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自己就是从小当农民出来的,祖祖辈辈是农民,因此,我对农民的感情,是深入到了骨子里的。

 

    我在市里上班,坐在空调房子里,一天做着自己平凡的工作,我有时候就想,流金淌火的七月,正是农村搞双抢的时候,抢收抢种,我们这么多的机关,这么多的干部,一天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有些有意义,有些纯粹是瞎扯淡,为什么不在这个黄金季节,把这些人都安排到农村去支援农业呢?现在不像毛主席时代有着支农的政策,都是各单位顾各单位,各部门顾各部门,各家顾各家,各人顾各人。

 

    我还是毅然决定,要请假回家搞双抢。当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笑我,有的甚至还不太相信,当然,假是批了,我心里多少会踏实一点。

 

    我的父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干瘦而又精神,心地纯朴善良,嗜烟酒,留着胡茬的下巴,像一把钢刷;母亲刚好这个周日过花甲寿辰,不过母亲的身体十分硬朗,勤劳能干,最能吃苦,这一点却常常让我心里有愧,我以前去部队当兵的时候,却曾立志对父母讲过,一定要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让他们早点放弃手中的牛绳,洗脚上岸,享儿子的福。可是这一句承诺一晃过去十七年了,我只是自己的角色略有改变,从一名士兵,再上军校,当军官,再转业,到地方县级市当一名普通的公务员,一个月工资1170元,自己成家,购房子,装修,养育小孩,手里头就没剩几个子儿,回想起当初向父母讲的豪言壮语,心里甚是内疚。办公室有人夸我,说我很孝顺。我说,不能完全算是孝顺,而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能力太弱,不能让他们真正从土地中解放出来。

 

    我早上六点动身,到家里的时候倘早,七点不到,大门关着,父母清早出去劳动倘未回来。虽是早上,太阳却很是有些威力了,白白的,像一面聚光镜下的耀眼光斑,我要是不戴上墨镜,眼睛只要一睁开,强烈的阳光就刺激得难受。

 

    我把家里简单收拾一下,父亲回来了,晶亮的汗珠挂在眉间,一说话,汗水就像一条小水沟似的往脖子下淌,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小腿上全是泥巴。见我回来,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又嘟哝起来,责怪母亲干活太拼命,还不回来做饭吃,肚子饿了,反正要吃饭的啊。对于家里一些家务活,我摸不着边,饭是煮好了的,只要炒菜就行了,我不知道炒什么菜,卖肉的屠夫还来过来,家里只有青菜和皮豆腐。猪在圈子里饿的敖敖直叫,我却不知道如何喂它们。一会儿母亲也是一身汗水的回来了,看到我主动回来帮忙,母亲开心的笑了,洗洗手,于是她忙着炒菜,喂猪。

 

    简单的吃过早饭,我们去田里割禾。父母亲早上五点起来加班,已经割了两分田的样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底细,毕竟较长时间没做农活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我做一点,父母就要少做一点,我为他们分担一点,他们就要轻松一点。

 

    现在的农村不像以前了,自己做不到忙不过来可以请人,现在到哪儿去请人呢?举目四望,种田的都是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有一些是留守在家的少数几名妇女,其他人大都出去赚钱了,村子里安静的有些可怕,连那些鸡啊狗儿的,都惧怕了这阳光,躲在墙根下昏昏欲睡,懒的叫唤,村子里根本没有了以往在生产队或者是刚分田到户搞双抢时的那种人欢马叫的热闹场面,更加看不到我帮你你帮我的互助场面,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记忆中了。

 

    一提起请收割机来收割,父母坚决反对,说到两个问题,一是收割机收割后留下的禾茬太高,不好犁,平整的田被搞的稀烂;二是浪费太多,收割机收割完,地面上洒了一层的谷子,太可惜了啊,总共才能收多少谷子呢?浪费太大。另外,我还看到一个问题,就是把田分到各户,使本来就是一片两百来亩的平整大稻田,被人为的分割成为几百块一小块一小块的责任田,稻田里田埂纵横交错,像传说中的井田制,根本就不利于机械化的大规模操作。

 

    边割稻子,边从父母的口中了解到不少村子里的情况。隔壁的田是一个堂叔的,稻谷金灿灿的,看着就喜人,但是他老婆由于动过手术,不能下地干活,女儿在广东那边打工时,认识了一个外地小伙,远嫁他乡,很少回家,儿子由于不太争气,经常在外面搞些不光彩的勾当,据说被关起来了。全家就只有他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干活了,他没有办法,花120元请收割机收,我问候他:“你还是提前进入机械化了。”他的回答有些苦涩,没的办法啊!

 

    弯腰割禾,空气闷热,上头太阳暴晒,脚下是粘糊糊的泥巴,禾苗的叶子在脸上不时扫过,热辣辣的痛,让人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弯腰时间长了,腰腿酸痛。母亲说我长时间没有做农活了,是这样子的。看着父母在汗水中不停的挥镰割禾,佝偻着身躯,动作却还是那样的娴熟,与土地打一辈子的交道,土地养育了他们,他们在土地上劳作付出了一生,也就是他们这些勤劳朴实的农民,养活着全中国十多亿人口,这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两个小时下来,我的衣服全湿透了,感觉好累,直起腰来,稍作休息,一阵凉风吹过,舒服极了,一连喝下三杯凉茶,如一股清泉流过身上的每一条血管,顿感全身像泡在蜜缸里一样幸福,真痛快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空调房子里呆一百年都体会不到。水从嘴里进去,身体却像个竹筛一样,汗水马上就从无数个毛孔里奔涌而出,像小溪似的往下淌。

 

    付文伯父赶着牛儿去犁田,我打了声招呼,并且递上一颗芙蓉王烟。他高兴的接了,说:“再给个火吧!”我说不好意思,我没带火在身上。他问我父亲要火,父亲回复他,说身上出汗太多,都是湿的,没法带火。付文伯父自言自语,说这么高级的烟,一定要吸,于是把牛放在原地,返回家去点火了。

 

    在我们对面割禾的是伯父一家,三个人,伯父伯母两个快七十了,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也是在苦苦支撑,不种田又没得饭吃,老了又赚不到钱,到实在做不动了,也就算了。我问他们老四怎么没有回来帮忙?老四是他的小儿子,在娄底做点小生意,空闲时间在工地上干活,三个小孩,负担也不轻。伯父说他没时间回来呢。由于伯母的嘴巴喜欢念叨,讲过不停,伯父听了就心烦,本来就做不动,是在霸蛮,听了念叨久了,就生气丢下镰刀起身而去。同样面积的稻田,我们三个割完还打了三担谷子回家吃中饭,而他们却还有一半的面积没有割下来,依旧在烈日下煎熬。

 

    天,蓝的出奇,漂浮的白云,更加衬托出天空的深邃幽蓝。屋后的花生苗子长得茂盛极了,绿油油的,矮矮的辣椒树上挂满了青色的辣椒。摇一摇水井上的摇水柄,甘甜清冽的井水哗啦啦的流淌出来,用勺子兜上一瓢,脖子一仰,一饮而尽,凉透心肺,比那桶装的所谓矿泉水,感觉不知道好喝到哪儿去了。用这么好的水洗手洗脸洗脚,显得有些奢侈,但的确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在井边慢慢的享受这种清凉,这个世界在炽热中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门口的葡萄架倒下来了,父亲说倒下好久了,没时间扶,葡萄还没熟带着酸味的时候,就有外面过路的人,趁着在树荫下歇凉,顺手牵羊摘着就吃。父母并不讲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有一回一个车子飞快的驶过,压死家里一只正下蛋的母鸡,母亲就有些恼火,那个家伙居然开着车跑掉了,她说这人没有良心。我说人都跑了就算了,就当这只鸡丢了啊。

 

    家里的风扇,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像个老爷,转动起来慢条斯理,一点都不着急,打到最快的档,风力依然比不上蒲扇,我干脆关了,拿出蒲扇来呼扇,感觉还痛快一些。母亲说前几天买了把新风扇的,父亲把它放在楼上,说是要做酒那一天才拿出来打,我听了好笑,这么古板的父亲,风扇打一下又不是贬值不能打了,干嘛收起来啊。但父亲说他习惯了,这样就很不错了,有风总比没风强。我说不过他,由他去了。不过家里的确比较凉快,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是凉爽的,地板是冰凉的,不像在城里,不打空调就没法呆,像个火炉。

 

    中午躺在竹床上,想好好睡个午觉,但那可恶的蝇子上下飞舞不停,一会儿落在脸上,一会儿落在手上,搞得我不得安宁,打又不打不完,捉又捉不到,索性坐了起来,不睡了罢。父亲吃过饭还出去割了一些牛草,回来一躺下就睡着了,发出细小的鼾声。只有母亲,还没有停下来劳作,我劝都劝不住,这么毒辣的太阳,她还挑着箩筐去把打禾桶里剩下的谷担回来晒上。

 

    下午四点,太阳依然猛烈,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但我们还是准时出发了,想早点把稻子打回家。我打电话叫哥哥过来帮忙,他还是来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劳作,只要有一朵小小的云朵遮挡一下阳光,我就觉得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当然,如有凉风吹来,人就像做神仙一样舒服。我突然领悟了幸福的含义,幸福其实是那么的简单,那么容易得到,在我疲倦的时候享受一丝轻松,在我炎热的时候享受一丝清凉,在父母辛苦的时候,给他们减轻一点负担,分享他们一点忧愁,看到他们脸上绽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不都是幸福的真实含义吗?

 

    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近一亩田的稻子收回了家。

 

    挑着沉甸甸的稻谷,走在乡村的水泥道路上,我肩膀上挑着的,有父母丰收的喜悦,也有他们的沉重劳累,更有他们的辛勤汗水。农民,一个需要付出体力与辛劳的代名词,一个没有年轻人愿意从事的职业,虽然谷仓里暂时是满的,但是,我却不得不悲观的认为,我并没有看到农业的什么美好希望!当这一代六十多岁的种田人,不能下地劳作的时候,田地的荒芜,是一个无可僻免的现实问题!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是杞人忧天。

 

    但愿我们都能够尊重农民,尊重农民的劳动,为农业的百年大计,静下心来真正反思一下农业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