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听梅雨
百无聊赖听梅雨
为时一个月左右的梅雨季节是最令江南人头疼的时日,我戏称之为江南一绝,它比春天的脸儿变得更为频繁讨厌。屋里的地面上湿漉漉的,家犬的毛被牢牢地粘在地面上,让人看见了腻心,但也怪不得它,脱毛的时节到了嘛。本月17日入的梅,几天以来我有一种被囚被关的感觉。听,雨又下下来了,忽而大忽而小;风儿来又凑热闹,助长着雨威;忽而雨又停了,天上又会露出太阳的脸儿来,弄得我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又关窗,开呀关呀,关呀开呀,终于使我百无聊赖,只得坐下来静静地聆听这梅雨声了。
雨声风声虽非美妙的乐曲,却也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比那鬼叫狗吠般的人渣们的谩骂声,悦耳动听上无数万倍。静静地坐着心才能静下来,回想起一些人和事,好作为落笔的材料。昨日儿媳妇又去N市谋生了,现在该到达了吧;想到她,我又想起了她不久前曾经问过我的一句话:“老爸,你是右派吗?”,于是,独坐的我不禁又一次失声笑了。我没有在过去当右派的年纪,也没有现在当右派的水平与无耻人格,但在我的脑海里却突然跳出来一个模样十分清晰的当年右派,尽管他人早已不在人世间了。他与光头同姓,一米八左右的身高,曾在比较富裕的第二生产队放过多年的牛。他出生于本镇一户工商地主之家,被划为右派时已经成家,下放在本镇本村参加劳动以改造思想。文革中受过批判,参加过每星期一次拔路边野草的集体义务劳动(与地富反坏一起),其余时间都为生产队放牛,每天大概挣五个工分。算下来他每天也有六、七角的收入,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了。这么说吧,口粮是规定的,大家都一样,早稻谷每一百斤九元四角(每一百斤稻谷可出米七十斤左右),晚稻谷贵点,每一百斤十一元柒角。菜籽油八角四分一斤,棉籽油比菜籽油便宜一角多。当年的猪肉每一斤六角八分,……比茅于轼他自然是委屈、艰苦的,但他比得了吗?所以他也有自知之明,常常屁股后头拖着一只坐垫,肩背着一个水壶,牵着一头黄牛悠然自得地往城外走,逢熟人他便打个招呼,我也叫他“J老师”。全国的右派统统被脱帽解放后,他领到了补发的工资,又被安排到梁弄中学去教英语,两年后他就退休回家安度晚年了,直活到八十二岁去世。有人就说,还是当右派好啊,看现在(指当时)贫下中农多臭啊!——思路一经打开,笔就难收了。J老师福气固然好,但比他更好的在咱镇上还有。曾某某,国民党军队的团长,1948年在本省N市某港口驻防,年底突然奉命撤往台湾,把其妻子遗留在了本镇,其妻是本镇人,当时已怀有身孕。从此如阴阳两隔,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某的原配接到了来自台湾的信件(县里转下来的),才晓得曾某未死,且早已退休,并已经在台湾娶妻生子;因为思念前妻及可能的后代,要专程来L镇一趟。一年后曾某果真兑现承诺来了。他在L镇的大街上昂然地走,一身的着装上下皆白色,拄着文明棍,毕竟近八十岁了。那时他的在L镇的儿子也已三十多岁,开着一家小酒馆,我们(我在厂里工作时)经常去那里吃饭,混得很熟。后来我们对他说,你老爹来一定给了你们很多钱吧,你怎么不跟他去台湾呢?也就从那时候起,人们才大梦初醒似地知道,做人要么做像J老师那样的右派分子,要么做像曾某那样的国民党军队的大官(曾某在台湾升到了师级),做贫下中农是最臭最穷的。曾某的妻子在本镇是一直做“中人”的,比如旧木料旧家具以及柴草等的买卖,她靠介绍或过秤,从中赚取一些钱,精神状态一直来很好,不像新时代的骄子们所说的那样惨不忍睹。所以,我一直相信“毛主席是仁慈的”这么一个观点。
梅雨还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而我也还是稳坐在电脑前,写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算是百无聊赖之下的宣泄。毕竟是千年古镇,大大小小的故事还是有一些的,是不应该被彻底遗忘的。人不能靠回忆过日子,回忆不是饭菜;但回忆却是人的生活的一部分,哪一个人没有回忆呢?趁着我尚未痴呆之前,尽量地写下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吧。
2010.6.20晚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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