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老君山
敬以此书献给毛主席诞辰118周年
(本故事属于虚构,如有巧合,纯属偶然,有对号入座者,恕不应诉)
(上部)
老 君 山
上集
(梗概,供审稿用)
一九六六年夏天,是个火热的夏天,党中央发布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毛泽东主席站在天安门上接见红卫兵,掀起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东北地区长白山脚下圣水河畔君山市和君山钢铁公司在市委和君钢党委组织下也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围绕君山市和君钢前段文化大革命反动路线的问题君山市委第一书记兼君钢党委书记林凤山和君山市第二书记王杰,付书记谷鸣发生了分歧,市委和君钢党委意见不一,市政干部和君钢干部观点不一样。
君钢所属的老君山铁矿也在党委关怀下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年轻的女矿办代主任龚亚芝被指定为红卫兵头头,这个组织自然而然地站在君钢党委书记林凤山一边。矿里团委书记韩卫因为年轻有为,也是红卫兵头头的竞争者之一,因而受龚亚芝嫉妒,被排斥红卫兵组织之外。
这一天,上级君钢公司红卫兵总部来通知,说是学生红卫兵要到君钢砸四旧,命令老君山铁矿红卫兵出动保卫君钢。龚亚芝立即调动红卫兵到君钢厂里保卫君钢。矿党委代书记艾正仁担心人多出事,指派矿团委书记韩卫协助带队。龚亚芝在艾书记的压力下,不得已临时火线吸收韩卫为红卫兵并任命他为副总指挥。
龚亚芝和韩卫带领老君山矿红卫兵到君钢东门阻挡学生红卫兵冲击君钢公司,可是等了一天一宿,也没看到来砸君钢的人影,原来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是有人故意制造紧张空气。到了第二天上午,老君山铁矿的红卫兵解散回矿。韩卫想借机去探望思念已久的同学黎湘,碰巧黎湘不在,心中惆怅,却在大街上惊奇地看到市里的红卫兵贴林凤山的大字报。对林书记崇拜的韩卫感到惊异,急忙回矿准备向领导打听情况,却在老君山镇里遇见龚亚芝带人围攻批斗郊区的两个红卫兵,理由是他们在客来顺饭馆门前贴林凤山的大字报时,把“毛主席万岁”的标语盖上了。幸亏韩卫认识其中一个人是郊区团委干部,是共产党员,说情设计放了二人。
参加了一天一宿保卫君钢的韩卫回到办公室正趴在办公桌上迷糊,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向楼外一看,却是郊区红卫兵来人将矿办公楼小白楼团团围住。矿党委书记艾正仁出面接待,却被围攻,向他要人,艾正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韩卫知是误会,急忙向艾正仁说明情况。可是郊区红卫兵却认为艾是在耍阴谋,施诡计,当即对艾进行围攻揪斗。矿武装科长吕浩,保卫科长刘大炎、韩卫等人奋力保护艾正仁,吕浩又把矿里在岗的职工和民兵调来保卫党委,双方在小白楼前的院子里发生了拳脚相加的一场武斗。幸亏郊区区委书记范围安赶到,艾正仁又把龚亚芝找来,得知郊区的两个贴大字报的人已经安全回到郊区机关,双方领导又各自做工作,这场武斗才得以结束。
本来已经结束的一场误会引起的武斗,却被林凤山和王杰利用。先是反王保林的君钢付书记李道槐指示艾正仁组织老君山铁矿宣传科长陈化留等人扩大事实,颠倒黑白,苦心炮制一篇《砸矿山、抢钢厂,反革命气焰何其嚣张》文章,以龚亚芝、韩卫的名义刊登在钢厂日报上,又印成传单,大造市政红卫兵砸君钢的舆论。紧接着反林保王的一派也炮制了一篇《林凤山之流唆使暴徒殴打贴大字报的革命群众,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文章刊登在市报上,印成传单回击。双方都各取所需,扩大事实,颠倒黑白。从而更大规模地挑起了君钢和市政,工人和农民,学生和学生之间的对立情绪,大街小巷人们一伙一伙的为自己的观点大辩论,都坚持自己观点,维护自己的立场,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甚至拳打脚踢的围攻对方。君山市党内的分歧社会化,群众化了,群众对党对毛主席无限热爱的感情被利用了。
韩卫住独身宿舍,星期六回家,又在街上被保王反林的红卫兵围攻了一阵。回到家里和父亲母亲谈起砸矿山的事,韩卫告诉他们事情没那么严重。
父亲是一个老干部,一个工厂的厂长,四清运动挨整,现在又被当成走资派挨斗,吃饭时,谈起文化大革命大骂红卫兵。说到君山市,韩卫保林,说王杰有问题,弟弟保王,说林凤山有问题,红卫兵的妹妹谁都不保,一家人饭桌上辩论起来,气得父亲把酒杯一顿,不喝了,母亲过来打园场。
饭后,母亲帮韩卫补秋裤,告诉他,父亲怕孩子们犯错误。说起毛主席为革命牺牲了六位亲人,母亲教诲他: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就没有咱一家人,谁反对毛主席我老太太就不答应。韩卫向母亲表态:不看准决不胡来,看准了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一定跟着走,保卫毛主席。他又提前给母亲打预防针,说运动来的这么猛,这么复杂,难免站错队,自己年轻身体好,大不了回现场当工人。母亲吓了一跳,嘱咐他要多几个心眼,别一条道跑到黑。母亲还关心黎湘,知道韩卫深爱着她。
省委和部里领导来君山市召开扩大会议旨在解决团结问题。会上站在王杰一边的市委付书记谷鸣唆使各部委对林凤山先发起了进攻,而站在林凤山一边的李道槐亲自上阵并煽动劳模辛永红等君钢干部后发制人攻击王杰谷鸣,还唆使君钢下边的人给王杰送大字报。省委书记看实在不像话了,站起来批评说你们都打着灰旗的,并告诫林、王要各自多做自我批评,要讲团结。林凤山被迫检查说对君山市前段文化大革命出问题有责任,表示要相信群众,到群众中去,搞好文化大革命。回到君钢召开传达市委扩大会议精神时,李道槐煽动劳模辛永红、杨和库带头揭发王杰,把会开成了反对市委王杰和谷鸣的声讨会;市委一些人也学李道槐,依样画葫芦,派人闯进会场来给林凤山送大字报,被李道槐撵走。君钢经理金洋为首的一些干部却一言不发,保持冷静。会后,李道槐以君钢的会议为主把两个会议捆到一起向下传达。
老君山矿代党委书记艾正仁向干部传达市委和君钢党委两个扩大会议精神和省委书记的讲话,在矿办公楼里墙上,来串联的红卫兵也贴出了省委领导的讲话,论起和艾正仁传达的不一样时,陈化留说大字报文过饰非,吕浩说是篡改。刘大炎却说谁篡改谁还不好说呢。韩卫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们在怀疑,猜测,一股寻求真理的渴望在心中涌动。
韩卫被分配接待来串联的红卫兵,与老同学姜艳邂逅相遇,原来对韩卫一往情深的姜艳是特地来看他的。谈起老君山矿被砸,韩卫出于关心告诉姜艳,向他们宣传的都是胡编乱造,不要信以为真。姜艳听了感到有问题,回去调查后,又回来告诉韩卫:林凤山问题很大,根本不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劝他不要再保林。韩卫不以为然,但感谢姜艳的关心,回忆起二人的同窗友谊,不禁对侠义正直勇敢捍卫毛主席的红卫兵姜艳泛起敬慕之情,担心起她的安全来。
中央平反文件下来了,各厂矿红卫兵解散,各种群众组织出现了。老君山铁矿的人们暂时忘记了市里的问题,转而对矿党委造反,要求给前期打成反革命的人彻底平反。前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的矿长李长年支持刘大炎、赵凡那些被打成反革命、保皇派的人成立了山鹰造反队,对矿党委的反动路线进行冲击,揪斗了艾正仁,吓得前期运动办主任陈化留、赵怀德等运动积极分子们对艾正仁反戈一击;而对李长年持成见的龚亚芝、吕浩、史玉堂等前期运动积极分子也组织了争朝夕战斗队重新把矛头指向李长年,意在扭转矿里运动的方向。经过冲击,双方都发现艾正仁的反动路线是上面下来的,艾正仁是犯了错误的好干部,都要求艾、李支持自己一派。艾正仁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暗中操纵当了革命组织头头的龚亚芝率领联合的革命组织把矛头指向市里王杰和谷鸣,继续反王保林。
就在这时,在北京来的红卫兵的串联下,君钢各厂矿一些前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和反革命的干部群众成立了君钢部分职工的君钢红色造反总部,号召敢于独立思考的干部和职工起来造林凤山的反。这个少数人组成的组织一成立,理所当然的受到多数派的压制和排斥,视为反革命组织,被称为“胡造”。正当他们处在多数派的疯狂围剿时,解放军介入了,公开支持红色造反总部开大会批斗林凤山,并派出军宣队到各厂矿宣传毛泽东思想。
派驻老君山铁矿的军宣队员是年轻的连指导员赵向东,他一到就受到围攻。
运输设备检修车间工人张德利是个头脑灵活的钳工,因为困难时期用供应的细粮换粗粮解决家里粮食不够吃的问题,被人说成是投机倒把批判过,长期要求入党得不到批准不说,前期运动还上了书记的黑名单差点被揪斗。对车间书记有意见,再加上对矿党委搞的砸矿山事件看着有气,说了一些公道话,就被车间麻书记怀疑为胡造。他一睹气,所性参加了胡造,造了反。他和另一个胡造年轻工人孟宪才串联全段职工,施巧计把正直有威望的老段长共产党员郑国光拉进来当头头,成立东方红战斗队 ,参加君钢红色造反总部,最早在老君山竖起了造林凤山反的大旗。
保卫科长刘大炎是一名优秀保卫干部,年轻正直,曾是党委付书记的后备干部,可是在反动路线时,因为担任运动办主任,不赞成打倒老矿长李长年,被打成反革命保皇派,撤职罢官,下放当工人,中央平反文件下来后,仍然得不到彻底平反。他和同时被打成保皇小丑的李长年的妻侄赵凡,还有因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而被打成反革命的王恩清一起组织山鹰造反队,冲击艾正仁。有国民党特务背景的王恩清害怕对立面的再冲击暴露自己的身分,又退出了山鹰,参加了争朝夕,从此不再抛头露面,暗地里保持和刘大炎赵凡的联系,两面讨好。解放军介入后,刘大炎和赵凡带着山鹰战斗队全体亮出反林拥军的观点。
韩卫亲历了客来顺门前和小白楼门前的武斗事件,又参与了《砸矿山》一文的炮制,本性的正直和对党和毛主席的忠诚使他和艾正仁、龚亚芝一伙产生了分歧,再加上从北京来的红卫兵姜艳的串联和影响,对保林产生了动摇、厌烦,从而在保林阵营中受到排挤、压制,甚至被怀疑是胡造。正当他陷入追求真理的苦闷中时,解放军介入文化大革命,支持红色造反团,指出了真理和正义所在。而他所敬爱的同学红卫兵姜艳又因为到君钢来串联被打死。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对女友之死的悲愤,促使他扔掉个人的私心杂念,义无反顾的参加了红色造反团。
在军宣队赵向东的帮助下,山鹰队和东方红队合并组成了君钢红色造反总部老君山铁矿总部,郑国光当了头头,刘大炎,赵凡,张德利,还有共青团员杨慧苹被选为常委。杨慧苹暗恋韩卫。
本来李长年是支持山鹰的,也答应和他们一块参加红造,可是在艾正仁和林凤山搞了一次巩固保林反军的站队,利用他保官虚荣和前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心有余悸又把他拉了回去,从此,表面上他拼命地压制红造,可内心里仍然同情红造。林凤山这次保林反军站队活动后,老君山铁矿的红造们处境更艰难了。
老君山红造召开揭批林凤山大会,赵凡主持,韩卫和孟宪才上台揭发了砸矿山事件的真相,立即受到围攻。刘大炎,张德利智斗艾正仁和李长年解围。
君山市四清工作队付队长、原老君山矿党委书记杨连忠被贬回了老君山矿当付书记,他是因为给林凤山提了意见后,被贬回老君山让艾正仁监督的,自然是支持反林拥军的红色造反团。在他的工作下,老工人出身的生产科长伍金长等人参加了红造,老君山的红造又发展起来。
就这样,解放军介入后,老君山铁矿分成了两大派。以艾正仁、龚亚芝为首的争朝夕造反大军为一派,是多数派,保林反军,群众称为老争派。以杨连忠、、郑国光为首的红色造反总部为另一派,是少数派,反林拥军,群众称为胡造派。
林凤山、李道槐唆使君钢争朝夕造反大军头头杨和库组织武卫队,以护厂为名,围攻、迫害胡造派。
老君山铁矿争朝夕组成武卫队搞武力关门灭灶(造),要把胡造派队员全部驱赶出矿,杨连忠被软禁。
军宣队赵向东和刘大炎、张德利设金龟脱壳之计营救杨连忠出矿。刘大然、赵凡、郑国光、韩卫、张德利这些胡造也被迫离开老君山矿,来到反林拥军派占多数的所谓解放区市委大楼避难。在军队的支持下,为了开辟新的解放区,和老君山选矿厂的吕英、曲庆为首的红造共同来到矿山中学占点,成立了以赵凡为首的君钢矿山红造文攻武卫指挥部,形成和争朝夕武卫队占领的老君山铁矿,老君山选矿厂对峙的武装割据局面。
韩卫参加造反后,一心一意跟着解放军,捍卫毛主席路线,多次受到围攻,甚至殴打,被视为异己分子,在单位受排斥。经历了父子反目,同志相悖,在孤立无援时,他把军宣队赵向东当成了知心朋友,把工人出身的造反派头头张德利等人当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接触杨连忠后,他被杨连忠的风采迷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良师益友。在杨的鼓励下,他勇敢地离岗闹革命,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宣传毛主席路线,宣传反林拥军的工作中。然而,跟着解放军,走上所谓正确的造反道路,却又发生了种种使他感到不解和迷惘的事,他认为不应打倒的王杰也被以需要为由打倒了,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竟然变成了武化大革命,不解和迷惘使他梦中求解于姜艳。可在大方向对一切都对的理论下,他身不由已,也跟着参加了文攻武卫队。由于忙于文化大革命,再加上乱糟糟的社会形势,他无暇寻找自己日夜思念的同学黎湘,好不容易冒险抽空去找了一次,黎湘却因为观点不同,怕他爱伤害,不愿和他见面。
争朝夕头头龚亚芝、吕浩等人在艾正仁支持下,把生产车改为宣传车大造舆论,武斗时又改为土坦克,作为向红造文攻武卫的武器。而红造头头赵凡向当权派要宣传车却被李长年拒绝。看到争朝夕的土坦克成天向自己盘据的矿中又造舆论又进攻,而自己矿中大楼的给养却没有车辆运输,楼中就要断粮,赵凡又气又急,束手无策。他指使文攻武卫队长吕英和红卫兵头头张祥设计俘获争朝夕的土坦克又无功而返。
在矿里的王恩清有意挑起两派纷争。在一次替龚亚芝检修土坦克时故意将修好装满汽油的一台土坦克放在汽车库里,然后偷偷潜入矿中将此消息告诉红造头头赵凡。急于想搞到一台汽车的赵凡大喜过望,当即决定采取革命行动,派小分队夜袭老君山铁矿汽车队,把这台土坦克搞到手。刘大炎反对,但因市里红造文攻武卫指挥部支持反对末成。韩卫开始也反对,但是听说市里军宣队支持,自己人微言轻,也就不再坚持,又因为年轻,被选中参加了小分队。小分队由部队转业干部老君山选矿厂武装科长吕英带队指挥,临出发却发现没有司机,经不住众人劝说儿子张祥的鼓动,爱面子的张德利也只好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小分队在饱餐一顿后,趁着月色出发了。
老君山铁矿这边,党委书记艾正仁按照上边指示,唆使吕浩、朱八一伙武卫队把红造队员撵出矿后,重用吕浩,把矿办公楼小白楼用铁板围护起来成为一个据点,又把运输车间小楼和采矿调度室也搞成据点,派武卫队站岗放哨,大搞文攻武卫。科以上干部和争朝夕的头头们被强迫和他一起昼夜站岗值班,矿长李长年也被迫跟着守楼。这天夜里刚刚睡着就听见汽车队传来砸门声,艾正仁急忙起来招呼武卫队吕浩、朱八等人出去迎战。朱八操起了老洋炮,提醒了吕浩,当着艾正仁、李长年的面拉着另一个武卫队员乔三飞奔到武装科枪库,拎出一把半自动步枪,又将一把五零式冲锋枪给了乔三,和提着老洋炮的朱八冲出小白楼。艾、李二人眼看着三人拿枪支出去打红造也不制止。三人来到小白楼门前冲着对面黑暗中的红造队员射击,枪声划破夜空,震憾了整个老君山地区。
摸黑冲进汽车队的张祥,李大刀、张德利等人,乘乱砸开车库大门,几经周折将王恩清事先停放在那里的土坦克开了出来,负责接应的吕英,曲庆等人,上车后才发现少了一名红卫兵。吕英果断地决定下车救人,吕英、韩卫等勇敢地下车冒着对面的枪林弹雨向小白楼边冲边喊的佯攻,掩护张祥找人。就在这时黑暗中一颗子弹打来,吕英倒在韩卫身旁。众人忙将吕英抬进驾驶室,张德利飞车向市中心医院时,吕英已经停止呼吸。得知自己的儿子张祥和另外一个红卫兵没有回来,张德利心急如焚,鼓动小分队重新回老君山救人,被韩卫及时劝阻。
吕浩和朱八、乔三观察战果,吕浩良心发现,心生后悔。回到小白楼里,艾正仁、李长年急于自保,把开枪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吕浩。驻矿军宣队赵向东来查问开枪缘委,申明厉害,并要求吕浩自首,使吕浩又悔又怕。而艾正仁这时却以关心三人的人身安全为由,要求三人不得离开小白楼,企图阻止三人逃跑,使吕浩更加后悔。三人出门后各自出逃。
吕浩逃到家里,让妻子去大哥家借粮钱票。听了宣传车广播,吕浩才知道是自己开枪打死了亲哥哥,悔恨交加,当时背过气去,醒来后又要自寻短见,被妻子儿子制止,又怕被抓,仓皇出逃,幻想中央表态争朝夕一派对了,自己再回矿将功拆罪。张祥和另外一个受伤的小艾被刘大炎带领的郊区红农救回,才知道这小艾是艾正仁的儿子。打电话通知艾正仁来医院签字动手术,艾正仁却以为刘大炎设金钓吊鱼之计赚他出来抓他,不肯来医院。
刘大炎赶回矿中指挥部,主动承担担子替赵凡解围,在军队首长和赵向东的帮助下,和杨连忠一起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使指挥部和楼里的红造情绪稳定下来。又组织郑国光、冯万中、曲庆处理吕英的丧事。杨慧苹听到小白楼枪声,担心是否伤着韩卫,不顾家里人阻拦,赶到矿中,见韩卫没事才放下心来,帮着郑国光做安慰吕英家属的工作。吕浩妻子主动带孩子给嫂子下跪认罪。开追悼会时,贤惠的吕英嫂顾及吕浩妻子的心情没有上台发言。
开枪事件后,老君山铁矿和老君山选矿厂的武卫队害怕红造报复,不愿再为争朝夕守据点,纷纷离开据点散去。林凤山、李道槐指示艾正仁和岳克把两个据点合并,放弃老选厂大楼据点,收缩到老君山矿小白楼。赵凡得知派人进驻老选厂占点,冯万中乘机要求回厂,主持老选厂红造队,为自己将来以革命干部身分结合作准备。
经过两年的两派对立,多少次文斗武斗,中央终于表态君钢红造是革命组织了,矿中大楼里一片欢腾。
韩卫去探望黎湘,急于把中央表态自己站正队的喜讯告诉于她,却得知自己来晚了,心上人已属他人,正在准备婚礼。他顿时心如刀搅,无限悔恨,来到俩人定情的绿柳河边杨柳树下,追忆二人的初恋。然而阴差阳错,事过境迁,无法挽回,他也只好调整自己的心态,竭力忘却前缘,丢掉失落、悔恨和惆怅,沿着自己面前的道路走下去了。
老君山矿红造在张祥的红卫兵护送下回矿闹革命。艾正仁心怀鬼胎和李长年站在小白楼门前迎接,受到赵凡的冷落。龚亚芝听从中央决定,解散争朝夕要求参加红造。赵凡为了给李长年创造解放的条件让他组织收拾争朝夕扔下的现场,他积极主动,受到艾正仁和史玉堂的奚落。伍金长找到郑国光和刘大炎要求开会尽快恢复生产。艾正仁却开党委会批判陈化留和丁大友带头参加红造。赵凡、张德利勒令艾正仁解散党委班子,红造正式夺权。郑国光在刘大炎的协助下,研究落实大联合和恢复生产问题。韩卫主动提出离开政工岗位配合伍金长去抓又苦又累谁也不愿意干的生产。在老伍头、李长年的努力下,加上韩卫的配合,老君山矿很快在《鞍钢宪法》诞生那天恢复了生产,郑国光亲自操纵电机车,韩卫操纵电铲,装出第一趟岩石车,李长年激动得眼里充满了泪花,伍金长更是掉下了老泪。
就在山上恢复生产的锣鼓声中,山下小白楼也发生了一件震动全矿的大事,有人贴出了成立“惊回首造反兵团”的大字报。原来艾正仁和史玉堂等暗中挑动龚亚芝、蔡亮串联一些不服气的原争朝夕头头搞鼓包分灶(造),重新成立革命组织,不但提打倒林、王、谷,还提出打倒矿里的李长年以显示其革命,目的是和红造分庭抗礼,争取进革委会的名额。艾、史二人还承诺一旦惊回首旗号打出来,立即表态支持。但是当龚亚芝纠集了一百多人把惊回首组织起来后,史玉堂却趁红造面临分裂的危机,积极申请参加了红造,艾正仁也在赵凡组织的反对分裂工人阶级队伍的大会上郑重表态说:“中央表态了,再拉队伍就是分裂工人阶级队伍,阻碍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是反动的,本人坚决反对。”
艾、史二人的变卦,使龚亚芝面临四面楚歌。回到家里,丈夫陈滑溜为显示自己不是和龚亚芝一伙的,要和她离婚,划清界限。她又气又怕,来找刘大炎出主意。刘大炎劝她知错就改,带领惊回首和红造队搞大联合,尽快稳定局势抓革命、促生产。
两派联合后,办起了批判反动路线的学习班。艾正仁在学习班里受到揭发和批判,又陷入了被冲击审查的境遇,回到家里,受到瘸脚儿子艾凌玉的奚落。想到是自己叫起朱八用老洋炮打伤儿子的,心存愧疚,闷闷不乐。饭后出门溜达,在街上看见宣传车广播君山市革命委员会成立的消息,触动心事,又遇到老选厂党委付书记岳克,得知积极保林的李道槐,由于转的快,打了林凤山一个嘴巴,揭了不少干玩意儿,就要解放结合了的消息。岳克还向他介绍了利用红造队伍中的冯万中,打击造反派干部党委书记冯子然的经验。
由于老君山矿和老选厂的各派观点分歧,厂级干部一时解放不出来,无法形成核心,军管会主任江禾决定将两个单位合并,派杨连忠去当一把手成立革委会。杨连忠临乱受命,心里明白,这一去不知有多少难题在等待自己,不知有多少沟沟坎坎横在前面,更不知有多少风暴迎面扑来。
时间紧,任务重,杨连忠和派来结合的军代表一把手林森,还有赵向东几经周折,反复平衡,终于使革命委员会的名单提出,老君山革命委员会得以诞生,全矿欢腾庆祝。老君山的人们好久没有这样欢快过了。“革委会成立了,一切都结束了,应该抓革命促生产了``````”,“一切都正规了,别再胡闹了,好好干吧,快涨工资了``````”俱乐部门前台阶上的退休工人们,商店粮站里买米买菜的老娘们们,还有坐在客来顺饭馆里喝得满脸通红的老独们,都在悄悄的议论着,猜想着,也是希望着。
然而,革委会成立却留下了种种隐患。原老选厂党委书记冯子然因为所谓假党员问题被排出在外,付书记岳克因为没解放进不了革委会,只好将冯万中作为干部代表结合进革委会抓政工。原北头老君山铁矿一摊只被当成一个车间摊派名额,矿级领导只有杨连忠被当做北头干部代表结合,艾正仁、李长年因为没解放也进不了革委会。为了有人抓生产只好让伍金长结合。造反派头头只有郑国光被结合,有威信的刘大炎和权力欲很大的赵仁因为是保李派,张德利因为有过投机倒把行为,韩卫也因为是走资派崽子,都没有结合进去。更重要的是两套机关干部硬捏成了一套,再加上结合的军代表,还有两家的造反派头头,一下子造成大部分干部安置不了。面对革委会预留下的几个名额,机关各组是南头人牵头说算还是北头人牵头说算,一场更加激烈复杂的争权夺利开始了。
果然,革委会成立第二天就有人说:什么革委会,纯牌派委会,胡造一派说了算,争朝夕的都是摆设。还有的说:革委会大门解放军是雄赳赳的进,胡造是挺着腰杆子进,争朝夕是低着头进,干部是猫着腰进,这样的三凑合还能搞好斗批改?先天不足,必须改造。
革委会办的干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中,岳克串联艾正仁向即将解放结合的冯子然发动进攻。艾正仁接受搞鼓包分灶失败的教训,巧妙地拒绝了岳克的串联。果然,岳克利用学习班联系实际的机会,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给冯子然写大字报,被革委会发现立即制止。由于艾正仁的暗示,原北头老君山的干部史玉堂等人没有参与,赢得了杨连忠和林森的好印象。
就在杨连忠批评赵凡不该放任大字报上街时,刘大炎来汇报,才知道大字报上街受到了革委会付主任冯万中的支持。三人感到事非偶然,情况复杂。赵凡提出不愿再当大学校副校长,被派出当工宣队队长到大学占领上层建筑。
为协调原北头老君山铁矿一摊的生产,革委会设立采矿生产指挥部,由伍金长牵头。本来想让李长年当第一付指挥,但是冯万中和军代表林森坚决反对,杨连忠只好让步,由军代表老连长高兴武和韩卫任付指挥,李长年当帮办。伍金长要负责全矿的生产,老连长对采矿又不懂,李长年又仅是个帮办,所以原老君山铁矿的一大摊子生产都落到了韩卫肩上,虽然他是电铲司机出身,略懂采矿,还有李长年的帮助,但初出茅庐的他不免手忙脚乱,摁倒葫芦起来瓢。没办法他只好不分白天晚上滚在山上,哪有事哪到。他虚心向精通采矿的伍金长学习,也没有忘记向经验丰富的李长年请教,还他找到在学习班学习的采矿付总工程师张成,向他借采矿本科的大学教科书一本一本地啃,不懂就问张成,理论联系实际,提高很快,半年多后,他就能独立地处理现场出现的一些问题。老伍头看着高兴,高兴武更是见人就夸:韩卫这小子能干,采矿全仗他了。
由于枕木备件缺乏,刚恢复起来的采矿生产被动,新铺设的铁路线又被盗走一百多米,面对巧媳妇难作无米之炊,老矿长李长年也无法可施。刘大炎带闻达来山上破案,遇到管设备的张德利和医院医生冯英,提到冯子然因为假党员假红造问题被贴大字报的事,和冯子然关系密切的冯英说都是冯万中和岳克搞的鬼,冯子然不是假党员,而是敢于造林凤山反的好干部。
革委会传达中央关于清队的文件,要抓变色龙和小爬虫。二十几名革委成员表面情绪振奋,一致拥护掀起阶级斗争高潮,但内心各揣心腹事。经过大摆阶级斗争新动向,渐渐地把矛头对准了挑动鼓包分灶、到处对革委会散布不满言论的岳克。杨连忠和林森同意发动群众对岳克问题揭揭看。
为了使自己免受批斗之苦,艾正仁反戈一击揭发岳克,又主动向革委会说出吕浩的去向,使吕浩归案,从而博得了军代表和革委会的信任,认为他的立场确实转变了。李长年怕当变色龙,一改往日的对伍金长不服气的消极态度,前后判若两人,积极抓生产,加上韩卫的努力,采矿生产出现了转机,形势好起来。伍金长很满意。
冯子然和岳克长期不睦,在大学校又遭岳克唆使一些人用大字报围攻。现在见岳克被揭露,自己出头有望,故而,精神状态好起来,积极参加大学校活动,病也好起来。
俱乐部开对敌斗争大会,岳克被揪上台去。同时被揪的还有吕浩和地下反共救国军付总司令。坐在下边的李长年吓坏了。还有一个吓坏了的是反共救国军情报处长王恩清,幸好他的上线在国外,下线死了,没有被查出来。
阶级斗争一抓,人们精神起来,生产一下子好起来。李长年主动组织创高产,提出不想当假革命反革命的,就赶快拼命干。采矿段长金大拿以为他又玩虚的,当着军代表高兴武的面就问他是不是玩真的,气得他大骂。金大拿提出5号铲白班要检修,出不了矿石,创面高产没条件。李长年不顾管设备的张德利的反对,下令将5号电铲检修时间由8小时压缩到两小时。果然,这天采矿生产创造了高产,大家都夸李长年,姜还是老的辣。李长年却连夸是抓阶级斗争的结果:“对敌斗争大会一开,这生产就猛门往上上。”
对敌斗争大会开后,职工队伍稳定下来,生产形势好转。杨连忠为了巩固大好形势,提出加快解放干部,又引起革委会内部各派争议。在林森支持下,力排众议,把冯子然列为第一号解放的干部。就在这时,上级通知他到北京参加冶金工业会议,临走时把工作交待给林森和冯万中主持。杨连忠对冯万中不放心,嘱咐林森要尽快解放冯子然,并推心置腹地谈了自己对冯万中的看法,提请他注意。林森一一答应。二人来到山上采场,却正赶上5号电铲因为检修欠账,大架子断裂。林森不分清红皂白,要关司机李大脑袋的禁闭,送他上军事法庭。李长年明知是失修的原因,但怕追查出自己压缩检修时间的事,当林森的面说要亲自组织认真分折事故原因,过后却敷衍了事。
杨连忠走后,革委会的工作由冯万中主持,他谨慎从事,博得了林森的信任。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文革前靠聪明会钻营得到原厂长兼书记冯子然的赏识,被迅速提拔起来,当了磨矿车间书记。在文革前期反动路线时,公司派来的工作组李道槐将冯子然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他受到牵连,为洗清自己他揭发了冯子然不少事。后来冯子然恢复工作,他也官复原职。可是冯子然从此对他有了看法,认为他关键时刻靠不住,于是他又投靠树大根深的付书记岳克。文革深入,冯子然暗中串联他参加红造,他向岳克通风报信。岳克让他趁机打入红造核心,收集情报,监视冯子然的活动。谁知阴差阳错,中央表态红造对了,他变成了左派干部,捞了一根大大的稻草。岳克又给他出主意,在成立革委会前想办法整倒冯子然,自己当革命干部一把手。他以假党员假红造为理由,开除了冯子然的红造资格,列为审查对象,并拟定他自己当革委会主任岳克是付主任的革委会名单,被军管会否决了。大学校出现冯子然的大字报,冯万中明知是岳克搞的,明里暗里给予了支持。这次革委会把岳克揪了出来,他又怕岳克狗急跳墙,咬出自己,暗中很上火。这天夜间,他借值班下现场的机会,以巡查的名义,进了关押岳克的房间,和岳克订立攻守同盟。岳克给他出主意,以国民党特务的名义把到军管会替冯子然鸣冤叫屈的医院大夫冯英揪出来,上挂下连,给冯子然假党员的头上,再加上一个包庇国民党特务的罪名,阻止冯子然解放当革委会一把手,等杨连忠走后,由他冯万中当一把掌权给自己翻案。
北京传来消息,说毛主席要接见冶金工业代表,林森坐拉矿石的电机车夜上老君山采场,和工人一起大干创高产,向毛主席献礼。路上,他自以为是的提出打破旧规章,提高列车运行速度,多拉快跑的口号。当张德利谈起检修工人为了向毛主席表示忠心加强电铲的检修质量时,李长年大为赞扬,陈化留趁机总结出干忠字活、交忠化班、搞忠字化验收的所谓经验。李大脑袋突然问林森见过芒果啥样没有,林森和李长年都说没见过。老工人王师傅激动万分地说:毛主席舍不得吃,给了咱工人,这是把咱工人抬到天上去了,咱工人要永远跟着毛主席走。在毛主席接见冶金工人代表的喜讯鼓舞下,老君山连续创高产。
接受毛主席接见后的杨连忠等人还要参加学解放军搞政治建厂的学习班,暂时回不了矿。冯万中趁机主持革委会讨论安插自己亲信马文林到医院当工宣队长,侯成贵到人保组当付组长兼专案组组长,为揪冯英做准备。他又怂恿林森讨论掀起阶级斗争新高潮,使揪冯英得以通过。
刘大炎从市里学习班回来,正赶上矿里开大会揪冯英。他坐在下面听会,感到这表面上是揪冯英,实际是把冯子然扔了出来。这时,韩卫受冯英之托,找刘大炎帮助核实特务身分问题。二人来到客来顺饭馆,谈起冯英特务问题,张德利说他曾和冯英同乡,知道冯英从小参加革命,根本不是特务。刘大炎也说出揪冯英实际是把矛头指向冯子然的看法,激起韩卫和张德利的义愤,三人决定暗中查清冯英的特务问题,还冯子然一个清白。
张德利、韩卫以来到沙岗镇调查冯英的特务问题。住旅店时,巧遇到真正的小特务冯英冯厨子和他的上司特务站长李欠奎。真相大白,二人高高兴兴的回矿向军代表林森汇报。林森虽然当面批评他们搞非组织活动,但答应重新审核冯英的材料。
在冯万中的唆使下,专案组长候成贵又对在大学校里的冯子然进行批斗,逼他承认假党员、包庇特务冯英,使他又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身患重病,被强迫参加长途拉练,路过摩云山金鸡岭,这是他打过游击的地方,他用带着的烟酒祭奠当年掩护自己牺牲的老指导员,述说自己火线入党的情景,感动了正直的民兵邢国安,答应替他找上级组织申诉,使冯子然又看到了希望。可是当二人来到宿营地时,候成贵的车又追到了,专案组要在拉练宿营地夜审冯子然,原因是岳克又揭发了他不少干货。
冯英的特务问题否了,可是冯万忠,马文林不但没有给他平反,反而以道德败坏,替走资派鸣冤叫屈等罪名变本加厉的逼他交待和冯子然的黑关系。在大学校里对冯子然批斗更厉害了,岳克揭他一条就逼他承认一条,不承认就弯腰九十度,还不允许看病吃药。市里派人来,冯万中以上面不了解情况为名顶了回去。刘大炎见事情紧急,又和张德利、韩卫商量。韩卫见义勇为,为解救冯子然和冯英,冒着被打成替走资派翻案的政治风险,连夜进京。
韩卫找到了在京开会学习的杨连忠和郑国光,得知家里来电话冯子然已被折磨至死。通过杨连忠得到江禾、李栋的接见,全面地反映了情况。汇报期间,李栋才知道冯子然就是当年的战士张子然,自己就是他当年的李连长。江禾代表军管会做出了立即派调查组进驻老君山铁矿调查冯子然的死因,停止对冯英的揪斗,调冯万中离开老君山学习的三条决定。
会议中间,江禾,杨连忠还向韩卫宣传了学习解放军搞政治建厂的意义。
(上集完)
楔 子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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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国北方的一个城市 。
起伏跌荡的长白山蜿蜒伸展到这里时,分成了三条支脉;北面的是老君山,山势最高。东面的,山上部团团的,像个大炉子,叫八卦炉岭,一般都叫八卦岭。南面的矮一些,叫青牛岗。一条发源于长白山里,开始是潺潺细流,而后是飞湍急流,到了这段,却变得平缓浩荡,由东向西从八卦岭北出来,沿着老君山脚下,向西南流去,把三山之间的平原切成两块后,又向南擦过青牛岗,汇进大辽河,奔向浩瀚的渤海湾,这段河叫圣灵河。而坐落在这三面环山中间一水的这座城市叫做君山市。
要说君山市,当然得先从老君山说起。人们都说:老早年祝融和共工打仗,共工败了,气不过,一头撞在不周山上。这一撞不要紧,顿时东南方天塌半边,洪水倒灌,这里是一片汪洋,是女娲娘娘炼五彩石补天,才使洪水退去 。女娲补完天后,手里剩下几块红色的石头,她顺手一甩,洒落到大地上,就成了今天的老君山,八卦岭,青牛岗这片大小山峦。
洪水退后,太上老君见人们用木棍开荒种地,用石斧砍柴打猎太费力气了,就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骑着青牛来到这里。他挖出老君山的石头,用青牛驮到八卦岭,在那里砌了个炉子,把那些黑红色的石头烧化炼成一种黑灰色的东西,打成刀、斧、铲发给人们,用来开荒种地,砍柴打猎,人们使用起来自然是比木棍石斧好使多了,当时人们管它叫黑金,后来又叫铁。太上老君见人们学会了冶炼技术,就骑着青牛上天去了,后来人们就把太上老君采矿石的地方叫老君山,把太上老君炼铁的地方叫八卦炉岭,拴青牛的地方叫青牛岗。至今开山钻洞的矿工,炼铁砌炉的冶炼工,还有抡锤打铁的铁匠,都把太上老君当祖师爷来供奉,祈求他老人家保佑平安无事;开矿冶铁的买卖家也供奉他老人家,保佑生意兴隆。
经勘测,这一带蕴藏着丰富的铁矿资源,老君山、八卦岭、青牛岗一带出土不少古代先人开矿炼铁的遗址,从春秋战国时起,我们的先人就在这一代开矿炼铁。到了一九二八年,东洋人来到了这里,看中了这块肉,一个什么珠式会社雇用了上万个中国苦力开矿炼铁,称之为老君炉制钢所,直到一九四五年光复,掠走多少资源不知道,只留下一处处白骨如麻的万人坑,还有一片长满荒草荆棘只能种高粱的冶炼废虚。
解放后,老君山钢厂经过“三年恢复”,“一五扩建”,便成了中外闻名的钢铁公司,特别是大跃进年代,出钢材,更出人材,为祖国各地的经济建设出了大力,立了大功。
钢铁大跃进带动了周围农村城市化,商业、修造业、交通运输业、副食品加工业在钢厂周围迅速发展,上级因势利导,将老君山改为地级市,地名君山市,现在人口四十万,将郊区人口二十万算在内,总共六十万,在全国也算是中等城市了。
从第一任市委书记开始,就是君钢党委书记兼君山市第一书记。
现在的第一书记林凤山是一年前才从上边派下来的六级老干部,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花白,精神癯跞,目光有神,江浙一带口音却不浓重,这是早年投奔革命,乡音淡化的结果。刚来的时候,他是以上级领导的身份住宾馆,当然,六级老干部不能住普通的宾馆,就住在君山市宾馆,反正这宾馆本来就是为了大领导建的,人家的级别也够。后来正式任命下来了,市委也给他安排了房子,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把家搬来,还是委屈着住宾馆。可也是,六十多岁了,老伴来不来无所谓了。他爱吃狗肉,特别是他的表妹来看他的时候,他一定要吃。他的亲属很少来看他,只有这表妹一个月总要来看他两次。宾馆的厨师为这,特意到延边鲜族地区学习狗肉的烹调技术;他爱打乒乓球,宾馆特意招了几个漂亮的会打乒乓球的女高中生当服务员,陪他打乒乓球,本来么,领导撇家失业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照顾领导吃好喝好,日理万机之后轻松一下头脑,就应该是宾馆的责任。
他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做起报告来,不拿稿子,引经据典,观点突出,不落俗套,连续四个小时没问题。不管多么繁纷复杂的事物,业务的技术的,懂的不懂的,只要到了他面前,问过几个为什么,就能抓住要领,理顺几条,落实下去。他还有个博闻强记的本领,他来后,连续几批接见劳模、各厂矿主要领导,只要见过面、打过招呼的人,就能记住名和姓,干什么的,不到一年的工夫,君钢厂处级以上的干部,还有各厂矿劳动模范、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能叫上名字。他的这个本事作用大了,哪个下属不希望上司青睐自己呢,一个刚来不久的日理万机的领导能当着众人呼自己的名字,说明什么,说明自己在领导心目中有位置。那些有点想法的则私下暗暗高兴,新来的林书记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名字记住了,看来对自己印象不错,再上一步有望。
很快,君钢上下都异口同声称赞这位林书记水平高,深人实际,平易近人。
对君钢上下熟悉的这么快,可对市政干部就不行了,市委各部、几大区局的头头他一个都不认识,甚至连市委秘书长都叫不上来名。因为只从到任以来,他一直出了宾馆就进君钢大楼里,从不来市委朝面,难怪市委市政府机关有人就说,市委大楼大门朝哪开,咱林书记都不知道。
市委这边是市委第二书记王杰主持着。
王杰也是一位资历很老的同志,在林凤山没来前是市委书记,抓地方工作多年,经验丰富。不是没有人劝他,把君钢党委书记兼过来算了,上边仲书记也有这个意思,但一想到灰尘爆土的矿山、乌烟瘴气的烧结化工、烟熏火了的炼钢炼铁,他真有些悚,抓钢铁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培养一个年轻的吧,我坐镇市里也一样管钢厂么。他看中了君钢代经理金洋,五十多岁,年富力强,在苏联学习过,是国内有名的冶金专家。仲书记已经点头了,可是上边却说这人不适合当书记,只批他当了经理,把林凤山派下来当书记,自己变成了二把手,自然心中不痛快。但他这个人修养较高,喜怒从不形于色,再加上林凤山是六级,自己只是八级,上边加强钢铁企业么,自己能不双手拥护,没说的,保证配合好!他向上边领导表态说。
第一书记虽然不到市里来,但市里的工作由他抓着,照样不误。下边的干部有反映,他给解释道:林书记任务主要是抓钢,钢铁上不去是大事,屁股坐在君钢是对的,市里这边么,就靠咱们大家了。
头半年倒也相安无事,各抓各的,有事电话沟通一下。半年以后,林凤山在君钢进行体制改革,将下面的干部纷纷提级,又以开展学解放军、学大庆,突出政治为名,成立了君钢政治部,将君钢付处以下的干部审批权从市里分了回去。这样一来,钢厂的独立性大了,到市里办事因为有第一书记的批示,照办无误,而市里的事到了钢厂,愿意办就办,不愿办或不高兴办的,就常常以企业特殊为理由拖下来,甚至顶着不办。时间常了,一些部门头头不免有些微词,王杰听了也只当没听见。
可其中有一件事,市政干部意见最大。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精神来了之后,市委经研究把老君山铁矿排在第一批四清运动的名单中。这个矿的书记李道槐一眼大一眼小,嘴巴歪长着,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歪得更厉害,再加上他仗着自己“ 三八式”,资历老,谁的账也不买,谁的面子也不给,会议不爱参加,调干他不给,不是耍横就是讲歪理,弄得市里各部门谁都不愿意到老君山矿办事,给他送了个外号,叫李老歪。
李道槐经常和一些部下吃吃喝喝,据说还和一个小寡妇不清不白,百分之百的四不清对象。市委派去的工作队好不容易把群众发动起来,揭批整理了他的十大罪状,正准备上报撤他的职,可新来的林凤山听了汇报后,先是提出人的问题要慎重,运动后期处理,接着就以生产需要为由,恢复李老歪的工作,美其名日接受考验,以观后效。后来干脆以君钢的四清由君钢自己解决为名,下令将市委四清工作队撤出去。弄得四清工作队员们一个个灰溜溜的,临出矿时,都是偷偷摸摸的扛着行李卷从后门溜出去的。就这样,李道槐还不解恨,当天还让人买了十几挂鞭炮,在矿办公大楼门前“噼噼啪啪”的滥放一气,一边放一边还跺脚骂:“我日他王杰奶奶的,老子和小鬼子拼刺刀时,他狗日的钻到哪去了,现在整到老子头上来了,他那些埋汰事谁不知道``````”
满肚子委曲的工作队员们回来自然把这些添油加醋地向王杰汇报了。
王杰听了气往上升,火往上撞,脑筋直蹦,可他眨了眨眼,却不以为然地说:“唉,这个李老歪,让他放放也好么,四清不还没完么?如果他的十大罪状成立,早晚跑不了他。如果没有事,那人家放放怨气也是应该的么。”
然而,林凤山派去的工作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宣布调查完毕,下结论说李道槐是个好干部,十大罪状是不实之词不说,还给他评功摆好摆了十大功劳。紧接着,君钢党委讨论决定把李道槐调到君钢政治部当主任,行政级别由十二提到十级,连升三级,李道槐这边嘴乐得更歪 了,那边也把一个人的鼻子差点气歪,这个人就是市委主抓四清运动的书记谷鸣。他找到王杰说:“要维护四清运动的成果呵,更要注意保护群众积极性。”王杰听了却笑着说:“凤山书记从上面来的,不比咱们水平高哇!”
话是这样说,他暗地里让人打听,才知道李道槐曾在林凤山手下干过。
这李老歪当了君钢政治部主任后,对市里领导更不买账。市委市政府的文件到了君钢简直就是一张费纸,统统都被束之高阁,有关中央精神都以君钢党委或者君钢政治部的名义重新起草下达。
谷鸣嘟囔说:“君钢职工只知道有君钢党委,哪还知道有个市委!”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知道党中央就行。”王杰这样对谷鸣说。
君钢的事市委市政府插不进去手,可市里的事林凤山开始插手了。他突然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市委扩大会,把君钢党委的常委扩大进来,研究市委工作要突出抓钢,全市要为君钢服务。市里的常委们面面相虚,心里犯嘀咕,现在都讲要突出政治,哪有突出钢铁的;再说,政府有政府的事,君钢有君钢的事,怎么变成全市要为君钢服务了呢?林书记见大家半晌无言,带头发言道:“现在国家缺钢,人民要钢,多出钢、出好钢就是我市最大的政治任务,抓住了钢就是抓住了市委工作的纲,方方面面,各行各业都要为钢作贡献。”
一是第一书记亲自主持会议,二是君钢上去也确实能带动各行各业,这个道理王杰是明白的,他就林书记的讲话作了表态式的发言。
谷鸣还有其他常委见王书记表态了,也纷纷表态,各区局书记也纷纷发言表态,会后全市立即掀起了为君钢服务的高潮。
粮食局长王怀录提出为钢铁工人每人每月增加十斤细粮,三两豆油。这个意见一出,立即得到林书记大会小会表扬,电台有声,报纸有名。不多日子,林书记就提名他为抓财贸的付市长。
其他局区的头头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高招。商业局提出钢铁工人到商店买东西不用排队;交通局提出钢铁工人坐汽车不要钱;就连理发馆也提出到现场给钢铁工人理发。可他们拎着理发工具进钢厂时,门卫却不让进,他们再三说明来意也不行,这事惊动了李道槐。李主任说这是好事,但天天去高炉前不行,弄不好出事故,那么办吧,只要钢铁工人去剪头不排队不要钱就行了。理发师父说也好,于是理发店前都贴出了“钢铁工人剪头不排队不要钱”的告示。然而问题来了,进理发店的人都说是钢铁工人,都要求不排队不给钱。理发店没办法,先是要求出示职工证,后来又规定必须是真正的炼钢炼铁的炉前工才可享受此待遇,因为炉前工就那么几百人,一般的也不进理发店,买把推子在班组里就互相理了,这才把理发店的围解了,得以正常营业。当然 ,也免不了挨君钢其他职工一顿臭骂,说他们搞名堂,说话不算数。但是最先提出这件事的理发店经理外号洋蛤蟆的杨和库,被选为市劳模,受到林书记的亲切接见,好不风光一阵子。钢铁工人的头剃不上了,可是君钢领导的头还要剃么,听说他理发理得好,李主任就叫他每个星期到宾馆去一次,给林书记和他理发。还别说,这洋蛤蟆理发还真是一绝,不管什么头型,经过他的手理出来,就叫人看着舒服,得体,美观大方。干脆,林书记下令,把他从市内调到君钢行政处当了一名付科长抓文明生产,就是检查卫生,看住公司领导发型是他主要工作之一。
王杰书记也是经过多次运动的老干部,讲修养自信还是可以的,知道在什么形势下,怎么说话办事。他对市里干部们说,林书记抓大事,提纲携领,咱们市钢上去了,其他行业也就上去了么,大家也就脸上有光了。但作为多年的地方干部,他从来不忘用点钢琴的手法加上那么一句,“但是大家不要忘了抓住本行,抓好农业、商业、财贸。钢上去了,中央会表扬我们;但粮食、商业上不去,我可要收拾你们,省委也要收拾你们。”
各区局的干部都知道王书记讲的省委指的是什么。王书记和省委仲书记的关系可不一般,当年搞地下工作就在一起,现在,王书记到省里开会办事,很少住宾馆,常常住在仲书记家里,即看了老领导,又请示了工作。中央,省里精神吃透了,再回来抓下头,工作自然就容易打开局面了。林凤山的到来,王杰就是先从仲书记那里知道的。
“听说,凤山同志到君钢来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一是年纪大了,给年轻的让让位,二是想在有生之年亲自到基层弄点东西出来,为钢铁发展领领路。是这样么?。”王杰问宋书记。
仲书记微微一笑:“什么主动不主动,共产党的干部就得能上能下,叫干啥干啥。老林搞十几年钢铁了,今天大炼,明天大办,后天又砍,钢产量老是徘徊不前,中国这么大,钢产量还赶不上小鬼子,上边能没看法么?这次下放到君钢,让他把君钢抓好倒是真的。抓好了你也有成绩,抓不好,与你无关。但市委工作你一定要抓住不放。”
从仲书记的话里面,王杰摸到了林凤山的底细,也悟到了领导的信任,当然还有期望。他心领神会地说:“那,仲书记,你可得多给我来点小灶哇。”
“没问题,你放手干吧。”仲书记勉励他说。
君钢公司的一个重要原料基地就是老君山铁矿,是一九五六年由苏联专家帮助建设的,原是采选烧一体化的大型露天铁矿。林凤山到君钢不久来矿里调研时, 发现这个矿有六千多人,认为管不透,提出要学大庆,细化管理,把采选分开,山上采矿部分为老君山铁矿,山下选厂部分为老君山选矿厂,简称老选厂,同为县团级,直接归君钢公司领导。
采选分家,一套班子变两套,一个机关变两个机关,增加了那么多干部岗位,自然是提拔的提拔,高升的高升,科员提科长,副科提正科,正科就有望闹个副处当当。这不是么,政治部付主任兼宣传科长艾正仁,被任命为老君山铁矿代党委付书记兼政治部主任。
这艾正仁,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黄白镜子面孔,一双机敏的眼睛,下巴稍长,有点兜齿,经常是一套蓝制服。据说,林书记来矿里调查研究那几天,除矿领导陪同外,就是艾正仁围前围后,端茶倒水的,非常殷勤周到。在矿领导汇报工作时,林书记插话问几个问题,当时谁都没答上来,艾正仁在旁边,接过话头,对答如流,林书记很满意。晚上,林书记住在矿招待所,艾正仁听说林书记爱打乒乓球,特意从矿医院和学校找来两个女青年,陪林书记打乒乓球。因为事先交待过,两个女青年怎么卖力气也打不过老当益壮的林书记。林书记一连赢了三拍,精神头大振。休息时,林书记一边接过艾正仁递过来的手巾把擦汗,一边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净做过什么工作。艾正仁一一做了回答,林书记 当即勉励他说:“好,好,年轻,脑袋又好使 ,是个苗子。”大概这就是艾正仁这次分家得到重用的原因吧。
老君山铁矿的党委书记是公司派下来的杨连忠,三十七、八的年纪,中等个头,清瘦身材,白净面孔,眉目清秀,一套半旧的蓝布干部服洗得发白,熨得平整,更显得精明强干。原是君钢公司团委书记,讲话作报告声音宏亮,感情充沛,声情并茂,说笑打科,妙语连珠,常常不拿稿子,一个小时下来,下面听的群众也不悃倦;还是个笔杆子,写总结打报告自己动手,从来不用秘书。矿长也是公司新派来的,叫李长年,是个有资格的正处级干部,五十左右的年纪,高个,身板结实,一张褐色宽大朴实的脸,前额眼窝已有了不少皱纹,总穿着那套旧的退了色的褐色的中山装,看着简直就是一个老矿工,右手总是习惯地端着,手掌里像握着一个小球,五指不停的挠动,又好像乡下村头大树下晒太阳的老头,讲话实在,很少训人,就是批评人也给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觉。他的记性特别好,到上面开会从来不记录,回来凭记忆传达,一五一十保管不走样。
由于矿长和党委书记都是新来的,所以,老君山矿的人事安排实际上就是艾正仁说了算。你看,他科里的干事陈化留就当了宣传科牵头付科长,和他一车来到老君山铁矿的史玉常当了干部科牵头付科长,经常给他打水买饭,包打自行车气的通迅员小蔡这回也抽到了宣传科,据说下步还要提干。跟他关系不错的原保卫科付科长刘大然这回当了保卫科长。就连陈化留老婆龚亚芝,也就是那个陪林书记打乒乓球的女护士也被安排到矿长办公室当代理主任,要不是矿长李长年听了一些闲言碎语,说了一句“先试用一个阶段看看吧。”就直接提为矿办主任了。
倒是矿团委书记的人选,让他着实伤了一通脑筋,他本想让龚亚芝干,年轻的女共产党员,初中文化也算可以了,可书记杨连忠不同意,坚持要按团中央精神办,选拔二十五岁以下的。实在没办法,就先空着吧。
忽然有一天,杨连忠从现场回来,一边脱劳动服一边高兴地对他说:“老艾呀,我物色一个,今年二十一岁,预备党员,叫韩卫,是青年号电铲的司机,高中文化。小伙子文笔挺好,经常在报纸上投稿,给我写个总结材料,我看还可以,你看是不是让干部科去考核一下。”艾正仁听了忙说:“你看准的,那还有错,直接调上来用不就得了,只要苗子正,水平是可以培养的。”杨连忠虽然相信自己的眼力,但他还是坚持要慎重,说:“还是先借上来试用一段再说,免得任命完了,再发现不行,被动。另外,还要惩求一下行政矿长的意见。”李矿长对杨连忠的意见非常尊重,当即表示同意。这样,采矿车间这个青年就被调到矿团委,先是当宣传干事,半年后提为共青团老君山铁矿委员会付书记,成为当时矿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当然,采选分家也有不高兴的。和艾正仁同是正科级的采矿车间主任伍金长,本以为这回分家能弄个付矿长,结果上面派了矿长不算,还要派个付矿长来。对他的安排看似很慎重,先是放出风来,说仍然是采矿车间主任,虽然这回管的人少了,可级别没降。伍金长听了,第二天就没来上班。第三天,听说又变了,让他当生产科长,而且那个付矿长暂且不来了,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他,艾正仁又到他家做了一次促膝谈心,伍金长这才重新上班参加生产调度会。只是刚过了一个月,生产科又来了一个付科长,叫张成,戴眼镜,白皮嫩肉,说话文质彬彬,说是接伍金长班当科长的,可不久,又有人说此人是公司政治部李主任的处甥,大学文凭,来老君山铁矿淮备当接班人的,这样看来伍金长又没戏了。
这伍金长,姜黄脸,虽然瘦小枯干,却非常能干,整天一套劳动服不离身 ,天不亮就上山,采场上哪有事他就到哪 ,瞅冷子看,你看不出他和工人有啥区别。但只要在哪坐下,工人们就会过来浑身上下搜他的身,看他把烟藏在哪了,就是藏到裤裆里也要搜出来。搜出来肯定是大家分了,有时候剩一支给他,有时候干脆一支不剩,扔一个空烟盒给他,他就只好抽大家的老干卷。抽完了,他站起身来,用脚踢一下工人的屁股,骂一声:“妈拉个巴子,别抽了,干去!”被踢的工人不但不生气,反倒像得了什么奖励一样,哈哈笑着干活去了。但是,他是爆破工出身,文化低,一张嘴除了“穿、凿、爆,拆、铺、移”,“打眼放炮”那一套,一点政治味道没有,开会讲话还老是“啊”呀“啊”的,连不成句。
他常和当时还是政治付主任兼宣传科长的艾正仁顶牛叫劲。那次艾正仁来采矿蹲点,正在山上筑路班休息室领着工人学习《论突出政治》的社论,伍金长风风火火地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步门外地喊:“妈拉个巴子的,别念了,上现场干活去,眼看九点了,十一点前120米掌子铁道拆不完,影响放炮怎么办?”满屋子的人见车间主任发火了,呼啦一声全站起来了,一个个二话不说,拿工具操家伙,跑出去干活去了。因为虽然艾正仁官大一点,可县官不如现管。伍金长是顶头上司,得罪不得的,更何况,大家都知道矿山每天都是中午十一点响炮,这铁道拆晚了要影响放炮,出了事故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也就没有给艾正仁面子。结果,紧赶慢赶,到中午十一点时铁路勉强拆完,刚刚好,那边大爆破也响了。事后,宣传科发了一个稿,题目是《学社论突出政治干劲倍增,120米拆道提前完》,艾正仁把大样给伍金长看,让他签字准备在报上发表。伍金长刚看了标题,就气得啊呀啊呀的两声:“净整景,我不签。”一甩袖子走了,给艾正仁弄个烧鸡大窝脖。从此,伍金长落了个“只抓拆铺移,反对抓学习”的毛病,艾正仁落了个“爱整景”的外号,两人表面不说什么,心中各怀芥蒂。
据说分家后,公司曾来人考核伍金长能否当生产付矿长。找到艾正仁,他列举了伍金长一大堆业绩后,轻描淡写地谈了这件事。来考核的人听了说:“很好,你介绍的情况很全面。”就走了。从那以后,伍金长提付矿长的消息就石沉大海了,慢慢地就传出了伍金长是“只顾拆铺移,反对抓学习,光拉车不看路,早晚得淘汰”的干部。舆论传到伍金长耳朵里,他心里明白,这是某领导踩小脚了,提拔是没有希望了。正赶上这时搞忆苦思甜,艾正仁有意让他带头忆身史家史和矿史。不知艾正仁怎么引导的,把个五十多岁的伍金长忆得大鼻涕哭得多老长,末了自我表态说:“我是个苦大仇深的矿工,文化又低,如今能当个科长就是托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福了,还争啥呢?今后我就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党叫干啥就干啥。”他本性是个实干家,即使心存怨言,对工作也没有半点含糊之心,气消心宁后,自然更是竞竞业业。艾正仁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自然又是他突出政治抓活思想的结果,少不了又是总结经验又是登报的,这回伍金长没说什么整景,倒是很通快地签了字,有人说他觉悟提高了,有人说他学乖了,可从此,他也落了个外号叫“苦大深”。
老选厂这边,原党委书记兼矿长冯子然本来在分家前就找了林书记,提出自己五十多了,身体不好,不想兼厂长了,他请上级派一个年轻有为的技术干部来当厂长。可是干部名单公布下来,他仍然书记兼厂长,这使他感到意外。然而,分家公布后,人心不稳,百事待办,他没工夫找上边勾通,再加上他这个人多年来形成一个习惯,不和上级讲价钱,于是就拖着带病的身子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他的想法是,既然领导这么定就有这么定的理由,自己再困难,也要咬牙完成任务。他决定再干一段,尽快把形势稳定下来,工作中培养出一个厂长的人选,自己这付担子也就御掉了。他甚至还想再培养个年轻有为的书记接班人,到那时就可以要求到公司机关干点力所能及的,既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又培养了接班人,岂不快哉!
冯子然这样做本无可厚非,可是却带来个麻烦,那就是付书记岳克。此人满想分家后能弄个党委书记,而且老上级李道槐已明确地暗示,分家后他就是书记,因此,鼓动分家他是非常积极的。谁知,选厂两个一把手是正处级,需市委讨论,谷鸣知道这岳克就是当年带头放鞭炮撵市委四清工作队的,所以,李道槐刚提出让岳克当党委书记,他就发言反对,说这个人原则性不强,爱搞小帮派,工作作风专横,说话还没把门的,当不了政工一把手。李道槐又提议他当厂长,君钢经理金洋却提出岳克不懂生产,更不懂选矿,当不了选矿厂厂长。林书记虽然听李道槐的,可见谷、金两位书记反对,只好作罢。然而一下子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于是就暂定让冯子然仍旧党政一人兼,等到有合适人选再调整。就这样,,咱们的岳克书记厂长都没当上。事后虽然李道槐安慰他说;“冯子然年老体弱,干不了几天了,过段时间一动,还愁这书记不是你的?”可他还是感 到很失落。回到家里喝上两盅就大骂:“老不死的,厂长还不够他当的,还要当书记,也不怕累死!”他成了这次分家几个不高兴的人之一。
先说分家后的老君山铁矿;伍金长的思想问题解决了,其他一些不高兴不顺心的干部就好办了。艾正仁主动承担起做这些人思想工作的任务,他一个一个地找谈话,都给予肯定、鼓励,个别的当然也要许一点愿。管他能否实现呢,实现了是艾某的兑现,实现不了么,那是班子里两个一把手说了算,艾某尽力了。没用多长时间,老君山铁矿——因为地处老选厂北,工人叫“北头”,干部队伍精神大振,各项工作很快进入正轨。这期间,杨连忠和李长年又深入班组调查研究,解决了几个现场工人反映多年而未能得到解决的长胡子问题,同时,又盖了两栋职工住宅,解决了一大批职工住宅困难。工人们看到新领导务实,关心群众,自然干劲大增,生产形势一天比一天好。杨连忠又让人在面向公路的老君山山坡上,立了一行两米高的大字标语牌,用红字写着“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干群一心,坚决把我矿办成大庆式企业!”山下公路上南来北往的车辆人流老远地就能看见那三十个耀眼夺目的大字,自然包括各级领导,无不拍手叫绝,纷纷举大拇指称赞老君山铁矿形势好。当然,这要归功于林书记学大庆搞体改的英明决策。
公司对矿里工作满意当然有艾正仁的功劳,经书记杨连忠和矿长李长年商量向公司打报告,公司正式批复艾正仁为党委付书记兼政治部主任,由正科提为付处。
批复下来的第二天早晨,艾正仁没有像往常那样骑自行车上班,因为昨天办公室通知他今天早晨小车来接他上班。艾正仁当时不好意思的忙摆手说不用,还是骑车方便。可办公室主任告诉他说,这是李矿长吩咐的,坐小车是处级干部应享受的待遇,别人想坐还没这个屁股呢,他也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果然,第二天早晨,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到门口停住了,司机小李下来,熟炼地把后车门拉开,手一伸让着说;“艾主任,着急了吧?请上车。”艾正仁往车里一看,李矿长坐在前面,坐在后面的杨书记热情地招呼他;“来,快上来。”
李长年在前面说:“以后你不用出来这么早,车到门口再出来也赶趟。”
小李子的驾驶技术也不错,穿大街、过小巷,钻人流,自行车、公共汽车,还有各种载重车,一辆一辆的被甩后面。小李子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不慌不忙的和脚配合着,总能在红灯亮起之前穿过十字路口。
杨连忠见李长年和艾正仁都不说话,大概是想打破沉闷的气氛,侧过脸对艾正仁说:“正仁哪,这段干的不错,上下对你都挺满意呀。”
艾正仁忙回答:“要说有点成绩,也是你们两位帮助指导的结果。我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虽然这回公司把我的级别提了,其实我明白,是你们俩对我的提拔,向上面说我的好话,这说明在你们二位手下干,不白干!今后你们放心,我会加倍努力,当好配角。”
李长年回过头来有点惋惜地说:“这要是在五六年,你就得请客了,那时岗位工薪制,提职就提薪,你现在工资多少?”
“一百令柒元。”
“那是正科级的工资,提付处就是一百三十八,而且又马上给你调房子。现在不行了,提职不提薪,还要降一点,科级以下干部拿活工资六元,你提了付处就拿不到活工资了,这不等于降薪了么。至于调房子,暂时更没条件了。”李长年叹了一口气,好像在替艾正仁抱不平。
杨连忠听了,颇有感触地说:“这就是共产党干部,今后恐怕就是这样了,提职不提薪。当干部首先想的是为人民服务,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做不到这一条,今后就别想当干部。”
李长年接过来感慨地说:“不提不知道,一提就知道,共产党的干部难当,领导干部更难当,又是运动又是生产,起早贪晚,压力重重,忙地晕头转向,弄不好不知不觉就犯个错误,官越大责任越大,犯的错误也越大,我就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就那么官迷,挨命想当大领导;其实,不如当个小领导,官小小的,事少少的,钱多多的,安安稳稳的,不照样干革命么?”说完,他身子向后一仰,恢谐地哈哈一笑。
艾正仁听了,不由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也跟着哈哈一笑,用调侃的口气说:“李矿长真行,当领导的体会也一套一套的。“
其实,李长年丝毫没有冷嘲热讽之意,他是为艾正仁鸣不平。昨天因为艾正仁活工资的事他和公司干部处吵了一架,干部处不但不给艾正仁提薪,还要把六元钱的活工资拿掉,他争了半天,但白争了。他又到房产处替艾正仁要房子,也碰了一鼻子灰,房产处长明确表示,短期内无法解决。所以,他才发表了那一通议论,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杨连忠发现气氛有些尴尬,想把话题岔开就对艾正仁说:“正仁哪,你还别老说当配角,这回你还真得有当主角的思想准备。”
“什么思想准备?“艾正仁忙问,他以为自己的工作要调动。
“我已经得到风了,要调我去搞四清,最少也得一年才能回来,矿里党委这一摊,就是你主持了。”杨连忠说。
“唉呀,我可没那两下子,你俩赶紧和上面讲,别让杨书记去,不行我去。”艾正仁连摆手带摇头,带着祈求的语调说。当然,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恐怕不行,按中央精神,干部参加四清是经受阶级斗争的锻炼,分期分批早晚都得参加,轮到谁,不准串不准换哪。”杨连忠笑着说。
李长年听艾正仁要代替杨连忠去,也笑了说:“你恐怕还代替不了他,你知道这次去他是什么角色么?林书记亲自点将,让他当四清工作队付队长,队长是市委第二书记王杰,付队长的级别就相当于君钢公司的付书记了,将来能不能回咱矿还两说子呢,你能代替得了么?”
杨连忠忙说:“回来,肯定回来,这个矿我还没待够呢,回来和你们一起办大庆式矿山。”又诙谐地说:“不过,你们可别等我,最好你们先办成,我回来好享受。”
“你想的倒美,不劳而获!”李长年一笑。
“听你俩这么说,我的压力大了,党务都交给我,我怕叼不起来,上边能否派个人来呀?”艾正仁这时心情很复杂,他又一次探问。
“派谁呀,就派你。”杨连忠指着艾正仁的鼻子说:“而且必须完成好任务。”
艾正仁的心简直要蹦出来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依然是虚心自谦的样子,嘴里推辞着,可大脑却在迅速地打转转:杨连忠这回是重用提拔去了,不会再回来了。这又是天赐良机,可以再次显露自己的才干,看来,自己官运正通,付书记的代字刚去掉,现在又来了个书记的代字,只要抓住眼前的机会,尽快干出成绩来,这党委书记的代字说不定也能去掉呢。想到这,他心里乐开了花。看了看坐在前面的李长年,他忽然意识到,必须得到这个人的支持,有了这个人的支持,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灵机一动,他用手捅了捅李长年的背。见李矿长回头,他很诚恳地问:“李矿长,你看我能行呵?”神态就像一个小学生问自己的老师。
“有啥不行?你年轻,正是干事的时候。”李长年既是回答,也是鼓励,充满支持。
“你就大胆干吧,李矿长肯定支持你。公司来人征求意见时,是李矿长推荐的你,以后他要是不支持你,那不是打他自己嘴巴子么?”杨连忠看出艾正仁的心思,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还有你。”李长年用手指着杨连忠,二人会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艾正仁听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我嘲解的说:“难得你们两位对我这么关心,看来,我只有努力干了,干不干是对你们两位的态度问题,干好干赖是水平问题,水平问题,说句日本话,就得李矿长多多关照了。”
其实,让艾正仁代理书记是杨连忠的主意。他猜测到自己这次出去搞四清,很可能不会回来了,因为林凤山书记找自己谈话时,已明确透露,四清结束后他将另有重任,并且征求他的意见,谁接替他合适。他当时表示没思想准备,要考虑一下再说。这一年来,他对艾正仁看法不错,老实、肯干、遇事有办法,但他要和矿长李长年通通气再发表意见,因为毕竞是李长年今后和他搭班子。果然,李长年说:“这人表面老实,但城俯很深,很少和咱们暴露心里话,叫人捉摸不透。”杨连忠劝他说:“不提他,上面肯定派别人,派谁你我就说了不算了,要是来个事多的,成天量你脚印过日子,你这个矿长就怎么干怎么不对了。不管怎么样,艾正仁给咱们当过副手,把他提起来,一是他能感谢你培养,二来论阅历,他和你没法比,必然在各方面尊重你,你俩之间就不会出现大问题,这样,你的矿长就好当了。”李长年一听是这个理,也就同意了。二人商量后,杨连忠特意让李长年代表二人向公司汇报这件事,无非是让艾正仁事后知道,多领李长年的情,以便二人关系融洽、合作成功,这也是他提携部下成人之美的一番苦心。
说话间,小车已到了小白楼。
今天是星期三,政治学习雷打不动。由杨连忠主持党委班子学习,宣传科长陈化留给党委班子安排的内容是学习《纪念白求恩》。
陈化留作辅导发言,他从《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发表的时代背景讲起,正讲的天花乱坠,满嘴丫冒沫,忽然被一阵鼾声打断。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却是李长年躺在圈椅上睡着了,大家一阵哄笑。
李长年惊醒了,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自我嘲解地说:“这老三篇我最爱看,每当晚上睡不着觉,我就看,一看就睡着了。”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陈化留顺口开了句玩笑:“那老三篇不成你的催眠曲了?”
正说着,生产科张成推门进来请示矿长:“122米装车线下班前铺不完怎么办?”
李长年想也不想就答道:“跟工人讲,眼看八月节到了,连班干,干完了我给他们每人对付二斤黄花鱼钱。”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杨连忠当然知道大家笑什么,急忙补充说:“和大家好好讲讲,做做思想工作,今天要是干不完,就要影响明天出矿,那就拖人家选厂后腿了,不能因为咱们影响大局。加班么,当然也要给了。”
“对,对,这就是突出政治,咱矿最大的政治就是多出矿,保证选厂需要。”李长年急忙补充说,大概也感到前面的话有些不妥,想修补一下。
大家又笑。
“怎么又错了?”李长年见大家笑,忙问。
“咱矿最大的政治是把咱矿办成毛泽东思想大学校。”艾正仁笑着更正说。
“难道多出矿石不是咱矿最大的政治 ?”李长年还是想和大家争一争。
但是不知大家是不好意思和矿长争论呢,还是认为这个问题已没有争论的必要,反正没有人理李长年的茬。
不过,李长年有嘴无心地说出这几句话,竞让他抖搂了好几年也没抖搂清。
这之后,杨连忠到市委四清工作队任付队长搞四清去了
艾正仁当上了中共老君山铁矿代党委书记,和矿长李长年的配合果然融洽默契,这一段时间,老君山铁矿政通人和,上下努力,眼见形势蒸蒸日上,报上有名,电台有声。
和北头老君山铁矿比,南头老君山选矿厂却显得被动。党委书记兼厂长冯子然虽然多次找付书记岳克谈心,但岳克总是心不顺,怨气冲天,两人配合不起来,下面的干部也分成了冯帮岳派,拧不成一股绳,生产形势徘徊不前,在公司各种会议上,经常挨批受罚。这冯子然修养还算学得好,心中有苦也不说,谁让自己党政一身兼呢,生产被动当然他得负责。没办法,甘当反面教员吧,不管领导怎么批怎么骂,我只是一个字,“是,是”的挺得住。他理解,不管什么样的领导,都得有一面自己能敲的锣,敲这面锣去轰那些不听话的鸡。
第一章, 七月流火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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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一九六六年的夏天来得早,五一节刚过,松辽大地就已经感受到夏天的火热了,连续的烈日当空,酷暑难耐,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然而,这时的君山市,政治热情更大大高于盛夏的带来的酷暑,人们顶着喷火的太阳搞红化。他们搭着梯子爬到所有墙上,高大的烟筒上,把上面涂抹成红色或黄色,然后写上毛主席语录和一些政治口号。在十字路口或街头画上“毛主席指示我照办,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大幅宣传画。重要的广场还耸立了他老人家挥手向前的塑像。几乎所有的高层建筑上面,都安装了高音喇叭,高唱革命歌曲,广播送毛主席语录。
君山市也和全国一样,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到了七、八月,大街上出现了来回跑着四面围着红布写满标语口号和毛主席语录的宣传车,一边跑着一边广播着最新指示、最新消息、最新社论。广播员累了,就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小道消息、马路新闻满天飞,人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报纸,听着广播,传阅着那一张张红绿传单。
“中央开会了,制定了十六条!”
“毛主席写了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
“毛主席还写大字报,打谁呀?”人们惊讶的互相询问。
紧接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消息,两报一刊登出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又戴上了红卫兵袖标的大幅照片。
一下子,全国各地的大中院校的红卫兵风起云涌,像潮水一样向社会四面八方喷出。
不久,上边来精神,机关厂矿也要成立红卫兵。
老君山铁矿党委也急忙召开党委会,研究组织红卫兵。由谁来当头呢,人们纷纷猜测是团委书记韩卫,年轻、根红苗正,韩卫自己也美滋滋地认为非自己莫属。可是讨论时,党委代书记艾正仁却力主让矿长办公室代主任龚亚芝来干。明白人知道他这是想找一个自己人来当这红卫兵司令。
矿长李长年早就看不惯龚亚芝那张张狂狂的样子,再加上前期运动挨了她不少大字报,巴不得让身边这颗不定时炸弹离自己远远的,听说调她去搞红卫兵,当然乐不得的,满口赞成。于是,这龚亚芝就被授命组建红卫兵。
听说让自己当红卫兵司令,龚亚芝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她知道现在红卫兵是新生事物,最吃香,党政工团都得支持,谁不支持就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当这个司令正是出风头显能耐的好机会,恨不得当天就把红卫兵大旗扛起来,第二天就当上红司令。她连夜叫老公陈化留替她起草红卫兵的纲领、章程,写成立红卫兵的海报。
老公陈化留,岁数不大,却半秃了脑袋,刀条脸,白净面,细眼睛,薄咀唇。春秋总是一套料子制服,皮鞋;夏天是丝绸衬衫,皮凉鞋;冬天是料子大衣水獭帽子,一付公子哥打扮。由于大事小情决不吃亏,为人处世太奸滑之故,大家送个外号陈滑溜。此时见老婆有求于自己,心想,平常净是你辖制我,好不容易今天有求于我,这时不拿把,啥时拿把;推说脑袋疼,屁股胀,叼支烟卷,迷缝着眼睛,躺在靠椅上听广播,就是不动笔。急得这龚亚芝又端茶又倒水,看看实在没办法,搂着陈化留的半秃的头,啪啪使劲作了两个嘴,哄得这陈化留这才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拧了一下龚亚芝的肥臀,得意地说:“怎么样,老公也有用吧。”
还别说,这陈化留的抄东袭西的功夫还真非常人能比,找了几张报纸、传单,拿起笔来,埋头于灯下,东拼西凑,南抄北照,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两个小时的工夫,两篇满是文革新词澡的宣言和章程一挥而就。龚亚芝拿来一看非常满意,抱着秃头又亲了两下。陈化留就势搂住她的腰,将她摔在床上,另支手“啪”地把灯闭了``````可只过了一会儿,龚亚芝就把他从身上推下来,嘴里还骂着:“没用的东西,没能耐就别来骚扰老娘。”
这龚亚芝,倒也长得漂亮,长瓜脸,黑眉毛,双眼皮,白皮肤。只是由于两片嘴整天扑扑地不闲着,扎扎呼呼爱说,人们都叫她公鸭子。她到处宣扬自己根红苗正,又年轻,高举紧跟有觉悟,是可靠的接班人。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群众不买账。红卫兵成立的海报贴出三天了,没人来报名参加。龚亚芝心急难耐,一把推开艾正仁办公室的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地说:“下边群众觉悟低,机关干部还低呀,为啥不来报名?我看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肯定有人搞鬼,想破坏我矿红卫兵的成立!”
艾正仁急忙站起来,给这位还是光杆的红卫兵司令倒杯水,笑着说:“别急,别急,咱们的女司令,这里恐怕有个认识问题没解决,群众在观望。”
“群众看党员,党员看干部,机关干部都不报名,谁还敢报名?”龚亚芝想起昨晚老公陈化留对自己说的话。
艾正仁听了,用手揉了揉大下巴,沉思半晌,说:“这样吧,今天下午你请各车间支部书记和机关各科长来开个座谈会,我也参加,专门谈红卫兵和党委关系问题。你要表明红卫兵是在党委关怀下成立起来的,要在党委领导下搞好文化大革命,解除各级干部的顾虑,下步就好办了。”
果然,这次座谈会后,龚司令的红卫兵火爆起来。先是政治部,接着是行政各科室的机关干部 ,再接着是各车间的职工纷纷报名要求参加。表面上龚亚芝到处讲,参加红卫兵要经过审查,不合格的不要;暗地里她是有一个要一个。她明白要一个就多一个归自己管的人,她管的人越多,官越大。这个道理不用别人教。
开红卫兵成立大会那天,龚亚芝脱掉了往日的大花裙子,不知从哪弄来一套暂新的绿军装穿上了,胳膊上戴着红袖章,平日里拎的花兜子,今天换成了一个黄书包斜背在肩上。原本是烫成波浪的头发,不知怎么鼓捣的,用两个手帕扎成了两个爪髻,随着她一走三晃,她头上的爪髻也一摆一摆的和她的胸部一样乱颤。
主席台上就坐的艾正仁看了,心中赞道,真是个该园的园,该满的满的大美人,他老公陈滑溜可真有艳福,不由得揉了揉兜齿的下巴,咽了几口唾沫,转过脸和坐在旁边的李长年说道:“这小龚要不是身子丰满一点的话,真和大街上的红卫兵没啥两样!”
李长年歪着黑褐脸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倒是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三十出头的龚亚芝为啥那么像红卫兵。
人逢喜事精神爽,当了红卫兵司令的龚亚芝在红卫兵成立大会上,真是春风得意,跑上忙下,出尽了风头。
成立大会也没啥特别的,只是主席台前就座的只有艾正仁和李长年两位领导。以往的各种大会,主席台前就座的大都是党政工团四位领导,这回龚亚芝压根就没让工会主席和团委书记上台。在她认为只有党委能领导红卫兵,行政、工会、团委都领导不了红卫兵,让李长年上台是因为他是党委常委,而不是看重他的矿长身份。
在大会宣布给革命领导干部戴红卫兵袖标时,在台下红卫兵雷鸣般的掌声中,龚亚芝走到艾正仁前面,恭恭敬敬地给艾正仁戴上了红袖章,右手满怀激情地使劲握着艾正仁的手,左手高高举起,嘴里喊着:“向革命领导干部学习,向革命领导干部致敬!”
这情这景使艾正仁大为激动,他眼含着泪花,兜齿大下巴微微颤动,也举起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左手,振臂高呼:“向红卫兵学习,向红卫兵致敬!”
和艾正仁并排而坐的李长年,情绪也受到感染,也跟着举手高呼:“向红卫兵学习,向红卫兵致敬!”好不容易等到龚司令松开了艾正仁的手,他便急忙站起身来,也像艾正仁一样伸出左胳臂,摆好姿势,准备接受红司令给自己戴红袖章。
谁知,龚司令看也没看他,就从他前面走过去了,弄得李长年这伸出的胳膊缩回也不是,伸着也不是,不知往哪放好,站起的身子也坐不下来,足足杵在那里两分钟,才紫着老脸说要方便一下,下了主席台就再也没回来。
“这叫啥事,都是领导,怎么能厚这个,薄那个?既然不想给人家戴红袖标,事先就别让人家上台,这不是寒碜人么!”台下有人气不公,抱不平。
“这么做就对了,领导和领导还不一样呢,有黑的有红的。前段给他贴的那些大字报就不算数了?”坐在前两排中间的穿着一身半旧黄军装的武装科长吕浩见抱不平的是前排坐着的福利科总务赵凡,有意地顶上一句。
赵凡听了,回过头来眼睛瞪得溜园,气哼哼的问:“那你说李矿长是黑的?”
“不是黑的,起码不是红的!”吕浩也不客气,大嗓门回敬。
眼看两人要在会场上打起来,旁边陈化留忙劝道:“别吵,别吵,听你俩的,还是听大会的。”
赵凡猛地站起身来,“走,什么破会,不听。”嘴里骂着,离开了会场。
“这保李小丑还在保呢!”吕浩冲着赵凡的背影对团委书记韩卫说。
“看来,批他保李长年没批错。”一身学生装的韩卫笑了笑,说道。
这时,台上红司令正在讲话,全是新鲜词,报纸电台的新鲜词这里全有不说,报纸电台还没出来的,传单、小报上的新词这里也全用上了,什么几个伟大呀,几个千万哪,还有几个什么永远哪,忠于呀,最后就是火药味的表态,什么谁反对就打倒谁,头可断,血可流,毛主席革命路线不可丢,谁反对就和他拼到底,就砸碎他的狗头!等等。发言稿写得朗朗上口,再加上女人清脆的嗓音,伶俐的口齿和新购进的麦克风的高效能,使红司令的讲话充满激情,会场上口号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革命热情空前高涨。
这回是坐在下面的武装科长吕浩听着不顺耳了,他又捅了一下身旁的团委书记韩卫,说:“这哪和哪呀,说的血丝呼啦,像要打仗似的!”
韩卫不屑一顾的说:“砸碎谁的狗头,和谁拼哪?把学校红卫兵那套用到企业这儿来,风马牛不相及!”
前面坐着的生产科长伍金长听到了他俩的议论,回过头来说:“企业红卫兵得研究咋带头抓革命、促生产,吵吵别的都是假的。”
坐在他们身后的保卫科长刘大然却用手指点着身旁陈化留的半光的脑壳,笑着说:“你们这些人是老跟不上形势,龚亚芝这词是谁的?是咱大滑溜的!咱大滑溜脑袋小,可心眼儿转的快,能跟上形势!”
“净瞎扯,净瞎扯,人家自己写的,与我无关。”大滑溜忙摆手否认。
从此,龚亚芝成了名符其实的红司令,大家都叫她公司令。
公司令的第一个革命行动是带领几个红卫兵到各科室各车间砸四旧。
第一个先来到艾正仁办公室,满屋子搜寻半天,却没发现什么可砸的。倒是公司令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丹凤朝阳图说;“艾书记,这画是不是该换成毛主席语录?”
艾正仁连忙点着兜齿大下巴说:“换,换,还是红卫兵觉悟高,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走进李长年办公室,公司令二话没说,就直奔窗台那两盆月季花冲去。她恨透了这两盆月季,在她代理办公室主任时,因为没侍弄好这两盆破月季,没少挨矿长训斥,说她一个女同志连花都浇不好,不是水大了,就是水小了,连涝带旱,弄的两盆月季越开花越小,越来越蔫巴,到后来干脆就搭拉头不开了。现在一见这两盆月季花,她的眼睛都红了,不由分说冲上前,先把窗户推开,抱起花盆,“咚 ,咚”两声,扔了出去,嘴里骂道:“砸乱资产阶级香花毒草。”回过头,又指着李长年桌子上一套塑着天女散花的南泥紫砂壶碗:“这也是封资修!”顺手举过头,往地上使劲一摔,“啪”的一声,水泥地上立刻一片泥瓦片。把个李长年心疼的不得了,嘴上却说:“摔得好,摔得好,我也正想摔呢。”
龚亚芝又往四周看看,她的眼光投向哪里,慌得李长年的老眼也跟着瞅向哪里。果然,公司令的目光在墙上挂着的松竹梅兰的四轴上面停住了:“这时候了,你还在办公室里供这些封建糟粕,你是在公开宣扬封资修哇!”不由分说,抢上前去,几把就将这四轴扯下来,撕个粉碎。
李长年忙解释说:“这几幅画我早就想换下来,只是这些日子事多,忘了,你们帮我清除最好了。”其实,这幅四轴是一个过世的画家朋友送的,他十分珍爱,工作调到哪,他带到哪。挂在办公室里,见到这四轴就像见到了当年那位老友,没想到,如今毁在公司令手里。他心里直骂,这公鸭子,真不是东西!可表面上又不得不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谢谢红卫兵帮我革命,帮助我清理封资修。”
“换,你还想把这些画藏起来呀?这是封建玩意儿,要彻底销毁,懂么,老李?”龚亚芝从当上司令那天起,就不管李长年叫矿长了。
“是得销毁,是得销毁。你看我这嘴,老说错话。”李长年老脸堆笑急忙附合,就差没用手打自己嘴巴了。
“老李呀,你这屋里一条毛主席语录没有,封资修的东西可到处都是,今天咱们来促你一下,是帮你革命。但革命要靠自己,今后,你要是再对封资修恋恋不舍,那革命的红卫兵决不答应!”公司令一脸的严肃,训斥完了她才心满意足地领着大家离开了矿长办公室。
跟着她走的红卫兵见她对矿长都敢大声训斥,自然个个对她的造反精神心悦诚服。而她呢,头一次尝到了训斥大人物,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滋味,多么惬意,多么快感,多么舒展哪,咱们的红卫兵司令简直陶醉了。
来到宣传科,不知科长陈化留哪去了,只剩下干事在屋里。公司令只用眼睛环顾了一下,就说:“宣传科净宣传毛泽东思想,哪有啥封资修?”就要领着众人往外走。谁知保卫科有个干事叫闻达的,年轻不知好夕,眼睛还尖,指着科长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的一张画说:“这东西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糖衣炮弹。”
众人仔细一看,原来陈化留不知从哪个画报上剪下来一张美人照。照片上的大美人穿着三点式泳装,正搔首弄态用撩人的眼光看着欣赏者。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会感到脸红心跳,魂不守舍。这公司令不看则已,看了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死东西,玻璃底下压啥不行,偏偏压了这么个妖精,明摆着家里一个大美人还嫌不够,还想到外面拈花惹草。再看看桌上的茶杯,上面画的也是个大美人。气得她拿 起大美人的茶杯,冲着玻璃板下大美人的粉脸,使出最大的力气砸去,“啪”的一声,水杯和玻璃板同时粉碎。但玻璃板底下的美人仍冲着她勾魂般的调笑,她抓起那张照片,几把撕得粉碎,然后,气呼呼地走出门去。
公司令领着几个红卫兵在全矿走一圈,除了办公桌玻璃板底下压着的,再就是墙上贴的,再也找不到值得一砸的四旧了。忽然她发现办公楼门前挂的老君山铁矿的大牌子,心里一动说:“这老君山指的是太上老君,这不是封建迷信么?应该改名。牌子也不能是白底的,应改成红底的。”
众人一听有理,但叫什么名字呢?众说纷纭,有人说叫红军山,还有的说叫学军山,还有的人叫红透山。
“就叫学军山吧。”红司令拍板。于是她带着人去找艾正仁和李长年要求把矿名改了。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还是李长年转的快,说;“好,我们马上打报告,改学军山。”可艾正仁却摸着下巴说:“这矿名要改,涉及到地方、邮政、交通一系列问题,恐怕有难度。”
最后,两人一致意见为支持红卫兵革命行动向上打报告,在上面没批下来之前,先用红纸写上“学军山铁矿”贴在原来的牌子上,等上面批下来后,再正式换牌子。然而,报告打上去了,却没有音信,牌子上的红纸第二天就被一场小毛毛雨涮得干干净净。所以,学军山铁矿只叫了一个星期,便被人遗忘了。
公司令还贴大字报声明把自己的名改了,叫龚灭资。并要求大家也把自己名字中封资修的东西改掉。开始确有一些年轻人贴出声明改了,叫什么立新了、文革了、学军了、要武了``````可没过多长时间,发现改名还得到派出所办手续,还得通知亲友、领导和周围的同志,不然见面还是管你叫老名字,麻烦太多,另外,不改名也照样可以参加各种政治活动。于是这改名的风很快就淡了下去。就是公司令,也经不住陈化留总在耳边吹风,嫌这灭字难听犯忌,别人不再叫,公司令自己也就不再坚持灭资,而重新恢复亚芝了。
公司令最看重的是列席参加矿里的所有会议。因为没有她的表态支持,就等于没有得到红卫兵的支持,没有得到红卫兵的支持的会议那就很难说是革命的或正确的会议,弄不好就成了非法的黑会。谁愿意开非法的黑会呢?所以,主持会议的都忘不了请公司令来作指示。这使公司令忙得疲于奔命,进了这个会场,没等讲完话,就有另一个会场的人来找,而从那个会场出来就急忙又钻进另外一个会场,就这样整天从会场到会场,讲话支持到支持讲话,公司令虽然忙的要死,但感觉却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这天,公司令——我们还叫她龚亚芝吧,正在讲话支持,办公室的小白来告诉她君钢公司的红卫兵总司令部来电话,她急忙离开会场去接。
这君钢红卫兵总司令部是由君钢党委支持成立起来的,司令就是机关行政处那个外号洋蛤蟆的杨和库。理所当然的是老君山铁矿红卫兵的上级,龚亚芝哪敢怠慢。
上边的杨司令说,君山市内有一批学生正以砸四旧为名,前来砸君钢的设备仪器,命令老君山铁矿的红卫兵立即组织起来到公司保卫君钢,十万火急!
龚亚芝放下电话,立即向艾书记汇报,并向李矿长要了四台大汽车,传令所有的红卫兵集合上车。事出紧急,各车间、科室的红卫兵们听说有人要砸君钢,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来到矿门前拥上汽车,都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去保卫君钢。
艾正仁见这么多人,乱糟糟的,担心出事,急忙叫人找团委书记韩卫。
韩卫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紫酱色胖乎乎的一张娃娃脸,浓眉毛丹凤眼,鼻直口方,五官端正,虎头虎脑,眉宇间透出一股子正气。他中上身材,一身蓝色的学生服,脚下一双翻毛胶底皮鞋,浑身上下,壮壮实实,朝气蓬勃。可上衣右侧口袋挂着的那支钢笔和稳重的说话语气,又给人一种青年老成,办事可靠的感觉。他正和干事蔡亮趴着二楼团委办公室的窗户往院子里看热闹,听艾书记找,急忙跑下楼来到艾书记面前,闪着丹凤眼问:“啥事,艾书记?”
艾正仁简短地交待说:“公司来紧急电话,有坏人煽动学生借砸四旧的名义砸君钢,调咱矿红卫兵去保卫君钢,这么多人小龚一个人带队我怕照顾不到出点事不好办,这些红卫兵大部分是团干部和小青年,你去帮助照顾一下。注意,有造反精神固然好,但要掌握政策,别动不动就采取革命行动。”
听了艾书记交待任务后,韩卫浓眉微皱,面有难色,说:“艾书记,我现在还不是红卫兵呢,怎么能参加红卫兵的活动呢?这些人都是红卫兵,我连红卫兵都不是,谁听我的?”
艾正仁一听笑了,忙把龚亚芝叫过来,对她说:“这么多人去厂内,让小韩协助你带队。他虽然不是红卫兵,但还是团委书记么,你和大家说一下,要听他指挥,别乱来。”
几乎所有的机关干部都是红卫兵了,就是这韩卫,龚亚芝迟迟不愿意吸收。为什么?韩卫比自己年轻呵,又是科级干部,进来把自己顶了怎么办?公开的理由么,他父亲是四清下台干部,走资派之子,当然不能当红卫兵。谁知越怕越来神,这回好,艾书记偏偏要韩卫来帮忙带队。龚亚芝虽然不愿意,但也无法拒绝,她眼珠一转,心想:让他以团委书记出面,还不如把他吸收到自己的红卫兵里来,让大家看看,团委书记也归我管,也只能给我当个助手,岂不更好。于是她主动向艾书记提出:“没关系,咱们可以火线吸收小韩加入红卫兵么!”
韩卫听了一愣,又忙摆手对龚亚芝说:“不用,不用,领导发话了,什么入不入的。”他又对艾正仁说:“艾书记,我去,你放心吧!”其实韩卫心里有数,那拨小哥们哪能不听他的?他就是想借此机会向领导放放怨气,我堂堂一个团委书记,为啥不够格当红卫兵?他就是要当着领导的面抖擞抖擞公鸭子,出她的丑。可他没想到龚亚芝会当着领导的面来了个火线吸收,他也不傻,知道这又是在压自己一头,于是连忙推辞。
艾正仁笑了,又对龚亚芝说:“别管怎么弄,你和小韩互相配合,一定把这次活动搞好,别出事 。”
龚亚芝忙说:“入,咋不入呢,入了工作方便。我这就向大家宣布。”说着,她爬上一辆汽车,站在车箱上,手摆晃着,大嗓门喊道:“大家注意听了,我宣布,今天咱们火线吸收韩卫同志为我矿红卫兵正式成员,今天的革命活动,我是总指挥,他是副总指挥,大家要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艾正仁见了,冲着韩卫使了个眼色一笑,便进楼里去了。
人来的挺多,车只有四台,韩卫摆手把干事蔡亮也叫下楼来,和龚亚芝商量着每个车间去十五个人,加上机关去二十,总共一百多人,其余的回去抓革命促生产。
龚亚芝坐第一台车打先锋,韩卫和蔡亮上了最后一台机关红卫兵的车押后阵。机关团支部书记保卫科干事闻达张罗着大家上车站稳后 ,就下令开车。谁知车刚起动,从楼里又跑出来一个人,头上两只小辫子一上一下的乱颤,边跑边大声喊“等一等,我也去!”
韩卫一看原来是会计科的杨慧苹。
韩卫急忙摆手阻拦说:“人够了,人够了!”
那杨慧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边跑边往车上爬,蔡亮急忙哈腰拉了她一把,她就势登上了车,瞪了韩卫一眼,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兴你们去不兴人家去呀!”韩卫不高兴地说:“车都开了,还往上爬,出事怎么办?在家抓革命促生产不一样重要么!”那杨慧苹把头一甩,争辩说;“我出来晚就是抢今天的事呢,现在都抢完了,还不让我去!”
蔡亮替她说情;“她今天的事都抢完了,就让她去吧,多一个人多份力量。”
闻达也笑嘻嘻地对韩卫说:“她去好,她去能活跃空气。”
这时前面 三台车都已经开动,韩卫皱皱眉头,说了声“开车。”
于是四台车,一百多人,打着红旗,唱着雄壮的毛主席语录歌,离开矿里,向君钢厂内开去。
汽车来到君钢东门外,众人下了车,这就是君钢红卫兵司令洋蛤蟆杨和库指定老君山铁矿红卫兵把守的阵地。
前面是一座宽大的水泥大桥,桥上走的是进出钢厂的车辆,上下班的职工;桥下是南北的铁路干线,来往货车客车日夜穿梭繁忙。东桥头那边,是丁字型的马路,向东就是路东区。市委、市政府机关大楼在这个区,还有商业街、学校、各局办群众团体、影剧院等文化事业单位都在这个区里。这个区也是主要居民区,市里的主要领导都往在那里。学生要来,很可能从东面马路来,南北公路是通往郊区和外市的,和大桥下的铁路一起构成东三省的交通大动脉,老君山红卫兵就是从这条路的北面来的。
龚亚芝和韩卫把人排成三道人墙,一排在桥东头,一排在桥西头,一排在大门口,面对路东区大马路,一个接一个的手拉手,胳膊挎胳膊,把整个东门堵得严严实实。上班的职工要验职工证,进厂的车辆要出示通行证。没有证件,别说人了,进个苍蝇都难。
接到这样光荣而又艰巨的,又是实实在在的参加阶级斗争保卫国家财产的任务,红卫兵们自然是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龚司令带头高喊口号:
“保卫君钢!”
“保卫国家财产!”
“保卫君钢就是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杨慧苹这时发挥了作用,在蔡亮的鼓动下,她大方地站出来指挥大家高唱“凡是反动的``````你不打他就不倒。”的语录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革命歌曲 ,随着她的雪白胳膊的上下晃动,一百多人,歌声嘹亮,斗志高昂,严阵以待。引得不少下夜班的工人和对面马路上来往的人驻足围观,听说有坏人要来砸君钢,不少围观的群众也义愤填膺,跟着高喊口号助威。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火一样的太阳晒得人脸上冒油,背上淌汗,很快,人们衣服的后背和前胸处都被汗水浸透了。从早上八点钟一直等到十一点了,也没见到来砸四旧的学生的影。围观的群众没见到来砸钢厂的坏人大概很扫兴,渐渐散去。
烈日当空,汗流浃背,饥渴难耐,正当龚亚芝领大家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用以振作士气时,外号于老臭的矿里食堂管理员于庆,也戴着红袖标,开着大汽车,送来了油炸刀鱼、白面馒头、鸡蛋甩秀汤、大铁瓶装的盐汽水。他扯着山东家的口条,大声嚷嚷:“不要钱不要粮票,随便吃随便喝,管够咧!”
红卫兵们哪见过这样的好事,更何况现在正是又饥又渴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向食堂红卫兵学习,向食堂红卫兵致敬!”便呼地一下子围上了送饭车。
龚亚芝忙喊:“别抢,别抢,按车间排队领。”说着她亲自跳上车,帮于老臭发馒头,盛汤,分炸鱼。
红卫兵们吃得高兴,喝得痛快,情不自禁地又高呼起来:
“坚决保卫君钢!”
“谁破坏君钢谁就是反革命!”
“坚决和破坏生产的反革命战斗到底。
整个下午还是不见来砸钢厂的学生。
晚上六点多钟,太阳西沉的时候,又是一顿大馒头,炸鱼和鸡蛋汤。又是一翻大吃大嚼后,气温凉爽了,劲头更足了,口号声更响了,胳膊与胳膊挎的也更紧了。
到了深夜十一点钟左右,忽然有人一声喊:“来了,来了!”
果然,从北面马路上,射过来两道剌眼的灯光,一辆汽车冲过来,车上有七八个人还高呼着“造反有理”的口号。
龚亚芝一惊,急忙高喊:“全体注意,准备战斗!”
已吃了两顿炸鱼大馒头的红卫兵们正愁劲头没地方使呢,一见立功的时候到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先是一阵砖头瓦块飞上车,接着蔡亮和几个勇敢的已跳上车去,手脚利落地把车上的人拽下来了,拳头撇子交加。等韩卫急忙跑过来阻止时,只听这些俘虏们大喊大叫:“别打,别打,咱们是送饭的。”大家停下拳脚看时,果然是食堂的炊事员于老臭,车上拉的是馒头、炸鱼,不过装鸡蛋汤的大桶里已被扔进了几块大砖头,路灯光下,黄白色的汤已经变成了红色的了。
一场误会之后,当然又是享用。那盆汤也没浪费,有人把砖头捞出来扔了,把汤也将就着喝了。
接着又是胳膊挎胳膊,喊口号,唱语录歌,一直到天亮,依然没见谁来砸君钢。
这时传来杨司令的通知,说林书记讲了,同志们辛苦了,暂时回去,每人给两个加班,什么时候再来,听通知。
来的时候,矿里有车送,回去时却没有了,各讨方便。
韩卫住独身,半个月没回家了,想回家看看,他的家住在路东区。于是就和家也住市内的闻达顺着大桥往东的那条宽敞的大马路,向市中心走去。回头却见杨慧苹也跟了来。
闻达笑着问她:“你不回矿,跟咱们走干啥?”
杨慧苹嫣然一笑说:“兴你们到市里逛,就不兴人家到市里逛逛呵?”
韩卫夸奖了她一句说:“今天你表现的不错,想不到你拍子打的那么好!”
杨慧苹小辫子一甩,鼻子哼了一声说:“本来领导就不愿意让咱来,不表现好一点能行啊!”
韩卫听了笑了,说:“好,再有活动落谁也不落你!”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品评着这次革命行动。
闻达满腹牢骚地说:“净扯蛋,站了一天一宿,连个砸君钢的人影都没见。”杨慧苹说:“咱这门没来,兴许上别的门去了。”
闻达肯定的说:“别的门也没去,要去了,早传达了!”
韩卫猜测说:“我分析是那些人得风了,知道咱们有准备罢手了,要不是各厂矿红卫兵来得及时,那些人就来了。”
说话间,小闻到家了。
韩卫和杨慧苹继续往前走。
杨慧苹穿着一件粉色短袖衬衫,露着雪白的胳膊,蓝裤子不肥不瘦,脚下一双系带白球鞋。她显得挺高兴,有点发黄的头发,梳着两个小辫子,一颤一颤的,粉白的一张瓜籽脸上,清秀的眉毛舒展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像个孩子似的,不时的指着热闹繁华的商业街,向韩卫问这问那。她家住在老君山矿区,难得到这市里商业区来一趟。
眼前来到商业街十字路口繁华处,韩卫忽然想到,难得有机会到这一趟,时间还有,何不到她那看看。心里想着,就对杨慧苹说:“我要去看一个人,不陪你了?”
杨慧苹正逛的高兴,忙问:“啥人?”
韩卫说:“一个同学。”
杨慧苹歪着头,忽闪着长捷毛的眼睛,神秘地问:“男的女的?”
韩卫笑了,却也实话实说:“女的。”
“是对象么?”
韩卫脸一捧,一本正经的说:“别瞎猜,是普通同学。好几年没见了,走到这儿了,随便看看。”
韩卫本以为说到这杨慧苹就会知趣地离开自己独自走了,谁知她眨了眨眼睛,却调皮地笑着说:“既然是普通同学,我也去看看,长的什么样?让你好几年了,还想着看看她。”
韩卫见撵她不走,心里蹩扭,又不好说什么,又一想,也没什么,就说:“好吧,可你回去别乱说呀。”
杨慧苹又神秘地笑笑说:“不能。”
其实这就是韩卫的不是了,他那时还不理解女孩子的心理,你带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去看另一个女孩子,啥意思!
——从小学到中学,他一直是个高材生。他小学时就爱看连环画,到了中学,便是大部头的长篇,历史巨著,什么他都愿意看,这本无可厚非,谁知却养成一个坏习惯,常常在课堂在提出一些使老师手忙脚乱的问题。当时的班主任鲁老师却非常欣赏他这一坏毛病,常常当着大家表扬他知识宽,能独立思考。然而好景不长,鲁老师却不知什么原因被打成了右倾分子下农场劳动,接替她的那个外号一巴掌党员的班主任来后,他就倒霉了。
她叫一巴掌党员因为同学们看见她在一次学校农场批斗会上不由分说,冲上前去,“啪”地打了鲁老师一个大嘴巴,接着就大骂鲁老师“反党,偷农场的苞米吃”之后就入了党。从此,同学们就叫她一巴掌党员。
当时政治课还没有正式教材,老师讲的都 是一些修正主义呀,南斯拉夫哇,还有阶级斗争什么的,再有就是国际时事,讲课老师也都是现发现卖。一巴掌党员原来是农村小学老师,跟着当军官的丈夫来到城市 ,走后门安排到这个中学。大概因为教讲其它课程都上不了讲台,就有高人出主意让她来教这现发现卖的政治课。在课堂上,她常常笑话百出,使学生捧腹,竞说出南斯拉夫这个修正主义,正天抱着个哈吧狗吃喝玩乐,忘记了革命等。
其人虽然底子薄,偏偏虚荣心又强,总怕别人瞧不起,所以当韩卫举手说南斯拉夫是个国家而不是人名时,这灵魂工程师恼羞成怒,指责韩卫骄傲自大,有意与她作对,是阶级斗争的表现,发动学生进行批判。她一个一个地找同学谈话,让大家和韩卫划清界线,头一个找的就是她——黎湘。因为这一巴掌党员观察好久了,他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温习功课,还有一起如何如何,关系不错。就连哄带吓地对她说,你是女他是男,常在一起就是搞对象,就是作风问题,你要是和他划清介线,我就让你入团。她还派班上的团支书监视她,不让他们接触,美其名日抢救她。可她宁可不入团也不揭发,但那个年代女孩子谁不怕沾上作风问题,当然,从此二人接触少了。
直到临毕业前,俩人才利用同学间互相告别的机会,互相赠送了一张照片。照毕业像时,韩卫本不想和一巴掌党员照像,但是他想和她一起照,于是便悄悄地问她去不去。她也好像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去。既然她去,他也就去了。照相排座位时,他千方百计地要挨她近一些,同时也感到她也在向自己这边努力靠拢。从那以后,一张她的个人小照和一张毕业照就珍藏在韩卫的身边,心中烦闷了,偷偷拿出来看一看。
毕业后二人各奔东西,得不到她的消息,不免思念,特别是参加工作以后,曾多次打听她的消息,直到半年前才知道,她当了店员,还没有处朋友,单位就在这商业街上,心中高兴,于是就去找她。谁知不巧,她不在店里,好生惆怅。以后,由于工作忙,从老君山到这个商店又很远,始终没来上。趁今天得点空闲,又顺路,正好看看她。本来么,虽几经周折,自己也算一帆风顺,还当了团委书记 ,前途么,只要一心一意跟党走,凭自己的才干也错不了,自我感觉也有点人样了,要防止机会擦肩而过么。谁知却带了个坠脚的。他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杨慧苹,杨慧苹却依然一走三跳,高高兴兴,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这是一个卖办公用品的商店,就在十字路口的南面,漂亮的大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办公用品。
韩卫和杨慧苹推开门走了进去,顾客不多。
韩卫怕影响营业,就向一位三十多岁的胖乎乎面目和善的女店员走去,恭恭敬敬地问:“打扰您,请问黎湘在不在?”
胖营业员听了,打量了韩卫几眼,却反问道:“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干么?”目光里明显地带着不信任,又看了看韩卫身后的杨慧苹。
本来,自己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冒然打听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就不好意思开口,又被她的目光审视一翻,韩卫好不自在,顿时感到心跳加快,脸发烫,忙解释道:“我们是同学,路过这里,特意来看看她。”
“看看,又是看看,一天到晚看她的人不知咋那么多?”胖营业员讥讽地说。
“知道她上哪去了么?”韩卫也不管她什么口吻,急忙又问。
“不知道?”胖营业员冷淡地把头转向了别处。
她的态度使很尴尬,也很讷闷,态度这么不友好,是冲自己呢,还是冲着黎湘。他不死心,又另一个那个店员说:“这位同志,我是她的同学,远道而来,要是等她一会,她能不能回来?”
“不知道。”这个店员也毫无表情,眼睛也不瞅韩卫,只是用手理理头发,一点也不比胖女人热情。
这情景让站在那边低头看柜台里商品的杨慧苹,差一点笑出声来,却装做没看见,也没听见。
韩卫等下去不是,不等也不是,他只好自言自语的说:“出去转一圈再来,看她能回来不。”说着,转身招呼了一下杨慧苹,推门向外走去。
就在他推门向外走时,听见背后胖店员嘟囔道:“想吃天鹅肉,先拿块镜子照照自己呀,够格再来!”
听到这些话,韩卫心里一激愣,脸上更发热了,怕她们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让杨慧苹笑话自己,便加快两步出了商店,向街上走去。
商业街两侧,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大小饭店,香味扑鼻。
韩卫神情懊丧,既不看饭店,也不逛商店,也不和杨慧苹说话,顺着十字街往东南市政府大楼方向溜达。
杨慧苹见韩卫吃闭门羹不但不同情,反显出开心得意的样子,眉飞色舞,也不言语,甩着两只小辫子,左顾右盼地看那街道两旁的热闹。
越往东,两侧的大字报、小字报、各种颜色的传单越多,墙上,路边电线杆上,凡是能贴的地方都贴满了。街上不少人都是来看大字报的。
韩卫静下心来,和杨慧苹漫步浏览。
都是些外地新闻,再不就是几天前的最新消息,没什么新内容。杨慧苹却饶有兴致地一张一张地看,还不时的指点评论。韩卫有心事,跟着她似看似不看的溜着,消磨着时间。
太阳越来越毒,韩卫感到酷热难耐,正想再踅回那个商店看看黎湘回来没有,却发现前面不远处,又有一伙红卫兵拎着浆糊桶在贴大字报,不少人围上前看。
杨慧苹兴致勃勃地拽着他的衣袖说:“走,看看去!”
韩卫跟着紧走几步来到近前时,惊呆了,大字块写的竞是“沏底揭批林凤山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林凤山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再一看,贴大字报的都是一些长胡子的红卫兵,虽然戴着红袖章,却都是三四十岁的人,都身着干部服,一个五十多岁的戴眼镜的老太太指挥着大家一张一张的往墙上贴。左右打听,方知这伙老红卫兵都是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干部。
韩卫眼睛看着,心里想着,这些人出来贴大字报肯定是有来头的,不由得心里“砰,砰”乱跳,紧张得直打寒颤。
杨慧苹也转过脸来,满脸疑惑的问他:“难道林书记也有问题了,要不这市里干部咋出来给他贴大字报呢?”
“可是君钢这边一点没传达呀,前天艾书记还讲要认真贯沏林书记一二五报告呢,就在今天,不,就在刚才解散队伍时,不还是传达林书记指示么?”韩卫也迷惑不解。
“可眼前这些人公开贴林书记大字报怎么解释呀?”杨慧苹又提出疑问。
是呀,眼前的大字报怎么回事?天大的疑问涌进韩卫的脑海里。“不行,得赶快回矿,问问艾书记怎么回事。”他对杨慧苹说了一句,急忙调头往回走。
二人又来到黎湘的商店门前,这回杨慧苹没有进去,韩卫一个人推门进去,得知黎湘还没回来时,便诚恳地对那个胖营业员说:“大姐,麻烦你告诉黎湘,有个叫韩卫的同学来了,因有事就不等了,以后抽空再来看她。”也没听清楚胖营业员说什么,韩卫就匆匆地出来,和等在门口的杨慧苹一起,急急忙忙直奔通往老君山铁矿方向的公共汽车站走去。
通往老君山地区的汽车终点站就在老君山矿俱乐部门前,这是老君山地区的中心地带。俱乐部是分家以后盖的,高大漂亮,成为老君山地区唯一的大型群众误乐场所。每周至少放映两场电影,当然都是市里电影院映完至少半个月的片子,有时也能请来一些三流的剧团 ,演完了还得请演员们到食堂后屋吃一顿。但是矿里职工们,还有周围的老农们,也是很愿意光顾的,尤其是孩子们,场场都是扒窗户挤门,有票无票往里钻,俱乐部把门的连骂带掘的也制止不了,在演出一半时,索性就敞开大门随便进,把门的也乐得自在。
今天没有演出,俱乐部大门紧闭着。可是,往日门前台阶上一群一伙的下象棋、打扑克、唠闲磕的退休老工人,下夜班无事的独身职工,还有那些互相追着玩耍的看电影不买票的孩子们,今天都到哪去了呢?
韩卫和杨慧苹下了车,正纳闷今天俱乐部门前人这么少,老远地却听见“客来顺”那边传来吵闹声,口号声。远远地看见客来顺门前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不时有人举拳头高喊口号 :“坚决打倒反革命,谁反对毛主席谁就是反革命!”这好像是蔡亮的声音,他喊一声,周围的人也跟着举拳头高呼一阵子,看样子在斗争什么人。怪不得俱乐部门前没人了,都到客来顺那儿看热闹去了。二人横穿马路,向客来顺走去。
这客来顺是老君山地区唯一的一处小饭馆,就在汽车站对过往北五十米处,面南,门前本来挂着两个红晃,头些日子让红卫兵给摘下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牌碥在门上挂着。说是饭馆,其实就是卖些火勺、面条、大米饭,主要顾客是公路上来往的汽车司机、农村赶大车的老板。当然也有矿里职工,大部是住独身的,下了班或者节假日不回家,心情烦闷时,也进来炒个绿豆芽、边白肉或者溜个豆付,要上二两,坐在这里喝上半天,直到红头胀脸的才离开。客来顺饭馆门前是个丁字形油漆小马路,往西的通往郊区政府所在地。对面就是老君山百货商店。商店不大,什么都卖,蔬菜副食,布疋鞋帽,肥皂牙刷等生活用品,也算应有尽有。和商店紧挨着就是老君山粮食供应站,老君山地区工业户吃粮都 在这买。从粮站西墙外小马路再往北走前走几百米,就到矿独身宿舍和矿办公楼了 。
这俱乐部,客来顺小饭馆,商店和粮站就构成了老君山地区的繁华中心。
韩卫和杨慧苹到了客来顺门前仔细观瞧,却见围着的人大部是矿里职工,不少还是昨天一块参加保卫君钢东门的红卫兵。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圈,里面有两个穿灰干部服的男子低着头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脚下一个浆糊桶倒扣着,里面的浆糊洒了一地。
只见龚亚芝站在两个人面前,跳来跳去的指着两人的鼻子大声地问:“你们为啥把毛主席万岁盖上了?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也给盖上了?说!”
“说,为啥盖上了?”围攻的也齐声呐喊,给红卫兵司令助威。
站在中间的矮个战战竞竞地说:“我们看那毛主席万岁都旧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也过时了,就贴上了新标语。”
龚亚芝一听,把手一指,对围着的群众煽动说:“这个混蛋说毛主席万岁旧了,大家说毛主席万岁能不能旧?”
周围的群众一齐跟着喊:“不能?”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过时不过时?”
“不过时!”
“他们攻击毛主席万岁旧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过时了,是不是反革命?”
“是反革命!”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让他们站板凳,给他们戴尖帽,游街!”人群里有人大喊。
这时,只见一个头发立立着的黑小子过来,果然是蔡亮。他分开人群,“嗖”地钻进客来顺饭馆。不一会,就从里面拎出一条长条板凳放在人群中间。又“嗖”地返身钻进去,出来时双手端着的却是一大盆面条汤,左腋窝下还挟着一卷旧报纸,他把面条汤和报纸放在地上,然后和几个人推推搡搡地把那两个倒霉鬼弄上长条凳。那高个子胖一点,太沉了,一个不小心,平衡没找好,踩哧溜了,将另一头的矮个子跌了个仰面朝天。围观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龚亚芝忙崩着脸大喊: “笑什么?严肃点,这是阶级斗争!”
小蔡几个人,急忙又上前将两个人推上长条凳,七手八脚的用旧报纸叠了个大尖帽,用盆里的面条汤糊好,就用二人带来的笔和墨汁,在尖帽上写上“现型反革命”五个字,也不管干没干,“啪”地就扣在了二人的头上。在太阳光暴晒下,黑的,白的,还有透明的,像条条小河从二人的头上往下淌,顺着脸直流到脖领子里。人群里又响起“谁反对毛主席谁就是反革命!”,“坚决打倒反革命分子,反革命不投降就让他灭亡!”的口号。
板凳上的两个人大概是感到问题严重,害怕了,也可能认为好汉不吃眼前亏,在人屋檐一下,不得不低头,只见他俩苦着脸向围攻的人群连连点头作揖求饶,嘴里不停地说小话:“请革命同志们原谅,咱们说漏嘴了,咱们错了,请革命同志们原谅!”
“谁和你们是同志。你们是反革命。”围攻的人们不依不饶。
韩卫这才明白,原来问题出在“客来顺”的墙上。那墙面朝公路一面,横七竖八,花花绿绿贴满了标语,其中刚贴上去的“林凤山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和“坚决揭批林凤山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两条标语盖在了早些日子贴上去的“毛主席万岁”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两条标语上面了。细看那毛主席万岁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两条标语,大概贴上去有两个月了,风吹雨打的,颜色都变了,其中“岁”字和“千万”两个字已被风吹没了。再仔细看板凳上的两个倒霉鬼,其中高个的韩卫认识,是郊区团委干事苏振海,在市里开团代会时曾和自己在一个小组讨论。
“那不是老苏大哥么?原先在咱家对面屋住过!”紧跟着挤进来的杨慧苹满脸惊讶的指着人群中间对韩卫说。
“我也认识,他是郊区团委干事,怎能是反革命呢?纯属误会。”韩卫正想分开人群进去把事说清楚,里面却钻出一个人来,迎面差点没把他撞个趔趄,那人头也不抬,说了声:“对不起!”就急三火四的挣出人群往外走,大约走出十几步,回头见没有人跟着他,突然撒丫子就跑。韩卫也没理他,撇开杨慧苹,一个人挤到人群中间,一把将龚亚芝拉到一边,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搞错了,那高个我认识,是郊区团委干事,党员,怎能是反革命呢?那毛主席万岁的标语也确实又旧又破了!”
龚亚芝瞪了韩卫一眼,不屑于解释的说:“你真笨,说毛主席万岁旧了是借口,斗他们是因为他们给林书记贴大字报,反对林书记就是反革命!”
蔡亮也过来气愤愤的对韩卫说:“这是矿区,他们跑这来贴大字报不是瞧咱老君山铁矿没人么?”
韩卫这才恍然大悟,笑着对二人说:“算这俩小子倒霉,教育教育让他俩滚蛋得了。”
见顶头上司发话了,蔡亮态度软了,点点头说:“我也就是这个意思。”
龚亚芝想了想,对韩卫说:“也好,他们是郊区的,不归咱们管,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问题严重,看在你面上,就饶他们这一次。”说着她又回到人群中央,拍拍手,让大家静一静。然后对大家说;“这两个反革命由我们红卫兵总部处理,革命的同志们可以回去抓革命、促生产了。”
龚司令这么一说,围攻的人大部散了,可个别还有不愿意放过的,还跟着瞎起哄。
为了躲避这几个人,韩卫和龚亚芝把两个郊区的人拉到“客来顺”小里屋。龚司令又教训一番:“看见没?广大革命群众对你们二人今天的罪行恨之入骨,坚决要把你们批倒批臭,严肃处理。但考虑你们初犯,态度还算老实,就算了,今后不准再给林书记贴大字报!”
听到这里,高个苏振海正要张嘴辩驳,韩卫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又使了个眼色说:“还不快走!”二人这才明白意思,互相使了个眼色,怕从前门走有人堵着,推开后门慌慌张张地溜了出去 。
见事态平息了,人群也逐渐散了,再找杨慧苹,却不知哪去了,大概回家了,韩卫就和龚亚芝、蔡亮也离开客来顺饭馆,穿过丁字马路,顺着粮站西墙外的小柏油马路往矿里走。韩卫这时想起在市里看见林凤山大字报的事,他对龚亚芝说:“我刚才在市里也看见有人给林书记贴大字报,这里也有人贴,你知道什么来头不?”
“这就是阶级斗争。”龚亚芝摇头晃脑的卖弄着她的高明。通过这次保卫君钢的革命行动,她还真的把韩卫当成了自己的助手,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我早问过艾书记了,林凤山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红籽红瓤的革命干部,这是绝对的内部消息。现在是市委那边出问题了,管宣传的书记谷鸣和北京市委“三家村”有联系,是黑线人物。他是市委第二书记王杰调来的,现在又包庇他。他俩狼狈为奸煽动市政干部把矛头指向林书记,是想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转移大方向,咱们可不能上当!”
蔡亮听了,头发一立,也说:“林书记要是坏人,那君钢党委,咱们矿党委不都完了,这可能么?”
龚亚芝的一翻话,听得韩卫出了神,他真不敢想,市委王杰书记、谷鸣书记竞成了黑线人物,他惊讶地感叹道:“头些日子,谷鸣还给咱团干部作形势报告,大家听了,都说讲得好、有水平呢。”
“三八节王杰还给咱妇女代表讲话呢,这才几天!这些人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看不漏,不好识别。”龚亚芝自为人师的说。
“也不知谷鸣的报告里放没放毒,要是放了,我原样不动地向下传达了,不也跟着放毒了?”韩卫有点担忧。
“你是现发现卖,有毒也找不到你头上。不过今后要精神点,多独立思考,路线觉悟高了,自然就不当传声筒了。”龚亚芝笑着安慰韩卫,仍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
说着,通往龚亚芝家的路口到了,“我得回家睡一觉,太困了。”龚亚芝说着离开了韩卫和蔡亮。
韩卫和蔡亮向矿办公楼走去,他急于想找艾书记问问,对龚亚芝说的他半信半疑。
老君山铁矿办公楼是一座日伪时期留下的白色三层小洋楼,人们都叫它小白楼,坐落在巍峨的老君山西南脚下,四周用铁丝网和灌木丛围着;楼北面是锅炉房,楼南面形成一个广场,几棵老杨树高大挺拔,树和树之间立着蓝球架子,扯着排球网。小白楼坐东面西,正门开西面,从南面客来顺那边过来的那条小柏油马路经过她的正门,往北东拐可以通往老君山铁矿山上采矿场。还有一个后门在东面,门前是一条国家级公路,这条公路往南不远在矿职工俱乐部门前和小白楼正门前往南过来的小板油马路交汇,再往南通往市内,再往南呢,一直可以到达渤海边;小白楼后门的门前也是一条小板油路穿过国道铺出去,直接通往老君山铁矿的各车间,汽车队、运修车间等在路南,运输、机修等车间在路北。
昨夜一宿没合眼,刚才客来顺门前又一阵折腾,韩卫就觉得两腿发软,头发胀,上二楼进了自己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想睡。干事蔡亮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他动也没动,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蔡亮见书记睡着了,自己也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息。
就在迷迷糊糊当中,忽然听见楼外人声嘈杂,干事蔡亮先惊醒,急忙捅醒韩卫,用手指着窗外喊:“韩书记,快看,外面来那么多人。”
韩卫忙站起身,来到窗前,只见楼门前集聚有一百多人,从南面小马路上,还有二百多人的队伍向小白缕跑步而来,有男有女,一个个都戴着红袖章,一边跑一边还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不一会小白楼门前就集中了二三百人,打着郊区农民红卫兵的大旗,几个领头的手里举着电动小喇叭,带头喊:“请矿党委接见,请矿党委接见!”
却说党委代书记艾正仁正在听汇报,听说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和保卫科长刘大然,武装科长吕浩,还有宣传科长陈化留商量对策。
“老农到咱矿来干么,弄不好是来寻衅闹事砸矿山的吧?”陈化留小眼睛一眨,有点惊慌的说。
艾正仁沉吟一下,揉了揉兜齿的下巴道:“不能排除这个。”
“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单靠保卫科这几个人对付这么多人不行。”刘大然感到问题严重,作为保卫科长,国家财产受损失他有责任。
“那就紧急调些民兵吧,但要听从指挥,不准乱来。”艾正仁对武装科长吕浩说。
“现在没几个人了,昨天去保卫君钢站岗,说是红卫兵,其实都是咱民兵,现在都回家睡觉去了。”吕浩借机发泻对龚亚芝的不满,说都是民兵自然也就少不了他日常训练之功。
“那就把机动车间白班工人都拉来,再不够,向老选厂求援一下。”艾正仁感到心中没底。
紧急商量后,艾正仁在保卫科长刘大然,武装科长吕浩 ,宣传科长陈化留的护拥下,走出办公楼,接见外面喧嚣的人群。
外面的人群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艾正仁站在门前台阶上,冲着闹哄哄的人群用电池喇叭喊:“向农民红卫兵学习,向农民红卫兵致敬!你们来到我矿,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们党委立即研究。”
站在前面的一个戴红袖标的人喊 :“少废话,咱们是来要人的,把咱们的人放出来!”
艾正仁没弄明白他的话,反问了一句:“这位红卫兵同志,你要什么人?我们这儿哪有你们的人?”
“有,你们给关起来了,赶快给放出来。”那个人说着,又领头喊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又高呼“谁镇压红卫兵,谁就是反革命!”
艾正仁慌了,忙转身问刘大然:“你们关了谁了?”他以为是保卫科把谁给关起来了。
刘大然急忙回答:“这两天咱们谁也没关。”
艾正仁又问其他几个科长:“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有面面相虚,互相摇头说不知道。
刘大然见大家都摇头不知道,便转过头大声的问那个领头的;“你们凭什么说我们关你们的人了?有什么证据?”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人说:“是你们的红卫兵司令,那个臊老娘们,她不是你们党委的红人么?人被她带到楼里去了,你们赖什么账,快把人交出来,不交,我们就进去搜!”
站在艾正仁身后的韩卫见那人正是客来顺饭馆前和自己撞个满怀的人,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大半,原来这人是跑去送信的,于是他急忙抢到艾正仁面前,把客来顺饭馆前发生的事简要地汇报了一下。
艾正仁忙问:“龚亚芝现在在哪?”韩卫说已经回家睡觉去了,艾正仁立即打发陈化留回家去找。回过头来,艾正仁又耐着性子和那个领头的说;“你们说的那俩个人,现在矿里没有,据说已经放了,咱们的红卫兵领导不在,等找到她落实一下,如没放,我们立即放人,请你们先回去,大家看好不好?”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下面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你不要耍阴谋,施诡计。”
“人就在你们楼内!”
“你们的人确实走了,我亲眼见的。”韩卫冲上前去,想证明这件事。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你说人放了,在哪呢?”又一个人大声嚷道。
韩卫刚要解释,突然人群里又有人喊道:“别和他们废话,谁反对贴大字报谁就是走资派,不给人就把他抓走。”说着,呼拉一下,围上来几个人架着艾正仁就往外拽。
韩卫急忙挡在艾正仁面前和几个扑上来的人撕搏。这边武装科长吕浩和保卫科长刘大然一看,这还了得,这不是绑架么,吕浩冲着接到命令赶来,还站在外围观望的机动车间工人喊:“保卫党委,上!”说着带头冲向人群。紧接着外面站着的那些工人也呼拉一下子冲进人群。这吕浩还真有两下子,个头不高,五短身材,一身旧军装,浓眉倒立,虎目园睁,身手俐落,灵巧有力,抢先冲上去,一推一搡就扒拉开了撕扯艾正仁的人,接着又是三拳两脚将那几个人打散,和韩卫、刘大然三人合力把艾正仁抢了回来,护送到楼内,然后他又返身冲到外面。
这时楼外已一片混乱,几十个矿里职工和二百多郊区红卫兵就在矿门前,台阶上,院子里,公路旁,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伙,拳打脚踢,大打出手,喊打声,叫骂声,还有挨打的喊痛声,叫爹叫妈声,混成一片,
终究是郊区来的人多,都年轻力壮,矿里的人少,还有不少是年龄偏大的,眼见吃亏了,武装科长吕浩急忙跑进楼里,操起电话要老选厂武装科求援。事情也赶巧,交换台女接线员却不知道这边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仍然象平常一样不紧不慢地一边插线一边唠闲嗑。看到老君山武装科的要线信号灯一闪一闪的急着要线,不耐烦地对旁边的另一个接线员说:“又是武装科那个老驴,成天就是他事急,接慢了就骂人,今天就不给他接,看他能怎的!”她们管吕浩叫老驴。
这边吕浩急得火冒三丈,半天接不通电话,怒气冲天,“叭”的一声把电话听筒掼在电话机上,不想用力过猛,把一台电话机砸得粉碎。没办法,他只好跑到对面宣传科屋里要电话。这回通了,那边是老选厂武装科长吕英接的,吕浩对着话筒喊道:“老兄,紧急求援,郊区红卫兵来咱矿闹事,咱矿民兵太少挡不住,你赶快派人来拉兄弟一把,晚了,他们就冲进楼里来了。”
他边喊边向窗外院子里看,一转身把窗台上的暖水瓶碰倒了,正倒在玻璃窗上,哗啦,玻璃窗全碎了,竹暖瓶掉到水泥地上,朴的一声也碎了,一壶刚灌的一百度开水喷在他穿凉鞋的脚背上,立刻鼓起手指盖大的水泡,疼得他直跺脚。又疼又气,捡起破暖瓶就向窗外正晃动着的一个秃头砸去,只听“哼”了一声,秃头立刻到了下去。吕浩扒窗一看,道一声不好,原来陈化留找龚亚芝刚回来,从窗下过,被砸了个正着。
正在乱嘈嘈打的不可开交的时侯,矿门前马路上急驰过来一辆北京吉普,从车上急匆匆下来两 个人,其中一个头发已花白,灰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个喇叭冲着混乱的人群喊:“郊区同志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停下来,都停下来!”
刘大然认识,这人是郊区书记范圃安,急忙跑去报告艾正仁。艾正仁听了,也急忙出去冲着人群喊:“矿里职工都住手,要文斗不要武斗。”
正在乱打乱斗的人们,见各自的领导都下令了,便都停了下来。这时,艾正仁急忙向吉普车旁的范圃安走过去,二人见面互相握手打招呼后,范圃安面露歉意,对艾正仁说:“咱们的人干扰了你们的工作,对不起。”
艾正仁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忙说;“是咱们工作没做好,责任在我们。”
这时龚亚芝也来了,当着范圃安的面,把“客来顺”饭馆前发生的事情经过向两位领导做了汇报,并说,人当时就放了。
艾正仁听后,感到错在矿里一方,当着范书记的面,立即批评她:“没经过任何组织批准怎么能乱揪乱斗呢,既使这人有错误,也是所在单位处理,你有什么权利当众批斗人家?”
这时,有一个人进来趴在范书记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告诉他人已经回去了。范书记便对艾正仁说:“ 老艾呀,都是群众组织的事,一场误会造成的,人既然已经放了就没事了,咱们回去各自解释解释,做做工作。咱们工农是一家,今后,要团结一致抓革命、促生产。”说着,和艾正仁握手告别,郊区的队伍也随着他散去了。
郊区范书记走后,艾正仁首先让人把被打的职工清点一下,到也不甚严重,都是些皮外伤,拳头打的,脚踢的,没有碍事的,便集中到一起,讲明了是一场误会,大家都回班去了。
这时武装科长吕浩也把气喘吁吁跑步而来的二百多名老选厂民兵打发走了。
艾正仁这才把龚亚芝又找到办公室,关上门,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自然免不了一顿狠批。
他又召集干部会,强调做好思想工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对干部们说,咱矿是在农村包围中过日子,没有老农的支持,矿里形势就不会稳定,生产也搞不好,所以一定要搞好工农关系。虽然现在双方对市里文化大革命观点不一样,但不要影响工农关系,更不要插手人家的事。艾正仁心里明白:不管你市里正确还是错误,我都不负责,但是老君山矿职工思想不安定,生产受影响,自己可是要负责任的。他自认为处理这件涉及工农关系的欧斗事件是冷静的,没有像陈化留那样急于下结论说是坏人砸矿山,而是注重调查事实真相,和郊区领导配合做思想工作,解除误会平息事件,稳定了职工情绪,维护了工农团结。
他感到轻松自豪,觉得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思想政治工作。在公司政治工作会议上他有板有眼的汇报,搏得了与会的一片喝彩,公司政治部主任李道槐也频频点头,在小本子上猛记,这表明主任对自己的汇报感兴趣。会散了,老选厂付书记岳克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真行,那么大的乱子,三下两下就摆平了,够用!”
“突出政治的威力,郊区领导的配合。”艾正仁谦虚地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矿机关,特别是政治部的同志,更加佩服艾正仁在这次冲突事件中的不凡表现,都为有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头脑冷静,掌握政策,应对自如的书记而津津乐道。
就在事情过后的第三天晚上,机关各科和各车间领导接到通知,立即到矿会议室开紧急会,不少人连晚饭都没得吃就被叫去了。
第二章,庐山面目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搞社会主义革命不知道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共产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进了会议室,大家发现,前面坐着的除了书记艾正仁、矿长李长年,还有公司政治部主任李道槐也来了,还带着两个处长。
艾正仁主持会议,首先搔着下巴苦着脸检讨说:“我路线觉悟低,脑子缺少阶级斗争这根弦,要不是李书记来的及时,我们就犯了路线错误!我现在要和大家说,前天的事件,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砸矿山、砸君钢的反革命事件,砸老君山矿就是砸君钢么,就是破坏君钢抓革命、促生产的反革命事件么,我们要从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重新认识这个事件,恢复事件的本来面貌,向上级打一个实事求是的报告。我一个人记不全当时的情景,请大家来共同回忆,座谈。”
艾正仁说完,请公司李书记作指示。
这李道槐歪着脖子,用手解开他的蓝毛料中山装的领扣,正了正衣襟,干咳一声,清清嗓子,以惯有的对下属讲话的调子,一板一眼的说:“你们矿的这个事件,连我都看轻了,看小了,因为我们缺乏路线觉悟,没有林书记站得高、看得远,高屋建瓴,一下子就看出这是一起砸矿山、破坏君钢生产的反革命事件;砸老君山矿就是砸君钢,这还有什么说的呢?可有人攻击我们说,砸君钢,谁看见了?纯属造谣!是造谣么?老君山矿事件不就充分证明了么!”
“设备砸坏了多少哇?”李书记扭头问坐在旁边的李长年。
矿长李长年一时没有思想准备,急忙回答:“设备砸坏的倒没有。”
李道槐把脖子一歪,斜瞅了他一眼,不满意地说:“是没有,还是没统计呀?”
“是我们没来得及统计。”艾正仁脑袋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领导的意思,忙打圆场说。
“人呢,伤多少,住院多少,统计了么?”李道槐又歪着脖子问。
“人打伤不少,但是职工觉悟都很高,为了不影响生产,他们都发扬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住院的精神回车间坚守岗位去了。”艾正仁以为这样回答肯定能令领导满意。
谁知,李道槐把脖子歪得更厉害了,训斥道:“糊涂!人家是为了护矿受伤,是功臣!该住院就让人家住院,该休工就让人家休工,住院要给人家补助,休工要照发工资,不要以岗位缺人为由不让人家休息治疗,老李呀,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怕影响生产,不让人家住院治疗?”
李长年慌了,忙辩解说:“不是,不是,是大家主动``````。”
“你看你,又推卸责任不是?”李书记用手指点着李长年。
李长年一看风头不对,忙改口说:“呵,是,是,是我和大家说了,没啥了不起的就回车间抓革命、促生产吧。”
“纯牌一个不突出政治!”李书记训斥道:“是路线重要还是生产重要?影响你少出两车矿石不算啥,过后可以补回来,可影响了路线 斗争是补不回来的!你让大家回去坚守岗位,知道的是职工路线觉悟高,重伤不喊疼,轻伤不下火线;不知道的就认为咱们虚张声势,造谣,是根本没有人被打伤,这样的话,那些同志的打不是白挨了?伤不是白受了,血白流了?真是糊涂!”
艾正仁听到这里,心领神会,马上对各车间来的干部 说:“你们回去赶快通知,挨打的能住院的马上去住院,伤轻的能到医院开诊断休息的就休息,然后把各类人数统计报上来。注意,不要漏掉一个。”
李长年大概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忙接着艾正仁的话头许诺:“住院的除按公伤待遇外,矿里另给每人每天补助捌角钱,住院吃饭不要粮钱票;开诊断的,保健夜班都不少,每人另补助五角,功臣么,待遇就要高!”
“干部有没有这个待遇?”陈化留忙问,他头上还缠着白纱布。
“一视同仁。”李长年回答干脆。
下面立即一片掌声,这还是李长年到老君山矿后,头一次得到这样热烈的掌声。
李道槐正了正歪脖子,最后说:“我们要用这个事件教育群众,揭露敌人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阴谋脆计,所以要把经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整理出来,向上级报告,也要向下面通报,对全公司职工进行一次路线斗争的教育。”
听到这里,大家才明白,原来公司要用老君山矿的这个事件作为砸君钢的典型事件。接着,艾正仁挑选了陈化留,龚亚芝,还有韩卫等人,分头收集整理材料,由他和陈化留负责综合。
“事件那天几号?”李书记临上车前问。
“八月三十一号。”跟在艾正仁屁股后面送领导的陈化留答。
“那就叫八三一砸老君山矿事件吧。”李书记说完,上车走了。
韩卫的任务是将客来顺门前的一幕整理成材料。
他找龚亚芝,还有在场的蔡亮等人,认真回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整理了一分约五千字的材料,怕出差错,又找龚亚芝、蔡亮看了一遍,压缩成两千字,交给了负责汇总的陈化留。艾正仁和陈化留白天带黑夜的忙碌了两天,上面几次来催稿,又几次易稿,最后总算交卷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韩卫在《君钢日报》的号外版上看到这篇文章时大吃一惊,只见标题是《砸矿山、抢钢厂,反革命气焰何其嚣张》。再看内容,写道——郊区红卫兵三千人砸老君山铁矿,将办公楼抢劫一空,玻璃、电话、楼内设施全部砸坏,还砸坏电铲两台,电机车两台,破坏铁路三百余米。矿民兵英勇护矿,被打重伤百余人,轻伤二百余人,一百二十多人住院。郊区当权派范围安是前台指挥,黑后台是王杰和谷鸣——造成事件导火线的客来顺小饭馆门前的一幕一字没提。再一看落款是老君山红卫兵龚亚芝、韩卫。
韩卫拿着刊登这篇文章的《君钢日报》来到宣传科找到陈化留问:“这是咱们写的么,怎么面目全非?”
陈化留忙把他拉到一旁说:“这不知改了多少次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最后是上边定的稿。”
韩卫有些不相信,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半天没言语。
“你写的那段,我综合进去了,可艾书记说,于主题无关,删掉了。”陈化留以为韩卫对文章中没采用客来顺小饭馆门前那一段有意见,主动解释道 。
“可没那段事,哪有后来发生的?”韩卫心中不解,又反问了一句。
“文章是为阶级斗争服务的,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陈化留在开导他。
“既然以我的名义发表,应该事先给我看看呀?”韩卫挑理了。
“这是艾书记意见,你和小龚都是红卫兵,由红卫兵出头策略,有回旋余地。” 陈化留又抬出艾书记。
韩卫听了,又重新扫视了一遍那篇文章,越看越感到有压力,心想这与事实出入太大了,万一追查起来,自己不是要犯错误?急忙说:“不行,别挂我的名,龚亚芝要挂就挂她自己,现在我就给报社挂电话,发启事把我的名去掉!”韩卫终是年轻,想法单纯,操起电话就要往报社打。
陈化留一看要出事,忙按住电话机说:“先别挂,请示一下艾书记再说。”拉着韩卫来到艾正仁办公室
艾正仁正和公司领导通电话,嘴里一句一个“好的,好的。”摆手示意让他们先坐下。直到电话讲完了,便问他俩什么事,没敲门就进来了。
陈化留忙把事情经过说了。
艾正仁笑了,对韩卫说:“没外人讲,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公司林书记意思,这不,才刚来的电话就是表扬小龚和你的文章写得好,发表的是时候,还详细问了你俩的情况,叫我们当重点接班人培养。看来,你们两个年轻人在林书记脑海里是挂了号了,这不容易呀,你知道我都提了快一年书记了,直到上个月,林书记才把我这个人和职务对上号。你们俩,特别是你,这么年轻就让林书记看上了,恐怕将来咱矿搁不下你了。”艾正仁真诚地鼓励韩卫说。
“就是么,将来小韩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咱矿领导的培养啊。”陈化留听了羡慕直咂薄嘴唇,但也没忘了借机捧一捧自己的上司。
韩卫听了,心中压力更大,感情真挚地对艾书记说:“要是那样的话,我更得声明更正了。”韩卫脸胀得通红,心中害怕,“我不能欺骗林书记呀,欺骗了林书记就等于欺骗了党,我不能干这种事。”
“哎呀,怎么跟你说呢,”艾正仁急得揉搓着兜齿的下巴:“实话告诉你,这篇文章就是按林书记意图写的,最后定稿是公司政治部李主任。这么写是路线斗争的需要。况且,报纸已登出去了,你如果现在发启示更正,那不正是授人以把柄么?那是亲者痛,仇者快,干了敌人想干而又干不了的事,那你就站错了立场,犯了错误了,可千万不能那么干,不要以小失大呀。”艾正仁简直是在苦口婆心了。
“不过你提意见是有道理的,今后,不管发什么材料都要事先征求本人同意。如果这次让小韩先看一看,他也不会产生这么多想法,这事你们宣传科要负责任,以后出什么事不怪小韩。”艾正仁把话拉过来,扔出陈化留给韩卫当台阶下。
陈化留自然明白艾书记的用心,连连点头称是,并对韩卫说:“这次怨老哥了,小韩你挑理挑的对,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请兄弟你过目。”心里却说,没有下次了,要知道你这样不知抬举,这次也不用你。
事已至此,韩卫感到再多说无益,也只好借陈滑溜这个台阶下,半开玩笑地说:“看在艾书记面上,就饶你陈大科长这次,下次你再捧大嫂拿人垫脚时,可别忘了事先打招呼,别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事后,艾正仁把陈化留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通,“著谁名不好你偏著他,差点给我捅个大漏子!”
“我以为他是你一手提起来的,谁成想他和咱不是一条心哪!”陈化留嘴里给自己打着圆场,心里却说,不是你提的名么。
艾正仁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
报纸和传单的作用很见效,第二天,郊区农民红卫兵砸老君山铁矿的事就成了全市舆论中心,宣传车大街小巷地喊:
“骇人听闻的反革命事件!”
“君钢被砸,老君山铁矿被抢!”
“坚决揪出八三一事件的后台!”
夜晚,大街上,就着路灯光边看大字报边乘凉的人们互相传说着;
“矿上通讯系统全砸了,电话挂不出去,也打不出来 。”
“电铲,电机车全砸坏了```````”
“人死伤老鼻子了```````”
“老君山矿生产全停了,工人都急了,要找郊区老农算账!”
“``````”
“``````”
谣言,开始像瘟疫一样,在全市蔓延,传到全省,甚至全国。
老君山地区的工农之间的气氛紧张起来,郊区农民不敢到矿区走动,矿里职工特别是那些参加过八三一事件的人上下班走在路上,都紧张地东张西望,更不敢轻易下乡,生怕被挨过打的老农抓去收拾一通``````。
矿山红卫兵的舆论造出去了,郊区农民红卫兵的大脑虽然反映慢半拍,却也还算及时,据说那范书记回去后就被市里王、谷叫去,先是批评一通,也说他是路线觉悟低,警惕性不高,被林凤山之流抓住了把柄,发生了农民红卫兵被打的反革命事件还隐瞒不上报。
垂头丧气的范书记立即组织有关人员进行分析才认识到,发生在客来顺饭馆前殴打贴大字报的红卫兵一事是一起镇压革命红卫兵的反革命事件。于是,立即组织写文章向全市人民进行揭露和批判,当然也有反驳矿山红卫兵造谣惑众,以正视听的意思。
又是两天以后,郊区红卫兵的文章出笼了,标题是《林凤山之流唆使暴徒殴打贴大字报的革命群众,是可忍,孰不可忍!》,内容大意是林凤山唆使在矿山的爪牙殴打贴大字报的革命群众,重伤二百余人,住院一百三十多人,云云。
已经知道自己的文章是怎样出笼的韩卫,再见到这郊区的文章 ,也就见怪不怪了。在和陈滑溜共同欣赏品评时,提到写文章的人把殴斗地点改在了客来顺饭馆门前,而对矿门前的殴打场面只字未提,陈化留摇头晃脑地说:“大概捉刀者,心虚也,若殴斗地点在矿小白楼前,岂不有上门欺人之嫌。”
韩卫听罢笑着说:“你把客来顺门前一段删掉,也是怕尊嫂有招惹是非在先之嫌吧。”
陈化留连连摆手说:“小老弟,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哪。你嫂子那事,我早训过她了。”
“是你训嫂子,还是嫂子训你呀?”
“这回是我训她,她还说亏你让她把人放了,要不,还不知闯多大祸呢。她还要给你介绍对象呢。”陈化留晃着半秃的小脑袋说。
“这回是你训她,那从前是人家训你喽!”
“你这小子没正型,小心我告诉你嫂子,不给你当媒人。”隐化留骂道。
君山市出现的两派群众对立,不能不惊动省委,省委仲书记和部里协商,亲自和部里一个领导到君山市解决问题,要求林凤山主持召开市委扩大会,学习贯彻《十六条》,总结经验,统一思想,揭批反动路线。非常明显的是各部委,区局事先有了准备,发言中纷纷把矛头对准了第一书记林凤山,攻击他犯了方向路线错误,镇压群众,镇压学生,还说他把君钢搞成独立王国,把市委当成君钢的附属品,云云。
林凤山坐在主席台上不动声色的听着,认真的记着,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情绪,真令与会的李道槐佩服。他暗暗竖起大拇指赞道,真乃大将风度。再看到市政那些人像一群疯狗一样冲着林书记乱咬乱叫,而王、谷二人,在台上一边喝茶水,一边交头接耳地闲聊,整个一付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借吃饭和会议休息时间,他和君钢的干部一串通,知道大家和他一样,肚子里的气早已是满满的了,只差有人发话了,但他不敢贸然行动,他要请示。林风山听了他的话,毫无表情地说:“谁堵谁嘴了?”李道槐立刻明白了,回身就走。
林凤山又把他叫住,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打无把握之仗。”
“明白。”李道槐眨着雌雄眼,心领神会地说。
按计划会议剩最后一天了,会议休息期间,林凤山照样邀请王杰打乒乓球,并请仲书记当栽判,林凤山一边打一边谈笑风生。
“啪”地一下,他巧妙地接过王杰的一个发球,接着又是一个,又一个,一连他接过王杰五个进攻球。
“还有新招么?”他问王杰。
“没了,没了。”王杰喘着气说。
“那该我进攻了。”他笑着说。一个发球过去,接着啪啪两拍,王杰累得满头是汗,还是吃球了,不一会,王杰先前赢的那几个球全被林凤山扳回不算,反倒输了林风山五个球。
仲书记在旁哈哈大笑,指着俩人说:“你们俩一个先发制人,一个后发制人,打得漂亮!”
“还是林书记行,我输了。”王杰也笑道。
林凤山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哪在乎一时一地之得失呢。”
三人哈哈大笑。
在仲、王二人返身进入会场时,林凤山到洗手间,正撞见李道槐出来,见周围没人,他问:“好没好?”
李道槐胸有成竹地说:“好了。”
“好了就发,再不发,会议结束就没意思了。”
“你放心吧。”李道槐见有人进来,只说了一句,就进入会场了。
下午,就在会议即将结束前,坐在那里一直没发言的李道槐突然站起来歪着脖子大声说:“我要求发言。
主持会议的林凤山故意说:“会议进行两天了,没有新的意见我看就到这了吧。”
坐在他旁边的王杰以为李道槐看清了会议风向,也要揭批林凤山,他正盼着有一个来自君钢内部的人揭发林凤山呢,就说:“还有点时间,让他说说么,他一直没发言呢。”
这李道槐也不管林凤山让不让,大步走上讲台,接过话筒歪着脖子就讲:“我有新的意见,我揭发在我们市委内部有一个反党小集团,这个集团的头目就是王杰和谷鸣。他们利用这次市委扩大会议,发动了对坚持正确路线的市委第一书记林凤山同志的围攻``````他们妄图``````”最后他慷慨激昂地呼吁:“有党性,有觉悟的共产党员同志们,站出来捍卫正确路线,捍卫真正忠于毛主席的革命干部。”并振臂高呼:“坚决击退反党集团的进攻,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还没等李道槐下来,又一人从台下上来,这是君钢的一个劳模,叫辛永红,他接过话筒,操着山东口音,异常激动地说:“林书记到咱君钢不到二年,办了多少好事呀,给咱们钢铁工人加了细粮咧,盖了不少房子把咱们职工房子问题解决咧,又发自行车补助费把磨鞋底问题解决咧,他还亲自深入咱车间抓关键,这样的好书记哪儿找去?可这两天你们市里这些伙计像疯了一样,猛给他提意见,你们要干么,要打倒他?打倒他你们来干?你们良心让狗叼了去,还有党性么?你们这样做,咱们工人阶级决不答应!”
“坚决保护革命干部!”
“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坚决打退反党集团的进攻!”
在李道槐的带领下,君钢这片座席上一片口号声。
还没等到这位劳模讲完,台底下又串上来一个人,是八卦岭铁矿的党委书记甄有德,他上台把头上的那顶军帽往讲台上一甩,原来他头上已没几根头发了,就揭发谷鸣和三家村黑线的关系,这些材料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可只讲了几句,他就激动地把稿子扔到一边,脱稿讲起来,他脱稿讲倒比照稿念流利得多,激昂得多,有人知道,他识字不多,念稿子太累劲。
紧接着就是君钢几个处长有理有据的发言,先是揭了王杰出身于恶霸地主家庭,谷鸣出身于大资本家家庭的老底,然后重点分析了王杰和谷鸣具有相同的阶级本性,必然互相勾结,互相利用,必然找机会向党发动进攻,必然反对正确路线````````。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目标集中,言词激烈,无不击中王、谷的要害。再看王、谷二人,坐在台上可没有林凤山那样的风度,显得如坐针毡,惶惶不安。王杰尚能挺得住,谷鸣却不行,一会儿用手帕擦汗,一会儿摘下眼镜向会场四下偷看,一会又故做镇定,掩饰内心的慌张。
正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人声嘈杂。把门的没挡住,一群工人敲锣打鼓拥进会场,前面的人抬着一张大大的红纸写的喜报,领头的也没用会议主持人缴请,大步溜星地迈上讲台,抢过话筒就向大会报喜,中心是君钢三年来取得了辉煌成就,特别是这个月创造了历史最好水平,喜报上写的就是冶金部的贺电。这些当然博得了全会场雷鸣般的掌声,包括王杰谷鸣也跟着鼓了掌,不过,他俩是一下一下的,只拍了几下。
还没等到掌声落下,从会场旁门又进来一伙人。这伙人送进来的是白纸写的大字报,标题是《坚决揪出王、谷反党集团》,大字报列举了王、谷二人的十大罪状。
领头的上了主席台就抢话筒,有人认识,他就是外号洋蛤蟆的剃头匠杨和库。林凤山假意阻挡,可下面的君钢干部不让了,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喊;“让钢铁工人讲话!让钢铁工人讲话!”
没办法,林凤山只好用商量的语气对杨和库说:“这位同志,你把大字报留下,大家会看到的,就不要在大会上念了,你看好不好?”
见林书记这样民主,杨和库自然就软了下来,维持会议秩序的趁机连推带劝地将他和他那一伙人劝出了会场。
杨和库一伙出去后,会场气氛更像开了锅,抢着发言的,一个接一个,都是君钢这边的。市里那边的一个干部气不过,站起来驳斥;刚才那几位发言的本来就余火未尽,见竟有敢于还击者,自然又奋起交锋。就这样,大辩论开始了,唇枪舌战,足足一个晚上。
省委仲书记看实在不象话了,愤怒地站起身讲了话,首先批评了林凤山,又批评了王杰和谷鸣:“你们都不是打红旗的,说你们打黑旗又冤枉,可以说你们都是打灰旗的!”他又严肃地要求;“你们要各自多做自我批评,要讲团结,要把劲头用在揭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上。”
他讲完了,林风山首先站了起来主动检查,并称自己是第一书记,无论对前段运动还是这次会议出现的问题都要负领导责任,最后他表示了“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到群众中去,搞好文化大革命的态度”后,结束了这次会议。
回到君钢,林凤山立即召开君钢党委扩大会传达贯沏市委扩大会议精神,由政治部主任李道槐负责传达。
还没等李道槐传达完仲书记讲话,机关大楼就涌进来一群贴大字报的。与会的人一看却是炼钢厂的,领头还是那个辛永红。再看大字报内容,是揭露王杰和谷鸣狼狈为奸镇压群众的。正看着,外面又来了一伙,这伙是君钢公司机关的,领头却是君钢红卫兵总司令杨和库,大字报内容也是揭发王杰和谷鸣的。接着是矿山的又来了一伙,是老君山矿红卫兵司令龚亚芝和蔡亮。李道槐心中有数,这些都是事先安排的,他要用这种形式制造会议气氛。他故意停止传达说;“既然来了大字报,大家先看看再传达吧。”会场上的人都站起身来去看大字报 。
就在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门卫进来报告说,市委机关来人要给林书记贴大字报。李主任一听,脖子气得更歪了,说:“这里是君钢会场,不是市委礼堂,哪有上级机关给下级机关贴大字报的,让他们滚!要贴,上他们市委礼堂贴去,爱怎么贴怎么贴,咱管不着。在这不行!”
不一会,传话的人又跑回来说:“这拨人不讲]礼,他们说是给第一书记贴大字报,不是给君钢领导贴。”
李道槐听了火往上撞,把保卫处长叫来说:“有人冒充市委机关干部来搅闹会场,想破坏君钢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你们立即把这伙人哄走,不走就抓!”
保卫处长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被林凤山拦住,他笑着说:“贴几张大字报算什么?让他们进来好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他们的第一书记么。”
会场上的人无不为林凤山的大度、高姿势而动容,就有人站起高呼:“向革命干部学习!向革命干部致敬!”会场上的人自然一起跟着高呼。
进来贴大字报的人也高呼口号,他们的口号是“林凤山不投降,就让他灭亡!”、“林凤山是镇压革命群众的罪魁祸首!”、“火烧林凤山,炮轰林凤山”。
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会场上“向革命干部学习,向革命干部致敬”、“坚决打倒王、谷反党集团”的声音淹没了。
这些人自知在这里不受欢迎,急急忙忙地将带来的大字报往会场墙上贴。大概浆糊的质量差一点,再加上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当着人家的面,干不受人家欢迎的勾当,不免心中慌张,自然手忙脚乱,所以贴上去就掉下来,再贴上去又掉下来``````可恶的是,不知是谁鼓起了倒掌,大喊 :“掉的好,掉的好!”
这些人慌里慌张地把半桶浆糊都泼到墙壁上,勉强将带来的大字报粘在上面,也不看歪正,呼了一句口号就想尽快溜出会场。谁知刚走几步,后面又是一阵哄笑。落在后面的两个人回头一看,原来又有两张掉下来了,急忙站住想回去重贴,可一瞅前面的人头也不回的往门外溜,便也装作没看见,扭头去追赶前面的人,光顾追赶了,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跤,急忙爬起来向会场外狼狈逃窜而去,更引得会场一片嘲笑声。
这事让李道槐有话说了,他走到主席台前,拿起话筒大声说:“同志们看见了,上级机关向下级机关送大字报 ,全国独一份!这是王、谷耍的阴谋;会场的呼声大家也听见了,说明什么,说明耍阴谋放暗箭不得人心,说明诬陷革命干部不得人心!”
“打倒王、谷反党集团!”
“向革命干部学习,向革命干部致敬!”
口号此起彼伏。
会议开得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党委书记林凤山在热烈的掌声中上台讲话:“感谢同志们对我的信任,向同志们学习,向同志们致敬,我决不辜服大家的希望,有错误就检查,坚决和你们站在一起,同一切反党野心家斗到底。”在他的讲话中多次提到这几句,他又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了讲话。
贯彻两个扩大会议的文件由李道槐亲自起草,把省委仲书记讲话、林书记的检查,还有两个会议精神捆在一起,当然要以君钢党委扩大会为主,其它该删的删、该减的减形成纪要,下发到各厂矿贯彻执行。
这两个扩大会后,李道槐在君钢的威望大增,班子排列位置由最未提到第三,仅在书记和经理之后。然而,在这两次扩大会上,林凤山也注意到经理金洋始终坐在那里看报喝茶水抽烟,没发表任何意见。当然,金洋的态度王杰也观察到了,君钢党委也不是铁板一块,这就好,他心想。
市委扩大会后,据说,仲书记又来过两次,都有讲话,这两次讲话都没传达。可是红卫兵神通广大,不知怎么弄到手的,都被他们用大字报公布于众。看了这两次讲话的君钢职工,都感到省委实在偏心,处处批评林书记,对王杰虽也有批评,但总给人以小骂大帮忙之感。
终于有一天,君钢红卫兵总部杨和库贴出一张《王、谷反党集团为什么久批不臭》,副标题是“仲书记的屁股往哪时坐?”的大字报。从那以后,仲书记再也不到君山市来了,听说省委后院也着火了,自顾尤不遐,哪还有闲工夫管林、王之间的狗扯羊皮。
韩卫住独身宿舍。
这独身宿舍在矿小白楼南面,客为顺饭馆北面,紧靠公路,因为是南北相对的两栋三层红楼,矿办公楼又叫小白楼,所以人们都叫它红楼宿舍。四面也是铁丝网围墙,门在东面,门前就是那条南北公路。
一进院子就会看见南楼二、三层的窗户上全都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不用问,这肯定是女宿舍,女同胞爱干净。而北楼在窗户上晾晒的衣物却稀稀拉拉的,且多是裤头背心,这是因为男同胞的衣物不到实在不堪入目又不堪入鼻的时候是舍不是一洗的。原来男宿舍在南,女宿舍在北。可是女职工反映个别男士总偷看人家换衣服,所以就把男女对调了一下。南楼一楼是管理人员的办公室。两楼中间有几株大杨树,几道钢丝拴在树和树之间,通常都晒着被褥和床单,经常有人站在院子当间泼口大骂:“哪个瞎眼睛的鳖蛋往下面扔东西了?”这时候要是仔细观察,那些晾晒的被子上准有几块苹果皮,或者西瓜皮,最好不是一块粘呼呼东西!院子里还有两株杏树,春天来时,早早的就开满了花,可谁也没看到过成熟的杏,更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因为还在泛青的时候就被揪光了。
韩卫从到团委,就搬到独身宿舍住,这一个原因是家里人多房间少,更主要的是便于和青年们勾通,因为这里住的大部分是未成家或已成家而尚未够要房子条件的青年职工,少数是家住农村的职工。
团委书记住进独身宿舍,独身青年当然高兴。开始,他们是好奇,试探到韩卫房间问这问那,后来就经常挤坐在他屋里随便聊天,再后来就和他一起争论,探讨一些青年感兴趣的话题。有时一论论到半夜,常常争得脖子粗脸红,争论的内容可能是一本书,也可能是一个观点,还有可能是一个历史事件或人物评价。青年们见他桌上放有不少书,都朝他借着看,很快,他的书被借光了。他又从团委拿来一些书,也借光了。一天临下班前,他死拉硬拽地把工会主席丁大友拉到独身宿舍,让他参加晚上的读书会。丁大友拘于面子,耐着性子进了他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见丁主席来了大家忙让座。待丁主席坐下,韩卫对大家说;“我把主席给你们请来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我们要学习,要书。”这些青年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喊道。
还没等丁大友明白过来,韩卫指着窗台上已经空了的两个书架说:“我所有的书都拿出来了,还是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只好搬你这个救兵了。”
丁大友这才明白上了韩卫的套了,忙说:“大家要学习我支持,明天我就给大家解决书的问题。”
韩卫道:“不光是书,还要地方,你看我这屋里人都挤满了,还有很多人没进来。大家要求办个阅览室。我们是青年人,除了工作学习还要玩,请你这个大主席帮忙还得成立个游艺室,玩玩扑克,下下象棋,打打乒乓球。”
丁大友听了说:“这些都应该,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咱工会和团委共同向党委汇报,共同解决你看好不好?”
“就等你这句话,报告我都起草好了。”说着,韩卫从口袋里掏出已写好的《关于活跃职工业余文化生活的见议》,“你要是同意,就盖上工会的章子,以你的名义打报告,我给你跑道。”
丁大友看了连连点头,说:“搞这些活动都得青年带头,党委要是批准了,房间我去找李矿长要,钱我来出,组织活动可得是你们青年团。”
“没问题,党是领导,行政有权,工会有钱,共青团没钱也没权,张嘴跑道还不行呵!”韩卫看事情很顺利,非常高兴。
很快,北楼一层被腾出来了,阅览室,游艺室,还有乒乓球室都搞起来了,丁主席还买了不少乐器,有民族的,也有西洋的。韩卫组织起了职工学毛著小组,青年读书讲演会,业余文娱演出队;还组织了篮球赛、乒乓球赛,不光独身职工,房区职工下班没事也纷纷来参加这些活动。
然而,最近一段,这些活动都没了。首先是那天,丁大友匆匆忙忙带几个人来到阅览室,拿起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的审查,结果,除了《毛泽东选集》外,他都让人抱走,据说烧的烧,封的封了。又跑到游艺室把象棋扑克也都搜走了,还要把乐器也都要拿走,怕演出队演出什么封资修来。韩卫生气的说:“咱们的演出队早变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你把乐器拿走,反对宣传毛泽东思想啊?”丁大友一听,吓得手都哆嗦了,忙让来人把所有的乐器全部留下,嘴里求饶似的说道:“小韩哪,你可别吓唬我,我哪知道你把文艺演出队变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还是你脑袋转得快,我支持,我支持!还缺什么不?我再给买。”
别说他还真有先见之明,第二天就赶上龚亚芝来宿舍砸四旧,搜寻了一阵后说:“丁老三这回怎么粗息了,砸四旧行动这么快,有自我革命精神!”因为“党政工团”工会排在第三位,所以公鸭子管丁大友叫丁老三。
虽然书没了,扑克相棋也不让玩了,韩卫还是坚持搞了几次学习《十六条》和请人报告毛主席丰功伟绩的活动。可是大家的兴趣已不在这里了,俱乐部门前,客来顺饭馆,百贷商店外的墙上到处是大字报,各种各样的传单,更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都吸引着独身职工们,一到晚饭后,他们便三一群,两一伙到俱乐部那边看大字报,听那些小道消息和马路新闻,回来后,便互相交流探讨着,辩论着,一付关心国家大事的样子,谁还有兴趣参加你团委的活动呢。
韩卫也要跟着潮流走,借故托词的也就不再张罗什么活动了。
又到了星期六,韩卫半个月没回家了,下班后他没有回宿舍,直接到俱乐部门前坐车回家。
车里人很多,中间上来一个老大娘,韩卫忙站起把座位让给她。除非乘客都有座,他才坐,只要有老弱病残,他一定要让出位置才觉得心里安宁。
几个青年和他打着招呼,他向他们点头微笑或招手表示回应,这些人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但他知道他们都是矿里的青年职工,向自己打招呼是尊重自己,所以自己也一定要表示出对他们的尊重。
车进入市区,车窗外马路旁大字报棚一个接一个地从眼前闪过,每一个大字报棚前,都站着一群人观看,有的边看还边和旁边人争论什么。
“几天没见,大字报棚增加了这么多。”韩卫自言自语道。
“这还不算多,市政府门前才叫多呢。”说话的是乘务员,梳着两条大辫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似乎惊讶自己跟不上形势。韩卫经常坐她的车,知道她姓刘,男青年都管她叫大辫子刘。
“都是谁的?”韩卫问。
“谁的都有,林凤山的最多,下车看看呗。”姑娘怂恿他。
“是得看看,看完再回家。”韩卫笑笑回答。
说话工夫车到站,大辫子刘哗拉一声把门打开,冲着韩卫调皮的一笑说:“好好看看,谁的问题大,谁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
韩卫开玩笑地说了一声“谢谢关照”,下车直奔路旁的一排排大字报棚走去。
大字报的内容五花八门,来自北京的最新消息、各地红卫兵的最新动向、某省书记有问题、中央某首长讲话,等等。涉及本市的真是林风山大字报最多。有揭发他“在上面就没干好,被下放到君钢”的老底的;有揭发他反毛泽东思想言论的;有揭发他执行资产阶级反路线的``````。
韩卫在一张揭发林风山《“一、二五”报告是大毒草》的大字报前停住了,这是林风山在年初君钢职代会上作的工作报告。报告总结了去年的工作,提出今年的奋斗目标和具体措施,是非常振奋人心的一个报告,当时韩卫学习时很受鼓舞,认为非常符合实际,非常切实可行的。如今怎么变成大毒草了?他伸长了脖子继续往下看,大字报说这篇报告是突出生产指标,以生产压突出政治,是反毛泽东思想的,如何,如何。
“鸡蛋里挑骨头,吃饱饭撑的!”韩卫越看越气,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句。
“什么?你说谁吃饱撑的?”旁边一个人突然抬头问:“林凤山的报告就是有问题,怎么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看《一、二五报告》没什么问题,就是有,那也是党委集体讨论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韩卫驳道。
这时,旁边又围上来不少人。
“他是一把手,出了问题他不负责谁负责!”那个人寸步不让,嗓门越来越大。
围上来的人也跟着插嘴参与进来,不过都是向着那个人的,韩卫一张嘴怎么也说不过一群嘴,便要推开人群往外走。
“别走哇,辩论明白再走。”谁知这些人却死皮赖脸拦着不让走,好像一定要把韩卫驳倒才罢休;
韩卫不屑一顾地说道:“对牛弹琴,没啥说的。”
那人道:“你咋骂人呢?”说着就对围着的人大声嚷道;“这小子辩论不过就骂人!”
“臭了,臭了!”围着的人一齐高呼起哄。
韩卫一看,这哪里是大辩论,纯属以势压人,继续看大字报的兴趣荡然无存,他不顾一切地推开向他起哄的众人,头也不回地向家走去。
来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见儿子回来了,高兴地说:“儿子你可回来了,怎么这么多日子没回来,你们矿被砸,打着你没?”
“你看我像挨打的样子么。”韩卫腰板一挺说。
“没挨打就好,儿子回来了,妈给你烙饼吃。”说着把已淘好的高粱米放在一旁,又舀出白面来,放在盆里和。
“外面传的可厉害了,说老君山矿被砸得不象样子了,机器全砸碎了,楼也塌了,人被打瘫了好几百,医院都住满了。你也不来信。跟你爹说,你爹说那是造谣,现在真假难辨哪。”母亲一边和面一边唠叨。
韩卫来帮母亲洗菜,听了母亲的话,笑着说:“真是蚊子说成飞机,蚂蚁说成大象,发生一场殴斗是真的,郊区红卫兵到矿区贴大字报,发生误会,引起口角,动起拳头撇子来,双方都有被打的,都不重,哪有砸设备停生产的事,别听他们瞎传。”
正说着,父亲和弟弟们回来了,见了韩卫都问老君山矿被砸的事。
韩卫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老实话,要不是咱矿的人先挑事,人家也不能来,总的看,双方都有问题。”
“怎么样,我说么,老农再混也不会去砸矿里机器,那是国家财产哪。”父亲看了一眼母亲说:“事情就怕过人嘴,一传十,十传百,到一百另一个人嘴里就全变样了。特别是街上那些大字报,小道消息,水份太大,没法看,也没法听。这个有问题,那个要打倒,都打倒了谁来干?就让那些黄嘴丫未退的红卫兵干,那就糟了,老百姓饭都吃下上!”老头子说着说着,骂起红卫兵来了。
母亲连忙摆手,指指外面,意思别让人听见,不让他再说下去。“你爹在厂子里挨红卫兵斗了,说他是四清下台干部,还要给他戴尖帽。”母亲小声告诉韩卫。
“爹,你别恨红卫兵,你厂子斗你的都是些长胡子的红卫兵,是受当权派操纵的,真正的红卫兵不会斗你们这些小干部的,他们要斗大干部。”戴着红卫兵袖标的妹妹,翘着两支丫丫辫说。
韩卫也安慰父亲说:“别搭理他们,中央有文件,对前期运动贴大字报的,都要甄别,没问题的都要恢复工作,咱们的老矿长都恢复了工作,我估计你也快,你有什么问题,老抓住不放!”
听儿子说他们的老矿长恢复了工作,大概感到自己有希望了,父亲也挺高兴,烫了一壶酒,母亲端上来一盘炖豆角,凉黄瓜,葱,还有一盘干豆付,这是母亲特意翻出付食票让妹妹买回来搞劳儿子的。一家人团团围坐,父亲喝酒,其他人享用母亲的烙饼,母亲的饼烙得又薄又软,还不用多少油。这是母亲的一绝,全家人都爱吃。
大家边吃边聊天。
父亲端起一杯酒问韩卫:“你们矿大字报多不多?”
“不多,有几张都是红卫兵从君钢公司大楼里抄来的,都是王杰和谷鸣的,说王、谷是反党集团。”
“有林凤山的没有?”
“没有,大家都说林凤山是革命干部。不过,我刚才路过市委那条街时,净是林凤山大字报,没看到王、谷两人的,我说了句鸡蛋里挑骨头,就被围攻了半天,好险出不来。”韩卫当笑话有声有色地向大家描述一翻。
“林凤山就是有问题,”坐在下首的弟弟插了一句,他在市里一个工厂学徒;“他把君钢搞成一个独立王国,根本不让市委插手。”
“他还把执行反动路线的问题都推给别人,躲到君钢不出来见群众,他造谣说红卫兵要砸君钢,拉出人马保卫君钢,实际上是挑动群众斗群众,保他自己。”当红卫兵的妹妹一口气说,像放机关枪一样,很怕别人打断她的话头。
“你们俩知道个屁,净跟别人瞎起哄!”老头子瞪了他俩一眼,俩个人都鼓起嘴巴不吱声了,闷头吃饼。
“你们别光听王、谷的宣传,王杰谷鸣派工作队整人的事也不少,谷鸣和三家村有联系,他俩问题大了。”韩卫想开导一下两个弟妹。
还没等两个弟妹说话,老头子不让了:“你说什么?王杰有问题,王杰当年在辽南打游击,枪林弹雨的谁不知道?那是老八路!他要是有问题,那就没好人了。”
两个弟弟妹妹瞅瞅大哥,言外之意是怎么样,别看你是官,老头子照样不给面子。
韩卫心想,老头大概听王、谷的太多了,成了保王、谷的了,想委婉地提醒一下老爷子不要中毒太深,便笑着说:“现在就是要解决老干部遇到的新问题呀。”
老头子不听犹可,听了这话,立刻瞪起眼睛质问儿子:“你别给我讲那些臭理论,谁好谁坏我能看明白!”把酒往桌上一顿,不喝了。
两个小的一看,吓得一人拿着一张饼,下桌子往外就溜,嘴里却不服气,嘟嚷着:“两个老保!”
老爷子没听清楚,忙叫道:“给我站住,你俩嘟嚷什么!别当我没听见。”
弟弟小声说:“没说什么哪。”
妹妹溜了一眼老头说:“二哥说你们是两保皇派:一个老保,谁都保;一个保林,保林小丑。”
韩卫被她的话逗乐了,打趣地说:“那你们呢,你们是什么派?”
“二哥保王、谷,是保王、谷小丑;我是红卫兵,只保卫毛主席,真正革命派。”妹妹一甩头上两个小辫,大声答道,她仗着老头子的宠爱,信口开河。
还别说,妹妹的俏皮话打开了尴尬气氛,老头子笑了,骂道:“这小丫头片子,造反造到自己家里来了!”
母亲端了一盆汤进来说:“看你们爷们,大辩论辩论到饭桌上来了,谁是革命干部,谁不是,你们也说了不算,干么那么认真?到时候中央一表态,不就完了,用你们瞎操心,吃饭,吃饭。”
“咱们吃完了。”弟弟妹妹拿着饼出去了。
韩卫见老头脸色好了,忙提起酒壶给父亲斟了一盅酒,陪笑说:“爹,你别生气,刚才我是说给他们小的听,我可不敢说给你听啊。”
老头这才把酒盅端起来,一饮而尽,算是给儿子面子了。
夜晚,韩卫翻出自己的秋衣秋裤,天气见冷,他要整理一下准备穿用,见秋裤有两处已磨破,找来针线和两块布头,在灯下一针一针的补起来。虽然是男孩子,但自小家贫弟妹多,缝缝补补的母亲忙不过来,他就跟着学,稍大后不但完全自理,有时还帮母亲做一点,比如纳个鞋底了,替弟妹钉个钮扣了,补个膝盖补钉什么的。
忙完了里里外外的母亲,见他在灯下补秋裤,就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从儿子手中接过针线,“我来吧。”低头替儿子缝起来。
见母亲忙了一天,又来给自己补裤子,韩卫不忍。母亲却说“你补的难看,叫人看见笑话。不管怎样,大小是个干部了,走到哪里,自然都有人瞅着你。”
“家里都好吧?”韩卫问妈妈。
“都好。就是你爹,老生气上火。这不,头两天红卫兵贴大字报点了他的名,他就气得牙疼了两天,今儿你看见了,骂骂咧咧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
“劝劝他,正确对待,前期挨整的也不光他一个,咱矿的老矿长不也挨了不少大字报,弄了一回遭没啥事,又恢复工作了,我爹也快,让他别着急,要是老着急上火生闷气,身体不造坏了?”韩卫说。
“我是老劝他呀,可劝皮劝不了瓤,他说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就这么的了,现在就担心你们,特别是你。这么大的运动,怕你不谨慎,看不准乱来。”母亲把话题转到对儿子的担忧上。
“咱们都大了,成熟了,不会乱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别的,是怕你们栽跟头。一步走错步步错呀,一辈子就完了。”
“你不是讲过么,咱们是穷小子出身,没有共产党、毛主席,早没咱一家人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跟着共产党毛主席走么?”韩卫笑着问老娘。
母亲挟了他一眼说:“瞧你,给老娘上起了政治课。”
“这都是我小时候你说的呀,你说四八年闹饥荒挨饿,差一点把我饿死了,是八路送来高粱米把咱救了。三年自然灾害时,幸亏是共产党天下,有粮匀着吃,当官的和老百姓,有钱的和没钱的一样分定量。要是在解放前,有钱人和当官的饿不着,像咱这样没钱的老百姓就只能饿死了。”
老娘笑了,“你还记着这些呀?”
“怎么不记着,你还说过,到社会主义就好了,每顿饭都有菜,一个人有两套衣服,一套是出门做客穿的,一套是干活劳动穿的。现在,咱已不是两套了,而是三四套了,有单有棉了。”韩卫笑着说。
“行,我儿子没忘本。这就对了,不管到啥时候,你都得记住,没有共产党毛主席,就没咱们一家人,你也活不到今天。”
“看,老娘又给儿子上政治课了。”儿子又打趣老娘。
“上就上吧,老娘有啥说啥,最近我听报告说,毛主席为了革命死了六个亲人,每到革命不行了的时候,都是毛主席出来救局。”
“那是讲四个伟大,我那还有这个材料。”韩卫说。
“四个伟大,八个伟大也够。”老娘说。“听说有人反对毛主席,你知道是谁不?”
“不知道,那是上面的事,咱们说不清。”韩卫回答。
“不管是谁,谁反对毛主席都不行,我老太太就不答应!”老娘斩钉截铁地说。
“妈,你和爹放心,运动的事我不看准决不会胡来,看准了是毛主席路线我一定跟着走,为了保卫毛主席,就是错了我也认,没啥了不起,我年轻,身体好,大不了回现场当工人挣钱孝敬你们俩,不也挺好么?”韩卫把头一歪,笑着回答老娘。
“别动不动就说回现场当工人,怪吓人的,不犯错误能下去当工人?”老娘听这话不吉利,嗔怪地训斥儿子。
“那可也没准,我是党员,不能当逍遥派,积极参加就有对有错。上面的事咱们又不清楚,难免站错队,跟错人,办错事,不想到这一面也不行。当然,我说这,你别怕,我想我不至于错到哪里去。”韩卫把自己的心里话向母亲说了出来,他真怕自己在这史无前例的运动中出错,所以他要给母亲先打预防针,水未来先迭坝,思想上有个准备。
母亲听了,半晌没言语,她明白儿子的意思。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望着只有二十二岁却老练得像三十岁的儿子,她只有相信他的命运和能力了,相信他能够闯过这场大风大浪。而自己呢,除了用自己的母爱给他一些担心当作支持外,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还有时不时的提醒他注意什么,但是当自己和老伴面对的也是史无前例时,又能提出什么有价置的注意给儿子呢,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呀,生来命不好,没招。”
“妈,你说的又不对了,和你们比,我们这一代不正是赶上好时候了么?”韩卫故意装作不明白,调皮的问。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别跟我耍贫嘴,老太太说不过你,给你,睡觉吧。”母亲用牙咬断了最后一针的线,把补好的裤子扔给儿子。
“不管遇到什么样事,多长几个心眼,别一条道跑到黑。”母亲忠告儿子。
想了想,她又问儿子;“去没去看小黎?”
“看她干啥?”韩卫脸一红,故意问。
“她不是对你挺好么?也到了搞对象的年龄了,别一天老是工作,把个人事都耽误了。她是不是嫌你弟妹多呵?你跟她说将来结婚了你们出去过。”
“妈你想到哪去了,不着急,我岁数小着呢。”韩卫解释说。
“也不小了,当心一家女百家求,晚了就不是你的了。”母亲提醒儿子。
“那怕啥,就凭你儿子,还找不到对象啊?”韩卫和母亲开着玩笑。
周一韩卫回到矿里,参加矿党委扩大会,内容是传达市委和君钢党委两个扩大会议精神。据艾书记传达,省委仲书记和部里领导在市委扩大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批评王杰和谷鸣是打着灰旗的,赞扬林凤山在君山市的工作是有成绩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不理解,错揪错斗了一些人,责任在省里,云云。特别是部里领导讲话充分肯定了君钢这两年的成绩,明确指出林风山的“一、二五”报告基本是好的。并且也讲了在会上,以林书记为代表的正确路线同王、谷为首的反党小团体进行了激烈的斗争。
在政治部的讨论会上,发言热烈。武装科长吕浩头一个站起来,一脸鄙视的说:“我早就看出王杰不是什么好东西,谷鸣是黑线,谁不知道是他从北京弄来的,派工作组他俩最积极。现在他挨命地把事往林书记身上推,临死还要抓个垫背的,一条疯狗乱咬,我是最瞧不起这样的。”
外号死螳螂的干部科长史玉堂揉了揉他老是发红的小眼睛,伸了伸他那细长的螳臂脖子说:“据干部部门掌握,谷鸣的问题严重,是三家村黑线。王杰通过他和北京联系,这就形成了组织上互相包庇勾结,向林书记进攻,这不是反党是什么?仲书记说他们是打灰旗的,我看,轻了,是打黑旗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干部科长说话要准确,又补充说:“起码谷鸣是黑旗。”
又有几个人发言,都是表示拥护仲书记和部里领导讲话声讨王、谷的。
宣传科长陈化留一般都在别人发言差不多完了的时候,他来一段总结式的发言,然后,艾书记在他的发言基础上,强调一下重点结束会议。现在他看到时候了,像往日那样用手向后捋一捋他半光头上那几根毛,咳嗽了一声,说:“市委两条路线的斗争非常激烈复杂,以林书记为代表是正确路线,举红旗;以王、谷为代表的,举的是黑旗。王杰保谷鸣,也是为了保他自己,王、谷猖狂向林书记进攻,目的是想转移君山市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大方向。他们的性质是反党集团无疑,要我看,不是什么批评教育,而应该坚决打倒,批倒批臭。”他用挟着烟卷的两个手指头,有力的连连点了两下,结束了发言。可不小心,把冒烟的火头甩了下来,正掉在他对面坐着的穿短裤的史玉堂的大腿上,疼得这死螳螂“噢”的一声跳了起来。
艾正仁用眼扫了一下众人,发现没有听到韩卫的发言,便说;“小韩,你年轻脑袋快,有什么新见解?”
韩卫星期天在市里大字报棚看到了市委扩大会上仲书记的讲话,内容却和艾正仁传达的有很大出入。大字报写的是仲书记批评林风山“不打红旗打灰旗,文化大革命以来很不得力,很不认真,很不理解,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要认真检查,求得群众谅解”,部里领导讲话虽然肯定了林风山的成绩,但也批评他“怕字当头,不敢面对群众”。当然两位领导也批评了王杰和谷鸣,说他们“都是打灰旗的”。
难道大字报传抄的有假,还是传抄人带着观点塞进了自己的私货?韩卫正想的出神,忽听艾书记问自己有什么新见解,他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和大家的看法一样。”
见大家没什么疑问了,艾正仁便进行了总结讲话,仍然和往常一样,不过是在陈化留发言的基础再强调了一下。
大家从会议室出来,却发现一楼正厅一大群人在围着看墙上新贴的大字报。
近前看,原来是几个市里来煽风点火的红卫兵贴出的省委仲书记和部领导在市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全文,内容比艾书记传达的可多了不少。仔细看去,明显不同的是仲书记讲话中批评的不光是王杰、谷鸣,还有林风山。原话是“你林风山不打红旗打黑旗,怕字当头,犯了方向路线性错误,你王杰也一样,对文化大革命不得力、不认真、不理解,责任在上面,但你们不要一推了事,更不要互相推诿``````”
“怎么和艾书记传达的不一样?”韩卫有意的自言自语道。
“这还用问?篡改的呗,红卫兵那些大字报,哪份不是各取所需,添油加醋。”陈化留晃着半秃的小脑袋接茬。
“连省委书记的讲话都敢篡改,这些人真是反动透顶,都该枪毙!”吕浩骂道。
“这边还有林书记的检查呢!”刘大然手指北墙,让大家过去看。
大家转到这边,可不是么,篇幅不长,主要是承认前段运动有错误,他是一把手,要负领导责任。并表示要相信群众,到群众中去,把文革进行到底。
“这是代表市委作检查,替王、谷承担担子,高姿态!谁都知道市委工作主要是王杰管。”陈化留评论说。
“我就赞成这样的,敢做敢当,不像王、谷,文过——啥来的?”
“文过饰非。”陈化留替他说出来。
“对,文过饰非,文过饰非,好事都是王三姐,坏事都归秃丫头。”吕浩晃着大脑袋称赞林凤山的检查。
“艾书记刚才怎么没传达林书记检查呢?”刘大然提出疑问。
“那是替市委检查的,与君钢无关,传达它干啥。”陈化留又解释道,宣传科长么,有义务来澄清大家一些糊涂观念。
“就显他明白!”史玉堂揉着红眼睛,冲着比比划划的大滑溜,满脸瞧不起的对韩卫说,他知道这个小兄弟忠厚,不传话。
“究竞是谁篡改,还真不好说呢。”刘大然也凑过来,讥讽地说了一句。
韩卫听了,心领神会,顺口说了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刘大然听了,心领神会地连说:“好,好。”人相视而一笑。
红卫兵大串联进入了高潮,机关厂矿都设立了红卫兵接待站。
老君山红卫兵接待站开始设在楼内,由办公室负责,在会议室接待,左一批右一批,有时一天来好几批,闹闹嚷嚷的,楼上楼下乱窜,各科室都 提出意见,太影响办公了,艾正仁就让工会把宿舍南楼一层游艺室和阅览室倒出来,摆上长条椅子和讲台,作为接待红卫兵用。又专门成立个办公室,他挂帅当主任,然而,总得有一两个人专门管哪,就在他琢磨抽谁好时,韩卫来找他请示:现在团中央被冲垮了,上级团委也几个月没信了,老君山矿团委下步工作如何开展。真是想啥就来啥,缺人人就送上门来了,于是他当即对韩卫说:“我看这团中央一时半会的不会有消息,你们团委先把接待红卫兵这件事管起来吧,年轻对年轻,有事好沟通么。”就这样韩卫成了红卫兵总接待。
开始接待的主要是本市各学校的红卫兵,好办,让食堂准备一人两馒头,一碗大菜汤就行了。到后来外省市的多起来,不但要吃,还要住,把独身宿舍多余的房间全拿出来也不够,没办法,最后把俱乐部的舞台都腾出来,李长年给买了不少毛毯,被褥,铺在地上将就着住,好在这些孩子们不挑,能吃饱,能睡觉就行。
看到他们一个个远道而来疲惫不堪的样子,韩卫很同情,有些还都是没离开过母亲的孩子,满脸都是稚气,他尽量地把他们安排好,让他们吃饱睡好,有时半夜还到他们睡觉的地方看看,帮他们盖一盖踹掉的被子,除了感到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外,更把他们看成是弟弟妹妹,当哥哥的有责任照顾他们 。
这些红卫兵到矿里头一件事,就是要求介绍矿里文化大革命的情况,按君钢公司规定首先要介绍的自然是老君山矿的八三一事件。艾正仁又挑选了几个嘴皮子,把公司统一发的对外宣传材料给他们每人一份,要他们背熟吃透,红卫兵来时,谁有空谁负责介绍。可指定的那几个嘴皮子都是兼职,不是今天你有事,就是明天他忙,总抓不着影,这天实在没招了,韩卫只好亲自出马介绍。
当韩卫拿着那篇经过多个笔杆子才炮制出来的稿子,一本正经的向红卫兵介绍时,突然,他发现眼前这些十八九岁的红卫兵,都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那一双双几乎透明的眼睛都在瞅着自己,那神情是那样相信自己,为自己的讲演受感动,一点也没有怀疑自己在撒一个纯属乌有 的弥天大谎,讲着讲着,韩卫心虚起来,脸上冷汗直流,真怕这时有一个孩子站起来说,你撒谎!那自己将无地自容。
他勉强坚持介绍完这一次,第二天就拒绝不讲了,理由是介绍矿里文革情况应是宣传部门的事,应由宣传科派人来介绍。
“什么部门不部门的,借口!说到底他还是有想法,和咱们观点不一样。”陈化留对艾正仁说,其实他是偷赖耍滑。
艾正仁却信了,说:“他不愿讲,就别让他讲了,带着想法去讲,也容易出问题,出问题更不好。光吃喝住就够他忙唬的了,就让他负责事物性接待,你就辛苦点,讲由你包了吧。”
陈化留找不出推诿的理由,也只好答应。于是,他鼓动着两片薄嘴唇,摇晃着小脑瓜,满嘴冒沫,绘声绘色的,向一拨一拨的红卫兵,一遍又一遍地讲着那个他参与泡制的“八三一事件”的故事。他的鼓动能力还真挺强,那些红卫兵们,特别是那些中学的少男少女们,被他的讲演激动眼睛发亮,拳头高举,一遍又一遍的高呼:
“坚决打倒王谷!”
“揪出八三一事件的黑后台!”
“``````”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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