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短篇小说：和平的条件

　　

欣赏这篇小说，需要了解一点故事背景。

　1968年1月23日　，朝鲜人民军海军在朝鲜东海元山附近捕获从　1月11日　起对苏联和朝鲜实施侦察活动的美军间谍船“普韦布洛”号，击毙1人，活捉82人。

美国宣称该船是“民间船舶”，事发时“在公海”，威胁朝鲜放人还船，否则轰炸、进攻。为此，还出动大批武装力量在军事分界线一带和海上耀武扬威。

朝鲜予以强硬的回应。

靠1953年的“停战协定”维持的脆弱和平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当时，美日韩站在一块，而公开声援朝鲜的有中国、越南、古巴等，苏联则虽然表面文章做得不错，实际上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试图进行斡旋，但告失败。

经过多次谈判后，当年12月23日，美国写下《谢罪书》，承认其电子侦察船侵入朝鲜领海，并保证不再犯。这就完全接受了朝鲜预先划定的“3A”条件，即Acknowledge(承认错误)、Apologize(谢罪道歉)、Assure(保证不再发生此类事件)。

朝鲜拿到《谢罪书》后立即驱逐82人并返还1具尸体。

至此，历时11个月的“普韦布洛”号间谍船事件终于结束。

　 　

据悉，“普韦布洛”号目前位于平壤大同江畔，成为爱国反美教育基地。

而讨船雪耻成了美国人的心病。

　 　

这篇小说从苏联外交官的角度描绘这起著名事件，自有一定的趣味性和价值。

　 　

和平的条件　　

　 　

（朝鲜）金大成　　

　 　

1　　

　 　

迎接太阳节【太阳节：朝鲜“永恒的国家主席”金日成的生日4月15日】之际，莫斯克夫斯基实现强烈的夙愿，得以访问久违的平壤。　　

几年前为止，他还拥有外交护照，能够随意越过任何国家的国境，但随着苏联的崩溃，沦落到了连普通护照都弄不到的地步。这回，朝鲜大使馆一得悉莫斯克夫斯基恳切的夙愿，就采取相应措施，让他得以访问平壤。　　

那些好心人至今都没忘记莫斯克夫斯基曾经担任苏联驻朝大使，亲切地提供了这样的方便。　　

到日思夜念的平壤去，向今天也以生前的形象永生的伟大领袖致以饱含敬慕之心的问候，这就是莫斯克夫斯基的夙愿。　　

他走进主体的最高圣地——锦绣山纪念宫的广场，一眼看见广场正面伟大领袖尊贵的形象，不禁心里一热，停住脚步。　　

就像金日成同志每回接见自己时那样，似乎这回也露出灿烂的笑容，亲切地迎接和和招呼：“莫斯克夫斯基同志，很高兴见到您。来，快请过来。”　　

这是超越国家首脑接见外国大使时常有的外交化客套的同志式相会。在无视外交惯例、将自己当作战友和朋友对待的金日成同志面前，莫斯克夫斯基总是感动不已，并且越是那样就越因歉疚而脸颊发烫。　　

这也难怪，当时，本国的领导层自视过高，好像克里姆林宫成为各社会主义国家的参谋部。因此，对这个不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转的国家很不满意，常常企图从各方面施加压力。于是，大使的苦衷一言难尽。　　

前任大使以未能在驻在国积极推行苏联的对外政策、优柔寡断为由被召回。原先在外交部美国司工作的莫斯克夫斯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继任。然而，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认定他这个在改善苏美关系方面显示过积极活动的能力和有弹性的外交手腕的人是驻平壤的不二人选。　　

那样做的理由是充足的。　　

自认为左右着行星命运的苏美两个超级大国的关系朝着既互相警惕又互相理解、既竞争又合作的方向发展，但那种关系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因为那个反美到过度的地步、自尊心强得离谱的平壤弄到破裂局面。朝美签署停战协定后都过了15年，但朝鲜半岛的形势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恶化，要是在那里冒出火花，世界就得再次被卷入大战的漩涡。过去了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祸也是不忍回顾的，而将要经受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惨祸正因为将是核战争引起的，所以连想象一下都令人不寒而栗。　　

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的苏美核竞争到如今成为威胁行星本身的巨大炸弹。要是同时引爆苏联和美国竞相生产的核炸弹，地球将会片片碎裂。　　

在那场战争中，胜者会是谁，败者又会是谁呢？　　

既然如此，变化了的国际环境要求互相对立、对决的两股势力避免鲁莽的核战争，尽可能友好相处。克里姆林宫的智囊团如是想。　　

两股势力的代表依靠如此这般“新的思考方式”及时恢复理性，在华盛顿会晤、亲吻。　　

这明明是非常屈辱的举动，但苏联的领导层和外交官们为从核惨祸的威胁中“拯救”整个人类而志得意满，当时为解决华盛顿会谈的前提条件大大活跃的莫斯克夫斯基的心情也没有例外。然而，这样的妥协和让步引发了“加勒比海危机”。依据名曰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大义名分，一个在美国的鼻子跟前建设社会主义的小小岛国家遇到沉没之前的危机。　　

支持那个遭到充当国际党的克里姆林宫的背叛、遭到帝国主义的头子美国封锁的国家的，是平壤。　　

平壤的声音引起了世界范围的反响。　　

由此，苏联的领导层更加赤裸裸地暴露出现代修正主义肮脏的真面目，美国又不能不暂时解除对古巴的海上封锁。　　

就是从此时开始，莫斯科不能不对日益变大的平壤的影响力感到忧虑，开始明里暗里向平壤施加压力，但因为那样做无所收获，就替换了大使。　　

前任大使是那么深深地钟情于平壤，为离开了那里深感遗憾，送莫斯克夫斯基上路时苦涩地说：　　

“看来，克里姆林宫确实患上了自大狂妄症。您以为朝鲜跟那些随着我们的拍子跳舞的东欧国家一样吗？别看您在对美外交中大显身手，但在平壤，那种东西是根本行不通的。”　　

“是长是短，得比比才能知道啊。”　　

“那么，露一下本事瞧瞧吧。您一见到金日成同志，就会马上醒悟到自己误算了什么。”　　

　 　

2　　

　 　

对朝鲜人民的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这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卓越领导者，莫斯克夫斯基有着自己的一家之见。　　

按照他的见解，金日成同志是一位在一个世代战胜美日两大帝国主义的军事家，反帝反美立场非常坚定。　　

到时代变化了的今天，那样的反帝反美立场能保障和平与安全吗？　　

问题就是这个。　　

莫斯克夫斯基将外交视为一门艺术。他在又哄又捋敌对势力的战争狂信徒、以维持世界和平的着实艰难复杂的日子中度过外交生活的大部分。　　

在那些日子里，他得知要驯服那些贪婪的、缺乏理性的战争狂，有时候妥协和让步是不可避免的。他打算趁这次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外交手腕，以消除朝美之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缓和尖锐的对决局面。　　

莫斯克夫斯基抵达平壤，首先为递交国书，郑重地向外务省请求安排得到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的接见。　　

这个要求当即获准。　　

金日成同志在内阁大楼布置得十分俭朴的办公室接见了他。那间办公室与装饰华丽的其他国家总统官邸或者宫殿反差实在太大了。大体上，国家首脑正式接见外国代表时，尽力摆出架子，显示威严，这是常例。因此，对待他们时，连难得做出一笑的瞬间都令人感到那是无法逾越的墙壁。要打破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建立交情，就需要外交手腕，还得花费不少时间和努力。　　

按照外交惯例，中规中矩地递交国书的莫斯克夫斯基面对亲切友好、平易近人的金日成同志，大感意外，为这样的对待一时惶惑不解。　　

“很高兴见到您，莫斯克夫斯基同志，我们虽然初次见面，但跟老朋友没什么两样。”　　

“啊？！”　　

“我们不是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在同一条战壕里战斗的战友吗？　　

“来，快请坐下。”　　

果然是反帝立场非常坚定的人啊。　　

莫斯克夫斯基这样寻思着，默默站立。　　

金日成同志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首先询问苏联党和政府领导人的健康状况后，还询问被召回的前任大使身体情况。　　

“我跟他相处得亲密无间，将来跟您也要那么相处。”　　

“谢谢您这样亲切对待。”　　

金日成同志轻轻责备他说，我们之间何必搞那种客套？　　

“以后要是想见我，请随时来找。让我们经常一起就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合作关系商议商议，还钓钓鱼、打打猎、歇歇脑子吧。　　

“前任苏联大使非常喜欢打猎。　　

“他说俄罗斯人酷爱打猎，炫耀大文豪托尔斯泰和契诃夫也都是有名的猎手。对了，您也喜欢打猎吗？”　　

莫斯克夫斯基生怕这个并不特别的提问中也含有某些意味深长的内容，决定婉转地表明自己彻底的爱好和平的立场：　　

“我连猎枪都没摸过。一听到枪声，或者闻到火药味，肚子就不舒服。”　　

金日成同志似乎看穿了莫斯克夫斯基的内心，微微笑道：　　

“那么，您喜欢什么呢？”　　

莫斯克夫斯基用辩解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喜欢欣赏艺术作品。所以，到别的国家，总是先上剧场和美术博物馆。”　　

“那是一种非常高雅的兴趣。”　　

金日成同志点着头说下去：　　

“我们平壤也有值得向世界炫耀的学生少年宫和大剧场，还有美术博物馆。”　　

莫斯克夫斯基重新扫视布置得朴素的办公室，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个……请问，学生少年宫是什么？”　　

金日成同志用满怀自豪的语气回答道：　　

“顾名思义，就是学生少年的宫殿。孩子们业余时间聚集到那里，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素质或者唱歌，或者跳舞，或者画画，搞搞体育，享受娱乐。我们的孩子可真有才能。”　　

在这一瞬间，映在莫斯克夫斯基眼中的金日成同志与其说是一国之领袖，不如说是极其疼爱孩子的一家之长。　　

“那个……这么说是失礼的，不过，看样子，贵国似乎还没有建造国家首脑办公的官邸，为何先给孩子们盖宫殿呢？”　　

“因为在我们国家，孩子们是王啊。”　　

莫斯克夫斯基真正惊奇不已。他到过许许多多的国家，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将孩子们奉为王的那样的国家、那样的领袖。　　

“怎么吃惊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些孩子——未来的主人。因此，我们虽然在战后恢复建设时期该做的事情多多，欠缺的东西也多多，但仍然率先在平壤最好的位子建造学生少年宫。还打算将来在各个地方也都建造那样的宫殿。”　　

仰望着金日成同志充满慈爱的形象，莫斯克夫斯基深感这才是一位最热爱和平的人。　　

他将作为礼物带来的美术作品向金日成同志呈献，这样说明：　　

“这是获得‘斯大林国际和平奖’的毕加索亲手绘制的名画《和平鸽》。我准备这样一份礼物，旨在期望总书记同志对稳定朝鲜半岛形势方面予以更大的关注。”　　

金日成同志关注地察看一番美术作品，表示了谢意。　　

莫斯克夫斯基鼓起勇气，提起深藏在心中的改善朝美关系问题：“如今，缓和朝美间形成的尖锐对决局面，成为保障世界和平与安全的重要条件。因此，我们希望贵国跟美国将来友好相处。那也完全符合苏联的安全与利益。”　　

金日成同志注视莫斯克夫斯基片刻，用毅然决然的语调表明：　　

“我们决不能与美帝国主义友好相处。”　　

莫斯克夫斯基的心情恰似突然撞上了铁壁。他说：“如今不是和平共处的时代吗？从世界范围趋势来看也……”　　

“如今是自主性的时代。”　　

“啊？！”莫斯克夫斯基不禁有些慌乱。　　

金日成同志用柔和得多的语气接着说道：　　

“请想想看。美帝霸占着我国的一半土地，我们怎么能与美国友好相处呢？美帝的侵略本性一点都没有变化。美帝反对我们共和国的新战争挑衅活动日益严重。”　　

“正因为那样，我想，需要防止战争爆发的外交努力。”　　

“我们热爱和平，珍视和平，但一点都不想乞求得到她。如果美帝企图侵害我们的自主权，将会得到严厉的惩罚。”　　

金日成同志对战争与和平的立场是如此坚定不移和明白无误的。　　

朝鲜不希望战争，然而一旦有谁碰自己，就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发生那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莫斯克夫斯基感到心烦意乱。　　

　 　

3　　

　 　

莫斯克夫斯基在内心深处忧虑的那个“如果”的情况终于来到了。　　

至今记忆犹新的主体57（1968）年1月23日，朝鲜人民军海军警备艇在执行正常巡逻勤务的过程中捕获了深深侵入领海的美帝武装间谍船“普韦布洛”号。　　

正如莫斯克夫斯基，不，苏联领导层忧虑的那样，在朝鲜半岛的海上发生的这起事件立即将全世界卷入暴风前夕一般的超紧张状态中。　　

约翰逊总统凌晨2点接到紧急报告，穿着睡衣冲出卧室，急急忙忙召开紧急安全保障会议，说什么“普韦布洛”号是一艘海洋观测船，当时位于公海，所以捕获那艘船是北朝鲜的挑衅行为，嚷嚷着要是不遣返船只和乘务员，就要轰炸平壤和元山，还要向“联合国”提交这起事件，进行国际制裁等等。　　

另一方面，平壤取到“普韦布洛”号乘务员的自白书，通过政府备忘录公诸于世，辛辣地谴责美国的间谍行为是对共和国自主权的侵害。　　

这样一来，美国就开始行动了。　　

首先，向朝鲜东海急派航母舰队，让驻屯冲绳的飞行队飞到南朝鲜。美军在日本的基地全部进入警戒状态。南朝鲜则乘势新编战斗师团和机械化联队、战斗飞行队，将重武器一直拉进非军事区，摆出全面攻击态势。　　

约翰逊往克里姆林宫打直拨电话，“斯文地”警告：发生这起事件，苏方恐怕也难以推卸责任。他还正式要求苏方协助，让北朝鲜尽快遣返“普韦布洛”号和乘务员。　　

莫斯克夫斯基接到国内紧急呼叫，立即坐飞机飞到莫斯科。　　

克里姆林宫严词责问莫斯克夫斯基。　　

我们让您驻平壤，不就是要预防发生这种非常事态吗？由于平壤就“普韦布洛”号事件表现强硬，事态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可您在干什么？　　

莫斯克夫斯基拿出的理由是朝鲜与东欧国家不同，说到底，那是重复了前任大使给自己的忠告。　　

克里姆林宫也不能不承认那一点，但说是这回情况不同。平壤假如继续像现在这样强硬下去，与美国的战争就不可避免。在那样的情况下，苏联无法对朝鲜履行作为相关国家的义务，因为我们介入的话，朝鲜战争就会扩大为世界大战，华盛顿要在那场战争中使用核武器。就这样，世界直面核惨祸的危机。朝鲜必须预料到破裂的后果是这般无可挽回的，从而为保障世界和平与安全，答应美国的要求，遣返“普韦布洛”号和乘务员。莫斯克夫斯基接受的任务是说服平壤只能那么做。　　

他步履疲惫，走到克里姆林宫广场上。　　

也许因为是正午，天气暖和了一点，成群的鸽子展开翅膀，在广场上空悠然盘旋。　　

雪光映得眼睛发花。莫斯克夫斯基感到疲劳，轻轻地合上双眼，站了一会儿，却因不知什么东西以可怕的力量压住自己的双肩，怎么也承受不住那种重压，踉跄几下，差点坐到地上去。好似整个地球落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下意识地把手拿到吃力的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棱”扇动翅膀，气势十足地飞起来。　　

望着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翱翔的鸽子，他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顿觉肩膀轻松了许多。　　

鸽子竟有如此之重吗？　　

蓦然冒出这么一个莫明其妙的念头，自个儿都觉得荒谬，他不禁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但是，微笑霎时消失，他的脸上重现难堪的、错杂的神色。　　

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么。所以觉得那么沉重吗？是啊，和平的重量算得上是地球的重量啊。　　

用一身撑起这份重担的伟人、和平的守护神究竟在哪里？　　

蓦地，他的眼前浮现金日成同志看到自己献上的美术作品《和平鸽》后露出愉悦的微笑、表示谢意的形象。　　

战争，还是和平？选择的权利就在他的手中。　　

他比谁都珍视和平，但又将自主权当作生命看待。该对他说什么？怎么说？莫斯克夫斯基摸不着头绪。　　

　 　

4　　

　 　

客机到了深夜才在平壤机场降落。　　

莫斯克夫斯基坐上前来迎接他的轿车前往外务省大楼。平壤笼罩在眼前一寸都分辨不清楚的黑暗中。灯火管制搞得真够彻底，无论哪里都没泄露一点灯光。　　

突然，响亮的队列合唱声音打破黑暗，传了开来。　　

　 　

我们是共和国的工农赤卫队　　

是劳动党培育的坚强好儿女　　

保卫党中央，保卫领袖，要誓死保卫　　

社会主义辉煌成果，也坚决捍卫　　

向前进，赤卫队，要继承抗日传统　　

向前进，赤卫队，团结一致向前进　　

　 　

听那歌声，是工农赤卫队员在不知何时进行大轰炸的夜间街道行进，制造声势。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在被封锁的列宁格勒和防卫成为最后支撑点的斯大林格勒时，民间武装力量起很大作用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斯大林格勒市民们一边进行军需品生产，还每天动员18万多人修筑防御工事，又组织5万多名“人民义勇军”，和红军一起坚守城市4个月之久，打开了整个战线转入反攻的决定性局面。　　

然而，如今时代不同了。一爆发核战争，军队都会黯然失色，顶多用步枪之类武装的民间武装能有什么用？　　

莫斯克夫斯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他先到外务省请求尽快晋见伟大领袖后，回到大使馆。　　

平壤市内充满战斗氛围，士气冲天，而大使馆的氛围是乱糟糟的，仿佛在处于即将陷落命运的城市中面临避难。职员及其家属都做好回国准备，只等召回指示。据说，其他大使馆的情况也都一样。他们打好包袱，看着苏联大使馆的眼色。苏联大使回来的消息不知如何传开，其他国家的大使或武官竞相坐着轿车来到苏联使馆。　　

这跟“加勒比海危机”时驻哈瓦那各使馆中发生过的骚动差不离。当时，美国军舰一出现在古巴前海，不少外交官就拿出这样那样的借口溜回本国。然而，朝鲜大使馆从大使到职员乃至家属，全都拿起了武装，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和兄弟的古巴人民并肩战斗。　　

被封锁的古巴从中大受鼓舞是不消说的了。朝鲜大使馆成了比不得不从古巴撤离的苏联导弹还要有威力的政治思想武器。　　

莫斯克夫斯基认为，背弃如此忠于国际义务的朝鲜人民是无法洗刷的罪恶。正因为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别国大使们不能不看眼色的苏联大使，言行有必要谨慎到最大程度。　　

因此，他对他们着重强调苏联大使馆无意撤离，那样的行动是为时过早的：　　

“苏联大使馆会为消除迫近的战争危险而努力。我呼吁您们也为防止战争、维护和平，倾注外交努力。”　　

东欧某国的大使露出信不过的神色，问道：“您认为，在无可收拾的现今状态下，能靠外交努力保证和平吗？”　　

“总得抱着希望啊。诸位，我明天将得到敬爱的金日成同志的接见。他不希望战争，珍视和平。我在多个机会中得以确信那一点。与到如今要接受破坏的结果相比，朝鲜人民淌着汗水建设的成果实在太多了。”　　

莫斯克夫斯基用这样的论据暂时安抚其他外交官，让他们回去，但心里沉重、不安、生不出自信心。　　

整夜殚精竭虑、未曾合眼的他在房内踱来踱去，在地球仪前停了下来。　　

占有广阔领土的自己的祖国满满地映入视野，带来极大的自豪感。滴溜溜转动地球仪，眼前出现的是另一个超级大国——美国。　　

他无意中对比查看形成世界军事政治势力两极的两个超级大国。　　

　 　

苏联：面积2，240万平方公里　　

美国：面积938万多平方公里　　

　 　

而朝鲜，无论是面积还是人口数量，不是太小太小了吗？而且不幸得很，还被分裂成南北两部分。那样的话，北朝鲜的面积与人口数量到底是多少？经济力量呢？军事力量呢？跟美国对阵打仗，能有胜算吗？不依靠苏联这个牢固的城墙，这个国家真能存在吗？　　

莫斯克夫斯基挺起胸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烦乱不堪的思索一旦顺着这样的方向走，原以为怎么也不可能的东西也显得可能，心情轻松了许多，还产生了自信心。　　

　 　

5　　

　 　

莫斯克夫斯基预计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会在采取严格防空措施的最高司令部作战室接见自己。然而，他由礼宾局局长带路、走进的地方是极其熟悉的内阁大楼那间朴素的办公室。　　

一开门，竟像秋天到野外道路那样闻到熟透的谷穗芳香。写字台的前桌上依次放着稻穗、玉米、土豆和南瓜等农产品，全都是成熟饱满的优良品种。　　

金日成同志双手搭腰，正心满意足地望着它们。　　

他一看到莫斯克夫斯基郑重地问候，就露出了喜色：　　

“听说您去了一趟莫斯科，身体怎么样？”　　

莫斯克夫斯基觉得底气不足，但竭力作出了泰然自若的微笑，道：“多亏领袖关心，我总是很健康的。”　　

金日成同志关切地察看一番他的脸色，用含着担忧的语气说道：　　

“不，依我看，您似乎非常疲惫，好好休息几天为好。”　　

他朝办公桌转过头去，用指尖轻轻敲敲水罐一般大大的南瓜。　　

“真正熟透了啊。把这个蒸熟的话，可真是别有风味。我们在跟日帝斗的时候，好多回连续几天吃南瓜对付。”　　

沉浸在珍贵的追忆之中说话的他转头看看露出询问似的神色默默站立的莫斯克夫斯基，微微一笑，说道：　　

“这些是某合作农场试种的优良品种。去年农业状况全面很好，获得了大丰收。光是看看这些，肚子就饱了。闻着谷穗的馨香，脑子都清爽起来。不是吗？”　　

目前的严重形势之类似乎根本没放在他的眼里。　　

“为祝贺取得大丰收的我们农业工作者，我打算在平壤隆重举行农业大会。那样一来，就喜上加喜喽。”　　

喜上加喜？！莫斯克夫斯基完全被搞糊涂了。　　

金日成同志亲切地给他说明：　　

“即将到来的2月8日是我们将朝鲜人民革命军加强发展为正规武装力量的20周年纪念日。怎能白白放过这个意义深刻的日子呢？接着要召开农业大会，所以说喜上加喜。”　　

由于话题从一开始就这样走向全然未曾预料的方向，莫斯克夫斯基焦急起来。　　

“这……失礼了，不过我想了解您将如何处理‘普韦布洛’号？”　　

金日成同志如同在欣赏愉快的轻音乐时听到忽然冒出的不和谐音，微微皱眉，注视莫斯克夫斯基，说道：　　

“‘普韦布洛’号么？！对了，您是为了那个去莫斯科的吗？”　　

听到看穿对方的心中、单刀直入发问的那句话，莫斯克夫斯基不能不坦率地告知：　　

“是的。在贵国形成了危机，苏联怎能袖手旁观呢？克里姆林宫因为这起事件引起核战争的可能性高，所以感到非常忧虑。”　　

“感到忧虑？！”　　

金日成同志这样念叨一句，神色变得严肃，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倒也是，约翰逊是个完全搞得出那种冒险行为的总统。他不是挑起‘北部湾事件’的罪魁祸首吗？”　　

莫斯克夫斯基身子一颤，仿佛被什么刺中。　　

几年前夏季的一天，美国间谍船“马多克斯”号和“唐纳·乔埃”号接近北部越南海岸，遭到越南人民军警备艇的攻击。美国以对此报复为借口，派数十架飞机和数十艘军舰侵入越南民主共和国的领海北部湾，用舰炮和机枪向北部越南的领土射击。越南人民军一进行反击，约翰逊总统就命令对越南进行大规模轰炸，向南部越南投入超过50万的美军。　　

这起事件发生后，在越南进行的战争逐级扩大，成为全面战争。　　

如果当时苏联施加外交压力，美国是不会胆敢那么专横的。　　

因此，莫斯克夫斯基为记起那次事件感到难过，甚至产生一种负疚意识。　　

“那么，怎么样？‘普韦布洛’号事件和‘北部湾事件’不是类似吗？”　　

金日成同志说话时脑子里似乎想的是苏联的立场和态度，莫斯克夫斯基非常为难。　　

“约翰逊是个有那种前科的、好战的总统。他前年秋天飞到南朝鲜，训示傀儡们做好‘统一国土’的准备，甚至还到军事分界线，窜访堑壕，鼓吹与我们进行力量的对决。　　

“因此，我看这起事件不是偶发的，而是美帝反对我们共和国的新战争挑衅活动。”　　

金日成同志明白无误地揭穿“普韦布洛”号事件的本质，注视着尴尬的莫斯克夫斯基保持沉默的样子，目光意味深长。　　

“据悉，‘普韦布洛’号在侵入我们的领海之前，先进入苏联领海进行间谍行为。您们当时不知道吗？”　　

立场更加为难了的莫斯克夫斯基不得不讲述苏美之间古怪而微妙的关系：　　

“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可以视为签订了一份彼此默认侦探活动的‘绅士协定’。在双方竞相企图占据军事优势的过程中迫不得已自然而然形成这么个样子，正是这一点成为令苏联无法积极支持和声援捕获‘普韦布洛’号的贵国的理由。”　　

“是吗？！我们与美国之间没有进行那样的妥协，压根儿也不会有。我们未曾派遣侦察船只到美国领海，也未曾拿武力威胁美国。　　

“而美国是怎样对待朝鲜的呢？”　　

金日成同志愤怒地提高了嗓音：　　

“美国实在是傲慢无礼。　　

“明明是进行间谍行为被揪住了后脖子，却不但不谢罪，反而用核武器威胁我们。这不仅是对我们人民而且是对所有热爱和平的世界进步人类的恶辣无比而寡廉鲜耻的挑战。将国家的自主权视为生命的我们决不能静悄悄地处理这起事件。”　　

莫斯克夫斯基竭力装出从容的微笑，想掩饰焦躁的内心，说：　　

“但是，从世界和平与安全的角度出发，贵国不是应该有弹性地对待这起事件吗？”　　

金日成同志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　　

“那样的话，苏联希望什么？”　　

“尽快遣返‘普韦布洛’号和乘务员……”　　

莫斯克夫斯基挤出来一般嗫嚅着说下去，蓦地定住了。　　

因为觉得好似闪电般的亮光突然在眼前一闪。那道光仿佛穿破胸壁，刺中了心脏。接着，似乎有挥拳猛击办公桌的声音如同雷声响起。　　

然而，那是幻觉。　　

金日成同志只是仔细地盯着莫斯克夫斯基，一句话都没有说，脸色非常凝重，似乎正通过他再三确认发生质变的苏联的现状。他的目光中，愤怒一闪而过，饱含的是焦急与同情，就像盯着患有不治之症的病人，却无可奈何。　　

莫斯克夫斯基不禁丧失了自信心，冒出了怯意，为生来头一回体验的自卑感和耻辱感而脸颊发烫。虽然头耷拉了下去，但他还是附言一句：　　

“连那种程度的让步都没有，怎能消除战争危险呢？”　　

金日成同志似乎在发挥难以承受的自制力，呼出一口粗气，断然说道：　　

“正因为这不是别的问题，而是战争或者和平的问题，所以不可能有任何细微的妥协或者让步。我要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整一整美国鬼子，教训教训他们。”　　

莫斯克夫斯基的心情好似被重重地挨了一棍子。　　

“为了忠于国际义务也好，为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也好，我们都应当那么做。只有那样，美国才会将来不敢再小看干革命的小国，不敢轻易扑过来。”　　

莫斯克夫斯基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那么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吗？”　　

“美国要是继续威胁和恐吓我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只要有一发美国造炸弹落到我们神圣的领土上，‘普韦布洛’号的全体乘务员立刻就会被枪决。然而，现在也不晚，美国要是承认罪过，正式向我们谢罪，也可能出现另一种结果。”　　

莫斯克夫斯基痛感自己的外交努力，不，苏联的压力在这个接见场合行不通，无法发挥任何影响力。因而，即将道别时，忽然想起了前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常说的话。　　

“在战争边缘形成均衡。若没有这样的均衡，美国连一步都不能前进。美国的外交必须以此为基础进行。”　　

如今，朝美间除了板门店，没有任何外交通道。由于实情如此，莫斯克夫斯基算是在华盛顿和平壤的间接协商中充当中介人。美国目前按照杜勒斯提倡的惯用手法将形势炒到战争边缘，喝令立即遣返“普韦布洛”号和乘务员。然而，美国所希望的均衡并未形成。所以，美国将使用力量是再明白不过的。　　

莫斯克夫斯基不能就此罢休。　　

“这个……尽管这只是我个人的嘱托，但请您深思熟虑。即便发生战争，苏联也将无法履行作为相关国家的义务。因此，‘普韦布洛’号事件必将重演‘北部湾事件’的惨剧。我不希望贵国人民勒紧腰带、淌着汗水建设起来的这座美丽的首都因狂轰滥炸成为一片废墟。”　　

他恳求着，声音里含着真情实感。　　

金日成同志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地向窗边走去。　　

默默望一阵窗外黑暗的他扭过头来，目光中竟带有微笑。那副微笑似乎抚摸莫斯克夫斯基充满不安、战战兢兢的的心，送来了一股暖意。　　

“谢谢您发自内心地为我们担忧，但无须太过担心，我们并不是到现在才受到美国的战争威胁。”　　

听到这段话，莫斯克夫斯基才重新意识到这个不大的国家在美国无日不搞战争挑衅活动的状态下仍然毫不动摇地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并为这个举世皆知、举世惊叹的事实再次感到惊奇。　　

“我们将南瓜当饭吃，都打赢了日帝；到建起自立民族经济、年年取得大丰收的今天还要怕什么呢？美国鬼子是不会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金日成同志用含有深意的目光示意莫斯克夫斯基看办公桌上粒粒饱满的谷穗和熟透的农产品，接着说道：　　

“我打算按照计划举行农业大会，祝贺取得丰收的农场员工，还要隆重纪念2月8日。”　　

“啊？！”　　

莫斯克夫斯基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见过不少名声响亮的军事家、政治家，但遇见这样一位拥有钢铁般的心脏、钢铁般的胆力的人，还是头一回。　　

“我邀请您和夫人参加那场庆祝宴会。在那里再会吧。”　　

莫斯克夫斯基连声“谢谢”都没能说出来，因为心弦绷得紧紧的。　　

　 　

6　　

　 　

莫斯克夫斯基回到大使馆，将金日成同志接见自己的情况概括要点，向莫斯科发出紧急电报。　　

他寻思，这封电文还将会立即通过直拨电话传到华盛顿的白宫去。　　

无论如何，美国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依据苏联外交部搞出的参考资料，美国在这种情况下，从来没有一个未用武力报复的例子。因此，对这个国家首都的大空袭成为时间问题了。　　

那会是今天，还是明天？　　

夜空中传来隆隆雷声，似乎还打起闪电。然而，暴雨并未倾泻。不知怎的，美国就像断了腿的武将只会在家里发狠喝叫一般，嚷嚷得挺厉害，却没能动真格的。　　

针锋相对之中，情势日益恶化。过了几天，2月8日终于来到了。　　

平壤从一大早就被一派节日气氛所笼罩。鹅毛大雪如同庆贺的花瓣一般飘舞着落下来，蓝红色共和国旗帜在市内处处迎风飘扬。　　

即将举行国家庆祝宴会的玉流馆的等候室里，和夫人一起来的各国外交官正起劲地谈论近来无论在哪里都成为中心话题的“普韦布洛”号事件。　　

“现在看来，美国是纸老虎。叫嚷时仿佛马上要打雷，却连一只‘乌鸦’都不敢向平壤的天空派来。”　　

“那么，朝鲜该如何称呼呢？”　　

“虽然是个不大的国家，但全民武装起来，全国形成要塞化，所以该叫做连老虎都不敢碰的刺猬呀。”　　

“那样看来，这个国家该算是超级大国。块头虽大，但应说的话都不敢好好说的那种国家是弱小国家哟。”　　

还传来这样拐弯抹角地责怪苏联的话。莫斯克夫斯基不能加入那些聊得起劲的人们当中，孤零零地、百无聊赖地徘徊。　　

与克里姆林宫的忧虑恰恰相反，“普韦布洛”号事件日益将朝鲜的威信推向顶峰，而又如实地暴露美国的脆弱性，并使人不能不怀疑苏联的影响力。　　

古巴大使居然面带微笑走过来。“加勒比海危机”之后，古巴外交官们在诸如此类的场合遇到苏联外交官时总是冷冷地转过头去，今天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请问，近来莫斯科的天气怎么样？”　　

这个提问不太寻常，散发出某种挑战的味道，莫斯克夫斯基暗暗紧张起来，应道：　　

“挺好。因为虽说冷，但一直持续高气压。”　　

果不其然，古巴大使显出真正惊奇的神色，又问：　　

“那怎么可能呢？华盛顿可是低气压呀？”　　

“您以为莫斯科和华盛顿在同一纬度上吗？”　　

听到莫斯克夫斯基的反问，对方“嗤”地一笑，道：　　

“当然了。尽管地理上不一样……”　　

“纬度从来就是地理概念啊。”　　

“是否也可能存在政治概念的纬度呢？节日里挑起无谓的争论，失礼了。对了，您知道‘普韦布洛’号被捕获时，舰长摆出了何等丑态吗？”　　

莫斯克夫斯基望着对方一反常态、接连挖苦嘲讽，没有再吭声。　　

“听说，跳上‘普韦布洛’号的指挥所、拿枪顶住罗伊德·马克·布彻中校大人的胸口、高喊‘举起手来！’的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水兵。舰长高高举起了双手。可接下去，就麻烦了，因为语言不通。那个兵在刚好摊开的海图上画出美国佬的脑袋，旁边打了个问号。舰长立马接过铅笔，在问号旁填上83这个数字。请想象一下那种场景，简直就是一幅政治漫画呀。”　　

周围的外交官和夫人们发出了爆笑。　　

“朝鲜的水兵真是勇敢无双。不过，听说您们的水兵拥有那么多舰船，却对进入自己领海的间谍船视而不见？”　　

莫斯克夫斯基感到羞耻，脸“呼”地发烫。迄今未曾经历的这种羞耻感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问号。　　

我们无论是领土，还是人口、国防力量、经济力量，都确实是个超级大国。我们的舰队也在排水量和武器装备方面都是世界最强的。可为何守不住自己的领海和自主权呢？“绅士协定”不过是借口。我们为何向帝国主义的压力让步呢？为何不让步、不乞求就不能维持和平呢？到头来，世界的和平与安全是靠谁维护的，又是靠什么得到担保的呢？　　

仿佛要给在他的脑海里接二连三浮出的这种深刻的疑问给予明快的答辩，伟大领袖金日成同志满面带着阳光般的微笑，充满活力地健步走进宴会场。　　

参加宴会者们自不用说，整个国家、整个世界都饱含敬慕之情，但又以十分紧张的目光注视着这位钢铁统帅。　　

金日成同志等到《爱国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歌】庄重的旋律静下来，站到了麦克风前。　　

用万分感慨的眼神环视场内后，他首先概括了加强发展成为正规革命武装力量的英雄的朝鲜人民军走过来的充满自豪的胜利路程。接着，他以洪亮的声音断然表明朝鲜对目前成为世界最大关注热门的“普韦布洛”号事件的立场。　　

“……万一，美帝国主义者继续动用武装力量，企图靠威胁恐吓的方法解决这一问题，他们将会从中一无所获。如果说得到什么，那只能是尸体和死亡。　　

“我们不希望战争，但决不害怕战争。我们的人民和人民军队对美帝国主义者的回答将是以‘报复’对报复，以全面战争对全面战争。”　　

这乃是向侵略和掠夺的元凶——美帝发出的最后通牒式的严峻警告，是震撼整个地球的炸弹宣言。　　

在那一瞬间，宴会场里爆发出暴风般的万岁欢呼声，掌声如雷。　　

莫斯克夫斯基连鼓掌都忘掉，呆呆站着，露出做梦般的的表情。在他的耳朵里，掌声和万岁声如同在礼炮发射礼花的当中成千上万只鸽子同时振翅飞上蓝天的声响。　　

刺耳的雷声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从太平洋那头涌来的核战争乌云连一滴雨水都没落下，就像清晨日出后的黑暗一般退去，灿烂的光芒洒向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噢！和平原来是这样的呀！”　　

他不合时宜地沉醉在忘我的、神秘而迷人的世界之中，连金日成同志结束演说后，依次接受参加宴会者们敬献的祝愿健康长寿的酒杯、亲自走到外交代表们所在之处都没有意识到。　　

“莫斯克夫斯基同志！”　　

直到亲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才找回自己，睁大了双眼。　　

如同望着正午灿烂的太阳，觉得眼花了。　　

端着盛满红色葡萄酒的杯子、屹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位仿佛超越了人，是一种如同神的存在。　　

前任大使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蓦地在他的耳畔复现。　　

“您一见到金日成同志，就会马上醒悟到自己误算了什么。”　　

前任大使是个明智的外交官。他马上醒悟到了，而莫斯克夫斯基现在才醒悟过来，在打着漩涡的现时代激流中，是谁以巨人的意志和力量单身撑起世界的和平……领土面积和人口数量、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等等，莫斯克夫斯基当作形成国家与民族伟大性特征的那一切，在这一瞬间觉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是的！因为拥戴这样一位伟人为领袖，所以朝鲜虽是个不大的国家，但很伟大。　　

“脸好像消瘦了许多呀。一丁点都不用担忧。请放宽心好了。”　　

面对如此体谅自己的内心、鼓起信心和勇气的慈祥的人，莫斯克夫斯基猛地嗓子发堵。他好容易压住投入那伟大怀抱的冲动，举起了杯子，说：　　

“敬爱的金日成同志，有您在，我还会担心什么？为了和平的世界，谨祝您万寿无疆。”　　

“谢谢。祝您和夫人身体健康。”　　

“叮当”！饱含深意的两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就在那个至今都忘不了的瞬间，莫斯克夫斯基不论是作为一个外交官，还是作为一个人，都登上人生顶峰。　　

后来，他和前任大使一样，以不当的理由被召回。而如今，他已经失去了曾给自己带来那么巨大的自豪感的广阔的国家——苏联。从一小步开始的让步招致了如此苦涩的败北。　　

莫斯克夫斯基寻思：我要是今天也作为苏联大使有幸得到敬爱的金日成主席的接见，该多么幸福？　　

不就是因此这样来访的吗？　　

和平不是乞求的产物，而是斗争的胜利果实。以活生生的榜样显示这一点的金日成主席今天也在这主体的最高圣地永生。这里还有和伟大领袖一模一样的钢铁统帅金正日同志。因此，朝鲜得以在与美帝的核对决中再次取得历史性的、痛快淋漓的大胜利。　　

他过好一会才觉察到自己为了向如同耀眼的太阳笑得一脸灿烂的领袖像行大礼，跪下了双膝。　　

然而，他的心好似一只鸽子，高高地飞上春日的平壤阳光灿烂的天空。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