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条路的闹腾,震垮了整个清王朝】——袍哥、秀才的辛亥年
引 言
17世纪中叶,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汉人帝国大明王朝,被来自东北的满州人所灭亡。那些不甘亡国的大明遗民在一番无望的苦战之后,终于旗折矢尽。幸存者星散四落,或隐身于江湖林莽或逃遁于海外孤岛,虽然他们已经无力公然对抗那个正在步入鼎盛时期的征服王朝,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恢复故国的理想。
这些在江湖中漂泊的志士们,在征服者的高压统治下,只得暗地里通过结义形式组织会党力量,以忠义思想相号召。他们所创建的这些会党组织开枝散叶,遂在民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反抗暗流。在西南各省,这种会党组织被称作【哥老会】,也就是所谓“袍哥”组织。
袍哥这个称谓的来由有两说,一说是源于《三国演义》中关羽人在曹营心在汉,总把兄长刘备所赠的袍子穿在外面的典故。另一说则是源自明朝遗民顾炎武,传说他搞民间秘密组织,取义于《诗经•无衣》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含义,称之为“袍哥”。无论这两说以那一说为是,袍哥组织初起时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并以忠义自诩,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无名的志士组织这些反清秘密组织时,曾经抱着相当的期望,但他们却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因为这场等待实在过于漫长了。一直到两百多年后,他们当年所落下的这枚奇子,才会发挥作用,而这已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寿数。
袍哥会组织成立的初衷是无可非议的,然而漫长的时间,也足以让最初那些纯洁、高尚而无私的理想,蒙上许多尘土。于是,当它最终迸发出光芒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浴火重生的凤凰,却看见了一只满身都是矛盾的四不象——尤其是当它以古老的仇恨为号召组织起来的民间力量,和未经验证的新思想突兀地、急功近利地结合起来的时候。
单从这个角度上讲,这场革命就注定了将是一场充满矛盾的革命,也就注定了将是一场不彻底的革命,它仅仅只是改变了旧时代的帝王体制,却并没能改变旧时代那些根深蒂固的帝王思想。这也就注定了必然还需要一场更彻底的革命来为它擦屁股。
说了许多闲话,但这,就是那个充满了矛盾的辛亥年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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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辛亥年的第一声枪响,迸发于武昌,然而其导火索却要遥远得多,那就是川汉铁路的主权之争。
1909年,四川铁路开工典礼礼成后摄影
川汉铁路源起于1903年四川总督锡良的建议。
那是一个国内各省都准备大建铁路,以便从洋鬼子手里争利权保主权的时代。锡良总督也怀着这样一个良好的愿望,打算在四川与湖北之间自建铁路,其动机是【所谓自办者,即不招外股,不借外债之谓也】,其目的则是【以辟利源而保主权】。锡良打算修建从成都起,经内江、重庆、万县、奉节、秭归、宜昌、至汉口的铁路,全长预计3000里,初步预算耗资将达白银五千万两之多。在锡良总督的推动下,1904年官督商办的川汉铁路总公司成立,并面向国内各界筹资。
铁路建设资金的筹集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国家投入部分资金,以作为国有资产参股;再一方面,则为民间筹资:官绅商民自愿认购一部分股票;公司用已筹得的资金办实业牟利,以获得的利润参股;但最大的一部分,则靠在四川以租谷附征和征取货物厘金的方式筹集,这是一种带强制性的集资方式,全川无论是佃农、自耕农还是小债主,凡岁入十石以上的,均按百分之三抽取租股——以1911年清算结果来看,总共募集的资金近1200万两白银,其中租股竟占了四分之三以上。由此一来,当时全川七千万人民,大都与川汉铁路建立了最直接的,同时也是最现实的利益关系。所以最后几个并无力量的举人秀才振臂一呼,居然全川响动,天下崩溃,锡良总督是“功”不可没的。
在这里,历史和锡良总督开了一个大玩笑,这个以巩固帝国为初衷的提议,最后恰恰导致了帝国的崩溃。
川汉铁路股票
股票不许转售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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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11年5月9日,情况发生了变化。清政府在洋鬼子们的强大压力下,惘顾各省已将铁路股权出售给国民的事实,贸然颁布“铁路干线国有政策”,打算夺取川汉等铁路的主权,改而出售给洋人。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立刻激怒了全川人民。
1909年《民呼日报》发表的反映帝国主义掠夺中国铁路权益的漫画
尤其让四川人生气的是,朝廷居然还大搞地域歧视,虽然一度允还股本,但【优于湘粤,独薄于四川】。湖南在朝中有人,广东则是全国的财税大省,朝廷不能不重视。四川什么都不占,要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便只好靠闹腾了。
他们纷纷撰文、编歌有揭帖指出:
“夺路国民,送诸外人,是谓国有?是为政策?”
“果政府有钱,政府自造,不以路权抵借外债,不受外人干涉,真正是国家全力经营又何尝不好。无如此次以路抵款,是政府以全力夺自百姓而送与外人,将来纵横回达之铁路,虽能办到,特所谓全力者,非吾国之全力,乃外人之全力耳。”
“借外债,甚吓人,六百万镑是英金。九五扣,五厘息,四十年期难还清。借了债,不甘心,铁路干线抵外人。系国家,亡与存,路抵东西命脉倾。……川粤汉,干线分,共长三千六百程。更可恨,聘工程,总工程师外国人。购材料,外人承,格外加用钱五分。工技夺,工业吞,并将川人国权侵。……最可耻,冠裳群,奉承外人如祖人。最可怜,吾国民,敲精吸髓饲强邻。耻贻朝廷,痛杀国民。”
“盛国贼,宣怀名,现是一个邮传大臣。上蔽君,下压民,借债送路太专横。……卖国权,何异此,罪恶通天不容死。恨恨恨,国贼盛,误国欺君天下愤。起起起,吾民抵,力抵国贼同誓死。”“起起起!”
四川保路运动纪念碑局部
于是6月17日,以进士蒲殿俊、举人罗纶、秀才【张澜】等为首的“四川保路同志会”,在成都成立。蒲进士等人的打算,原亦不过保利权,争主权而已,但最后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这些秀才举人进士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一个不小心,竟然推翻了整个清王朝。
当时代理四川总督的,是长期搞财政工作的原布政使【王人文】。王大人很好说话,答应向朝廷申诉,但旋即两遭严旨斥责,最后还被撤职。接任【四川总督】的,便是刚平了川边回来的【赵尔丰】。赵尔丰素来以手腕严酷著称,早在建昌道任上便有“赵屠户”之名,朝廷以他接替温和的王人文,显然是要用强硬手段镇压保路运动了。
于是全川大哗,一场莠民和朝廷的对抗就这样开始了。
但即便是以强硬著称的赵大人,面对当时的形势也不能不再三掂量,他也希望能够以双方都满意的方式解决问题。但赵大人不糊涂,不能代表朝廷也不糊涂,紫禁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不可饶恕地误读了天下大势,他们满以为只要赵尔丰再强硬一点,莠民们就会老实起来——他们还在拿着两三百年前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呢!于是北京城一再切责赵尔丰的软弱无能,并打算以端方代替他处理川事。
从8月24日开始,由成都而及全川,开始了罢课活动,继而又抗捐抗粮,保路运动进入更高一段的政治和经济相结合的斗争阶段。召唤一出,大街小巷不仅百业俱停,连戏园锣鼓也销声匿迹。不数日而【南自邛雅,西迄绵州,北近顺庆,东抵荣隆,千里内外,府县乡镇,一律闭户,风潮所播,势及全川。】
9月1日,川汉铁路公司正式通告不纳粮税后,不少府县捐输顿停,新津、新繁、彭县、中江等地,还出现了捣毁捐税局、经征局、厘金局、巡警局和造器习武现象。为保路爱国,巴蜀大地一时【人无乐生之心,士怀必死之志,愁惨萧条,如经大劫】。
9月7日,被朝廷一再谴责为软弱的赵大人终于强硬起来,决定做出点成绩给朝廷看看。他诱捕了蒲殿俊等保路同志会头目七人,并准备处决。于是莠民们便群集督抚衙门前请愿示威,赵大人毫不妥协,断然下令开枪,遂当场死伤多人【成都血案】
【成都血案现场】
接下来旬日间,各路保路同志军集结了二十万人,包围成都示威——这些人大多是依靠【袍哥会】关系组织起来的,所以成分相当复杂。其中有些人原本还是山上的大王,手里有枪械脾气又火爆,一言不合便和官兵交上了火。朝廷闻警,立刻催调大员湖广总督端方署理四川总督,并率湖广新军一协入川以资镇抚,同时还起用曾任川督的岑春煊入川会同办理剿抚事宜。
保路同志军反镇压行进图
紧接着,下一块多米诺骨牌,也是最要命的那块,倒下了:
10月10日,武昌新军趁着端方大人出征的机会,发动首义,朝着两千年的封建帝制打响了决定性的第一枪。不管在整个过程中有多少形同儿戏的故事可以让我们在此后的岁月里闲嗑牙,但这场革命的历史意义终究是不容置疑的。
到这个时候,色厉内荏的朝廷终于撑不住了,它忽然变得温和起来,端方大人也在四川颁布安民告示,答应释放被捕人等,并允诺撤查赵尔丰等人。但此时老百姓们所要的,已经不再是这些个了。
有乱党分子在端方大人颁布的安民告示上,每句添了两个字,表明了矛盾的不可调和性:
蒲罗九人释放(未必)
田周王饶参办(应该)
尔等迫切请求(何尝)
天恩果如尔愿(放屁)
良民各自归家(做梦)
匪徒从速解散(不能)
倘有持械抗拒(一定)
官兵痛剿莫怨(请来)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房龙笔下的【法国大革命】:
“当人们吵嚷着要得到‘A’时,国王指责他们,什么也不给。接着王宫被一群叫嚷的穷人包围,国王屈服了,答应给子民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到此时,人们要的已经是‘A+B’了。当国王在谕旨上签字,给他亲爱的子民‘A’和‘B’时,他们要求得到的,则是‘A+B+C’了,否则他们就要清洗整个王室。他就这样顺着字母表走下去,一直走上断头台。”
【湖广总督】端方(1861~1911)入川镇压保路运动为起义新军所杀;【四川总督】赵尔丰(1845-1911)被迫让政权于大汉四川军政府,仍据总督署企图复辟,遂为都督尹昌衡所杀;
事态就这样一步步激化,使一个腐朽的老帝国崩溃的多米诺骨牌开始一块块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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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