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天:恋爱资本主义

我在大学期间谈了一场恋爱。
那是近二十年前了。一个没有手机没有BP机也没有电子邮件的时代,甚至连QQ都没有诞生。我在南方的一座城市上大学,她在北方的一座城市,相隔一千多公里。我念大二,她念大一。但我们以前是同学,而且来自同一个地方。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我当年写表白信时忐忑的心情,那焦灼的等待,夜不能寐,度日如年,以及拿到信后拆阅时颤抖的手和狂跳的心脏。我们隔着时空相爱了。没有鲜花,没有拥抱,没有接吻,也没有定情戒指。一个傻小子,一个穷小子,兴奋地给女孩子寄去了几斤从家里带的红糖,以表达自己狂喜的心情。从此以后,整整四年,我每周给她写两三封信,风雨无阻。可能很少有人的恋爱是以鸿雁往来为内容的吧?
校园里,目睹了身边的很多的恋人,看他们一起上自习,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腻腻歪歪,分分合合,我毫不羡慕。那时候的想法真的很简单,两个人相爱,最重要的是心灵相通,纵使万水千山,又怎能阻止真心呢?在我的生活里,除了学习、运动,几乎就是写信了。深夜上完自习回来,在书桌上铺开信纸,任舍友打牌、玩游戏不亦乐乎,都丝毫打动不了我写信的乐趣。信件有长有短,短的有两三页,长的,居然是六十二页!
大学几年,我们聚少离多。校园里的恋人盼望的是开学,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而我和她盼望的都是放假,因为只有放假才能让我们一起回老家相聚。无奈假期永远比学期来得短。每一次的分离,都让我愁肠百结,但思念又增加了我们的感情。我曾经把相聚和别离的点点滴滴,写成文字,三十多章满满一大本。我们互赠的小礼物很多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每一次都让对方有惊喜。有的东西真的很土,但是永远都是唯一的,很有意义。
那个时代随着时间的流逝,永不再来。自从有了手机、有了电邮、有了微信,我有十几年没有写过信了。身边的每一个人,物质生活都越来越好,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越来越不幸福,每晚看朋友圈,总有那么多人失眠,那么多人哀怨。耳闻目睹身边的同学或朋友离婚、劈腿、再婚、找小情人,恩怨情仇,总觉得恍如隔世。我家附近的三里屯和工体,总是灯红酒绿,衣着鲜艳的男男女女,在那里流连忘返。《北京,北京》的歌曲在深夜响起,在诉说着我们曾经的梦想和当下的迷失。
如今的所谓爱情,大多沾染了物质的欲求。北京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追梦的人都来到这里,现实又给他们压力。八零后的大把的女孩还没找到男朋友,九零后的妹子就喊自己是剩女了。曾经有人要我推荐男同事或男研究生,说没啥要求,但身高一米七以下的不考虑,在北京没房的不考虑,有房要跟父母同住的也免谈。她们已经把要求物化为一个个现实的条件,可操作性极强,至于人品啊性格啊能力啊,这些都不在话下。男孩倒更现实,基本上都是外貌协会的成员,只要女孩年轻漂亮,其他都无所谓。
恋爱已经变得功利而现实。元旦、情人节、春节、三八妇女节、七夕节、生日,都得有礼物,礼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昂贵。名牌包包,奢侈品,总得隔三差五孝敬孝敬。你住的房子够不够大,车子开得好不好,出去吃饭高不高档,都是女孩考虑的细节。你脸蛋够不够漂亮,有没有整过容,身材好不好,则是吸引男孩子的关键。大学时代的我要是穿越时空隧道来到现在的北京,肯定是一个没人能看得上的屌丝,根本就不配拥有爱情。写信又不能当饭吃,书读得多又屁用?颜值不高,身材不高大威猛,想当鸭子都没人要。
我们现在所接触的所有传媒,都在宣扬恋爱资本主义。时代在前进,就像我们这一代人,也不可能回到父辈那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年代,父辈也不可能回到爷爷辈那种包办婚姻年代。资本主义需要刺激年轻人增加消费,需要从精神上给他们洗脑,让他们崇拜物质至上。一定要确立这样的观念:男人如果不从物质上满足女人,就不是真爱。对商家而言“恋爱越多,商机越多”永远是至理名言,他们不但希望谈恋爱的人越多越好,还希望一个人的恋爱次数也越多越好。爱情观被资本控制,实际上是一种新的不自由。
2015年情人节,日本,一群“屌丝男革命联盟”成员走上东京繁华街头,喊出打倒“恋爱资本主义”的口号。这个团体创建于2006年,团体的名字虽然无厘头,但他们自认为传达出“严肃信息”。他们不反对表达爱意,但他们认为在日本,示爱方式已经遭物质侵蚀,变得商业化,买不起昂贵礼品的人只能被淘汰出局。“一种歧视已经深深根植于这个国家,一个男人的价值取决于他收到多少女孩子送来的巧克力。”有人认为,恋爱资本主义市场有两种生物占领垄断性地位:有钱的男人和长得好看的女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始,日本遭遇经济危机,无数的公司倒闭,不少大企业不时大幅裁员,度过了“迷失的十年”。不单是男性,婚后依然渴求丰裕生活的女性亦为之恐慌。著名经济学者森永卓郎认为“当失去了长期的人生保证,许多女性都将人生的战略转换成追求短期性的享乐生活。她们认为反正没有保证,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结果,她们变成只渴望跟帅哥和有钱人这两类男性交往。”因为帅哥同时跟众多的女性交往,她们之间的竞争亦趋于表面化与白热化,结果使她们转而认为金钱更见可靠。
那些没有太多青春可以再耗费,为了生活的保障而不得不找结婚对象的女子又怎么办呢?心理学家小仓千加子曾访问 52 名 31-35 岁,泡沫经济时期进入公司的短期大学女性,婚后即使辞职,仍然渴求丈夫能提供原本自己单身生活时期相对富裕写意的生活水平。结果,少数有钱人及受欢迎男性拥有复数的女人作为对象,其它大部分的男性则难以得到女伴。有日本学者把这个供求关系命名为“恋爱资本主义”。如商业世界的资本主义一般,“根据自由竞争的原理,恋爱这项商品逐渐演变成似是仅由极少数人独占。”
恋爱资本主义只看重爱的外表而忽视内核。性格不不好、学识浅不浅、或者做事能力强不强,都没有原先那么重要了。长得好看的男人就被定义为男神,长得好看的女人就会被定义为女神。他们就是整个恋爱资本主义的赢家组。至于长相抱歉的人,只有意淫的份,偶尔意识到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沦为没有市场价值的“异性恋商品”也不愿意和同等级级别的丑男丑女交往,反而彼此相轻。于是,大城市里总会有一些剩男和大把的剩女,他们彼此都看不上,也不想深入了解和交往,美其名曰“宁缺毋滥”。
有人说,在恋爱资本主义下,女性理所当然认为男人为了爱和性爱就该为女人花钱,再怎么说女性一方只要化妆打扮给你面子和你做爱就是最大的看得起你了。所以长此以往,男性就会渐渐地疲惫: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你们女人就只知道要钱、要钱、要钱、要钱、花钱、花钱、花钱、花钱、花钱、花钱——所谓的“爱”呢?只剩下了做爱的“爱”。对女人来说,所谓的爱,就是指性爱、金钱跟食物的事情。话虽偏激,不无道理。
时代在变,人的观念得与时俱进,像我这样死抱着传统观念的老古董,会被小伙们们鄙视的。但我依然怀念那个时代,怀念那四年写几百封信的年代,怀念青草可以做戒指的年代,怀念折一百只千纸鹤就可以当礼物的年代,怀念一起头碰头共吃一碗拉面的年代,怀念存了钱可以坐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去看她的年代。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我在校园里写过的一首小诗中的一句:我愿意绕过千万喧嚣的人群,找到属于你的那张脸:年轻、灿烂、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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