推进，竟然产生了现代的科学文化系统。这一切都是很令人惊异的。生产力发展后，如果不建立与之相对应的文化系统，生产力就不能得到大的发展。生产力自身的发达并不能自动导致社会的变迁。

批评中国社会长时期停滞也是不正确的，在两汉时期中国的生产力就得到了长足发展，中国的统治思想由老庄哲学变成了儒家哲学。儒家哲学也有经今古文之争，谶纬之学，以及玄学的发展。这些都反映了不同社会力量发展所导致的思想文化方面的变动。对于中国没有产生资本主义思想，在我看来和中国思想的进化有莫大关系。儒释道方面关于上天的描述只不过是地上情形的简单归纳。没有了对时间的抽象理解，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也是很难的。

在大汉王朝，中国的疆域广阔。打败了匈奴之后，中国的对外贸易也得到迅速的发展。中国的商人也和近代西方的探险家一般，披荆斩棘，开拓了一条条商路。大汉的军队也在各条商道上驻扎，保护中国的经济利益。因而，在汉朝，中国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这和西方世界的海外探险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最大的不同在于，用现在的流行语是中国在和平发展，而西方在侵略扩张。中国给予了四夷很好的安置，但西方探险者则把他们变成了奴隶。中国人在思想上的这种保守使得他们只能守成，无法扩张。而西方世界则把人性抽象化了，可以为了生产力的发展不择手段。实际上这也是思想文化对人的束缚。

但在中国开始讲人性抽象化的年代——魏晋南北朝，中国也开始了历史上最大的动荡、最大的灾难时代。发展抽象思维，是要付出代价的。西方的历史发展在开始和中国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古罗马帝国开始的统治阶级信奉斯多葛派哲学，这种哲学与儒家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后来，基督教也被罗马统治者收编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那么波澜不惊。直到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情况发生了逆转。统一的欧洲再也没能统一，大大小小的战争充斥整个欧洲，上帝之城和尘世之城的关系则成为数代人不停争论的问题。由此，才使得西方在抽象思维方面拥有巨大的优势，但这付出的是累累白骨。

中国最大的政治就是统一。中国能够统一，在于中国保存了宗法社会。这种社会体系在儒教的涵养下长久发展，并变得更加发达。这使得中国民间有能力自保，甚而推翻社会上层。魏晋南北朝大动乱后，中国人重归实体，发展了均田制和租庸调制，中国又迎来了一个盛世王朝。但为何这个王朝又轰然而逝了呢？在我看来，中国历代王朝没有解决货币问题。秦朝本来是最有希望的王朝，但它的经验很不足，问题出现了，它就死亡了。在汉朝中国的经济就很发达，但无法统一货币。中国的几代王朝都是由于货币问题导致上层腐败，进而通过政治权力加强土地集中，把危机转嫁给普通民众，最终造成王朝崩溃。这在儒家体系下几乎是无解，几代改革家，从王莽、王安石到张居正，造成的结果是越改越糟，问题越来越严重，王朝濒于崩溃。

中国的经济发展到了大规模运用货币的时代，但中国的理论界找不到正确的方法合理运用之。结果只是中国财政发达，但中国金融滞后。理论上的缺失使得中国的近代化之路步履维艰。即使有几个超卓见识的人，在儒家体系编织的巨大的人情利益网下，往往无所作为。遍观中国几次变法，几乎每次失败的原因都会加上用人不当这一条。次数多了，我们就很难得出是变法大臣识人不明的结论。这还是说明，儒家思想具有巨大的感召性，现代的金融思想并没有在中国生根发芽。就是明清之际的山西钱庄，虽然资本量巨大，但大体上是为实业服务的，独自在时间和空间的转换中纵横捭阖的还是很少的。金融是个和魔鬼共舞的行业，如果不懂魔鬼的思维，巨大的体量是会被不明不白的鲸吞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有巨大的反作用，是马克思的基本原理之一。从中国的状况看，中国强大的上层建筑奠基了中国发达的政治哲学，这种哲学抑制了中国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所以，中国反复出现的情况就是王朝周期律的一再显灵。这种反作用的威力实在巨大，直到现在依然在起作用。所以，我是赞同毛泽东文化革命的思路的。没有这种大破大立，中国还将在全球化的资本搏杀中折戟沉沙。没有现代哲学的建立，中国还是会输在起跑线上。现在很多人意识到了上层建筑的威力，是否对上层建筑保留幻想，就要研究它所倡导的哲学。因而理论上的发展还是很重要的。中国习惯了长久的低头拉车，是到了抬头看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