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学记
青年王艮（四幕剧）第二幕
青年王艮四幕剧第二幕展现其心斋生活与哲学思考，通过与圣贤对话体现其思想境界，内容包含王艮号心斋、哲学理念及对天人合一的理解，揭示其内心追求与精神世界。
第二幕
[幕启。芦苇苍苍，摇曳有姿，远方大海，天上星空，一间不大的草屋在舞台正面靠后的地方，门有题匾，上书“心斋”。草屋外面一侧有简陋一桌二座，砖砌土堆的样子。四周十分空旷。草屋壁洞里一盏油灯亮着，里面简陋一座一几，几上有琴。时有一两声夜莺鸣叫。
[衣着朴素的艮妻从苇间小道走出，送茶水衣物上，在外面桌上放下水壶茶碗与衣包，四处关心地看看。
艮妻 这间小草屋，还给取了个名称，叫住心斋。
王艮（着家常短衣，上）好，多谢，你回去吧。
艮妻 时候不早了，心斋的功课不要做得太苦。
王艮 哈哈，心斋的功课，说得好。
艮妻 我说得不对吗？
王艮 说得对，这间小屋，叫做心斋，也是我的号，王艮，字汝止，号心斋。
艮妻 你一个人，就有三个名字。
王艮 这也是尊身立本之意吧。
艮妻 女人也有这样取几个名字的吗？
王艮 很少。宋朝有个女子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艮妻 你的心大，要把天下的事情都想透，能想透吗？
王艮 能。想透了，我的心就放下了。你们安稳睡觉，不要来打扰我。
艮妻 好吧。（下）
[王艮站着静气片刻，提起茶具与衣包，转身入内，放下手中东西，坐下抚琴数声，静坐片刻，夜莺鸣声渐繁，又渐小去，王艮起，打开衣包，穿起深衣，戴起五常冠，执起笏版，当他缓缓转过身来时，已经俨然是一位周文王时代的古人了，他走到心斋外面，静立，头微仰起望天。
王艮 父母生我，身心俱全。身者形也，心者气也。形属乎地，气本于天。人天朗朗，万理森然。动则俱动，静则同息。一有所昧，自暴弃也。惟念人天，勿昧勿迁。外全形气，内保其天。苟不得已，杀身成天。前有古贤，殷三仁焉。断发纹身，泰伯之天。采薇饿死，夷齐之天。不逃待烹，申生之天。全手全足，曾子之天。敬身为大，孔子之天。我天何天，我天人天！天一切我，我一切天。都说苍苍者是天，其实天就在身边。若能记得这句话，无处无时不是天！（缓缓转身，放下笏版，撩衣上榻，盘腿静坐，闭目入定）
[一股白气腾起弥漫，进入梦幻境界，王艮走向左侧，又一股白气腾起，右侧上来另一位王艮，同样身着古人衣冠，他俩对话。
右艮 啊，仁兄，你这趟山东之行，见识一定不小啊？
王艮 这一趟山东之行，生意做好之后，我仰拜了孔子、颜子、曾子，子思、孟子，诸位圣贤，虽然是泥塑木雕，却有如心心相证。
右艮 啊，心心相证？这话说大了吧？
王艮 就算是六经证我，我证六经吧。
右艮 你也想做圣贤吗？
王艮 他们是人，难道你我不是人吗？我们先要给自己立起个“人”字来，然后才能立起个“能”字来，要说：他们能，我们也能！要不然，什么叫做下学而上达呢？上达难道是有限止的吗？心中若无志，万事都不成，这就叫做自暴自弃，凡是生而为人者，都不应该自暴自弃。
右艮 好，痛快痛快。
王艮 以往我的心中，像门前小河，虽然也会迎风起浪，但毕竟比较平静，终日缓缓流淌，直到不知所终；在山东仰拜这几位圣贤，我的心中，就像忽然几块巨石从高山落下，砸进一潭静水，砰然巨响，水浪冲天，兜底震动。
右艮 哈，几块巨石砸下，水浪冲天，到底是圣贤砸了你，还是你砸了圣贤啊？
王艮 还是六经证我，我证六经。正如读书，有死读活读、死解活解之分。
右艮 对，要活读活解，但也不要离开本意，信口开河。
王艮 对的，多承指教。
右艮 不客气。请讲。
王艮 孔子孟子，不必说了，他们汲汲皇皇，奔走天下，宣仁讲爱，希望春秋战国的天下能够结束纷争，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而君主们的国度也能长治久安。他们的主张不为当时在位的人们接受，反而说他们迂腐，真是滔滔者天下皆是，而谁以易之？他们是无能为力了，乃全身而退，或述或作，并且传授弟子，于是有《易经》、《春秋经》、《诗经》、《礼经》这些古代经典整理和保存下来，还有《论语》、《孟子》这些记载他们言行的书籍留给后人。颜子虽然不幸短命死矣，但他一言一行，都得到孔子肯定，后人认为他距离圣人只在毫发之间，就连孟子也还差着他一肩。至于曾子和子思，不但得到孔子真传，而且还有自己的发挥，曾子把孔子所传《大学》之经记载下来，并且作出解说，子思发挥独见，写出《中庸》，自从宋朝朱熹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列为四书，编为一册，加以注解，叫做《四书集注》，更成为天下读书人日夜学习钻研的课本。从孔子曾子到子思孟子，他们无论自己有位无位，都以天下为己任，时时刻刻替天下着想，这是何等的明德，何等的顶天立地，多么算得上是一个人，且尽其所能！难道我们就因为出身低微，僻处海滨荒滩，而自轻自贱，只做一个糊口过日子的自了汉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他们一样为天下动一点脑筋、乃至做一点事情吗？
右艮 嘿，听起来道理是不错，但我怀疑现在你还认得你自己吗？不要去了一趟山东，都认不得自己了。
王艮 仁兄放心，现在我更明白地认得了我自己！以上所言，就是我在山东仰拜诸位圣贤之后的感想。天天捧着他们的经书去死读，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不必再成为其中的一个，我们最要紧的是要明白圣贤怎样做人，怎样尽能，他们都不是自了汉，他们不论自己处境如何，都心正身正，以身为本，身尊道尊，以身证道，以身行道，所以圣贤才称之为圣贤，尽管时移世易，他们的这点精神，浩气长存，该是天下人永远的榜样。
右艮 我们一般人只把圣贤当作高山仰止，没有去想跟我们自己有什么关系。甚至，我们还把他们看作用来骗人吓人的泥塑木雕呢。
王艮 误会误会，可悲可悲，这责任要由历代的大人先生们承担。其实，圣贤的道理，就在百姓日用之中，百姓日用而不知，圣贤道理如果跟天下国家百姓日用无关，乃至有害，也就谈不上是什么圣贤道理，乃至可称异端，他们也就把圣贤遗像变成了吓人骗人的泥塑木雕。圣贤会被弄得跟天下百姓疏远起来，这件事情要好好深究，要回头想想。现在太需要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真解圣贤，真学圣贤，太需要有人启发愚蒙，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右艮 哈，仁兄已经慨然而有以道自任的意思了。我们把自己看大了不是有点好笑吗？俗话说，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呀。
王艮 我不是把自己看大了，也不是想画出老虎，而是好像是头一回看明白了自己。我多么想穿着这样的古衣、戴着这样的古冠，坐一挂驴车，车上写着“天下一个，万物一体，入山林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去对天下人宣讲我在山东仰拜诸位圣贤、格物致知的这番体会，同时也就能听到别人的见解，这一来一去之间，岂不也是以身证道，以身行道？
右艮 哈哈哈，狂人，狂人！
王艮 此乃孔子之狂，无乃不可乎！不是要学孔圣人吗，那首先就应该把这个狂字学到手！要敢狂，能狂，一狂到底。其实就是以道自任，就是对自己对天下国家，敢于负起责任来，而不管在上在下、是官是民、有位无位！身安而天下国家可安，身正而天下国家可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右艮 倒是义正辞严，但也是从老生常谈里化来！
王艮 化是化来的，但不是凭空而来、随口而诌，却是有感而发。
右艮 倒要请教。
王艮 你可知我在山东，得知朝廷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吗？
[隐隐传来如巨鼓的雷声，虽然低沉，却是撼动人心。
右艮 啊？天大的事情？穷乡僻壤，不知不知。
王艮 你可听说刘瑾？
右艮 刘……（不觉左右一看，略低声），这名字是不能随便提到的呀。
王艮 哈哈哈，皇上将他处以磔刑了！
右艮 磔刑？
王艮 就是绑赴街市、凌迟处死，当众活剐、肢解、枭首。
右艮 啊，这样一手遮天的人，竟然是这个结果！
王艮 他早就不能算是人了，他枉有一张人皮，他是兽。
右艮 此话怎讲？
王艮 人有明德，而他的心里却没有。
右艮 此话又怎讲？
王艮 他的心已经被金银财宝塞满，明德全被挤出来，一点儿也没有了。
右艮 你再说得明白点。
王艮 从他家里抄出的黄金有250万两，白银5000万两，珍宝细软不计其数，而朝廷国库一年所入，不过一百五十万两，另外，他还拥有成千上万亩土地以及在天津等地的大庄园，真是富可敌国。
右艮 贪，贪！
王艮 身为太监，身已残，心可正，本当在宫内好好伏侍皇上，他却把持朝廷，他只要开口说某人授予某官，吏部兵部就不敢不奉行，反之他说要罢谁的官，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凡是官员到京述职，或出京外放，都要对他献礼厚重，想避开他一关，简直就是不想活了。给事中周钥到京外办事，不忍搜刮，回来没有金银财宝奉献给他，于是不敢到朝廷述职，干脆就在家里上吊，一死了之。浙江盐运使杨奇，是个清官，没钱孝敬刘瑾，也只好自杀，家人穷得把他的孙女卖掉安葬他。官员安奎、潘希曾，赵时中、阮吉等人，都这样被找岔儿投进监狱，在狱中被折磨致死。他要抄谁的家，一声令下，立马就抄，什么御史、侍郎、尚书，就这样被抄家破产。凡是刘瑾下令逮捕的人，一家犯法，左右邻居都有罪，河这边的人犯法，河那边的人也连坐，像这样的冤案，数都数不清。
右艮 啊，一个太监能闹成这样啊？
王艮 他自有他的势力，光是大太监，就有八虎之称，哪个人不是金银满家、良田遍野、奴仆成群。
右艮 唉，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来糊口，愁得小民白了头。这就是我们老百姓过的日子。
王艮 你说得对。皇上这回拿下刘瑾，真是从潜龙勿用，到飞龙在天！但愿天下否极泰来吧！
右艮 刘瑾的事情，渔樵听来，真是好玩得很啊。
王艮 有一天京城御道街上出现一张匿名帖子，上面写着刘瑾几条罪恶，刘瑾就假传圣旨，让朝廷百官跪在奉天门前揭发交待，酷暑烈日之下，活活晒死了三个官员，到天黑，他下令五品以下官员全部押进监狱。当晚，刘瑾得知那张匿名帖子是宫里一个小太监所为，第二天百官才没有继续被罚跪晒太阳。那个小太监，当然是没命了。
右艮 真正是一手遮天啊！修身为本这句话，对这种人，有什么用？
王艮 对这种人，已经没有用了，但他的所作所为和结果，就是不修身的缘故。
右艮 这能说得通。
王艮 刘瑾平时索贿受贿，全不在话下，如果不顺他的心意，轻则丢官，重则抄家、坐牢，然后被折磨致死。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几天几夜说不完。
右艮 读书人好不容易考中举人进士，又好不容易做到大官，到临了竟然这么不值钱？还不如在家做个小民。就没有人向皇上告发他吗？
王艮 在人们私下的谈论中，刘瑾被称为站着的皇帝，皇上被称为坐着的皇帝，站着的发号施令，坐着的只不过是摆个样子。
王艮 啊，难道满朝的官员，说起来都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就真的没有一个敢向皇上揭发这个奸人的吗？
右艮 虽然向皇上进言很难，能见到皇上也很难，但冒着风险劝谏之人，有还是有的，可是皇上不听。
右艮 皇上怎么就不听的呢？
王艮 经书上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天子他一旦不修身了，也就失本了，失本就遗末，遗末就是忘记了天下，这样的本末俱失，也就识不透刘瑾是坏人。刘瑾在皇上面前口口声声自称奴才，无比恭敬，把皇上安排得也很享受，想方设法让皇上吃喝玩乐、花样翻新，而不是治国，更谈不上修身，该皇上考虑和发号施令的事，就都让刘瑾代劳了。
右艮 啊，不是说皇上天生圣明吗？
王艮 皇上并不天生圣明，虽然称他为天子，但他生而为人，也要学而时习之，以修身为本，一时不学习，就会一时德不明，一时不修身，就会一时失本末。古代英明的君主商汤，在金盘上刻写了一句话以告诫后人，叫做“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右艮 什么狗日新猫日新，吃喝玩乐，花样翻新。
王艮 苟，写为苟且的苟，“苟日新”，依朱子的注解，就是诚心诚意地日新，每天学而时习之，反省自己有哪里做得还不够对，应当怎么做得更好，比起昨天的我算得上是一个新人。
右艮 刘瑾伏侍的皇上，跟这种要求比，那就差远啦，大臣们怎么办呢？
王艮 大臣们也没办法了，就让管天象的人对皇上说，天象不好，上天在警示皇上。皇上就有点怕了，折衷了一下，打算把刘瑾贬出京城，大臣们暗中联合多人，准备第二天在京城杀掉刘瑾，为天下除害，不料，出了一个叛徒……
右艮 啊！
王艮 他跑去向刘瑾告密，结果刘瑾连夜召集他的亲信，主要是大小太监，一齐跪在皇上面前，说服皇上改变了主意，反而给了刘瑾更大的权力，什么东厂、西厂、内厂、锦衣卫，都在他掌握之下。他立即就对告发他的大臣们实施报复，向皇上言说天象的官员杨源，被锦衣卫活活用杖打死，有的官员被一百五十斤重的大枷在监牢里活活戴死，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他把向他卖身投靠的人安排到内阁和六部掌握权柄，朝廷就进一步处在他的严密控制之下。他竟然下令让大臣们都跪到金水桥前，听他宣布所谓奸党名单，多少蜚声海内的名臣，都被列为奸党，接下来就是严重的打击报复。从此以后，刘瑾更大肆受贿索贿，有一个叫刘宝的官员，走马上任巡抚，向刘瑾行贿一万两银子，到任之后搜刮民财，又向刘瑾行贿几万两，结果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反之，官员如果不给他行贿，立马就被削职回家。刘瑾的黑手还伸向边关、科举、各地藩王。
右艮 啊，所谓罄竹难书啊！
王艮 皇上亲自在刘瑾家里查抄到私制的玉玺、玉带、宫牌，还有衣甲、兵器，乃至日常不离手中的扇子里竟然藏有匕首，这下子才定下了谋反大罪。
右艮 刘瑾他真敢谋反吗？
王艮 我说了，他的明德之心早就失去，他已经不是人了，是禽兽，披了一张人皮，很难说他还有什么不敢。人的这颗心，如果不是一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他就一日坏、日日坏、又日坏，胆子越试越大。
右艮 嗯，你真是能把事情说透。那么，现在刘瑾，已经死了？
王艮 死了。他被活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当场一个铜钱一块肉，有的人买下立刻送进嘴里吃掉，有的人买去喂了狗，一块肉也没有给他剩下。
右艮 啊，确实是惊天大事，我们普通百姓，穷乡僻壤，海角滩涂，简直还一点不晓得呢。这一世，白活了，真是白活了！
[王守庵与族长急上
守庵 银儿，银儿，王艮，王艮！
[一阵白烟，右艮消失，王艮头戴五常帽、身着深衣，静坐着。
族长 王艮！
王艮（惊醒）啊？爹爹？族长？什么事情？
族长 刘六刘七的义军打到了通州狼山，离我们不远啦！
王艮 刘六刘七？
族长 他们的传檄告示都有人飞送到了（递上传檄）
王艮（念）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啊，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啊！
守庵 当然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族长 你在山东的时候，一点儿没有听说吗？怎么你回来没有谈到过呢？
王艮 族长，我在山东的时候，除了听到刘瑾的事情，另外就听说到这件事了，也皆因刘瑾专权，官不聊政，民不聊生，义军就是从河北而起，一路打过山东河南，连破九十余城，往南杀奔而来的。两湖、两广、江西、陕西、四川，早就都有民变，如同野火春风，到处都有一些骚动。这件事我不能轻易谈论。
族长 这倒也是。传檄的人说，义军攻下汉口，一路顺流而东，千里长江，无人抵挡啊！
王艮 传檄之人呢？
族长 他骑着快马，向北一路传檄而去，并未停留。
王艮 他还留下什么话没有？
族长 叫我们备好军粮，到时响应。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王艮（看檄文）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这是说他们揭竿而起乃在河北一带；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这是说他们要改朝换代。
族长 改朝换代？
守庵 啊？这？
族长 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守庵 银儿，这件事情大如天，你怎么想的？
王艮 族长，爹爹，几千年来，这是一件最不好说的事情。
族长 是的是的，但你说说，书上是怎么写的？圣人是怎么说的？
王艮 孔子论过夏商周这三朝，夏传四百年，商汤起来夺了夏的天下，杀了夏王桀，建立了商朝，商传七百年，周武起来夺了商的天下，杀了商王纣，建立了周朝，这两件事到底对不对？孔子说，这叫做“汤、武革命”，是“顺乎天、应乎人”，是“代天下讨之”的，杀了夏王桀和商王纣，不过是“如诛匹夫”，
族长 噢！
王艮 可是孔子又赞扬商朝的臣子伯夷叔齐宁可饿死也不食周粟，讲这样的骨气。所以，这事情到底该怎么看？并不简单。孟子依据古代《礼经》，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但孟子认为，只有“贵戚之卿”有这个易位国君之权，至于一般的臣子和百姓，则不可参予。虽然孟子对于解释《礼经》做了这个界说，但我大明太祖皇上，对孟子说的这一类话，仍然并不怎么喜欢，曾经要把孟子逐出孔庙。
守庵 唉，你不说我还有点清楚，你越说我倒越糊涂了。
王艮 夏商周这事情，比较远，几千年来是有点说不清。不过，靠近的事情是很清楚的，我们大明朝，是夺了元朝的天下，才有的，元朝，是夺了宋朝的天下，才有的。古往今来大体就是这样。
族长 现在这刘六刘七又来了，竟然说他们要龙飞九五，眼面前我们该怎么办？
守庵 是啊，怎么办？
王艮 我们只有镇定不慌。
守庵 不慌，不慌。
族长 唉，我大明朝的天下怎么弄成了这样！
王艮 秦始皇死后，秦二世和赵高李斯乱国，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四面八方响应，其中包括刘邦项羽，那时候就连孔子的九世孙孔甲，也和许多儒生一起，带着经书和礼器投奔了义军，孔甲做了陈胜的幕僚，给陈胜说古谈今。《史记》和《孔丛子》两书都有记载。
守庵 孔子的孙子？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王艮 我大明朝自从成祖以来，除了洪熙仅有一年，其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都享国有年，但可以说是一代比一代越来越挥霍无度骄奢淫逸，皇上往往不理朝政，宦官专权，言路堵塞，官场风气日下，吏治日坏，而今到了正德年间，皇上即位已有六载，光是皇上成婚的开支，就用掉黄金八千五百多两，白银五十二万三千八百多两，刘瑾倒台，其家富可敌国，岂不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负担重租之外，还有徭役，一里之中，民无一户之闲，十年之内，人无一岁之息，我们眼睛都能看到，真是民不堪命矣！如此等等，天下怎能太平？所以刘六刘七，官府称为盗寇，百姓称为义军。
守庵 唉！
族长 我们怎么办呢？难道……？
守庵 险，险……
王艮 幸而皇上由潜龙勿用而有所振作，诛杀了奸人刘瑾，朝廷正气上升，刘瑾所贪巨亿金银，补充国库，也能一时救急，虽然各省民变四起，但大明根基仍在。刘六刘七义军，虽从河北一路南下，又从汉口顺江东下，但一路所破，只有小州小县，对于中等以上州府，都只有在坚城之下绕道而去，没有站得住脚，已成一支流寇，现在企图沿着海边北上，这是穷途末路，一旦官军围来，无处可逃，唉，可以预料，其运不会长久了。
族长 啊，是的，是的！
守庵 可怜，这要死多少人啊！
族长 好，你这样一说，我心里有数了。
王艮 一切全在族长里紧外松，安定乡民，把握分寸。
族长 明白，明白。啊，银儿，噢，以后我们该称你为王艮先生才是，你的书真是没有白念啊！我看多少入了仕做了官的，谈吐见识都远远不如你。
王艮 不敢当！
族长 我们走了，不打扰你。
[族长作揖而退，守庵跟下
王艮（仰天长啸）天哪！
[灯暗，远方闪电，沉雷隆隆，王艮屹立，伴唱声起：若要人间积雪融，须从腊底转东风。三阳到处闻啼鸟，一气周流见远鸿。总是梅花迎雪开，燕子飞来桃柳中。生生不尽无穷在，雨霁云收见太空。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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