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道人:回知青点看看
回知青点看看
昨一早,几个一起下乡的同学约好回40年前知青点看看。一车5个人,三个是下在邻村庄科6队,我和我们队的“赤脚医生”,现在某医院院长一起回任庄10队。他们大多回来过两三次,我由于工作原因来的次数多了,虽然也6年没回来了,但路还是很熟。原来从村里回家要8个小时左右,现在不一样了,高速路 200公里 下路,只剩20多柏油路公里了。本来从队里到县城拉架子车走大半天,现在20分钟就到了。先把邻村三个人放在他们村口的路边,我们就从南地进村。
快开到村口就看见两个人在收拾花柴(棉花杆),上前一看,是国建和他老婆。国建在我们下乡时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圆脸蛋又光又红,现在已经一脸皱纹。赤脚医生是第一次回来,他们自然亲热的很,我就开车径直沿着原来的大路往村里开。没开多远就没路了,房子盖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干脆进到一家人院子里。退回来他们也到了,国建说村里的南北主路现在没打通,所以车开不进去。他指着一批断壁残垣说这是规划的路,但搬走的原来的院子不拆,路就没法打通。
他家现在就住在村南头,拉着我们上家里坐。我清楚只要一坐下他就要安排吃饭,虽然离午饭还有两个钟头,但会很麻烦。于是就说,先挨家转转,走到哪里说哪里。这样他老婆就不会七大碟子八大碗的准备。90年冬我在这个地区做农村调查,抽空回村里待了3天,每天要吃4顿以上的饭,而且中午和晚上经常要先吃一家,再吃另一家。
然后就挨家转。原来的熟人现在剩下不多了。40年前三四十岁的壮劳力,活着的有4个,国建家竟然有3个:爷爷、奶奶和他父亲。感觉农村人70岁是一大关口,还是“人过七十古来稀”。他爷爷原来就有文化,院子里还是收拾得很干净,一大盆盛开的菊花摆在门口。一起照个像喝点茶就离开了。
当时和我们成天混的二十多岁和十几岁的人大部分还在,主要就是看他们了。他们的孩子基本都在外地打工,再有就是这些人的孙子辈儿了。各家的位置基本都变了,村子扩张很大。我们下乡的时候全队137人,走的时候193人(会计是我们知青),现在400多人了。原来人均耕地近4亩,现在只剩1亩多。除了人口增长,还有就是宅基地扩大很多。
串门串到中午,这一群老人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最后到队长家,他正在自己挖沟准备盖个房子。队长比我大个七八岁,现在牙已经全掉完了。不过还是很高兴,见面还是“你鳖儿咋想起回来了!”等看见我后面的张大夫,马上变成正经人样子了,拉着手寒暄没几句,就要给他看病。他家饭已经做好了,说在他们吃饭。我说:“你鳖儿就做这点饭,我们这一大群怎么够吃。我已经答应国建在他家吃了,准备了一大堆,一起去吧”。
我来的时候就带来了一堆烧鸡和肉,拿出来做些凉菜,国建的老婆到灶火赶点面条就行了。全体老伙伴就坐在国建家堂屋喝酒聊天。串门时没见到的,后来听说也来了,有一个还是在乡里赶集听说贫道回来了,东西也不卖就回来了。一张小四方桌围了两层人,隔着别人头往嘴里夹菜。
我世纪交前后来过两次,由于都是路过,没怎么在意。这次比较认真看了看,感觉我们村90年到现在变化不大。我们村原来都是草房,90年来的时候就全部是砖瓦房了,但现在大部分还是如此,新式预制板房还很少。90年的时候感觉确实比以前变化大多了,不仅房子都盖新的了,主要是生活水平改善了。记得我一天早上想再吃顿以前天天吃的包谷糁儿煮红薯,老房东说现在到哪里找包谷糁儿,就是磨点,现在的包谷都是高产包谷,打粮食不少,但吃起来没味道了。当时这些老弟兄们一个个还精神焕发,觉得没几年会变化更快。但这次来,感觉没什么变化,除了人都老了,没精神头了。
感觉变化的有三点,一是农民商品化程度高多了。以前一家人种地,虽然已经主要靠化肥,但犁地、上粪、锄地、收割、短途运输还是人工。现金投入不大。这些年来犁地和麦子收割都是花钱请机械完成的,一亩地连犁地带收割大约60元。化肥比以前贵多了,一亩地要150元左右。加上农药种子,现金投入大约250元到300元。我们村是个典型的中西部农村,农民现金收入一靠卖粮食,二靠孩子出去打工。老人们都与孩子分了家,基本靠卖粮食生活。同时,大部分农民家都有个动力机械,小三轮,摩托车,手拖等,也要花钱。进进出出都是钱。贫道惊奇的是坐在屋里聊天时,明道说:“现在都是坑农民,国际油价已经从147跌到49元,整整跌了三分之二,咱这里油价还是这么高,而且说还要有燃油税”。我说你还不错,昨天油价才跌今天你就知道了。开征燃油税免去了养路费,油价再跌点,差不多吧。他说,你知道个逑!我们这些小机械本来就没交过养路费,这次一点便宜也没沾。本来贫道以为这次调节会对像贫道这样的人影响大些,没想到影响大的是农民,看来只呆在城里还是算不清楚帐。
另一个变化是“家”小了。大部分家都没几个人。以前一进院子,左边牛圈里两头牛,右面猪圈里三头猪 ,满院子跑的鸡子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当年连我们知青点都有的农家气氛没了。我们村没一家有沼气。我问为什么,是不是乡里没推广。老队长说:“乡里倒是很积极,说几次了,后队(我们村两个队,9队被称为后队)福来家和明常家就是试点,结果搞逑不成!”为什么,他说一个沼气池起码要4、5口人,加上两头猪或者有牛,还要加其他粪才行。现在一家两三口人,都没有牲口,到哪里找那么多粪。
第三就是农民完全没了组织能力,回到了一盘散沙局面。我们村属于典型的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张姓主导,人人差不多都能分出辈分关系。连骂人都要清楚怎么骂才不乱辈分。这样的村农民组织起来比较容易,而且很容易齐心。即使换个姓赵的做生产队长(我们当时队长,副队长,保管都不是张姓),所有事情也都有条有理,没人破坏规矩。也就是这个原因,贫道对小岗村那样的情况就不奇怪。这次贫道还说,记得当时干活没人偷懒,不光不偷懒,而且该干的顺手就干了。大家都附和说是这个样子。小岗村那样的杂姓村子不典型,加上原来做小生意的多,搞集体经济就是难。但是我们村现在也不行了,谁都不会再有兴趣管社区的事情。比如这条南北主路,重新分宅基地时就规划好了,现在无非是把路冲开,但就是谁也不愿意去那几家没拆院子山墙的去说说。我给老队长说你鳖儿以前不是怪恶么,怎么不说说。他说:逑,我住西头,又不往南头走。
农民甚至知道“世界金融危机”。原因很简单:有在广东打工的回来了,不过不多。我们村属于比较保守的村子,农民主要在附近城市打工,跑到南方的很少。都问我这经济危机是咋回事。贫道想给他们解释也是瞎解释,就说大概就是要卖的东西卖不上价钱,要买的东西也会便宜些,不过出去打工的会回家不少。他们说不一定,卖的东西倒是便宜了,卖的东西还是贵。化肥汽油一个劲儿涨。也就是这时候明道提起油价问题。我本来想说化肥价格涨是因为水泥、钢材前些年需要量大,因此煤炭涨得厉害。现在基建下去了,煤炭一定会降价,这样化肥也会降。后来一想没说,因为4万亿投资全是基建,煤炭价格很快会再上去。说出去怕他们以后戳道我。
我们聊天,张院长看病。一说老张回来了,很多有病的人也就来了。干脆在院子里支个桌子。张赤脚医生是在当知青时学会看病的,他在修焦枝铁路工地时做了卫生员,然后就到处拜师傅。很快就成了本村“主治大夫”。谁家有个小毛病都找他,针灸是他的强项。记得我们隔壁文他娘有疯癫病,气虚。老张每天给她扎针,几个月后竟然出门了。不过后来又重新犯病了。有一天晚上她到我们院子里偷花柴被发现,当时没好说透。晚上几个人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就抱着一堆花柴到他家。进了院子把花柴往地上一扔,说你们家缺柴火我们给送来了。老太婆当时就气背过去了。后来老张自然还是天天去扎针,直到我们走后才又好了(张院长比我晚离开1年)。
说到天有些暗了,我们说走。自然是都不让走,说下次来不知道啥时候了,还能见面不能了。六成甚至拉着张院长的手还掉点眼泪。不过这比我37年前离开的时候好多了。记得当年我们知青组连贫道一次走了4个(贫道是组长,加上此前走了2个,知青点等于散架了)。全村男女老少一个没留在家,全都出来送我们。老头老太太都抹眼泪,几个女娃子拉着女知青的手哭的像泪人似的。我们是坐着队里的牛车去7、8里外的公社上车,其中一辆牛车竟然堆满各家扔上的红薯、花生、沙梨、鸡蛋、大枣……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全村除了走不动的老人,百十号人浩浩荡荡把我们送上了车,让贫道感动的以为自己是伤愈归队的老八路。
贫道觉得这里的老知青还是回去看看,也许会有新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