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回忆

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回忆（之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李新华回乡参加“抓革命促生产”，和他一起劳动的一位老游击队员H说到他们的县委书记L ：“那人是假党员！”气愤不已，显出鄙夷神色。接着，老游击队员H说起了L的种种劣迹。　　

李新华义愤填膺，一夜之间复写了数份大字报，第二天早上就贴满了县委大院和工人俱乐部，题目叫《把假党员的县委书记Ｌ揪出来示众！》　　

县委机关的造反派根据大字报提供的线索，抓住“假党员”大做文章，召开大会予以批判斗争——假党员＝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假党员，成了天大的新闻！　　

当时，所有单位的红卫兵基本上都分成两大派，另一派要求“调查研究”后作结论。文化大革命初期，两派还不“势不两立”，他们组织了联合调查组，根据L的档案，很快找到了L的入党介绍人H（另一位介绍人早已牺牲）。　　

联合调查组向H查证L入党经过和请他说明介绍L入党的事实——可是Ｈ一口回绝：“我根本就不认识L!”　　

不认可L“假党员”的一派又单独找到H，并做了耐心细致的近似哀求的工作，希望Ｈ对同志负责，对党的事业负责，对自己的荣誉负责，再好好回忆。Ｈ则声色俱厉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这样的假党员！”又无功而返。　　

Ｌ被批斗得怨气冲天，说自己是在游击队一次庆功会前的特别支部会上被接受入党的，一位介绍人虽然牺牲了，但是Ｈ还健在，不久前还找过自己，没有来得及接待，叫通讯员领到食堂去吃饭。他怎么说我是假党员？“我要与他当面对质！岂有此理？”　　

于是，红卫兵联合调查组“押”着Ｌ找Ｈ。　　

他们到了Ｈ的生产队仓库。这仓库正是当年召开Ｌ入党特别支部会的地方，只是已经翻盖，扩大了范围。红卫兵又请来Ｈ，与Ｌ“对质”。　　

Ｌ看到Ｈ，气不打一处来，粗声大气，说：“Ｈ，你老糊涂了，我是你介绍入党的，你当时说我Ｌ阶级立场坚定，斗争勇敢，杀敌有功，愿意介绍我入党，怎么就忘记我了？”　　

Ｌ的气还没有发完，Ｈ说了声 “滚你的蛋，谁认识你！”就气嘟嘟地离开了仓库。　　

要说明的是，当时党还处于地下状态，主要是单线联系，秘密活动，没有文字档案，很多同志牺牲了，有的又调离了。解放后党员登记时，大多数地方都是新建立档案，入党介绍人大多数是自己在表格上填写，所在组织审查，常常并不会与所有当事人见面，Ｈ不承认自己是Ｌ的入党介绍人，谁也不能否定！　　

红卫兵调查组已经不耐烦，拉着Ｌ返回县城，狠狠地没日没夜地批斗Ｌ这个“混进党内的假党员”，欢呼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揪出了“走资派”，而且这个党内走资派的县委书记还不是共产党员！　　

Ｌ委屈，憋屈得几乎精神崩溃，要求再见Ｈ，申斥Ｈ的党性有问题，故意隐瞒真相，对组织不老实，应该交监察委员会审查！　　

Ｌ强烈要求与Ｈ再次“当面对质”。可是红卫兵不理睬，据说Ｈ也已经“义正词严”地拒绝与Ｌ再见面。　　

万般无奈下，Ｌ给Ｈ写了一封短信，指责Ｈ忘本变质，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对生死与共的部下与战友不负责任，见死不救，哪有无产阶级感情，哪能算有原则的共产党员？怒问Ｈ：“你还是共产党员吗？”　　

Ｈ不识字，收到信后，请小学的Ｚ老师读给他听。Z老师读完后，问Ｈ：“伯伯，这是谁呀？他怎么骂你‘混账’，‘赖账’，‘忘本’哩？”　　

Ｈ只是淡淡地：“不认识他，是‘混账’‘赖账’了。”对Ｚ老师说：“由他去，别回信了。”　　

收到Ｌ第三封信后，Ｈ对Ｚ老师说：“请你给他Ｌ写封信，说我要他这个‘混账’滚回来！”　　

信发出去的第四天，Ｌ在红卫兵的“陪护”下，再次到了生产队仓库。　　

这次见面，Ｌ再也不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而是一躬到地：“大哥，我对不起你……”接着，泪流满面地检讨自己，说要收回第一封信……自己官当大了，忘本了……自己确实不是合符党章要求的党员。“但是，老哥，你不能不承认我是党员呀！我是你培养，介绍入党的！”　　

Ｈ问：“你还记得是我们培养了你？怎么与上一次，与你前两次写的信，说法不一样了？”　　

Ｌ说：“每天２４小时有红卫兵教育我，每天２４小时学习毛主席语录，我知道自己错了！”　　

Ｈ：“‘每天２４小时’？假话！”　　

Ｌ：“……”　　

……　　

他们都动了感情，回忆起在斗龙河地区抗日反蒋建立新中国的那些岁月……　　

最后，Ｈ：“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离了这里十五六年一次也不回来；我们几个去找你唠唠，你不耐烦；带只老母鸡给你，你叫通信员送到食堂，说：‘我不喜欢！’你真‘不喜欢’？你负伤的那次，不是吃我的几只老母鸡才补好了身子？华大嫂一只正生蛋的鸡也给你吃了……去年秋天我看你去，看到你油光水滑的头，一身笔挺的中装，照见人的皮鞋，就不顺眼；听到通信员‘书记，一个老乡要见你’，你头也不抬，只顾躺在沙发上和那个婆娘嬉皮笑脸，只一句：‘带到食堂去！’我去讨饭的？你知道我当时想说什么吗？——‘这家伙不像话，忘本变质了，假党员！’”　　

Ｌ……　　

Ｈ：“怎么不是‘假党员’？哪有与在阎王门前一起打斗的哥们不认哥们的？去年死了的陈三发，是当时举手同意你入党的最后的几个人了，前年到县上去向你反映公社邓书记在‘四清’中没有退赔的多吃多占的问题，你要他写举报信送监委会去。他会写吗？大老粗呀！要送监委会去，找你干啥？天黑了，你就不能留下他，与他捣一宿腿？”　　

Ｌ已经泣不成声，红卫兵也不再横眉立眼……　　

Ｈ对红卫兵说：“小同志，记住：我没有说Ｌ不是党员，只是说我不认他这个党员，真党员是不会忘记老百姓的。脱离了老百姓，看不起老百姓的党员就是假党员，就是不要脸的‘混账’‘赖账’，就应该接受你们的批斗……你们以后也要注意呀……”

李新华只听到Ｈ说了一句Ｌ“那人是假党员！”就火烧火燎地写出并张贴了大字报，搞得满城风雨，使Ｌ书记吃足了苦头。　　

不过，我最近在人民公园邂逅早已从市委书记岗位上离休，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Ｌ。他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颇有感慨：“……我是‘十六条’中说的‘还很不理解，很不认真，很不得力，因而处于软弱无能的地位……对于群众的革命新秩序……感到突然，以致领导落后于形势，落后于群众’的领导。那时，自己已经变质，至少部分变质。要不是红卫兵小将，要不是老百姓拉我一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哩……唉，现在我理解了，认识了，可是晚了……毛主席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