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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救灾

火烧 2008-11-24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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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救灾


作者新闻发布会


本剧是以无名氏之原著《陈州粜米》为道具
以宋代大森林为背景
潜伏数月
合成的
已通过专家鉴定
证明属实
特此公告

主要人物
(排名不分先后,按姓氏笔划多少罗列)
小衙内——名刘得中,刘衙内之子,朝廷派往陈州粜米赈灾的仓官
王粉莲(女)——陈州名妓,居住黄楼后院
包拯——开封府尹、龙图阁待制
吕夷简——丞相
刘衙内——皇帝近臣,名门权贵之后
杨金吾——刘衙内之女婿,陈州府太守
范仲淹——户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
张千——包拯随从
张二嫂(女)——张千少时邻居,陈州一酒店主人
张小——陈州灾民,其父张老,其叔张大
黄经济——陈州盐商,黄楼主人
韩魏公——丞相

正   文


京城。议事堂。范仲淹、韩魏公、吕夷简。韩魏公、吕夷简坐。韩魏公双眼微闭,似在打盹。吕夷简看范仲淹。范仲淹倒背手,攥一卷纸,急促地来回走动。
片刻,外面忽报:“刘衙内到。”
刘衙内大步上。看看那三位大人,又看看天,落座:“怎么,天塌了,三位大人?”
“塌了。大窟窿。”范仲淹忽地在刘衙内面前站住:“都是你保举的好清官。”
刘衙内:“下官保举的好清官又怎么啦?”
范仲淹:“你保举的好清官在陈州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有人告到京城来了。”
刘衙内哼了一声:“谣言,又是谣言。知子莫如父,我儿向来忠于吾皇、爱民如子、廉洁自律、大公无私,我保举他去陈州绝无差错。”
范仲淹哼了一声:“绝无差错?这是状纸,衙内还是看完再说吧。”将状纸朝刘衙内怀里一按,继续袖手走动。刘衙内,捏住状纸一抖,边看边哼:“啧啧,白纸黑字好个事似的。我倒要睁大眼瞅瞅我儿到底在陈州捅了多大个窟窿。”
范仲淹:“自令郎去陈州之后,老夫的右眼皮就老是跳个不停。今晨老夫刚到议事堂,就见堂前柳树上翘着一只乌鸦——”
吕夷简:“昨日那上头还是只喜鹊,喳喳叫。”
范仲淹:“这么大这么黑的乌鸦,老夫还是头一回见。哇哇直叫,每叫一声便抛下一串白粪——”
吕夷简:“有一串差点滴到老夫的鼻子上,幸亏老夫一偏鼻子,”说着一偏鼻子,突然睁大眼,凑到刘衙内脖子后瞅了瞅——“衙内,你的后领子——”
刘衙内摸后领子,摸了白花花粘糊糊的一手,嗅了嗅,一皱眉抹在状纸上,咬牙道:“他娘的不是什么好鸟。”
范仲淹:“粪——愤也。陈州大旱三年,民不聊生,抗旱救灾,刻不容缓,想当初朝廷急令老夫选派官员去陈州粜米赈灾,衙内还记得钦定米价否?”
刘衙内看状纸,不作声。
吕夷简咳嗽一声:“钦定米价五两白银一石米,每个灾民补贴白银半两。”
范仲淹:“此事关系陈州十万灾民性命,老夫不敢怠慢,急招众公卿来议事堂商议,想当初你们三位都在场,老夫传圣上旨意,刚一开口,衙内就上前一步说 ‘今灾区危险重重情况复杂,京城一般官员养尊处优,怕受不了灾区的艰苦,难堪重任。我儿刘得中风华正茂精力充沛,正苦于没个机会报效朝廷。举贤不避亲,我举荐我儿刘得中领命赈灾!’衙内言辞恳切,直入老夫心窝,老夫急招令郎前来见过,但觉年轻气盛,未敢轻允,其他众公卿也多觉不妥。衙内你呢?说知子莫如父,当堂表示愿拿人头担保无事。既立保状,老夫也无话可说了。想不到令郎去陈州不到十日,衙内言犹在耳,却有陈州灾民告到京城来。”
吕夷简:“今晨老夫刚到街上,便遇到一个叫张小的后生拦轿呼冤,口口声声要见包龙图包大人;老夫接过状纸一看,觉事关重大,急到议事堂报范大人。此事在京城恐已传扬开去——”
刘衙内忽地起身,将状纸朝椅子上一丢:“呸,就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俺也不怕。这状子虽说不是一派胡言,可也颠三倒四、狗屁不通。那刁民说我儿勾结灾区官府和商人抬高米价,米里掺糠——真他娘的胡说八道、颠倒黑白。还说什么挪用灾银中饱私囊,更是放屁一般。三位大人试想,我等官员已蒙吾皇高薪养廉之隆恩,个个家底丰厚,养尊处优,此生足矣,岂会再昧着良心伸手去掏衣食父母的腰包?我儿自幼受优良家风之熏陶,执政为民、廉洁奉公、久经考验、堪为楷模,岂会见利忘义因小失大?下官一看即知,定是一些如张小等闲杂人员居心不良,认为仓官一职是个肥差,便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无事生非、乱扣屎盆,逮住点屁大的事就搞得像地震一般,煽风点火、蛊惑人心、聚众寻衅、张牙舞爪、公然对抗朝廷、唯恐天下不乱;而一般草民又不明真相、互相煽动、推波助澜、充当帮凶、到处乱咬。近来我大宋国泰民安、和谐稳定,三位大人岂能容小人散布流言、混淆视听、扰乱我大好局势?”
韩魏公微微睁眼,插了一句:“老夫听说西夏、契丹又扰我边境了。”
吕夷简:“还有那金蛮骑兵虎视眈眈,日本倭寇蠢蠢欲动——”
刘衙内:“这可都是国家头等大事啊,不知诸位大人有何良策?”
范仲淹:“这些大事自有圣上定夺,我们还是回到陈州一事吧,攘外必先安内嘛。刚才衙内一番言论气冲斗牛,想来也有道理。不过这状子上告令郎刘得中枉杀灾民张老一事可是事实吧?”
刘衙内:“大人见怪。想当初我儿领旨待发,下官就怕他心慈手软,遇上不法分子不敢处治,有碍抗旱救灾之大局;好在吾皇圣明,敕赐紫金锤一柄,专打那暴力抗法的刁民歹徒。学士大人也有言在先,如有趁灾打劫、捣乱生事者打杀勿论——”
范仲淹:“想当初,老夫眼瞅着令郎捧着紫金锤雄赳赳气昂昂跨出大堂的样子,右眼皮就开始大跳,预感兆头不妙。那张老年愈古稀,不过是聊发少年狂与令郎分辨几句,犯不着给一锤打死。”
刘衙内:“学士大人此言差矣!据我所知,那张老勾结黑社会,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灾民趁灾起哄、围攻官府、打砸抢烧,确实是刁民一个!我儿以大局为重,一再克制,幸有侍卫忍无可忍,使出紫金锤,杀一儆百,一举平定局势,现陈州城已恢复正常秩序,百姓情绪稳定。忽然又跳出个什么告状的张小来,料想也不是什么好鸟,应立即擒住、戴上锁铐、严加法办!”
范仲淹:“如此说来,令郎还是功臣一个呢。看来此事还得奏明朝廷——”
刘衙内一惊,道:“此等小事何需上奏?自我儿下陈州赈灾以来,传浩荡皇恩于万民,民心大顺,捷报频传,圣上欢喜之余,又顺天承运、外修和好、稳定边疆。如今,圣上正一心筹办六十寿辰之大典,只待我等臣民和万国使节赴京共贺、扬我国威,这等时候,怎可以区区此等小事烦扰圣上?前日下官陪圣上考察典礼筹办事宜,一路上但见圣上龙眉微锁、龙颜泛黄,想来是龙体欠安哪。”
范仲淹长叹一声:“当今内忧外患,圣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刘衙内高声道:“请圣上放心,学士大人也只管一百个放心,陈州一事包在下官身上!这刁民也真是,看着偌大个陈州府衙他不去,偏要瞒着锅台上炕、硬是拖着一双穷腿到首善之区来添乱。学士大人明断,请速下公文,令陈州太守严查此事,此事纯属陈州地方事务,下官定当退避三舍,其他任何京城官员也不得说三道四、暗中施压、粗暴干涉。”
韩魏公轻声道:“听说陈州太守是衙内的乘龙快婿?”
范仲淹:“老夫倒忘了这一层——”
刘衙内:“我那贤婿,自幼习儒,精通经史,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特别是自任陈州父母官以来十年如一日,秉公执法、洁身自好、于百姓秋毫无犯、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凡去过陈州的朝中官员无不颔首称赞,连圣上对其政绩也有耳闻,说要当个典型宣他进京做报告呢。怎么?三位大人就没听说过陈州有个‘杨青天’?就是我那贤婿。”
韩魏公闭目自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俺只听说陈州有个‘杨黑天’,积得冤案无数、路人皆知。”
吕夷简道:“老夫数年前去过陈州,杨太守口碑确实不差。”
刘衙内点头:“吕大人明察。”
范仲淹摇头:“老夫还是觉得不妥。”
刘衙内急了:“这又有何不妥?我那贤婿办案向来稳打稳扎、绝无差错,下官这就立个保状,以人头担保无事!”
范仲淹笑了:“衙内唻,你上一张保状还趴在案子上笑我呢。”面向韩魏公:“韩大人意下如何?”
刘衙内自语:“这个韩聋子,一遇到俺的事就装聋作哑阴阳怪气的,一肚子坏水。”
韩魏公睁开眼睛,眨巴几下,道:“说到陈州大旱,老夫忽地想起一个事来。你道这陈州旱从何来?”
范仲淹叹口气:“好好,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老夫愿听其详。”
吕夷简对刘衙内低语:“又要和稀泥了。”
刘衙内对吕夷简低语:“哼,和不好叫他嘴上起大疮。”
韩魏公起身走动,侃侃而谈:“三年前,陈州有个农夫被绑赴刑场,临刑前,农夫对着苍天大呼冤枉,连呼三声,然后当众发下三桩誓愿,声称如真是冤枉,则三桩誓愿桩桩应验。第一桩,是他死之后两眼圆睁——”
刘衙内打岔:“这不稀奇,俺老爹死后两眼睁得比核桃还大,合上不就得了?”
韩魏公:“两眼圆睁,谁也合不上;第二桩,是他死之后天上连着下两日冰雹,专砸冤枉他的滥官污吏;第三桩,是他死之后——”
吕夷简打岔:“且慢,这雹子不是说下就下的,又不是往锅里下包子。真的下了?”
韩魏公:“别急。第三桩,是他死之后让那陈州大旱三年,震动朝廷——”
刘衙内哼道:“编吧你。编的好戏。”
范仲淹问道:“唉,真是三份天灾七分人祸啊。这眼也睁了,天也旱了,不知那雹子下了不曾?”
韩魏公:“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霎时天昏昏地昏昏,大雹子小雹子如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一个个全像那农夫睁大的眼珠子,专找帽子带翅的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砸了两日一宿,有的砸塌了鼻子,有的砸歪了耳朵,有的砸肿了眼泡子,有的砸裂了天灵盖,有的砸断了门牙,还有的砸坏了那个地方。有个县官从砸塌了的衙门里冒出头来大呼:‘救命,我是李大人’,马上有个雹子砸下来,砸得李大人直挺挺的。据传,百官里头砸得最轻的是太守大人,他在密室里呆了很久,以为没事了,打开一扇小窗、伸出鼻子——”
吕夷简:“苍天有眼保祐杨青天——”
韩魏公:“忽地一个尖头雹子穿窗而入,砸在嘴唇上,砸成了兔唇——”
刘衙内怒道:“一派胡言!我那贤婿上唇确有一道小豁,是他夜审案卷劳累瞌睡、不慎磕在案角上所致,此乃因公负伤,应记二等功。韩大人身为朝廷要员,公然在议事堂上插科打诨散播谣言居心何在?俺正想查找谣言的来源,请圣上下旨封杀——”
范仲淹:“衙内息怒,韩大人跑题了,韩大人有一次夜读还叫烛火舔掉了一圈胡子呢呵呵。言归正传吧——这状子的事吕大人还有的可说?”
吕夷简:“请学士大人定夺。”
范仲淹抬手捂右眼:“韩大人高见?唉,老夫的右眼皮又跳开了。”
韩魏公:“嗯,老夫也突感不适,象给雹子砸了似的,先告辞了。”手捂嘴唇退场。
范仲淹,咳嗽一声:“罢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如此,那就依了衙内说的吧。那乌鸦又在哇哇叫,叫得老夫好生心烦。衙内听着,你办事我放心,省下你的保状,且替老夫修上公文一张,老夫过过目盖上大印,着人发往陈州府衙督办就是。”
刘衙内喜形于色:“学士大人安排,下官岂敢怠慢!”
范仲淹皱皱眉头:“老夫已有三日未曾出恭,恐要憋出人命来。衙内大人,人命关天,你好自为之吧。老夫也去了。”
刘衙内目送范仲淹深施一礼:“大人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忽转身又对吕夷简深施一礼:“吕大人且留步,谢吕大人拦下状子并美言帮腔——”
吕夷简惊得后退一步:“衙内见外,折杀我也。”
刘衙内:“吕大人好事做到底,且到寒舍一坐,帮俺弄弄这公文的事儿?”
吕夷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夷简还欠衙内一大笔人情呢。”
刘衙内:“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吕大人的事就是下官的事。这范大学士果真是个大好人,难得糊涂。只那韩秃子老是他娘的各一路,又诋又坏,气杀我也。吕大人有什么好法子帮俺拾掇拾掇他?”
吕夷简:“还是先说说眼前这状子的事吧。小心使得万年船,衙内可不要小看了那告状的,人命关天啊。”
刘衙内鼻子一哼:“本衙内打死人向来不用偿命,这是祖传的特权。贱民一个,随他告去,俺看个热闹。大不了破费些银子。”
吕夷简:“这张小憋着一肚子怨气四处乱撞,口口声声要找包大人,万一真的撞上他——”
刘衙内一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瞎猫撞上死老鼠。不过听说那老包正在南方视察着。”
吕夷简:“就要回京复命了。我正有个不好的事要告知衙内,他回京路上定会取道陈州——”
刘衙内惊得眉毛一扬:“莫非老家伙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好,俺耳旁嗖嗖的,头皮发凉——”
吕夷简微微一笑:“衙内莫慌,听我细讲,听说,包拯南行前有刺客夜入开封府行刺——”
刘衙内一拍手:“好一个侠客!刺着哪儿了?”
吕夷简:“幸有包拯的亲随张千舍命相救,屁股上吃了一刀。”
刘衙内:“谁的屁股?”
吕夷简:“张千的。”
刘衙内:“也好,叫这尖头怪多事,该!”
吕夷简:“这包拯年愈八旬,才斩鲁斋郎,又囚葛监军,朝中与那两位沾着连着的何止一二十人?因而结下山海冤仇——”
刘衙内:“俺也恨他三分。哼,这老东西,越老越辣,连圣上的人都敢惹,我看他是站错了队。查查,不信他没问题。俺不是鲁斋郎,也不是葛监军,俺是个不好惹的大马蜂窝。他到陈州胆敢狗咬耗子——”
吕夷简:“他还敢咬刺猬呢。不过,包拯此行并没有视察灾区的受命。那张千是陈州人氏,包拯十有八九是顺遂张千之愿——”
刘衙内:“一偏腿就去了陈州。唉,我还真怕他狗咬耗子,一过街就会咬着我两个小的。我得快快告知两个小的,鸣锣开道好生迎着他!”
吕夷简:“去哪里迎他?就他和张千两个,一身布衣,你认得出?”
刘衙内:“一身布衣?他还想微服私访不成?看俺不告他个开小差。”
吕夷简:“防人之心不可无。衙内小心点就是了。”
刘衙内:“谢吕大人提醒。我那贤婿对老夫从来是言听计从、事事小心,只这小儿刚出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个直肠子驴。俺这就修书一封,连公文一道快马加鞭发往陈州。告诉我两个小的,封城、封路、封嘴,城内凡有摆摊的、上访的、乞讨的、煞风景的一概清出城外,老包到了陈州城,眼里一片清净,眼不见心不烦,不就得了?实在看不惯就随他去,圣上又没差他管陈州的事。”
吕夷简:“衙内说的是。这状子的事还得快点压下去,免得老学士怪罪。”
刘衙内:“是,下官这就让陈州府来人,八抬大轿接那刁民打道回府嘿嘿。老学士那里——俺自有主张。”
吕夷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不了找个替罪羊最好。回吧。”
刘衙内捡起状纸狠狠地戳了戳:“哼,我连替罪羊也懒得找,对付刁民我两个小的都有一套,看回陈州不先割了你这贱虫的舌头,再办你个坠楼自杀嘿嘿。”


陈州城。城内一条街。街旁一酒店。包拯、张千上。张千骑马,包拯牵马。两人均着一身布衣,不时擦汗。
包拯:“张千,那个骑驴的女子跟在我们后头有多时了,不如停下等等她,让她头里走着。”
张千:“大旱天的还举着伞呢,不紧不慢的,一看就不像是良家女子。我下来问问她,”说着欲下马,一条腿刚翘到马背上,被包拯一把拽住:“张千,你屁股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还是呆在马上吧。”
张千:“这马粗皮尖骨的,呆在上头得有个铁屁股才行。小的是属猴的,自小坐不住,还是小的牵马吧。”
包拯:“猴头,休要再说小的大的,说好了一进城就叫俺黄老。黄老看在你屁股的面子上就给你做一回马夫吧。”
张千翘起另一条腿下了马:“这马累得只扭秧歌,大人还是饶了俺们两个罢。”
酒店里出来一位中年女子,倚门而笑,张千一眼瞅见,闪到马后。
包拯:“你这猴头,躲什么?”
张千:“看那半老徐娘,乍看上去怎么像小的邻居张二嫂?小时候她扇过小的屁股,到如今还疼着。”
包拯:“少小离家老大回,你从外头带了一大捧兜腮盖嘴的胡子回来,只怕你认得她,她不认得你了。唉,老夫想来也有四十余载不曾回老家一趟了。人情如山,囊中羞涩,老夫是有家难回啊。罢罢,这次随你寻个别处,且把他乡当故乡,辞官归田,隐名瞒姓,免去人情,也免得连累你再为俺吃上一刀。”
“小的是有家难寻,”张千四处张望,“怪!这里三十年前明明是一大片桑树林呀,怎么现在连个桑树毛也不见,难道大旱三年全旱光了?那个女的真是张二嫂的话就更怪了,小的记事起就知道她粗手大脚的只会搂草剁柴、养鸡喂猪,怎么摇身一变养起客店来了!”
包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张千,说到桑林,老夫倒想起这里的一个传说来,说孔子来陈州讲学,路经一片桑园,看见一高一低的两个女子正在采桑叶,便对弟子们戏言道:‘南枝窈窕北枝长。’高个女子闻听便对唱:‘夫子到陈必绝粮。’低个女子也对唱:‘株林有路走不得。’高个女子又唱:‘还来问我采桑娘。’……”
张千:“夫子到陈必绝粮——大人到陈必放粮。”
包拯:“此地古称‘宛丘’,人祖伏羲即建都于此,伏羲为万民之源,陈地当为万姓之根。《诗经》里有《陈风》‘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就是这里。又有‘东门之扮,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榖旦于逝,越以宗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张千:“关关是个鸟,这俺知道。婆婆其下小的就糊涂了。”
包拯:“此诗的意思是——东门有白榆,宛丘有栎树,子仲家的姑娘,树下来跳舞……大好年华去得快,兴之所至快快来。我看你似荆葵花,你送我花椒一大把。”
张千:“我小时只记得听人唱什么‘陈州的闺女屁股宽’哈哈。”
包拯:“孔子到此讲学,留下七弦乐歌。后有曹植、李白、李商隐慕名而来,留下诗篇。看这城内,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温柔富贵乡,只可叹城里城外两重天,城外旱灾肆虐,一路但见禾焦树枯、哀鸿遍野,哪有一丝诗歌里的繁华光景!南方所见,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触目惊心啊。”
张千:“大人,别离骚了,总之都是三年天灾惹的祸。小的看店门口那女的一个劲地瞅咱,怕瞅破了咱的身份,还是另找个店歇歇吧。”
那女的突然上前,对张千道:“这位大哥有些面善。”
张千吓了一跳:“你道俺是谁?”
女的叉起腰笑道:“哼,多了一把烂胡子俺就认不出了?小时候爬墙头竖到你二嫂家的猪栏里,脑门上的疤还在哪。”
张千摸摸脑门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二嫂恕张千有眼无珠。”拱手施礼。
张二嫂一拍手:“真是张千!叫张千的遍地是,叫俺扇过屁股又给开封府包大人当差的张千也就你一个,千里挑一。快去二嫂的店里坐着。”
包拯牵马道:“张大人先坐着,小的去店后头拴马。”
张二嫂又一拍手:“果然升了官!混上了高头大马,还配了牵马的!微服私访是不是?真低调,刚才在店门口还扭扭捏捏呢,害得二嫂差点不敢认了。今晨二嫂一起床左眼皮就呯呯跳,知道今天要来个财神爷,好,说曹操曹操到。二嫂的店有救了!”
张千低声道:“求二嫂小点声,可怜曹操归心似箭,只想快回老家看看。”
张二嫂:“二嫂这里不是家?老家有什么好看的,旱了三年,日子过得还不如我扇你屁股的时候,我要不托亲戚迁到城里来早就旱死了。看你,旱得蔫儿吧唧的,吃完饭攒攒劲再走!小二,有好酒好肉只管端上来。”
张千一惊:“别别,弄两个烧饼、舀一瓢凉水就行。”
张二嫂:“别别,别屈了官肚子。当官的出门办事又花不着自己的,不吃白不吃,签个字就行。看你这个官当的,瘦得光剩一把胡子了,包大人都给你吃什么了?”看包拯落座,对张千耳语:“包大人也真是,就给你配了这么个干巴老头?看他黑的。”
包拯咳嗽一声,道:“近墨者黑嘛。”
张二嫂道:“老哥耳朵真尖。看你老的,这磨近不得了。”
张千对张二嫂道:“这黄老是推磨的一把好手,从早到晚磨磋个不住,蒙眼驴都赶他不上。”
包拯:“老汉就是个为人推磨的蒙眼驴。”
张二嫂:“老哥见过包大人?”
包拯:“托张大人的福,见过几面。”
张二嫂:“真的黑?”
包拯:“黑漆漆的,象半夜三更。”
张二嫂:“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不过再黑怕也黑不过这里的杨黑天。”
张千:“怎么个黑法?”
“怎么个黑法?”张二嫂看了看门外,低声道:“真黑呀。比小煤窑还黑。凡吃官司的就是他的衣食父母,给他捞着一通吃,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得你服服帖帖鸟蛋精光。他手下的公差也跟他一般黑,一出门就够你喝两壶的,逮着就一顿黑吃,吃不着就黑着脸打,打你个手断腿折只当摔碎个盘子,打死人也只当屋檐上揭片瓦。”
张千一拍桌子怒道:“这么黑呀!就没人出来告他个暗无天日?!”
张二嫂:“看你说的,亏你还是当官的。怎么告?去哪里告?陈州由着他一手遮天,京城里有他老丈人刘衙内捂着盖着,告到哪里哪里黑。陈州大旱三年,还没旱到头,又杀来个钦差小衙内,手捧御赐紫金锤,说是来抗旱救灾的,当然要先救城里的官老爷们,朝廷救济灾民的银子挪到他姐夫的衙门小金库里,朝廷拨来的救命米由着他自倒自卖、随意发送。穷苦百姓用血汗灌满了官家的粮仓,换来一点还不够养家糊口的银子,如今用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银子去换一点官仓里的救命米,还要感恩戴德、山呼万岁,稍有怨言便被视为对抗朝廷、棍棒伺候。有个老汉因为买来的救命米掺糠太多还缺斤少两,上前分辨了几句,公差们便虎狼般拥上去一阵暴打,接着就叫那小衙内着紫金锤一锤打杀!”
包拯怒道:“如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朝廷岂能坐视不管!”
张二嫂冷笑道:“你这老哥没见过大世面!莫看陈州地方不大,官爷的排场可不小,单说这城内有个黄楼,比京城里的皇宫还要招摇三分,每日去那里头风光的官们呼呼隆隆你来我往,这三年大旱也没冷落了黄楼门庭,只见一片歌舞升平、花天酒地,只闻富人笑,哪闻穷人哭!”
张千:“一群狗官!俺回开封府一定要请包大人来一趟,看不切了这些狗头!”
张二嫂:“狗头成千上万,单凭一个包大人切得完?”
包拯长叹一声:“是啊,这狗头越切越多、一茬又一茬,累死了包黑子。”
张千:“不切更多,切一个是一个,切!”化掌为刀用力一切,将一旁端盘子的店小二切倒在地。
街上蓦地传来一阵乱纷纷的脚步声,伴随一声粗吼:“堵住,看他钻到哪里去!”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一头拱进店里,两个公差跟着闯入,锁链一挥套住老头;随后第三个公差手按腰刀昂首跨进。
“成大官爷万福。”张二嫂向第三个公差施礼。
“福个屁。”那公差道:“一大早就摊上了这么个熊差事!近日京师有钦差下来视察,太守大人已下封城令,城内污秽市容者务要一网打尽、扫地出门!呸,这老乞丐一身臭气,先拖出店外拍打两棍子!”
包拯道:“这乞丐怎么个处治法?”
公差瞪包拯:“怎么个处治法?你这老儿真爱问个事!”挥脚勾一把椅子,一脚踏上,“说,打哪里冒出个你来?大爷看你黑不溜秋的不大顺眼,且连你一块划拉着,到城外野沟里陪蛤蟆他老大伯去!”
张二嫂道:“官爷息怒,这两个是俺乡下的亲戚,不经世面。官爷喝一碗。”
公差伸拳蹭了蹭酒糙鼻子:“公务在身滴洒不沾。嗯,大灾年四盘五碗的,日子过得不赖嘛!”
张二嫂:“托官爷的福!来了亲戚,打肿脸充胖子。”
公差:“烧饼也涨价了吧?借俺一包,回去犒劳犒劳爷的宝马。套紧这厮,回去!”
张二嫂将一包烧饼挂到公差的刀把上:“早为官爷准备好了。官爷慢走。”目送三公差押乞丐离去。
“暴徒,强盗,气杀俺了!”张千猛拍桌子。
张二嫂:“亏你的马拴在店后头没叫他撞上。外地马是要加倍收费的。这成官爷还是好的,来收税的才叫狠呢,一包烧饼能打发得了?收多收少,全在一张嘴上。”
张千:“驴嘴!”
包拯:“说驴驴到——看那边来的不是一头驴?”
一女子手举花伞骑驴上。
张二嫂:“那驴上坐着的就是黄楼一枝花王粉莲。驴是钦差小衙内才送给她的。”
张千:“怪不得驴那么黑。”
包拯:“一头好驴。”
张千:“一枝好花。可惜插在驴背上。听她唱什么?”
王粉莲手摇花伞唱:“小扁担,光溜溜,挑着担子上陈州。陈州夸俺的好大米,俺夸陈州的大闺女。陈州的闺女屁股宽,八担芝麻撒不到边……”
张千:“好歌,俺也来一首——别人骑马我骑驴,心里总觉太不如,回头看一看,后头还有个赤脚汉……”
驴子冲店里头瞅了瞅,突然嚎叫一声,前腿腾空,后腿刨地,唬得女子抱住驴头连声高呼:“包黑子,包黑子……”
包拯惊道:“这女子嘴里呼什么?”
张二嫂:“叫唤她的驴呗。”
包拯:“她的驴叫包黑子?”
张千:“呸!怎么不叫杨黑子!看那黑子不把她的宽屁股摔成八瓣。”
驴子继续嚎叫、腾空、刨地,包拯道:“驴子受惊了。快去笼住!”
张千袖手不动:“俺自小敬驴三分,敬而远之。”
包拯:“救命要紧。”奔出店外,直取驴子;张千赶到包拯前头,一把笼住驴子,道:“叫你乱叫唤!俺自小就是驯驴高手,甭管是公驴还是母驴。且吃俺一拳。”挥拳击驴,驴突发驴威,一头将张千掘翻,之后驮王粉莲冲进客店,撞翻桌椅、踢飞盘碗、轰走店小二,疼得张二嫂大骂:“混帐驴!你当自己是个官?俺刚买的大花盘子!”驴踏过花盘子,直取张二嫂,包拯眼明手快,擒住驴缰;驴子一声长嚎,冲出客店,在张千身旁打了个滚,将王粉莲、包拯、花伞、半个驴身子统统卸到张千背上;包拯死揪驴缰不放,驴子挣扎爬起,拖着包拯扬长而去暂且不表,剩下三人于地上齐声呻吟——
张二嫂:“俺的大花盘子。”
张千:“俺的屁股。”
王粉莲:“俺的伞,俺的包黑子。”
三人呻吟完毕,包拯骑驴归来。王粉莲起身,大喜过望:“好一个驯驴老手,俺还以为你叫包黑子拖没了呢。”
张千未能起身,扶住屁股道:“死驴,俺的腚棰子八瓣了!”张二嫂:“八个大花盘子,全碎啦。”王粉莲:“都别吱吱了,姑奶奶全赔了!老头,看你黑的,是中原人吧。”
包拯下驴,将驴缰交王粉莲,王粉莲背手不接,打量着包拯。包拯道:“大姐眼力不差,老汉是郑州人氏,流落此地混口饭吃。”
王粉莲:“唉,走错路了,来这里混饭还不是饿死的货?算你有福,俺也是郑州人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从今日起给俺牵驴喂驴吧,管吃管住,每月少不了银子,怎样?”
包拯:“老汉求之不得。”
张千:“且慢,这老头还得给俺牵马喂马呢。”
王粉莲:“你那瘦马还是另找个主吧,这老头俺包了。老汉,扶俺上驴。”
张千、张二嫂眼睁睁地看王粉莲上驴、包拯牵驴离去。
张千:“这老汉,跳了槽连头也不回一下。”
张二嫂:“兄弟莫要伤心。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啊都是这个熊样。不过话又说回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干巴老黑走就走了,回头再叫包大人给你配上个壮劳力。”
张千呻吟一声:“这事不忙。求二嫂先找个壮劳力抬俺上马。”



陈州城。黄楼。后院。院中一棵柳树。柳树下一张桌子、两把凳子。院角有座新搭的驴棚。
包拯牵驴、王粉莲骑驴,进院。
包拯:“这黄楼好气派!”
王粉莲:“开眼界了吧。皇宫也顶它不上,进出的官们也不比皇宫里的少。”
包拯:“官们来这里做什么?”
王粉莲:“乡下老土!还能做什么?这里比皇帝的后宫热闹多了。俺嫌前院太闹,来后院图个清静。扶俺下驴。嗯?俺这包黑子真的老实多了,你这黑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这叫黑吃黑,”包拯道,扶王粉莲下驴。王粉莲去柳树下落座,从桌子上捏起一把扇子,看包拯牵驴去驴棚。
“老汉无知,”包拯边拴驴边问:“这等显赫气派的宫殿,谁能盖得起?”
王粉莲边摇扇边道:“陈州大地痞大盐商黄经济黄大官人。”
包拯:“头衔不小,多大个官?”
王粉莲:“这黄经济不做官,可天天在官场里混,混出一身官味来,人家都叫他黄大官人。黄大官人成天陪大小官们吃喝玩乐,从来不惜花银子。这黄楼就是他为官们玩乐盖的,花的银子能养活陈州十万百姓。”
包拯:“这黄大官人哪来这么多银子?”
王粉莲:“乡巴佬,不开窍!官们想叫你发财还不容易?这黄楼就白盖了?官家的好多事都由着他摆布,连朝廷粜米赈灾的事也要拉他插一杠子。”
包拯:“赈灾的事他怎么能插一杠子?”
王粉莲:“和仓官合伙呗。倒来些掺了糠土的烂米,换官仓里的好米,再高价倒卖。”
包拯:“朝廷的救灾米也敢打主意,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啊。”
王粉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法是给草民量身定做的,官家和有钱人可不受那一套。哪个朝代不是这样子。”
包拯:“大姐真是见多识广。”
王粉莲:“俺在黄楼里什么官没见过,早把那为官事看了个透透。嗯,不是吓你的,俺手头里还有一柄御赐紫金锤呢。”
包拯:“老汉只听说过有什么御赐势剑,可以先斩后奏。”
王粉莲:“这紫金锤就不能先斩后奏了?俺看更厉害!前些日子粜米赈灾,有个你这把年纪的老汉与仓官小衙内分辨了几句,就给这紫金锤一锤打死。”
包拯:“好厉害的锤!怎么落到大姐手里?”
王粉莲:“小衙内讨好俺呗。放我这里避邪。俺不稀罕这玩艺。俺又不是钦差。若是钦差,俺下手第一桩事就是一锤打扁包黑子的驴头。”
包拯:“大姐用不着拿紫金锤打驴,老汉两棍子就把它驯服了。”
王粉莲:“你听差了!俺要打扁的不是驴棚里的这个驴头,俺要打扁的,是开封府里的那个人模人样的驴头。”
包拯:“老汉耳朵背——大姐要打扁的是哪个驴头?”
王粉莲:“包拯包黑子。”
包拯吃一惊:“包龙图包待制?”
王粉莲:“就是那驴头。”
包拯:“老汉无知,恕直言了——天下皆知那犟驴头专和贪官污吏的狗头过不去,得罪的大小官员无数,因此赚得不少毒咒。大姐与他有何冤仇也如此咒他?难道比贪官污吏更恨他不成?”
王粉莲将手中扇朝桌上一顿:“恨,恨透了,恨不得把俺那驴子当成他打上一锤。”
包拯:“怪不得大姐给那驴取名包黑子。恨乌及屋啊。”
王粉莲:“老人家有所不知,且坐下,听俺细讲。俺心里有件事憋了十多年了,想一吐为快。老人家多大年纪?”
包拯落座:“老汉七十八九。”
王粉莲叹口气:“唉,我爹活着的话也该有你这年纪了。你道俺为何招你来管驴?”
包拯:“老汉好运。”
王粉莲:“你那模样长得跟我爹很像。”
包拯:“我这模样长对了。”
王粉莲掩面:“我爹死得好惨。俺的命好苦。俺恨死那个驴头了。”
包拯:“大姐此话从何说起?老汉越听越迷糊。”
王粉莲抬脸看着身旁的柳树。“哎!跟你说说无妨。说来话长,我本是良家女子,开封柳树县人氏。你看这棵柳树,我亲手种下的,小时候我家院里也有这么一棵,陪我长了十六年,我的小名就叫柳儿。母亲死得早,我和老爹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说清苦,可也平安无事。
“十六岁那年,县里闹饥荒,老爹不想让我在家里受屈,也为的是让我长长世面,托人把我送到开封一姓贾的大户人家里,服侍他家的小姐。这贾小姐生性轻浮,得了空就去城内三舍两瓦之地游玩。我陪她出行,没几日,有一次看戏,戏场里有个花花公子多看了我两眼,她便醋劲大发,怨我抢了她的风头;我苦劝她早日远离这是非之地,免得误了青春,她却嫌我多嘴,坏她好事。终于有一日,我们在街上给两个歹人盯上了。离家太远,两个歹人尾随不舍。我舍命掩护贾小姐逃离,自已却落入虎口。光天化日之下,两个歹人一左一右挟持了我,推推搡搡、穿街过巷,路人象看一个披枷带锁押赴刑场的死囚,任凭两个歹人推搡着我扬长而去;那个贾小姐呢?一去不回,哪敢指望她会搬来救兵!
“象做了一个恶梦,梦游般走啊走,一直走到天黑,走到城里深处,两个歹人找到一间小屋,把我关了进去……”

那间小屋在王粉莲的眼前恍惚浮现——屋角一个女子抱膝埋头而坐,屋外寒风呼啸。门忽地开了,女子打个哆嗦,抬起头,身子抱得更紧。两个汉子进屋,看着女子,哼哼几声,开始发话。
汉子甲:“哼,落到俺手里的妞每年不下二三十个,像你这般拗的还是头一回碰上!怎么?还指望天上掉下个救星来?做梦吧,都三天了!”
汉子乙:“再不从就把你卖到山旮旯子里去,连下窑子不如。”
女子怒视:“等着吧,官府不会饶了你们!”
两汉子对视一下,骤然大笑,声震屋宇。
汉子甲:“嗬嗬,又搬出官府来了!官们都为自个的事忙着呢,你的事等下辈子吧。”
汉子乙:“城里人怎么说这事?都说你风流成性,大白天的给人勾搭走了!你爹去贾家要人,贾家说你爹对你管教不严,败坏了贾家门风,连贾小姐也差点给带坏了,还没找你算帐呢。”
汉子甲:“你爹碰了一鼻子灰,又去找县衙,县衙说此乃贾家之家事,就该找贾家要人。”
汉子乙:“你爹不愿再碰一鼻子灰,就去找府衙,找那个包青天包大人。”
汉子甲:“府衙深如海,光看门的就够你打发的,转悠到包大人的眼皮底下还不得到驴年马月!结果,碰了钉子。”
汉子乙:“你爹碰了钉子,转了一圈又回县衙。县衙说‘哼,叫你越衙上报,有本事去皇帝那儿告御状吧。’”
汉子甲:“你爹就去找皇帝,找了一圈,门都没找着,又回去找府衙,府衙又压到县衙,县衙又推给贾家。贾家拉耷着脸出了点银子,算是找人的跑腿钱。”
汉子乙:“公差拉耷着脸把跑腿钱一揣,去城里跑了一圈。”
汉子甲,模仿女子爹的口气:“公差大人,我女儿找到了吗?”
汉子乙,模仿公差的口气:“这么点银子能跑几步?俺又不是飞毛腿。你不满意就自个跑去吧。”
汉子甲:“你爹不满意,就自个儿跑——”
汉子乙,弓下腰,做找人的模样:“跑啊跑,跑啊跑——我的女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
汉子甲,也弓下腰,做找人的模样:“跑啊跑,跑啊跑——”
他们头碰头“跑”到屋门,屋门忽然开了——门口立着两个公差、一位老汉。
女儿猛地起身:“爹?!”
老汉:“柳儿!可找到你了!”
公差甲,朝屋里瞅一眼:“哼,真在这里。”
公差乙,哼一声:“是在这里。找到了,没咱们的事了,走吧!”
两公差扬长而去。
女子:“爹!救我。”
老汉欲进屋,两个汉子叉手怒视。老汉打个哆嗦,回头看公差:“两位官爷——”两公差已走远了。
女子:“爹!你的头发全白了。”欲上前,被两汉子按住。
老汉冲那两个汉子跪下:“求两位爷放了她,放了她,让我们父女团聚吧……”
汉子甲喝道:“老东西,找官爷来放她吧!”
汉子乙一脚将老汉踹出门外,呯地关上门。老汉在门外绝望地呜咽,女子冲门外大声道:“爹记着,只有开封府的包大人能救咱!记着啊。”
门外呜咽声越来越微弱,风声越来越急,小屋慢慢被一片黑暗抹去。静默片刻,小屋重又浮现,女子依旧抱膝埋头而坐,屋里飘下雪花。传来那两个汉子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汉子甲:“怎么?还指望着天上掉下个救星来?”
汉子乙:“天上掉下个公差来。看了吧,公差大人!我才知道那些公差大人呢!”
汉子甲:“除了公差大人,她还有包大人呢。听着了吗?‘只有开封府的包大人才能救咱!’”
两个汉子哈哈大笑。
女子抬脸怒视:“你们若不怕包大人,就在这个小屋里再呆上三天!”
汉子甲:“就三天?三天过去包大人还不来救咱咋办?”
女子:“若三天后无人来救,俺就认命,顺了你们去!”
汉子甲看着汉子乙,点点头:“好,俺们就再陪你等三天,等你老爹请来包大人,俺正好看看包大人是圆的还是方的。”

寒风呼啸,小屋重又陷入黑暗。黑暗中响起王粉莲的声音:“俺白天盼,晚上盼,就盼这三天里不定何时包大人会带着一群公差破门而入,打翻两个强贼,把俺救出小屋,父女团聚。俺晚上盼,白天盼,就盼这一时,一遍遍地给自已打气:‘这儿是京城,是天子脚下,这儿是开封府,是包大人的地盘,包大人伸一伸脚就能够着这儿。’俺小时曾在街上见过包大人,天天听他怎样除暴安良的事,包大人啊包大人,求你快来吧,快来杀掉他们,救我一命。俺白天盼,晚上盼,望眼欲穿。只盼得两眼昏花、神思恍惚,一直盼到三天过去了,那道门还是对我关得紧紧的。第四天,俺一咬牙,起身,对两个强贼说道:‘包青天死了,俺随你们去——’”
静场。良久,包拯长叹一声:“灯下黑啊。”
王粉莲:“一黑十多年,俺东飘西流,几经折腾,五年前流落到这陈州,给黄经济包养,又给那小衙内看上,才有了今日……”
包拯:“这十多年里你爹找到哪里去了?”
王粉莲:“找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口,找到哪里哪里黑,有什么用呢?他老了,累了,病了,后来一驾官车撞上他,从他身上碾过去,他死了,从此再也不用四处找他的柳儿了。前天我靠着这棵柳树又梦见了他——他躺在车轮底下,摇一下我的手说了句 ‘柳儿,你等着,包大人就要来救咱了。’”
王粉莲,看着柳树,泪光闪闪。
包拯仰天长叹:“想那包黑子整日坐镇开封府,大案小案办得无数,自以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他就是漏网鱼一个。”
王粉莲:“可叹那个叫小衙内一锤打死的老汉,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包大人,叮嘱儿子一定要去找包大人为他作主。那去告状的孩儿又该给官们当一回球玩儿了。”
驴子突然长嚎一声。“你听驴棚里的那个包黑子又在撒野了。”王粉莲:“你且去撸它二十大棍,权当它是开封府那个老眼昏花的包黑子。”
“老汉这就去,”包拯起身去驴棚,“举棍将这昏驴打。”
院外忽传嚷嚷声。王粉莲道:“听这嚷嚷声,像是小衙内一伙。”
话音刚落,院门大开,小衙内与两随从李吉、孙钩晃悠进来,两随从一左一右贴着小衙内,每人手提一饭盒。李吉忽去小衙内左耳鬓拿了一把,小衙内喝道:“混帐,你挠俺耳根做什么?”李吉道:“老爷这儿趴着个大肥虱子。”孙钩立即去小衙内右耳鬓拿了一把,小衙内:“混帐,你也挠俺耳根做什么?”孙钩:“老爷这边也趴着个大肥虱子。”小衙内:“一对混帐,惹俺到那些下流馆子里招一身虱子来。这儿好像也趴着个,”伸手挠脖梗,李吉、孙钩一齐去脖梗做拿状。小衙内摆摆头:“去去,关上院门,爷今天有正事要做,再猴里猴气的,看爷不敲你们个猴脸开花——”
“衙内,今日来迟了!”王粉莲迎上前道。
“公务繁忙,姐姐恕罪,“小衙内喜上眉梢,“李吉、孙钩,摆上!”
王粉莲:“衙内又打搂了什么好宝贝?”
小衙内:“一点野味,今日特地去乡下搞的,给姐姐尝尝鲜。李吉,倒酒!今日与姐姐多饮几杯。”
驴鸣。衙内看驴棚:“嘿,那个黑老头打哪儿冒出来的?”
王粉莲:“俺今日上街蹓驴,不想这畜牧受惊发邪,险些送俺性命,多亏这老儿一把笼住了它。俺看他管驴正合适。”
小衙内:“抬举了他。孙钩,看姐姐的面子,取点酒菜犒劳一下那老儿。天好热!李吉,给姐姐扇扇子。”
院外忽传脚步声,小衙内皱起眉:“扫兴!肯定又是俺姐夫一伙。”
院门大开,杨金吾、黄经济匆匆闯入,后随三个公差。
黄经济抻抻脑袋:“果然在这里。”。
杨金吾嗅嗅嘴唇:“不知死的,又摆上了。”
小衙内抠抠鼻子:“看你们急里火促的,天塌了?”
“塌了!砸你个窟窿!”杨金吾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窜!”
小衙内:“俺粜米粜累了,来这里透透气。”
黄经济:“还顾的透气!坏事了!”
小衙内看杨金吾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道:“老爷子又来鸡毛信了?”
“火烧眉毛了!”杨金吾将信朝小衙内怀里一拍,“大少爷,你睁大眼看看吧。”
小衙内抖开信,眼睛睁大一圈又恢复原状:“哎,俺这些日子粜米粜的一瞅着白纸黑字就眼晕。姐姐挑几段要急的念念俺听?”
“放肆!”杨金吾劈手夺信,“你不看也罢,听着——开封府尹包拯去南方视察归来,取道陈州,此时可能就在陈州城内——谁在门外?”
门外似有声响,杨金吾将信揣入袖中,扭头看门;其余人随之抻头看门,竖耳倾听。小衙内竖起招风耳听了一会,打个哈欠道:“俺只听到一声驴屁。哼,疑神疑鬼的,误了吃酒!来来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乐你个头!”杨金吾:“叫你乐,等会儿大门一咣当,包拯黑着脸一步开进来——”
黄经济:“后随张千,手持势剑——”
李吉:“再后头还有一大帮子公差和捕快——”
孙钩:“把门一闩——”
王粉莲:“吓死人了!”
杨金吾:“马护!去门口瞅瞅!”
一公差眼看着院门鹤步轻移而去——
“草木皆兵!”小衙内哼了一声:“他包拯有金牌势剑,俺有御赐紫金锤,也不是吃素的!”
黄经济:“嘘——,他动不动就会来个先斩后奏,太不讲理!”
小衙内:“俺也喜欢来个先斩后奏,有来讲理的就抡锤打他娘的!”
黄经济:“大少爷唻,他斩的净是大官儿,你杀的净是些草民!”
杨金吾:“哼,本太守在公堂上打杀的草民何止一二十个,哪有翻案的!你倒好,杀个草民都捂不住,留下个烂摊子,若不是——”
小衙内伸个懒腰:“得得,这烂摊子事就交给姐夫大人拾掇了,俺这些日子烦透了。李吉孙钩,还不快给两位大人倒酒?”
“直肠子驴!”杨金吾:“留着自个灌吧,我是来找你要人的!手下能跑腿的统统给我招集来,撒遍全城,一瞅到有些包黑子模样的赶紧报来!”
黄经济:“十有八九是微服私访。”
杨金吾:“好在不像是奉命专访。”
小衙内:“这就好了!招待大官儿俺最会来事,叫咱的人抬起轿子,一瞅见老包就把他迎到轿子里,直奔黄楼——”
李吉、孙钩齐声道:“好!”
杨金吾:“好个鸟!省点事,快做你的仓官去吧!黄兄,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事……”
突然驴大嚎,众皆惊。小衙内骂道:“那老儿不会管驴,姐姐看俺的!”从柳树上折根柳条直奔驴棚。“混帐老儿,怪不得驴直叫唤!爷给你的酒肉怎么全喂了驴!”
包拯:“这种酒肉老汉不吃。”
小衙内:“他娘的烧包,好心当了驴肝肺,我叫你和驴一块吃这个!”抡起柳条,却不料滑倒在地,驴子一惊,几个蹄子动作了几下,小衙内立即发出比驴鸣还要响亮的惨嚎。
“这驴八成是喝醉了!”黄经济道。众人窝向驴棚,李吉孙钩各取小衙内一只脚,将其从驴棚中拖出。
黄经济:“野驴该杀!”
杨金吾:“待俺捆它到公堂,先捶二十棍,再吊起、喷凉水、跺驴蹄、上大背铐,不信驯服不了它!”
包拯:“一头好驴!”
“先别管驴!”小衙内一手捂额头一手指包拯,“先把这个又诋又坏的老儿吊到柳树上,吊高一点,俺要功夫劲儿抽他个稀碎,然后喂驴!”
李吉、孙钩、三公差一拥而上,捆住包拯,吊到柳树上。
突然外面一公差撞门而入。
“兔崽子,撞上老包了?”杨金吾手抓胸口,大惊失色。
“撞上一个打酱油的!”公差道:“他说刚见过包大人,带着一大群侍卫和捕快,黑压压的,奔、奔——”
“笨蛋!”杨金吾:“奔哪去了?”
公差:“奔衙门去了!”
院里顿时一片混乱。杨金吾急整衣冠,乌纱帽老是端不正;小衙内的脑袋一连三次撞到包拯悬起的脚上,撞得包拯似吊毛虫般直打转;李吉孙钩踩住了黄经济的靴子;黄经济踩住了王粉莲的裙子;两个公差撞了个满怀;驴子大声嚎叫。
“压住!慌什么慌?!”杨金吾朝一公差蹬了一脚,喝道:“快随我接包大人去!走!”
小衙内:“俺得一溜小跑坐到仓官位子上去。”
黄经济:“杨大人,帽子!”
杨金吾举手将歪到左边的乌纱帽又歪到右边去,忽匆匆奔出去;其余人除王粉莲、包拯外皆如蝌蚪般尾随而去。
包拯:“大姐快来救命,受死了。”
王粉莲急欲给包拯松绑,却解不开松扣,反把包拯弄得直打转。忽见张千出现在墙头上,叫道:“快来帮俺!”
张千:“俺在院外瞅见一个老汉升到树顶上,心里猴急,亏俺猴精,虚晃一招将那群吃人乌鸦引到衙门里去……”
包拯在树上叫道:“猴头快来松绑,要俺的老命了!”
张千上树松绑:“这管驴的差使当不得,还是下来给俺牵马吧。”
王粉莲:“放心,有俺在,那小衙内不敢把老人家怎么着。”
包拯:“他回来不把俺喂驴才怪呢。”活动一下手腕子,看驴:“一头好驴,连衙内大人都敢踹,叫包黑子叫对了。大姐,老汉浑身的骨头散了架,待俺出去整一整,回头再来驯驴。”
张千扶包拯匆匆离去。


京诚。议事堂。刘衙内、韩魏公、吕夷简。韩魏公、吕夷简坐。韩魏公两眼微闭,似在打盹。吕夷简看刘衙内。刘衙内倒背手,急促地来回走动。
片刻,外面忽报:“范大人到!”
范仲淹大步上,手持势剑金牌。刘衙内快步迎上。范仲淹看看刘衙内,又看看天,道:“怎么,天塌了,衙内大人?”
刘衙内道:“有学士大人撑着,塌不了。”
范仲淹道:“哼,塌吧,老夫不撑。看这是什么?”朝怀中一指。
“金牌!”吕夷简睁大眼。
“势剑!”韩魏公微微睁眼。
“先斩后奏,”范仲淹道:“刚从圣上那儿领来!”
刘衙内:“不知圣上招学士大人有何旨意——”
“衙内最该清楚,”范仲淹道:“听着,圣上着老夫速派一清正廉明之官员彻查陈州一事!”
刘衙内:“不知学士大人欲着谁去?”
范仲淹:“事关重大,先招来韩大人、吕大人一同商议。”
刘衙内:“俺也有权参与。”
范仲淹落座:“事因你起,但听无妨。”
刘衙内:“哼,本衙内心里有数,近日总有人抓住陈州那点子事不放,在圣上面前挑拨是非大做文章,企图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目光斜指韩魏公,韩魏公双眼微闭,打了个哈欠。
范仲淹:“事到如今,衙内还这么嘴硬。你保举的那两个官果真是毫无差错?”
刘衙内:“我两个孩儿确实都是好清官,绝无差错!”
范仲淹:“衙内唻,你那两个好清官借救灾之机大发横财,灾民怨声载道,路人皆知,衙内就厚着脸皮充耳不闻?!”
刘衙内拂袖离去。吕夷简道:“衙内要到哪里去?”
刘衙内怒气冲冲地又折回来,捶胸跺足:“完了完了,这世道善恶不分、黑白颠倒了!俺得亲自觐见圣上肃清流言拨乱反正,快快还俺孩儿一个朗朗乾坤!”
范仲淹:“你去吧。老夫才从圣上的寝宫回来。”
吕夷简:“龙颜如何?”
范仲淹:“龙颜大怒。亲手毁了一把瓷壶。”
刘衙内:“是不是一尊雕有龙纹的青瓷?”
范仲淹:“老夫眼花,有没有龙纹没看清,只见它又高又粗、举世无双。”
吕夷简:“碎了?”
范仲淹:“一地碎片,只剩一截壶嘴还算完整。”
吕夷简:“唉。”
刘衙内:“夸张吧,就为了陈州那点子事?”
吕夷简:“圣上怎么说?”
范仲淹:“只说了句——你们看着办吧。”
刘衙内一拍手:“唉,这就好办了!”
范仲淹一拍案子:“这次一定要办好!一定要选个清正廉明敢做敢为的大臣去陈州闯一闯!依老夫之见,韩大人或吕大人出马最为妥当——”
说话间范仲淹看吕夷简。吕夷简看韩魏公。韩魏公微微闭目谁也不看。刘衙内突着眼珠子,密切关注范仲淹眼光之动向。静场片刻,韩魏公突然咳嗽一声、睁眼、起身,引得范仲淹、吕夷简、刘衙内六目齐聚。
韩魏公:“学士大人,刚才老夫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
范仲淹:“韩大人保举的人绝无差错,快快说与老夫听!”
韩魏公:“此人为官清正廉明,不畏权贵,刚直不阿,雷厉风行——”
刘衙内自语:“不好,莫非这坏东西要保举那个包黑子?俺得赶紧堵堵他的驴嘴。”
刘衙内突然手抓胸口喀喀大咳。吕夷简:“衙内怎么了?”
刘衙内手指胸口:“刚才这儿憋得慌。学士大人,下官也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此人清正廉明、德高望重、老谋深算、办事公道,派他去陈州万无一失绝无差错!”
范仲淹摇头道:“哼,又是你哪门子亲戚。”
刘衙内:“俺保证八杆子打不着他。选派此人是众望所归、定合大人心意。”
范仲淹点头道:“说来听听。”
刘衙内立即将眼珠子突向吕夷简,吕夷简惊得后退一步;范仲淹、韩魏公也一齐看吕夷简,吕夷简忙道:“学士大人,老夫也忽地想起一个人选来——”
刘衙内拦住吕夷简的话头:“吕大人唻,这个差使非你莫属了,下官愿为你立下保状,以俺人头担保!”
范仲淹:“吕大人就辛苦一趟?天塌了有老夫替你撑着。”
韩魏公:“还有金牌势剑。”
刘衙内:“还有俺的保状。”
吕夷简:“且听我说完,老夫今晨在自家院门口碰到两条蛇——”
刘衙内:“今晨我还碰到一群蛤蟆呢,朝西南去了。”
韩魏公:“今年怪事就是多啊。”
范仲淹:“碰到蛇又怎么了?这蛇总不会跟着吕大人爬到陈州去吧。”
刘衙内:“跟着去也没关系嘛。”
韩魏公:“吕大人之意是——这个时候出门遇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好比学士大人的右眼皮直跳。”
吕夷简:“就是!并且是两条,一白一黑,黑的压在白的上头,弓弓着腰、梗梗着头,从老夫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爬行,老夫跟着它们走了一会——(模仿蛇行走之状,另三人随其行走。)哧溜——没影了。(站住)老夫松了口气,刚要打个哈欠(张大口打哈欠)——哧溜——(收住哈欠浑身一震)又出来了(以手做蛇状袭向刘衙内)。”
刘衙内挥手一挡:“哼,一惊一乍的,若是叫俺碰上,看不先叫它吃俺一石头。”
吕夷简一手捂腮、一手拍额:“除了碰到这两条蛇外,老夫的牙疼又犯了,牙疼不是个病,疼起来要人命,折磨得老夫头晕眼花,正想找范大人请个病假——”
范仲淹面露不悦:“你牙疼,我还肚子疼呢。你们不去,还要老夫自去不成?”
吕夷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这里头衙内大人精神头最足——”
刘衙内顿时跃跃欲试,对范仲淹深施一礼道:“这档子事何劳学士大人?都不去,下官毛遂自荐——”
外面忽报:“包大人到!”
韩魏公眼睛一亮,高声道:“真乃雪中送炭也!”
刘衙内大吃一惊,低声道:“娘的包黑炭,早不来晚不来,偏沿到这节骨眼上——”
范仲淹:“好好,有请包龙图!”
包拯大步进堂。四人向包拯施礼,包拯还礼。
范仲淹:“待制南方初回,鞍马劳神!”
包拯:“学士治事不易!韩大人、吕大人辛苦!”
刘衙内自语:“这老儿只剜了我一眼,带搭不理的,莫非知道了什么?我且装作不知。”插到包拯与另三位之间复向包拯施礼:“老府尹远路风尘,辛苦辛苦!”
包拯还礼:“衙内恕罪!”脸又转向范仲淹:“老夫上南方五省采访刚回,先到议事堂拜见两位丞相和学士大人来。”
吕夷简:“待制如今多大年纪?”
刘衙内:“看老府尹脸色红润,顶多六十出头。”
包拯:“老夫今年七十八九,老朽不堪,这次回来面见圣上,正想辞官归田。”
韩魏公:“待制此言差矣。当今内忧外患,待制宝刀未老,老当益壮,正是为国挑梁为民分忧之时啊。”
范仲淹:“韩大人说的极是,如今朝中一时乏人,似待制般清正为官者能有几人?待制为官四十余载,精忠报国,激浊扬清,朝里朝外,谁人不知?”
韩魏公:“斩鲁离郎,囚葛监军,除待制谁敢为之?那权豪势要之家闻待制大名,谁不惊惧。”
吕夷简:“可谓古之直臣也。”
包拯:“惭愧惭愧,老夫何足挂齿?想前朝几个直臣,屈原投江,比干剖心,伍子胥自戗,韩信遭诛,没个好下场;老夫粗直鲁莽,得罪仇人无数,日后还不知怎么个死法,死后有无葬身之地——”
刘衙内:“老府尹先见之明,想那汉朝张良见韩信屈死,赶紧辞去侯爵,漫游四方——”
吕夷简:“还有那越国范蠡,激流勇退,扁舟五湖,做个不戴官帽富甲一方的陶朱公却也不弱——”
刘衙内:“还有光武帝布衣之交严光,助刘秀中兴了汉室江山,却功成身退,跑到桐江垂钓;还有那晋国陶渊明,把那为官事参透,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田,‘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真个赛过活神仙!”
包拯:“老夫头脑愚钝,不识时务,好似看家狗一条,人家要掠财物,我这老狗是连追带咬、偏不肯回窝歇着,坏人好事。如今老夫也要学会凡事哼哈点点头、不关已事不开口,省得人家做事不自在不自由。”
范仲淹:“好了,待制旅途劳顿,且回府歇着,俺们在此别有商议。”
包拯:“二位大人、老学士恕罪,老夫告回。”
包拯离去。
刘衙内擦汗,吐气,自语:“好了,这老儿到底是走了。”
包拯忽又折回。刘衙内吓了一跳。
包拯:“老夫险些忘了一个大事。”
范仲淹:“待制请讲。”
包拯:“老夫南方归来,取道陈州,感慨良多——”
韩魏公:“待制在陈州有何见闻?”
包拯:“老夫在城内转了一圈。”
韩魏公:“可碰上灾民?”看一眼刘衙内,刘衙内手捂胸口、张着嘴巴、突起眼珠看包拯。
包拯:“除了灾民,老夫还碰上一头叫驴。”
刘衙内忍不住插嘴道:“老府尹受惊了。下官今晨出门还碰上一群蛤蟆呢。”
吕夷简:“这叫驴对待制可有冒犯?”
包拯:“冒犯不小。这叫驴有名有姓,和老夫的混名一字不差!”
刘衙内:“岂有此理!”
吕夷简:“谁敢对待制如此不敬!”
范仲淹:“待制息怒,今日圣上有命,着老臣派一官员去陈州考查灾情,正好连叫驴的事一并查了!”
包拯:“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学士大人派哪位能事官员去陈州?”
刘衙内紧急插嘴:“学士大人招集我等商议,人选已定。”
韩魏公:“依老夫之见,待制去陈州再合适不过!”
包拯:“老夫去不得。”
刘衙内:“老府尹才去了一趟,看老府尹脸色灰暗,想是劳累过度气血两亏——”
吕夷简:“待制南方初回鞍马劳顿,陈州一事何劳待制费心。”
韩魏公:“那叫驴欺人太甚,待制岂肯罢休!”、
范仲淹:“那就烦待制一行?”
包拯摇头:“老夫去不得。”
韩魏公:“待制去不得,谁去得?”
范仲淹:“待制执意不去,这样吧,”回头低声对刘衙内道:“你就推让推让,他再说去不得,你便顺手牵羊自去就是。”
刘衙内点点头,立即绕到包拯面前道:“老府尹去一趟何妨?权当蹓蹓马。”
“蹓蹓马——”包拯眼睛一亮:“好!衙内说到老夫心里去了,老夫就看衙内的脸面!张千,备马,即刻起程!”
刘衙内大惊,背身自语:“他娘的烧香引出鬼来,羊叫他牵去了!这老儿一去,我那两个孩儿还有活路?”
包拯道:“韩大人、吕大人、学士大人听着——老夫此去陈州,倘若碰上自恃有后台靠山的巨贪挡道,老夫如何处治?”
范仲淹道:“金牌势剑在此,待制领了去,先斩后闻!”
范仲淹取金牌势剑交与包拯;刘衙内急拉范仲淹衣襟,低声道:“学士作主,俺不过是推让推让,他倒厚着老脸硬揽了去,你再劝他回宅歇着,俺自个儿去大义灭亲——”
范仲淹低声回道:“看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如何叫他歇着去?怪你,好事叫你一嘴撅了。”
刘衙内急了:“他取了金牌势剑,还不杀了我两个小的!”
范仲淹:“趁他没走,快去打个招呼。”
刘衙内扶一扶官帽,咳嗽一声,去包拯脸前轻施一礼:“老府尹,此去陈州有劳你了!”
包拯还礼:“多谢衙内保举!”
韩魏公插嘴:“衙内保举的人绝无差错,老夫也愿以人头担保!”
刘衙内:“老府尹见外。只是陈州有我两个孩儿,一个是太守,一个是仓官,如有不是,老府尹看下官的脸面照顾一下——”
包拯看一眼怀中的金牌势剑:“衙内见外,该照顾的老夫一定看其脸面。”
刘衙内也看一眼包拯怀中的金牌势剑:“老府尹有所不知,这陈州百姓历来素质太差,加上三年自然灾害,人心险恶谣言四起,这太守和仓官的位子不好当啊——”
包拯道:“这太守和仓官确实不好当,内中弊病老夫知根知底。张千,拿好金牌势剑,告辞!”
包拯大步离去。
韩魏公眼看着包拯的背影道:“看老府尹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式,活像要去吃生人肉似的!”
刘衙内乱了手脚,东一头西一头地奔走相告:“老学士,两位大人,这事弄得不好了!我看这包拯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定是前些日子私访陈州时我两个小的年幼无知接待不周,加上又碰上一头叫驴,因而耿耿于怀、气势汹汹。我怕他此行纯是为了公报私仇、借机扬名。”
吕夷简看范仲淹:“衙内言之有理啊。”
韩魏公道:“包待制自有主张。衙内唻,肚里无鬼,不怕鬼叫门,你就只管把心放在肚里吧。学士大人,俺先告回了。”
刘衙内慌忙拦住,“哎,韩大人先别急着走嘛,这事还没商议完。”
范仲淹:“既然人已派去,老夫这就去圣上面前复命。”
刘衙内:“唉,老学士,两位大人,我看这事要叫那老子捣鼓毁了,俺怕他一去陈州就仗着金牌势剑滥杀无辜,再有告到京城的,列位老相公如何向圣上交差?”
韩魏公:“衙内,不碍事,你与学士慢慢商议吧,俺与吕大人先回去了。”
韩魏公看吕夷简,吕夷简看一眼刘衙内,道:“学士,衙内,老夫牙疼厉害,先回去了。”
二人离去,刘衙内追上几步又折回,手捂肚子对范仲淹道:“学士大人,你看这事弄的,俺要急出尿来了——”
范仲淹叹道:“衙内唻,你是屎不急不拉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夫心知肚明,这包拯去了陈州岂能放过你两个小的!这样吧,你随老夫去圣上面前说说,就说陈州旱情百年不遇,农田闲置,人心思变,借圣上六十大寿普天同庆之机请圣上下旨开恩,大赦陈州,只赦活的,不赦死的,死了的张老翻不了案,你两个小的万一出事也无性命之忧。”
刘衙内:“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好,好,姜是老的辣,还是老学士想的周到!下官家中还有几样稀世珍品——两对雕花青瓷,一对赠与学士,一对献给圣上,圣上一开心,赦书就下来。只是就怕那老包去得太快,赦书赶不及。”
范仲淹:“上阵父子兵,老夫就着你亲为使命,怀揣赦书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还愁赶不到一个八旬老头前头去?”
刘衙内一怕脑门:“咳,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俺这就先派一个亲信连夜赶往陈州,快快告知两个小的见机行事,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范仲淹哈哈一笑:“衙内聪明!你听堂外喜鹊喳喳叫,老夫的眼皮也不跳了,走吧!”


陈州。府衙公堂。堂上,小衙内紧挨杨金吾坐中,公差列队左右。堂下,一群犯人正在受刑。两个施刑的公差在犯人间来回走动,不时以手中荆棍敲敲打打。惨号声不绝入耳。
杨金吾:“足不出户,断案无数。人是贱虫,不打不行。要平安做官放心收税,就得对草民如狼似虎严打狠压。”
小衙内:“姐夫高见,俺要加强学习迎头赶上。”
杨金吾:“今日是俺四十大寿,来祝寿的百号人暂聚在后院里等着,你去帮你姐姐清点一下礼单,回头领他们到黄楼里去。”
小衙内:“还是姐夫排场,俺这钦差算是白当了,天天给那个黄经济做嫁衣,哼。”
杨金吾:“直肠子驴!细水长流,大头在后头哪。”
小衙内:“一提驴俺这额头上的疤就辣辣地疼,他娘的,那喂驴的黑老儿欠俺一顿好打!真该叫他也尝尝大背铐和蹲马步的滋味。”
“呵呵,”杨金吾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呵欠的尾巴忽被一个快步跑进公堂的公差打断。“丧门星!”杨金吾喝道:“你招惹疯狗了?”
公差:“回大人,京城来信,十万火急!”
小衙内:“老爷子又捎话来了。”
杨金吾:“呈上来!送信的人呢?”
公差:“累死在衙门口了。”
杨金吾看信,脸色大变。小衙内将脑袋凑到信上,歪眼看杨金吾:“看你一惊一乍的,天塌了?”
杨金吾喃喃自语:“真要塌了,砸下一个包黑子来——”
“他娘的怎么又是他?”小衙内一惊:“上一回虚惊一场,连个包黑毛都没寻着。该不是老爷子弄错了吧?”
“错不了,”杨金吾又将信溜了一遍:“手持金牌势剑,随身一队侍卫、四十个捕快——”
小衙内:“这凶老头,他要封城抓人呀。”
“来头不小!”杨金吾汗下:“昨晚俺做了个梦不好。梦里俺驾着一片祥云,本来一路风光,半路上却忽然冒出个怪物来,模样乍看起来像驴,细看起来又不像驴,头上长了三个角,下巴撅着一大把黑胡子,绕着俺兜了一圈,哧溜地不见了,俺以为它走了,刚打了个呵欠,它又忽地晃着大黑蹿窜出来——”
“又来了,提起长蹄子的畜牲俺就头疼,”小衙内摸了摸额头,“这老头一身驴性,张牙舞爪的不好惹,还是躲一躲为妙。”
杨金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老当家的运筹帷幄,还怕一个衰老头子?”
小衙内:“俺还是心里发虚、头皮发麻——”
杨金吾斜一眼小衙内,开始成竹在胸:“听好了,老爷子这一招可谓是双管齐下,绝无差错!第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老包前头下来此信,令我等知已知彼、有备无患;第二步,万事俱备,只待老包杀气腾腾赶来陈州,刚要动作,突然圣上一纸赦书下来,只赦活的,不赦死的——”
小衙内一拍手:“着啊,只赦活的,不赦死的,把那老包气得指头打颤颤、胡子直哈撒,气死不赦啊嘿嘿。”
杨金吾:“想那老包南方初回,还没喘口气就急着从京城犯我陈州,一路上风尘扑鼻、人困马乏——”
小衙内:“直累得老腿发抖、喘气不顺溜、马都夹不稳——”做马上摇晃状。
杨金吾:“骑马?可怜他那把老骨头只能坐轿子,或是坐马车。就是发发黑骑马奔来,到陈州也得少则两天、多则三日——”
小衙内:“三日后赶到,黄瓜菜凉也——”
二人相视而笑,尚未笑到最后,突然又一公差跑进公堂,气喘吁吁。
“又一个丧门星!”小衙内道。
“免崽子!”杨金吾板起脸一拍惊堂木:“遇上催命鬼了?”
公差:“大人!包大人已到城下!”
杨金吾如雷轰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小衙内如遭驴踢,差点连人带座仰倒。
杨金吾:“你个斗鸡眼,都看清楚了?”
公差:“小的眼睛雪亮,按大人的吩咐一直蹲在城头上,看了个一清二楚!”
杨金吾:“睁眼瞎!你都看了些什么?”
公差:“骑在马上,撅着一把花白胡子,脸膛黑乎乎的,眼里一闪一闪的——”
小衙内对杨金吾道:“那模样窝杀的,一想就是他,没错儿!”
杨金吾:“带了多少人?”
公差:“数不清!黑压压的!”
小衙内:“黑云压城了。关紧城门,一个也别放进来。”
杨金吾:“闭嘴,你脑子真叫驴踢了!金牌势剑开道,谁敢阻拦?快备马!快备轿!去接官厅!”
公差:“恐怕来不及了,全骑着快马,小人估计他们快到衙门口了。”
杨金吾手指堂下喝道:“一群饭桶,还不快收摊!把这帮子刁民统统收监!”
一公差:“报大人,监狱没地方塞了。”
杨金吾:“你娘的,那就塞进你的裤裆里!快去!”
几个公差推搡着犯人离去。
小衙内手捂胸口自语:“不知怎的俺心里头直蹦蹦,活像揣了个驴蹄子!且去黄楼一避。”
杨金吾扶官帽,用膝盖顶了小衙内屁股一下:“站住!东张西望的要去哪?”
小衙内:“俺要去趟黄楼后院。”
杨金吾理官袍,又顶了小衙内一下:“驴脑子!后院早就起火啦!那老包有备而来,一进城不先把你的黄楼后院翻个底朝天才怪!罢罢,谁叫你是仓官,快整整你那身官皮,随我一块到衙门口迎着他去!”
小衙内:“好姐夫,这仓官俺不当了,你愿迎就自个儿迎去吧,”冲一胖公差道:“胖子,瞧你这身衣服破的,俺自愿跟你换一身。”
胖公差看看小衙内胀鼓鼓的肚子,连连摇头,“小的不敢换,怕包不住官爷——”
“不换就借,”小衙内冲上去,像剥玉米棒一般眨眼间将胖公差剥了个赤条条——外面忽报“包大人到!”——小衙内匆匆套上公差服,混进公差队列;杨金吾,最后一次扶扶官帽,对众公差低声喝道:“都给俺听好了,多嘴生事者瓮里伺候!”
包拯大步上。后随张千与一队侍卫。张千手持金牌势剑。
杨金吾快步迎上,施礼道:“包大人一路辛苦!”
包拯还礼:“太守治事不易!”
杨金吾:“小官刚断完一桩凶案,有失远迎,大人恕罪!”
包拯:“太守公务繁忙,何劳远迎?”
包拯去堂上案前坐下,侍卫退立两侧,张千去包拯身后右侧站住。杨金吾低眉折腰站在包拯左侧,不时斜溜包拯一眼,自语:“坏啦,怎么越瞅越像那个喂驴的老头!怪不得老爷子在信上说他在陈州碰上一头叫驴。我且装作不知。”
小衙内偷觑着包拯自语:“不好,是那喂驴的黑老头,八成是冲着我来的。”对身旁的公差低声喝道:“有敢当堂指认俺的,紫金锤打死勿论!”
张千凑到包拯耳边低语,包拯点头,侧眼看杨金吾,杨金吾打个哆嗦,垂下眼皮。包拯道:“老夫刚才听太守说正在断一桩凶案,不知是何凶案,说与老夫听听?”
杨金吾:“回大人,这陈州向来民风顽劣,加上大旱三年,盗贼蜂起、凶案不断。小官近一个月来连审四桩凶案,刚才一桩已经连夜审理完毕。”
包拯:“看来是大案要案喽?”
杨金吾:“破坏地方稳定,影响极为恶劣。此案发生于上月中旬,有个不务正业的乞丐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当场杀死城中卢员外之爱犬一条,手段极其残忍。此犬名唤大黄,为卢员外心爱之宠物,生性老实随和,走到街上目不斜视、从不乱吠,市民见之无不爱怜。只因那乞丐瞅见此犬衔了块肉骨头,顿生歹意,尾随跟踪此犬近百米,趁四周无人之际于一枯井旁与犬争食,终以暴力手段将肉骨头据为已有,并丧心病狂地以脚踢犬,犬避之不及,坠井身亡。事后恶丐为掩盖真相,竟说此犬为失足坠井,欲盖弥彰;更有市井无赖助其散布谣言,说此犬系投井自杀,掩人耳目、欺骗民众。小官对此等伎俩早已洞若观火,岂容蒙混过关?卢员外乃本城纳税大户,忠于朝廷、德高望重,今痛失爱犬,自然要讨个说法。恶丐行凶之时即知罪不可赦,欲畏罪潜逃,被公差火速捉拿归案。恶丐一再喊冤叫屈,百般狡辩,拒不认罪,经小官昼夜不停严加拷问,终使其低下罪恶的头颅,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真相终大白于天下。经进一步深入调查顺藤摸瓜,发现此丐多年前就已加入本地丐帮集团,为该团伙的骨干人物,与附近草寇关系密切、暗中勾结,并多次跨县、跨府流窜作案,今夏更是借旱灾之机纠结闲杂人员、煽动不明真相的草民围攻府衙趁火打劫,幸小官及时出重拳严厉镇压,一举粉碎了以此丐为中心的丐帮集团。小官下断:卢员外之犬系此恶丐逼杀无疑,事实确凿、铁证如山、不容诋赖;判重责恶丐四十大棍,断其踢犬之脚,没收全部家产充公,至于其参与丐帮集团、勾结草寇阴谋推翻府衙一案,因案情重大,决定择日另案处理。”
包拯:“太守办案果然老辣,名不虚传啊。”
杨金吾:“小官何足挂齿!还是包大人执法如山、断案如神。”
包拯:“朝廷着老夫前来陈州,正有一桩大案要断。”
杨金吾:“陈州大旱三年,人心思变,情况复杂,小官经验欠缺难堪重任,幸包大人亲临坐镇,小官喜之不尽,甘效犬马之劳。”
包拯:“陈州大旱三年,太守有何治策?”
杨金吾:“陈州旱情百年不遇,小官岂敢封锁消息、延误救灾?急奏朝廷,奏请开仓赈灾,其后发动自救,招集五千劳力于城南建一高达九丈之祁雨台,小官每日必亲往登台祁雨,愿苍天有眼、早降甘霖、救我陈州百姓早日跳出火坑——”
包拯:“朝廷派人来陈州粜米赈灾,并拨下救灾银两,今有人告救灾米以次充好、钦定米价被擅自抬高、救灾银两被挪用贪占,太守可知?”
杨金吾:“小官只管调集官民抗旱救灾,粜米赈灾一事全由朝廷派下的仓官负责,小官不便过问。”
包拯:“仓官是谁?”
杨金吾:“钦差刘得中。”
包拯一拍惊堂木:“刘得中何在?”
堂下鸦雀无声。
小衙内自语:“这老儿要发黑了,好在他老眼昏花、认不清俺,这叫灯下黑。”
杨金吾:“那刘得中想是在官仓赈灾吧。”
张千:“回大人,查陈州所有官仓未见刘得中,捕快正在封城搜捕,一有搜获即可解到。”
包拯:“谅他插翅难飞。来人,着原告张小上来。”
张小与一老汉上堂,跪下。
杨金吾低声对包拯道:“大人,这两人是陈州有名的无赖刁民,数次在灾区散布流言,还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来府衙门口聚众闹事、扰乱办公,着人轰他们出去?”
包拯一拍惊堂木:“堂下张小听着,你有冤屈只管说与老夫听,老夫与你作主。”
张小以手指口,呜啊几声,再指老汉。老汉道:“大人,小人是张小的堂叔张大,可怜俺哥哥张老给仓官刘得中打死,尸骨未寒,这孩儿又人遭割舌,有冤难伸有口难辩,无奈何为叔的替他说与大人听。”
包拯:“老夫听着。”
张大:“俺这孩儿是陈州人氏,自幼丧母,与他父亲张老相依为命。前些日子朝廷来人粜米赈灾,钦定米价为五两白银一石细米,每个灾民补贴白银半两,可到了仓官手里,米价改为十两一石,救灾银两谁也没见着。可怜张小父子苦凑得十两银子,只换到一石掺糠夹土的救命米。张老找仓官分辨,刚说了两句,那仓官便抡起紫金锤将张老一锤打死,还说他家历来打死人不偿命,随你们告去。俺哥哥临死前叮嘱孩儿——‘这仓官出于权豪势要之家,和陈州太守也是一家子,如要伸冤,只能到京师找包青天包大人去!”张小去京城找包大人,没几天就给人打发回来,说朝廷对此案十分重视,已下官文催办,陈州府衙定会秉公执法,给个公道。岂料张小一回陈州便给公差锁住,拖到这大堂上,二话不说就割了舌头。包大人啊,求你与俺死去的哥哥、与俺孩儿、与陈州十万灾民作主!”
包拯目视杨金吾:“老夫问你,张小被断舌可是太守所为?”
杨金吾惊颤不已:“小官怎忍下手,是属下公差马护下手重了些……”
包拯一拍惊堂木:“马护何在?”
马护应声从公案下爬出:“小的在这里。”
包拯:“这泼猴,上堂不穿公服,光着屁股去案底下做什么?!”
马护:“回大人,小的衣服给人借光,无地自容——”
包拯:“给何人借光?”
马护斜一眼杨金吾:“给,给……小的忘了。”
杨金吾对包拯道:“大人,这贱虫自幼患有羊癫疯,动不动就当堂发作,一发作就脱光衣服到处乱钻——”
包拯:“马护,你且屁股朝天趴下、边做俯卧撑边回答——张小的舌头可是你下手割的?”
马护:“大人饶了小的,小的受命在身——”
杨金吾手指马护喝道:“下贱白痴,手长在你身上,何曾有人举着你的手!”
包拯看杨金吾:“这白痴该作何处治?”
杨金吾:“胡言乱语污秽公堂,先割了舌头!”
包拯:“舌头暂且留下,老夫还有话问他。”
杨金吾:“那就重责四十狼牙棒!”
包拯:“好。”
马护惊叫:“大人饶命!这狼牙棒遍身牙刺,莫说打四十棒,十棒下来就会腚烂腿折……”
包拯:“这样吧,你如觉得冤枉,随后就告下手打你的人,手长在他身上后果自负,老夫替你作主,也用狼牙棒打他个腚烂腿折。来人,狼牙棒伺候。”
公差面面相觑,无人应命。
杨金吾:“大胆李梢黄枝!大人有令,为何不行?”
李梢:“回大人,小的知道狼牙棒的厉害,怕下手重了连累自个——”
黄枝:“回大人,小的使不惯它。马公差平日使起它来最是顺手,他自打便是。”
包拯:“这公差说的不无道理。马护听着,你自个举起棒来,找准自个的屁股重责四十,有一棒打偏就割了你的舌头。”
马护:“大人,小的拿棒打人家可以,打自个拿不准。”
包拯:“拿不准就好。你借光了衣服,且再借一双手来帮你拿准棒子。张小,老夫令你借他一双手,拿好棒子,到衙门口去拿准他的屁股重责四十。”
两公差拖马护、张小扛狼牙棒下。
包拯:“张千,那刘得中还未薅来?”
张千:“回大人,捕快已搜遍可疑之处,只剩这府衙后院未搜。”
杨金吾:“大人,府衙后院是小官家里,庭院狭小,就两棵梧桐树,藏不得人。”
包拯:“老夫听说刘得中是太守内弟?”
杨金吾:“嗯,是京城刘衙内的独苗,小官与他很少往来。”
包拯:“太守海涵,且让公差到府上惊扰片刻,也好免除近亲之嫌。张千,你打头去后院走一圈,不可喧哗。有嫌疑者即刻带上来。”
张千带公差自公堂左侧去府衙后院。片刻,一公差带一群官员弓着腰从公堂右侧鱼贯而出,越出越多,直到挤满公堂大厅仍不止。包拯、杨金吾、堂下众公差目不暇给、目瞪口呆。
包拯揉揉眼睛:“老夫给晃得两眼发花。张千何在?”
张千从人群里挤出脑袋:“报大人,后院里的人除太守家人外全数带出,共计七十八人,没有刘得中!”
包拯一拍惊堂木:“堂下不得喧哗。杨太守何在?”
杨金吾从人群里探出脑袋:“小官在。”
包拯:“这一批官模官样的人看起来均非等闲之辈,老夫为官四十余载,头一回见黑压压这么一大片乌纱帽凑在一块。太守可都认得?”
堂下的乌纱帽一齐转向杨金吾,杨金吾擦一把汗,睁大眼做认状,摇摇头道:“回大人,小官也是头一回见……”
包拯:“看来太守说的不错,这陈州大旱三年,人心思变,盗贼蜂起,连太守府上也不安静。张千,着人把这一拖拉乌合之众暂且全部收监,老夫改日再问!”
堂下官员们一阵骚动。
一公差:“报大人,监狱才刚塞满。”
包拯:“接着塞,硬塞进去。”
堂下官员们又是一阵骚动。
一官员:“大人,小官不是盗贼!”
张千低声对包拯道:“也是,盗贼哪有戴官帽的?”
包拯道:“这年头的大盗个个都官袍加身、衣冠楚楚,一眼看去和朝廷官员分不出两号样来,老夫见多了……”
另一官员:“包大人!今日聚我等官员,是应杨太守之命,自各县各镇而来,准备去城南祁雨台为民祁雨的!”
堂下顿时响起一阵附和声——“祁雨的”、 “祁雨的”、 “祁雨的”……
杨金吾恍然大悟:“祁雨的!大人恕罪,是祁雨的!这几日凶案不断,小官审案加班加点,三过家门而不入,倒把今日聚众祁雨的大事给冷落了!”
包拯:“为民祁雨,诚心可嘉!此时烈日当空,禾焦草枯,正是祁雨最佳时机。杨太守,请速着人带百官齐聚祁雨台,祁下一星半点也好。”
杨金吾擦汗:“小官遵办。”
堂下官员们继续骚动,纷纷擦汗。一官员嘟囔:“早知要到那旱台上高高地烤着,还不如去那监狱里挤一挤……”
两公差引众官离去。小衙内蠢蠢欲动,欲混入官群溜掉,但见包拯目光如炬,欲动又止。
包拯:“张千,黄楼可有搜获?”
张千:“回大人,看来有人走漏了风声,那黄经济早已不知去向。黄楼里只抓得十来个嫖客。”
包拯:“黄楼一事乃惊天大案,恐与朝廷要员有些牵连,待老夫处治完刘得中后上奏朝廷,另案处治。张千,御赐紫金锤下落何处?”
张千:“小的着人去黄楼后院,见有两个酒徒怀揣酒壶和御赐紫金锤醉倒在驴棚里。”
包拯:“两个酒徒何在?”
张千:“还醉着。已着人用驴驮了过来。”
包拯:“将人、驴、紫金锤一并带上堂来。”
一公差一手持锤、一手牵驴上,李吉扶驴左肋、孙钩扶驴右肋同上。
小衙内暗骂:“还没醒哪,两个不知死的下里猴子!俺今日叫他们去黄楼给那娘们送些酒菜,哄出紫金锤来,想不到这一对狗食改不了吃屎,一闻到酒味就忘了姓什么。怎么不叫驴蹄踹死。”
李吉,打一个嗝,手搭凉篷朝堂上瞄了一眼道:“孙钩,俺看堂上坐着的黑老头好象在哪里喂过驴。”
孙钩,目光溜到小衙内身上,小衙内打个哆嗦,暗骂:“死鱼眼,翻瞪什么!相面来了?”
杨金吾喝道:“大胆狂徒!包大人在此,还不低头跪下!”
包拯:“李吉孙钩听着——你们两个可知刘得中的去处?”
李吉捅一下孙钩,孙钩捂嘴低语:“谁知道他又钻到哪个馆子里去了。”
杨金吾:“大胆酒徒污秽公堂,拖出去狠打!”
包拯:“太守可有醒酒之法?”
杨金吾:“这有何难?小官有三法治之——凉水冲脸,倒灌粪汤,狠扇耳光——”
包拯拍惊堂木:“来人,拖到外面去凉水冲脸,冲醒之后再提上来。”
一公差:“大人,水井快枯干了,怕没那么多凉水。”
杨金吾以手指驴:“驴脑子!用驴尿!”
两公差拖李吉、孙钩下。
包拯看杨金吾:“太守真是左右逢源召之即来啊,好手段。老夫手头里还有个棘手的案子悬而未决,向太守请教!”
杨金吾:“小官不敢。”
包拯:“太守不必过歉。这案子的主犯城府极深,老夫使尽手段他也不肯认罪,如落到太守手里如何对付?”
杨金吾:“小官以为,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包拯:“老夫打他五十大棍,他还不招——”
杨金吾:“大人没打到他的疼处。”
包拯:“疼在何处?”
杨金吾:“臀部皮厚肉多,打那儿打不到骨头里去。不妨试试这法——先上大背铐,让其蹲马步而立,不时跺其脚趾、扎其指心、捶其眉弓,夜间吊到窗棱上,每隔一刻以凉水泼面、用亮灯照眼,万不可让其睡着……”
包拯:“老夫看春秋、观汉唐,查刑具种种、刑罚万千,知唐朝酷吏周兴有一种瓮最是厉害,不知太守大人有无此瓮?”
杨金吾:“小官也有一个瓮,不比他的差!”
包拯:“可曾用过?”
杨金吾:“用过三五次。”
包拯:“可灵?”
杨金吾:“一用就灵。再硬的汉子也抗不过去。”
包拯:“这就好。着人搬上来,今日借老夫一用。待老夫先削了刘得中的头,再请太守入瓮。”
杨金吾顿时面如死灰。驴子突然大声嚎叫。包拯喝道:“那驴子咆哮公堂扰乱视听,张千,暂且拖了出去。”
一公差突然当堂跪倒,叫道:“大人且慢拖驴,小人冤枉!”
包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你冤枉什么?”
公差:“大人,小人不叫程咬金,他们都叫我程咬银。小人喊冤,是因这头驴原本是小人的驴,本名小黑儿。”
包拯:“程咬银,你的小黑儿不呆在家里跑到公堂上来做什么?”
程咬银:“大人,小人憋不住,豁上了——都因那杨太守、小衙内贪财好色,用驴讨好姘妇王粉莲,强夺俺的小黑儿。苍天有眼,今日小黑儿跑到公堂上来嚎叫,是替小人鸣冤啊。求包大人作主。”
包拯看杨金吾:“杨金吾,可有此事?”
杨金吾:“大人,这程咬银自到府衙当差以来迟到早退不务正业,得了空就开小差看他的驴,众公差对此意见很大,小官多次督促他尽快将驴处理掉,以免误了公务……”
程咬银:“大人,这陈州府衙有个规矩,逢年过节,公差们都要给太守大人进贡,按进贡数目被编为三六九等,小人家底薄,无礼可送,属九等公差,月俸一拖就是三五个月,加上旱灾,田地颗粒无收,实难养家糊口。太守每日如撵鸡般轰小的们出去觅食,小的们到乡下四处打搂,黑着心吃了些闲饭、勒了些财物,财物大部分还得上交衙门。小人省吃俭用,苦凑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个驴崽,全家就指靠这头驴崽了。小人天天把它关在驴棚里,喂饱了就捆上驴嘴,就怕驴大招风。有一日这驴想是心烦要透透风,驴嘴拱出驴棚抻到墙头上,刚露了露驴脸,碰巧叫那个偷鸡贼李吉瞄上了。俺的小黑儿啊,第二天就给人牵了去,说是衙门规定公差一律不得养驴,此驴按规定没收充公。没了小黑儿,小人的心里成天象驴棚一般空荡荡的,一听到人家的驴叫就忍不住要哭。老天开眼,今日小黑儿现身公堂,求包大人明断,判驴归原主。”
包拯:“程咬银,你说这驴是你的,有何凭证?”
程咬银扭头看驴,说道:“大人,小人成天想着它,决不会认错。此驴与众不同,大人看,驴鼻右上方有一小撮白毛,驴屁股左下侧有一红色胎记。还有一点,此驴记性很好,一瞅见熟人就会摇尾巴,嚎一声,有时还要伸嘴嗅一嗅。刚才它一进公堂就瞅见了小的,还朝小的眨巴眼呢。”
包拯对张千低语:“张千,这驴也认得俺,刚才还冲俺嚎叫呢。”
驴子突又嚎叫起来,众人闻声看去——那驴子正与小衙内面面相觑,摇着尾巴,还伸嘴嗅了嗅,唬得小衙内急忙以手掩面。
包拯:“你不认驴,驴可认得你。”一拍惊堂木——“刘得中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两个公差冲向小衙内。
小衙内连连摆手:“认错了,这畜牲!俺不是,只是长得有些像。”
公差带李吉、孙钩上。
公差:“报大人,每人冲了半桶,醒了!”
包拯:“醒得正好,想来那驴子有些眼花看不清,李吉孙钩把眼瞪大了,看刘得中是哪一个?”
李吉、孙钩把眼一齐瞪大,然后一齐冲向小衙内做拿状——“这个便是!”
小衙内:“一对狗奴才!”
杨金吾自语:“哼,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作自受。”
两公差押小衙内,按其跪下。
包拯:“刘得中,老夫的眼里不揉沙子,你换了一身皮,却不曾把额头上的驴蹄子印藏住。老夫问你,紫金锤为圣上御赐,本应妥善保管,为何流落于外人手中?”
小衙内:“小官交由李吉、孙钩看管——”
李吉:“回大人,小的们刚一热乎手就给他又要了去,屁颠屁颠地献与姘妇王粉莲——”
孙钩抢过一句:“还说要把紫金锤化了打成镯子和戒指。”
包拯目视杨金吾:“杨金吾,刘得中目无王法蔑视朝廷,可是死罪?”
杨金吾:“死罪,死罪,罪该万死!”
包拯目视小衙内:“刘得中,刚才张小告你私吞官银、擅抬米价、米里掺土、克扣斤两,你都听仔细了?”
小衙内:“不关小官的事,俺姐夫也有一份。”
包拯:“你姐夫的那份待搬得瓮来另行处治!老夫问你,张老上前分辨,被你一锤打死,可是事实?”
小衙内:“不法刁民,御赐紫金锤打死勿论!”
包拯:“张小何在?”
张大:“俺小的在。”
包拯:“张小听好了,你也用御赐紫金锤将这不法之徒打死勿论。”
张大捅了张小一把:“孩儿快去,对准驴蹄子印那地方打他一锤——”
张小快步拿紫金锤,对准那地方打了一锤。小衙内倒地。
一公差:“死了。”
包拯:“来人,把张小拿下。”
两公差拿住张小。
外面忽报:“刘衙内到——”
刘衙内上,满头大汗,手举赦书一路高呼——“圣上有旨大赦陈州,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不赦死的!只赦活的,不赦——”,突然看到小衙内的尸首,将举到头顶上的赦书慢慢沉下。
包拯起身道:“张千,快看看死的是谁?”
张千:“刘得中。”
包拯:“活着的是谁?”
张千:“张小。”
包拯:“把张小赦了。”
两公差放开张小。刘衙内抱住小衙内,见其已死,一抬眼瞅见杨金吾还直愣愣地竖着,便丢下儿子奔向杨金吾。杨金吾吐一口黄水,倒地。
刘衙内抚尸大哭:“贤婿啊,怎么你也是死的?”
张千:“想是惊惧过度,心碎猝死。”
包拯叹口气道:“又一个不能赦的。”
刘衙内丢下杨金吾,怒视包拯:“包拯!你擅争俺钦差之职公报私仇袒护凶徒,本衙内这就回京面圣、讨个公道!”
包拯:“衙内,你纵子行凶、循私枉法、坑害黎民,老夫岂能容得?!”
刘衙内:“包拯啊包拯,论官职,俺不比你小;论家产,俺胜你百倍;论势力,俺虽非皇亲国戚,可也是圣上近臣、名门权贵之后,朝里朝外,京师官地方官,哪个不敬俺三分!人到老年安份守已,本以为你坐你的开封府我坐我的议事堂,所谓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你却老来发黑,硬是苦苦相逼、害杀我两个孩儿!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本衙内既便一时不能令你以命相偿,也要到圣上面前动动嘴皮,置你于不仁不义之地,扫你青天之虚名!”
包拯:“衙内自便,老夫奉陪。”
刘衙内转向张小:“害我孩儿的小刁民给我听着,看你这包爷爷白发苍苍,还能护你到几时?今日俺且留你一命,早晚会取你的狗头祭我儿在天之灵!”
刘衙内拂袖欲去。
包拯一拍惊堂木,怒喝道:“站住!”
刘衙内站住。
包拯:“衙内出语惊人,一语惊醒了老夫,老夫若容你回去,张小此生岂能安稳!”
刘衙内:“包拯!你还想断俺归路不成?!”
包拯:“老夫今日断定了。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刘衙内冷笑道:“包拯唻,别仗着你有金牌势剑就可为所欲为,别忘了俺也是圣命在身,你斩俺不得!”拂袖欲去。
“站着。”包拯将乌纱帽拔下朝案上一顿,“老夫今日再发一次黑,拼却不要了脖梗上的这一块,也要取了你的狗头。”
刘衙内:“包拯!同朝为官,相煎何急?!”
包拯:“衙内!官官相护,黎民受煎!”
刘衙内沉默片刻,叹道:“好一个包拯包龙图,果真是铁面无私、一条路走到黑啊。罢罢,今日本衙内为着两个孩儿栽在你手上,也算是天遂你愿,成就你青天美名。”
包拯:“衙内,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机关算尽反害了卿卿性命啊。”
刘衙内:“包拯,你看我两个孩儿横尸堂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四悲之首,悲从中来,俺哪还有闲心与你嘴舌争胜!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看俺两鬓已白、为父不易的脸皮,且借俺一段路,容俺先葬了两个小的,再顺便给自个找个葬身之地,如何?”
包拯背过身去:“张千,着人送衙内一程。”
公差抬尸、刘衙内抚尸下。
静场片刻,包拯转过身道:“本案所有原告被告暂且退下,稍候老夫再作下断。张千,着王粉莲上来。”
程咬银:“包大人且慢,小人的驴子!”
包拯走到驴旁,以手抚驴:“好驴,好驴,老夫与它有些缘份。程咬银,可忍痛割爱卖与老夫?”
程咬银:“除了青天大人,就是皇上看中了俺的小黑儿俺也不买他的帐。只是这黑儿生性粗直莽撞,一发怒就蹽蹄子,大人须小心。”
包拯:“这驴性情与老夫倒有些相似,难以驯顺啊。”
张千带王粉莲上。
包拯:“那女子,可认得老汉?”
王粉莲低首:“贱女不敢认。”
张千:“翻脸不认人!这驴就给你白喂白牵了?你还欠这驴夫一大笔工钱呢。”
包拯叹道:“这头叫包黑子的犟驴老夫已在黄楼后院替你打了两棍,还欠你许多棍子,这许多棍子没打在驴身上,却打在老夫的心头上生生地疼。想俺包拯三十五岁及第,为官四十余载,这官做大做久了,就冒出一股子呛人的官味来,呛得百姓难得一见,‘大官难见,小官难缠’,百姓见俺不得,唯有与那推磨的小鬼纠缠,结果是上推下挡、绕三兜四,这才有了你父女这等无人管无人问的大冤。”
王粉莲:“贱女命薄,想来也怨不得包大人。小女三生有幸,总算见过了青天大人,不知那些青天大人踩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个走投无路的柳儿和张小?”
包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老夫老了、累了。南方归来,取道陈州,本想随张千这猴头寻个安生地,就此辞别官事,摆脱一身干系,岂料树欲静而风不止,陈州一行老夫是自投罗网,不能自拔,黄楼中听你一番痛诉,更觉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直拼尽了这风烛残年。只叹老夫走后,不知这里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知后面有谁来为民作主,老夫这条老狗已是苟延残喘、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罢罢,眼不见心不烦,粉莲,待收拾完眼前这摊子事,老夫即随你去那柳树县走一遭,去你老爹的坟头上烧一把纸钱,也减减俺心头这亏欠。”
王粉莲:“谢大人,小女也正想回乡看看。”
张千:“大人如何走法?”
包拯:“一身布衣,两袖清风。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张千笑:“还是小的骑马,大人牵马?”
包拯:“这次老汉不牵马。老汉牵驴。”说着,以手抚驴,驴仰天长嚎。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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