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标的“烧饼”(小小说)
陈光标的“烧饼”(小小说)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陈光标也想随着西沉的落日,裹衣而眠。
他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疼,他甚至怀疑医生之前刚刚给他做心脏搭桥的时候,生生割去了他的二尖瓣膜,每当天色渐暗,他都显得血力不支,甚或连钻被窝的力气,都少得可怜,须借助老母亲的双手,才能挪进那一方木床。
陈光标本来不是家里的独子,不幸的是,嗷嗷待哺的哥哥姐姐连一口活命的口粮都没有气力嚼完,就相继死去。尚且年幼的陈光标,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知道,从此他的童年少了两个玩伴,也必将少了成年后可以呵护他的两支力量。
哥姐死后,他几乎是在母亲眼泪的浸泡中,一点点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饥饿”的代价,他甚至荒唐地认为,长大后,他要赚取世界上所有的钱,买来世界上所有的粮食,让饿死的哥姐再活过来。
事实上,还是母亲扼杀了他的荒唐。邻村无儿无女的许大爷,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三天之后,再也没能活着站起来。他清楚地记得,同样饿了快一天的母亲,领着他颤巍巍地来到许大爷床前,小心翼翼而又很费力地从贴身衣服兜里掏出手心大小早已风干的烧饼,递到许大爷的嘴边。许大爷拼尽全力挤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话“不…娃儿…饿…”就撒手而去。
很长时间,陈光标一直在揣摩,许大爷为何不吃下救命的一口粮?母亲兜里揣着干粮为啥还饿了一天?许大爷死后还能不能活过来?这些问题就像一条练蛇死缠着他不放。直到许大爷草草下葬后,母亲才在睡觉前摸着泪告诉他:娃儿,人死就死了,活不过来,人真不该饿死呀。母亲的愧疚,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陈光标隐约感觉,母亲那番伤感的话,也像插了翅膀,飞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曾经荒唐的心灵,第一次有了负重的真实。
陈光标终于没被饿死,虽然在许大爷之后,十里八乡多有饿死人的传闻,母亲却靠着贴身带着的一块风干烧饼,不仅救活了自己和儿子,还让长大成人的儿子,拥有了一家成就非凡的公司。陈光标开办公司之初,便固执地在公司院内竖起了一座标志性建筑——一双充满慈祥的大手捧起一个肚饱皮厚的烧饼。这座建筑,与陈光标的办公室遥相对应,而陈光标的全天候工作,就是喝茶、看报、大声义卖屹立在院子里的“烧饼”,年事已高的母亲常常“躲”在公司门外,听上一声儿子义卖“烧饼”的吆喝,然后,再移着碎步背着双手走回家中。
这一天,老母亲又早早“躲”在公司门口,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进入公司的外来人群比往常要多出上百倍,可儿子习惯的义卖声却一直没有响起。起初,老母亲还以为儿子午睡睡过了头儿,忘记了卖烧饼的事,但随着涌入公司院内的人数俱增,不时传出的“打砸抢”口号让老母亲再也按捺不住,紧走几步扒着门缝往院内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只见一群穿着不同的人群把儿子陈光标和“烧饼”团团围住,指鼻子泛骂的、往身上泼脏水的,甚或还有一些好事者举起镰刀斧头,发誓非要把“烧饼”砸碎不可。老母亲再也看不下去,近乎咆哮地冲进人群,愣是将脸色煞白的儿子“扛”了出来,并向在场的人群撂下一句话:骂儿子可以,不要抢我儿子的“烧饼”!
陈光标做心脏搭桥手术是在“打砸抢”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母亲明白,儿子的心脏需要搭一个血流更为顺畅的体外桥,最好是能容纳千踏万骑的桥,只要这座桥坚不可摧,儿子就有再次义卖“烧饼”的声音。
母亲用慈祥的双手,把儿子陈光标挪进了一方木床,然后转身拿了一个自己画了一整天才完成的“处女画”——一个圆圆的、类似“烧饼”的大圆圈,轻轻地放进了儿子的被窝。
她只是希望,儿子即便在梦里,还有可以义卖的“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