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加粉的奶君
(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九年九月十七日,就是举国欢腾举世瞩目举世无双的残奥会结束那一天,我拎一罐牛奶,独自在大街上走,路上行人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这真叫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遇见赵家的狗,看我几眼,竟然没有叫起来,让我更为不安,于是,便把剩了半罐的奶瓶丢过去,没曾想,赵家的狗竟然一跳地躲开了,还发出不满的訇訇声,这就更让人诧异万分了。因了在先前,这狗总跟在身后,每每开心地向了抛向垃圾桶的奶瓶奔去,为了一撮残羹欣喜欢跳不已。然而,今天……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上楼的时候,遇到壶公,那只空了的壶仍然悬着,黑得发亮。壶公说,“先生可曾喝牛奶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操劳过度,色暗虚弱,本来该喝一点补补身体的。不过,现在千万不能再喝了。好多死去的孩子生前就爱喝奶粉”。
这是我断然想不到的,因了XX牌奶粉的廉价,囊中向来不鼓的我只喝这个牌子的。而今壶公却这么提醒我。
我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壶公的阴谋,全是因为医疗的改革让药费猛增,大家逐渐看不起病来,领导便引进了他的亲戚唤作壶公的,在我住的楼上开了门疹,然而却并不便宜,药费口不二价。我曾经因为药费贵的缘故,敲破了他挂在梁上的壶,他看我的目光便凶恶起来。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胆怯,狐狸的狡猾……
我怕了,还是上网去吧。
可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网上情景怵目惊心!我终于似乎明白路上的行人、赵家的狗、虚情假意的壶公那样对我的原由。原来赵家的狗也对我生了怨恨,想必是心怀叵测的的壶公挑唆的结果,狗难道也要患结石?6000多名患了肾结石的孩子,数十名死于非命的孩子,他们的血或者泪在四处充溢。我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原来竟有那么多孩子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
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一些所谓精英或者专家的英明论断,尤使我觉得悲哀,原来果真是不法奶牛造的孽帐。我已经出离愤怒了,对不法奶牛的罪行。这么多年,我献出了我身上的血,输入的竟然是掺了粉的奶!!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去的或正在逝去的孩子们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真的猛士,从此不再畏怕赵家的狗、会画符念咒的壶公。
有了这样的勇气,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
只是,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胆怯,狐狸的狡猾......
(三)
死掉的孩子们从此可以不喝牛奶了,可是,活着的孩子们呢?赵家的狗在窗外窜来窜去,伸长着血红的舌头。我按按鼓涨的肚子,硬梆梆地生疼,我知道那是结石,这算不了什么,不必要去医院。壶公说,可以用经霜的小麦粉蒸的馒头蘸了脖子上的血舐吃。
得了结石的孩子,原本是不会陌生的,大多生长在偏远的乡下,那里的人们,从小到大总要得病的,比如几年前就得了大头病。奶粉自然便宜些,那个什么粉少加点就可以了,只要每天不吃八袋原本不妨事的,然而却总要吃很多,于是不得不生病了。
生了病的孩子的父母,在我们的城市里随处可见,他们常常忙碌,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他们的家并不在城市里,于是晚上多住在城外的土谷祠,时常做些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他们的孩子总要多得点病,将怀里的银锭去换蘸了血的馒头。
(四)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不法奶牛拒捕的事。终于,上面下了决心,抓了奶牛的主人,最后竟至于抓了奶厂的老总。
然而,很快便得了消息,说奶厂的老总不仅冤枉,而且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女儿送到国外去了,她在狱中,竟至于可以送女儿出国,可见身手不凡。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通天到这地步。况且血淋淋的孩子们的尸骨还被悲痛的父母抱着,依稀可见冤屈的魂灵在空中徘徊。
然而,竟有流言,说加粉的事与奶牛无关,这是何等无耻之言!难道牛奶是从赵家的狗身上挤出来的?作为一只奶牛,它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是牛奶,而不是加了奶的粉!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因为,我不说,那只驴子会笑我。
驴子是畜牲,不管它生在中国还是外国。保加利亚的驴子因了母牛“达娜”扑倒女主人,竟然幸灾乐祸,笑得“四肢抽筋”瘫倒在了地面上。可我知道,这只畜牲哪里是笑主人,他是笑中国的奶牛,除了加粉,中国的奶牛还会做什么呢?笑死了。
保加利亚的驴子笑翻了,但赵家的狗却阴沉着脸。
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我没有亲见。听说,这些粉的价格高过牛奶好多倍,加在奶里不划算。所以,加粉的事似乎和奶牛无关。
然而,调查的结果,终于发现,不法奶牛确乎参与其中,但只是少数。而且,奶牛们挤给洋人们喝的奶都是直接撩开了酥胸,赤裸着奉献上去的,全无加粉之忧,只管尽国力与八方欢。
我在窗前,看到赵家的狗在诡秘地笑,壶公向它意味深长地眨着眼睛。而街上的行人,触碰到我的目光,便瞬间躲开。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胆怯,狐狸的狡猾......
福州的街头,天色阴沉。竟然走过一群奶牛,花白的皮肤。车子纷纷让路。
它们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死去的只是有限的一些孩子而已,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加了点粉罢了。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生点小病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一切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奶牛们竟然忘了为牛的道德,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小孩子们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加粉的奶君!
名词解释:
鲁迅:略。
记念刘和珍君: 略 。
狂人日记:略。
壶公:乃六朝时葛洪《神仙传》中的人物也,他常悬一空壶于市中卖药出诊,市罢辄跳入壶中,人莫能见。后人由此称行医为“悬壶”,颂医生曰“悬壶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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