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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在落霜的路上

火烧 2007-01-27 00:00:00 文艺新生 1032
落霜的早晨,一群小工在房子前等待介绍所的工作条子,寒冷与生活压力交织。报纸透露朝鲜战争最新动态,众人议论过年开支,展现底层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早晨,在落霜的路上

西野辰吉  (1961.06.04)

    (〔日本〕西野辰吉)

    一个浓霜的早晨。我们一群做小工的伙伴挤在一所房子前面,等待着职业
介绍所的办事员给我们开介绍工作的条子。有的直跺脚,有的搓着手,大伙儿
都冻坏了。我们这些伙伴们几乎都没有穿着过冬的衣裳;再说还有一个礼拜就
到年关了。一想到这儿,似乎更增加了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在我旁边,一个伙伴摊开报纸在看。几个做小工的女人,在他身旁,一边
伸着脖子瞅着夹在报纸里的红字“大甩卖”广告单,一边叽叽咕咕地谈家常。
有的说,给孩子每人买一双布袜子,就得五双。有的说,几床被子都露出了棉
花,年前总得买点布头来补补。这些话让我这有两个孩子的人听了,也不由得
心神不安起来。

    我一直惦记着朝鲜战争的情况,离家前报纸还没送来,没看到晨报,所以
我也从旁边看起他的报来。一个月前,联合国军总司令刚刚发表过一个颇为乐
观的声明,说是在圣诞节之前,就能凯旋归来。可是一个月后的今天,联合国
军的主力却撤到三八线以南;留在东海岸的大约六万人的部队,也被紧紧压缩
在兴南港,遭到重重的包围。报上还登载着总司令部涉外局长的一个声明,说
凡是有关朝鲜军事的外国记者的一切报道,事前都要在东京和朝鲜经过审查。
这个声明虽是用了一条很小的极不引人注意的消息发表的,却说明了它对于联
合国军的命运有着深奥的含意。

    “喂,您给想想办法吧。眼看就过年了!”

    突然窗口那边有人大声地喊起来。

    “大冷的天,花了车钱跑了三里①地呀!家里小嵬子们还张着嘴等着呢!
介绍所的先生,给我开一张吧!”

    每天早晨都是这样,今天也不例外,那些没找上工作的伙伴们又嚷起来了
。介绍所办事员细声细气地回答着,谁也听不见。

    “天天大清早,提着饭盒;来到介绍所,嗳嗨依呀嗬……”阿健这小伙子
用矿工谣的调子大声唱起来。“不为大老板,呵嗬呀……究竟为的谁呢?”

    “为的美国佬!”有人插嘴说。

    “唉哟,妈呀!这可是违反政令呀!”

    阿健夸张地缩紧了脖子,把饭盒“当”的一声打在这临时搭成的小屋子的
墙上。

    T职业介绍所管理的地区,也包括这交通不便的郊区农村。它除了所在地
的T市之外,还设了两个代办所,每天早晨把办事员派到那里去。我们来的这
个地方就是这样的一个代办所。所以每天办事员把带来的介绍工作的条子一开
完,任凭你再怎么好说歹说,他也没有办法可想。找不上工作的伙伴吵嚷它一
阵子,结果也只好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我的介绍条子算开上了,是到M村去修路。从代办所到工地,约莫有一里
地。我和伙伴们抄庄稼地里的近道走着,下霜以后,道上的泥土蓬松地隆起来
。早晨的阳光渐渐地撒遍了田野。一边走,我想起了一个外国记者所写的朝鲜
战场的报道:在凛冽的寒风中,联合国士兵和寒冷的斗争比起对付敌人的子弹
还要艰巨。他们把从日本买来当作礼物用的大红大绿的薄绸子张挂在战壕的周
围,用来抵御寒风……。这虽是外国记者所写的报道,但这一番景象却仿佛呈
现在我的眼前。因为,在这个有着基地的T市的商店里,我常常看到这种花里
叭叽的专供外国人用的薄绸子。它当然不是什么能挡风的东西。一想到这番景
象,我禁不住要笑起来。

    可是我没有笑,因为在这飘扬在风中的大红大绿的薄绸子的背后,又浮现
出为战火所蹂躏的复盖着冰雪的荒凉的朝鲜农村。

    我也听到过这样的事情:当寒冷降临时,虽然空运来了御寒的衣服,可是
还不够发给所有的士兵,那些由小国派遣来的部队就不能得到供给,为此而愤
慨的菲律宾派遣军司令官提出了撤回本国的要求,但是他被撤职了。我还听到
过这样的事情:黑人士兵和小国派遣来的部队往往是被赶到最前线或参加最不
利的战斗。据说土耳其的一个大队就是因此而全军复没的,土耳其国会还正在
追究政府出兵的责任。

    不知不觉地,我已落到伙伴们的最后面了。在往M村工地去的路上,五个
面熟的穿着外国制服的警卫队员,骑着自行车,赶过我们去了。我们一伙人差
不多挤满了这条小路,人流弯弯曲曲地拉得老长老长,警卫队员要穿过我们这
群人,就只得不间断地一个劲地按着铃骑过去。我们这些伙伴没有一个对警卫
队员有好感的。有个大娘甚至听见了铃声,回头一看是警卫队员,就故意装着
没听见,不给他们让道。警卫队员没有办法,只好下来,推着车子走过去。

    “啊,对不起!”大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又和伙伴们搭起话来。

“那些家伙,究竟是外国人还是日本人?”

    “老大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不就是基地上雇的警卫队员吆!”

    “可不是嘛,我是个没才学的人吆,要不怎么有了三个儿子还得来干这‘
草鸡’②活呀!”

    这时候,又一个警卫队员怒容满脸,狠命地响着铃走了过去。

    在M村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重型轰炸机基地。M村每家平均耕地不足五
反③,很多人家,单靠种这点地就没法活下去,不少人只好去作基地工人。所
以我们在去工地的路上,不仅碰到警卫队员,还常遇上基地的工人。虽然有时
我们这些伙伴也骄傲地说上两句:“那些小子干的事情是帮助战争的,咱们的
劳动可是为了和平。”不过,在伙伴们瞧着他们的眼睛里,也不全是对他们的
轻视和不满,还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感情。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这些伙伴经常会拿不到介绍工作的条子,每月
的收入仅有五千块钱④左右。这种生活状态,简直就像一个膨胀到最大限度,
马上可能破裂的气球。万一有一点什么寻常的小变化,比如像孩子得了病,不
得不请医生之类的小事情一发生,我们的日子也就“叭”的一声完蛋了。可是
自从侵略朝鲜的战争开始以来,基地上的活儿加重了,基地工人的收入也比我
们增加了二、三倍。

    哪怕多一点点能挣钱的活儿也好——这就是我们这些伙伴们黑天白日盼望
着的事。

    警卫队员的自行车过完之后,我突然想起了老善,我用眼睛在伙伴中找了
一遍,发现老善一个人闷着头走在最前头。

    十来天以前,工会把一张号召“坚决拒绝修筑军用公路”的传单,送到了
我们的工地。当时我正好在道旁和老善并排坐着吃饭。传单上写着这样的事情
:临时工前去交涉,东京都的劳动局长不但不接见,反而调来了武装警察对付
他们。但是这次难得他来到了北多摩,其目的是来视察建造一条十八间⑤宽的
军用公路。但当他来到T市市政府门前的时候,被大伙发现了,要求会见。可
是又来了一辆小吉普把他送走了。

    老善一边瞧着传单,一边嚼着干巴巴的冷饭,突然说了句:“拉家带口的
人可不能像单身汉那样任着性子干!”并且似乎很生气,板着脸孔撕毁了传单
。当时我就感到老善不久就要做基地工人了,因为从进入12月以后,基地上
就已经开始大量雇用工人。我装着若无其事地探了探他的口气,他回答道:“
是呀!接得上领月薪就好啦,咱们这些每天靠打短工挣钱过日子的人,想要对
付到能拿上基地的第一次月薪,可是不易呀。要是能凑合着买上配给米,别的
总还是可以赊点的。可是……唉,我那个小冤家又得了夜盲症,老婆也整天嘀
嘀咕咕埋怨个没完,一当上临时工可真是没有活路啦!”

    过了四、五天以后,我调到别的工地上干活儿去了。我发现每天早晨在职
业介绍所都看不到老善了。我心里想:他又不是没领到介绍条子,怎么不来了
,可真有点怪,准是到基地去干活儿了吧。可是第三天老善突然又到介绍所来
了。我紧走了几步,追上了老善。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今天也是离开那些聊
闲天的伙伴远远的,似乎一边走道,一边还思虑着什么。

    “上次说的那回事,怎么样啦?噢,就是当基地工人的事。”

    老善抬起好像睡眠不足的发肿的眼睛瞅了瞅我说:

    “啊,不干那个了。”

    接着他告诉了我这件事。

    在介绍所没见到他的第一个早晨,他到招收基地工人的T市职业介绍所报
名去了。路上他要从一片用栅栏圈了起来的“禁止入内”的地区经过。没想到
他在拂晓的昏暗中,看见了一副奇异的景象:一辆撞在栅栏上的汽车和两辆互
相碰撞的汽车,东倒西歪地扔在路上,再往前走几步又是一辆越过栅栏倒在那
里的汽车。——老善觉得非常奇怪。看来撞在一起的那两辆,是用了很高的速
度的,冷却器也撞坏了。他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一路上想着,不觉已经到
了T市介绍所,站到了等待报名的队伍里。老善在排队的时候从一个T市人那
里听说,昨天晚上不少人都听见了好像空袭警报一样的汽笛声,把人们吓了一
跳。那人还说,后来有一阵子又是马达响,又是喇叭叫,吵得周围的人都没有
睡觉。老善听到这里,对刚才路上见到的奇异景象才算明白了点,他想那些家
伙们集合的时候,可真够慌张的啊!……但是,说不定也许是真的空袭警报吧
?想到这儿,老善突然感到心神不安起来,他又问了一下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但是那个人也没有把握,总之这么大的汽笛声,还是战后在这里第一次听到的。
    又是一个浓霜的早晨,老善站在队伍里,感到浑身发冷、不舒服起来。五
年前战争的日子像恶梦似地出现在脑子里,无法驱散。

    “唉!那个时候也是整天的排队。”东京初次遭到轰炸以后,将近四十的
老善,也被抽去当兵了。在他离家以后,家曾被大火烧得精光,妻儿流离失所
,无家可归。

    可是,到底老善还是被录取为基地临时工了。但是他也中了感冒,浑身冷
得发抖,头像针扎似的疼得要命。回到家里马上切了些葱蒜和辣椒加了点酱,
冲上开水,搅了搅,一口气喝下这碗辣忽忽的热汤,就蒙头大睡起来。自从老
善失业以后,家里不管谁得了感冒,都不再吃药,总是来上一碗这种奇妙的“
鸡尾酒”。

    这天晚上,一个住在附近的,过去和老善在工厂一起干过活的伙伴,到老
善家来串门,他就在老善早晨看到过奇异景象的那个地区作汽车修理工。他对
老善说:“昨天晚上真倒霉,这种活我算干够了!”

    他们是一天一夜换一次班,所以昨天夜里恰好是他的班。当时汽笛一响,
日本籍工人都被命令到一个地点集合。“是演习呢,还是真的呢?”大伙儿正
在莫名其妙,突然旁边一个人用胳膊肘子使劲地捅了一下他的腰窝,小声地说
:“喂,快看!”他顺着指的方向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在这集合了的工人周围
,已经站上了监视的士兵,轻机枪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他说到这里,再也
说不下去了。

    老善听了这段话,想了好久好久。

    “就连我那整天唠叨的老婆,也吓得不让我去基地了,后来她给我找了个
夜里打更的活儿,昨天晚上敲着梆子转了一夜,今天困得不得了。虽然一个月
才拿到六百块,暂时让老婆拾点破铜烂铁的,不干点什么,也真不行啊!”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工地了。呜——一阵尖厉的叫声,一架喷气机从我们
头上窜了过去。我问老善:

    “孩子的夜盲症还没好吗?”

    “还没有呢,不过轻得多了。”

    我心想:不知鱼肝油得多少钱?到了工地,我要把老善孩子得夜盲症的事
告诉大伙儿,我想大家伙一定会乐意凑点钱。老善说的话,我也一定要告诉大
伙儿。至于土耳其人为什么一定要到朝鲜来送死,这也是要告诉大家的。

注①  日本的三里约合我国十八里左右。
  ②  日文中“草鸡”的发音和“临时工”近似。
  ③  “反”是日本丈量土地单位之一,1反=991.7平方米。
  ④  日元一百八十元约等于我国一元人民币。
  ⑤  间是丈量长度单位之一,十八间约合三十三米。
                                  〔庞春兰译,李芒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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