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头奇遇记》:一个社会主义文本
引子:童话与现实
童话是社会关系的最好写照。伴随过我们童年的,以王子、公主、巨人、巫婆为主角的《格林童话》,已经被分析证明内涵丰富,并非天真幼稚的故事。以《灰姑娘》为例,就是一个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代表性文本(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有过漫长的共生阶段,互相提供滋养)。等级的森严、竞争的残酷,是故事的底色;个人奋斗,抓住机遇,挤掉他人,争取个人幸福,是故事所附和的社会价值观;王子代表了命运转折的机遇,不单是爱情的胜利,且是社会地位、身份的飞跃——其实故事中甚至没怎么谈爱情本身,说白了就是赤裸裸的名利,跟现在的爱情剧差不多。灰姑娘的形象完全是资本主义塑造的“理性经济人”的样子,个人奋斗成功逆袭的典范:她虽身居卑位,而步步为营地谋划,跟父亲、小鸟要的都是最关键的东西;对王子展开的诱惑攻势一次次加重,终于令竞争者惨败,自己大获全胜。
白马王子是西方童话的关键意象,在今天依然是有力的社会化象征,小人物梦想的化身;适应时代要求,改头换面为各种青春电影和玛丽苏网文。有什么样的现实,就有什么样的理想,什么样的文艺。
那么,有无社会主义的童话文本?有的。我最近就发现了一部《小布头奇遇记》,作者孙幼军,初版于1961年。如果按文学史的划分,应属“十七年文学”,处于建国后社会主义建设“在曲折中发展”的时期。

顺便提一下,在社会主义中国(这里特指1949-1978),童话、小人书、动画等面向儿童的文艺作品曾经是丰富繁荣的,也获得了不少国际荣誉;其他如电影、戏剧也成就很大,留下了很多经典文本。即使在文革中也不是“只有八个样板戏加一个浩然”。然而“新时期”后写就的文学艺术史,却选择性忽略了很多,流传甚广的“八加一论”更是个明显歪曲的例子。
下面说说《小布头奇遇记》,为什么是社会主义的文本。
一、物的人格化。公有制与私有制的物观
书中的主人公小布头,是幼儿园教师用布和棉花做成的一个儿童玩具,他从城市到农村,一路碰到许多人和物,逐渐认识并融入了所处社会。
把物拟人化,是童话、寓言等基本的写作手法。拟人不但是修辞学、美学上的策略,还有政治、社会学的内涵。
在人的社会中,物被赋予了人的思想情感;物的关系,物与人的关系,体现着人与人的关系。在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中,物参与到人的事业中,获得人化的价值。物质贫乏是近代中国在一当与世界碰撞时发现的可怜的处境,物质生产,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同样是重要的工作。机器受到人们的崇拜,源于对生产的极大功用,小布头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小发电机,他历数自己的作用:排涝、浇地、磨面等等,都是围绕着农业生产,让大家吃上好粮食。在这样的语境中,机器确实是人的朋友、帮手,得到人的由衷喜爱,像一赶车的农民唱的:
“大马车来回不停步!
跑了车站跑仓库。
拉来一车好机器,
又拉了一车大白薯。”
机器、车、动物,都因为参与人的工作和生活,而自然有了人性。这里当然不是“唯技术论”,而是因为技术为劳动人民所用,才受到肯定。城里的工人、技师带着机器进驻农村,支援生产,工人和机器都得到农民的热烈欢迎,联欢会上打出标语:
“欢迎工人老大哥!”
“谢谢老大哥的支援!”
大家把拉来的机器擦得锃亮,系上了大红绸子;小发电机说工人叔叔来到乡下,可以定期给他们“检查身体”。这就把人与机器的关系也人化了,而且是亲人化了,人与物的界限似乎消失了。基于共同的信仰和事业追求,大同——这里具体化为工农联欢,不但是在人与人之间,且扩展到了物的世界。机器就是工农联合的桥梁,塑造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兄弟友谊的物质基础。

因此,在故事中,物也要遵守人的纪律,讲人的道德,帮助人的事业,分享人的感情。小布头在旅行中,不但与不同地方的玩具、小动物结交,也与城市和乡村的孩子都建立了友谊。
Ÿ“移情”与“恋物”
物的人格化,实际是人移情于物。移情,乃至恋物,都是人的基本感情现象。然而不同的社会背景,有不同的物观,也有不同的对物的感情。
正如上面说的,对于物,人们并不是仅仅的利用,而是赋予了象征意义,爱机器与爱戴工人老大哥,与热爱社会主义祖国,都是直接相连的。给机器佩戴红绸子,正如给工人师傅佩戴大红花,而红色是当时整个国家、信仰的色彩。有一部纪录片《我爱你,中国》,生动记叙了那时人们对机器的热爱,工人与机器之间的“恋爱”。(相反,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发展初期,工人把机器看做老板的帮凶,工人的压迫者,许多人在工运中捣毁机器以发泄不满。这是“移恨于物”。)
人们对于物,从来不是仅仅的物质上使用与被使用的关系,而都会赋予物以额外的价值,不论在什么社会。今天,我们对恋物是不陌生的。我们爱车、爱狗、爱家具、爱包包、爱金银珠宝,我们有表哥、房姐,对物质的占有早已超出了最基本的物质需求与使用的范围。可见物是有象征意义的。在私有制社会中,物就是财富、地位的象征,移情于物是商品拜物教的情感体现。炫富,就是炫物,是一种“我有你没有”或“我的比你的名贵,比你的高大上”的私有制心态。“私家车”“私宅”“私邸”,就是私人占有、不容分毫越界的宣示。
今天的恋物,拜物,不是把物人化,而某种程度上把人物化了。王思聪的炫耀爱犬,与炫耀美女,在象征意义上是一致的,就有人把女人当宠物狗来豢养,来炫耀。对花瓶的爱,对金银的爱,对化妆品的爱,取代了对实际的人的爱;因而,人需要变成花瓶,披上首饰,抹上脂粉,才能得到爱。那么,爱的是人呢是物?
这就是私有制的物观。以《小时代》为代表的作品是这种物观的集中展现。在那些人附着于物的展示中,人与物颠倒了过来,不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是要问:皮之不存,人将焉附?

而社会主义的文本《小布头奇遇记》,展现的是公有制的物观。爱机器,是因为它为人民做贡献,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而社会主义是那时人们追求的崇高事业;连小布头也立志要为小朋友带来快乐,而小朋友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其他的各种玩具、机器、生活用具,如小发电机,大铁勺,也都各司其职,勤恳做事。爱物,同爱人一样,是基于共同理想、事业的爱,不是基于你有多少钱多少房子而我有多少颜值多少青春的爱。
可见人性、人的感情,都是具体的,有社会关系做基础的。所谓讲纯粹感情、永恒人性的作品是不存在的,正如“纯文学”是个矛盾的概念一样。
此外,书中的主人公小布头是纯手工制作的,幼儿园的“小老师”拿桃红色的布头为玩具作头和身子,里面加的是自己衣服里的棉絮;用葱绿色的布头做上衣,小裤子就拿她辫子上的白色缎带来做,还拿鹅黄色小手帕为他做了顶小尖帽子。小布头到了乡村,田阿姨就照着小儿子穿的,给他换上新的装饰:黄色虎头帽,小红袄和黑裤子。小布头的形象符合人们的日常审美,与当地人的生活融为一体。这样的玩具制作是人性化的,那还属于大工业刚刚开始,人没有被物压迫、与物亲和的时候。现在的玩具都由流水线生产,商业包办;表面上光鲜、逼真,但如果展示了工厂里的玩具生产过程,一堆塑料的加工、组装,大宗同质化的产品一同下线,就会让人顿失好感,而玩具的制造者也丝毫感受不到成就感与愉悦,更不会把自己的产品当做孩子一样珍爱。而《小布头奇遇记》展示了小布头的制作过程,却无损于读者对他的好感,反而更增加亲近。同样的还有手工制作的大铁勺,他自述:“我姓郭。当然喽,铁勺也是有名有姓的。我姓郭,因为我是一个姓郭的铁匠的孩子。”这的确是早期手工业生产的写照,物品与制造者之间的亲缘关系。
二 奇遇:旅行-成长
何谓“奇遇记”?必然是经历了新的事,见识了新的东西,获得了锻炼、成长。小布头成长的方面主要有两方面:一是知识层面。小布头从城里到乡村旅途中增长了许多见识,如关于火车、发电机、小麦的具体经验知识,这些都是围绕工农业生产的,不是今天,纷纷扰扰的是以消费为主的信息。
此外就是主要的,道德方面的成长。
首先是善恶观,学会辨别好人坏人。刚开始看到老鼠可爱机灵,产生好感,对郭大爷打死老鼠很不满。后来目睹了老鼠偷粮食的丑行,又被老鼠拖进洞折磨,才辨清了善恶,誓与老鼠斗争。几只老鼠兄弟在洞里互相争夺的场景是私有制竞争的写照:强者为王,赢者通吃,不管兄弟感情。
善恶观还包括对于善行恶行的分辨,集中体现在对爱惜粮食的认识上。最初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苹苹分到了小布头,把他带回家;小布头打翻了饭碗,苹苹教育他要爱惜粮食,他不听,负气出走;在火车上碰到小发电机,谈到自己的各种用途,都是有助于打粮食的,小布头感到别扭,不想听;后来在大勺子那里听他讲故事,讲了旧社会家的穷人的悲惨和现在的改观,这才懂得了要爱惜粮食。将爱惜粮食上升到社会、政治的层面,才解决了道德认识、价值判断的问题。这种教育方式为现在的人诟病,可是现在反复强调节约,无论从道德还是环保角度来讲,都没有多大效果。正是因为抽离了社会关系而单纯的讲节约资源、保护自然,根本就是空洞无力的。当小朋友吃的各种零食都是伸手就要到钱,抬手就能从商店里买到的,他会明白“农民伯伯种地不容易”,所以要珍惜食物吗?这也是为什么小布头需要到农村去,看看粮食的实际生产过程,了解农民的工作、生活,才能真正懂得事理;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提出“教育与生产实践相结合”的理念,并有将城市干部、知识分子“下放”的举措。
大铁勺讲的是故事中的故事,是对故事中人物的教化。类似的有好几段,如后来小布头碰到两株小麦:“黄珠儿”与“小金球”,各讲一个故事,探讨“什么是勇敢”的问题。亲身经历再加上别人讲故事,促使小布头转变、成长。听故事也是经历的重要部分。叙事是对事实的确认与升华,故事能将事理具体化,往往与讲故事的人连在一起,带上强烈的感情色彩,既有趣又能打动人。所以人们不断需要故事,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故事。
在大铁勺的故事中,他是兄弟感情、阶级仇恨的载体,见证了穷人苦难、社会不公及后来的变革。这里体现了物的另一个作用:以物为视角来观察、记载人的社会。在怀古的诗文中,物同样是类似的见证者,所谓“物是人非”。这里,是另一种“物是人非”,不是伤感的,而是类似“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喜悦与豪迈,是历史进步观的哲学。用铁勺自己的话说:“我懂得了‘翻身’的意思。”
“翻身”,从物质变化到人的关系、社会地位的变化,革命及其政权的合法性就在此。而道德、正义,具体为对粮食、对穷苦人的感情,对善恶的分辨,只有上升到政治的层面,才是明晰的、可行的(当然,前提是这个政治总体上是好的方向)。雷锋,恰恰诞生在一个高度政治化的时代。而今天,不但学雷锋做好事受到质疑,连雷锋这一形象本身也受到质疑。
在铁勺的讲述中,还存在着历史的因与果的逻辑。剥削-仇恨-革命-理想(劳动者翻身做主,消除剥削压迫),了解了因,才懂得果,懂得为什么爱惜粮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小布头懂得了道理,因为明晰了因果。现在,因果逻辑又不请了,为什么竟会发生了革命,对一些人来说好像是一个历史的bug,无法理解了。或许只有再亲身经历一番历史因果的辩证运动,事情才会重新明晰;而我们也正在重新经历着“因”的阶段。
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中写道:
“知识的保管人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些人,而是斗争着的被压迫阶级本身。在马克思笔下它作为最后的被奴役阶级出现,作为复仇出现。这个复仇者以世世代代被蹂躏者的名义完成了解放的使命……社会民主派……斩除了工人阶级最强大的力量。这种训练使工人阶级同时忘却了他们的仇恨和他们的牺牲精神,因为两者都是由被奴役的祖先的意象滋养,而不是由解放了的子孙的意象来滋养的。”(张旭东译)
我们现在的大部分人,由于当时那场革命的普遍性,实际正是曾被奴役者的解放了的子孙,而我们忘记了很多。当我们重新寻找“知识的保管人”时,是去问那些精英学者,还是问问当下重又遭受剥削压迫的人?
专业一点说,小布头接受的是当时流行的“阶级分析”的教育。阶级分析——进而阶级斗争——曾是我党取胜的武器,也是政权合法性的根本来源;作为一种社会分析和建构的话语,它也是强大的,甚至在对日本战犯的改造中,阶级分析的教育使得最顽固不化的那些军国主义者认识到,日本天皇“不是代表国家的杰出象征,而是一个大地主,大资本家,使我不能不产生出一种表示不出来的愤怒和憎恨”(藤田茂,陆军中将,抚顺战犯管理所),以至于在控诉会上强烈主张要处死天皇;更不用说当时人们津津乐道的“连末代皇帝溥仪也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在阶级视角下,当时的中国领导人认为日本人民和大部分兵士同中国军民一样,都是受害者,罪责在日本的统治阶级,并由此改造、释放了大多战犯,那些战犯回国后成了反对日本右翼势力的很大一支力量,影响泽及子女后代。在阶级观式微,资本主义利己价值观混合着民族主义情绪兴起的当今,中日民族之间已经很难达成当时的那种谅解了。
另外的一些道德问题也有呈现,如讨论什么是勇敢:乱跳一气不是勇敢,不只是打打杀杀是勇敢;只做一件好事也不是勇敢,不畏艰难、持续地为人民做好事才是勇敢。这就是毛主席对吴玉章的评价:“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地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地有益于青年,一贯地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此外,还有团结、融入集体的现实教育。小芦花一离群就遇到危险,经过大家帮助才脱险;小布头也是在群体中得到了知识,收获了成长、友谊。
道德一定要经过实践才成为现实:小布头深入鼠穴,坚决斗争,两次救助了别人,并最终与大家融为一体,为小朋友提供快乐。这就实现了教育的目的。
三、梦与乌托邦。
小布头曾经做了个种麦子的梦:他撒下种子,拿扇子扇了扇,麦子就长成了树,结的麦粒有鸡蛋那么大。这里,小布头只是初步认识到了粮食的重要,有了要种出更多粮食的理想冲动,但还是幼稚的、空想的,合目的性而不合规律性的。不知道作者写这一段时是不是想到了此前大跃进的一些失误。
梦是直接体现愿望的。然而从梦想到现实,还有很多路要走。
实现理想,靠集体奋斗。也是在最后,大家聚到一起,其乐融融,春天就要来了,暗示了社会愿景。最后一章的标题就叫“大家都感到非常幸福”,相对于现实来说,这也是这本童话书的美好理想。
实现理想过程中也有斗争,所以并不是安宁的。小布头他们斗老鼠,老郭爷爷抓偷粮贼,是当时社会的一个侧影。从“要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到“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直至文革初期,斗争一度成为主要任务,而斗争主体的不明造成了混乱。斗争和建设应该是辩证的,就像当时说的,“抓革命、促生产”。不讲斗争,只讲和谐,必然只是掩盖事实,或者说已经向现实妥协。在今天,我们推崇的是“竞争”。其实合法或不合法的斗争时刻在上演,但斗争的主体越发混乱不明了,表面看来,似乎是后现代式的“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斗争。但是,也许有意识的压迫而不是反压迫的斗争正在加强,尽管是不见硝烟的。当大批国企老工人被迫下岗、被曾经与他们签订了社会契约的国家公然抛弃时,他们回忆过去,会更怀念那时的和谐、互助的人道主义氛围,会把现在的残酷竞争看做是野蛮的,甚至一些国家层面的政策:白猫黑猫、减员增效、砸“铁饭碗”,以及为了招商引资不惜出卖公义、压制新工人的实际举措,都再次表明:在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道路上,斗争激烈啊。
在故事中,是苹苹一家所代表的城市工人来到农村支援建设,感到了愉悦与温暖,也是小布头来到了农村成长了许多。理想家园在农村,是故事暗示性的一点。
乌托邦自古以来就有强烈的田园、乡土性质。从桃花源开始,田园就作为既是物质的(劳有所得、自给自足)也是精神的乌托邦(“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寄托,人与土地的亲缘在农业社会中更加直接。欧文的“新和谐公社”试验、马克思作的“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的共产主义畅想,毛泽东“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诗情,都带着乡土田园的色彩。在“十七年”文艺作品中,许多理想的工业社区被冠以“XX新村”的名字。到现在也是如此,在以城市、高科技、未来为背景的文艺作品中,呈现的往往是反乌托邦的社会图景;乌托邦的想象总是留给乡土,向往在一种更高层次上回归自然,人类最初的伊甸园。
在革命中国,农村还有特殊的政治-历史地位。农村是革命的发源地,由此也获得了象征意义。到农村接受“再教育”,是小布头、苹苹一家的经历,也是整整一代人的经历。
农民是革命的主体,也是革命所达成的社会契约的签订者。革命所给的许诺需要实际补偿。考量战后世界形势和工业化的整体阶段,新中国走了优先城市、重工业的战略,但不代表抛弃了农村:工农联合、支援农业,以取消城乡对立差别,也就是实行“工业反哺农业”的策略,适应农业为基础,工业为动力的经济格局。《小布头奇遇记》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展开的,小布头从城市游历到乡村,也跟着“工人老大哥”一同来支援当地。由此我们才明白,《宪法》中说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具体是什么意思,党徽中镰刀+锤头又是要表达什么愿景。

最终,作品相信城乡结合的集体奋斗可以改变农村面貌,达成这样的局面:团结(对小布头来说,首先是与旧朋友的和解),丰收,愉悦。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物质生产),人的外在与内在的关系(精神面貌),都达到理想状态,“大家都感到很幸福”。
结语:文艺与历史
时过境迁,小布头的读者也许大多只剩下那些老读者了。我也是从小就读了些西方童话,现在才发现这么本社会主义的童话。作者在后记中讲述了好几次与一些当年的“小读者”偶然碰面时,双方的愉悦、怀念。作者也接受了新思想,觉得小布头写的不好,在当时是当做“反映现实的工具”来写的,人物形象不够丰满,并且“还在讲人民公社”——既然人民公社都不存在了,小布头到哪里安身。但出乎作者意料,在他又写了很多新书后,小布头的印数还是超过他新书的好几倍。不得已,本想搁置小布头的作者只好把它修改后再版,把“人民公社”、“生产队”、“社员”等过了时的词句改换掉,增删一些段落,更注重趣味性和人物形象塑造。这是90年代的事了。
作者也许认为60年代诞生小布头已经跟不上日新月异的时代发展了,但恰恰那个时代的某些价值和道理,那时人们所关怀和探索的,是带有普世性、终极性和永恒性的;不管实践结果如何,总为我们留下了一些有深度的话题。我们读那个时代的故事,仍能感到那时的理想、奋斗、精神面貌,道德追求,连一个小小的玩物也分得了人的光辉。
然而这都过去了。社会主义过去了,社会主义的文本也就搁置了。我们现在普遍接受的是个人奋斗、白富美、高富帅、消费娱乐物质狂欢的资本主义文本,因为我们的现实就是这样。
除了在这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条第一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