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知识份子支教民间(摘录)
按:2006年7月18日——8月18日,来自兰州、西安等地的八十余名回汉族大学生分赴甘肃、宁夏、内蒙、河南等各地城市和农村穆斯林社区,开展暑期支教活动。
7月29日至9月5日,受中穆网委托,记者对部分社区的支教点进行了追踪采访,撰写了这一组《支教纪事》系列报道。
借此机会,让我们向一位长期从事穆斯林民间文化教育事业、并对此次支教活动付出了大量心血的兰州穆斯林,向高峰、丁培兴等为此次支教活动提供了热心支持和帮助的各地基层穆斯林,向关心、关注此次支教活动的中穆网负责人马玉明先生、兰州凤栖梧书店负责人马寅桦先生等人表示崇高的敬意,并祈求真主恩赐他们今后两世的平安和幸福!
大 河 的 选 择
——支教纪事之序言篇
生命譬若流水,或激越,或平缓,或汹涌,或凝重……总是一路向前,总是一刻不停地在行走。2006年的夏天,一群年轻生命的流走足迹恰似黄河给我的印象——它从青藏高原的莽岭峻峡间一路奔腾而下、呼啸而出,进入兰州谷地,它却陡然放缓了步伐,变得平静而沉稳,仿佛在边流走边思考着什么……走出兰州,它毅然舍弃了东南方向的青翠世界,一扭头向北,义无返顾地扑向了河套平原那一片焦渴干裂的大地!2006年暑假来临之际,西北师范大学、西北民族大学、兰州大学、兰州交通大学、兰州理工大学、甘肃农业大学、甘肃政法学院等十几所兰州各高等院校的70余名大学生,似乎从那条日夜流经身边的大河中得到了什么感悟与启迪,纷纷放弃了悠闲舒适的假期,不约而同地走向临夏、走向东乡、走向积石山、走向张家川……自发地奔赴甘、宁、豫、川数省十余个县市30多个偏远贫困、教育资源匮乏的少数民族社区——他们走进民间,走进底层,去开展农村支教活动;走近贫穷,走近真实,去聆听和感受社会最细微最深沉的脉搏……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们一边不断调适着自己,努力地去适应一种全新的生活,努力地去了解乡俗、靠近民众、融入社区;一边倾尽热情、智慧和精力,开展支教工作,在当地孩子们的幼小心灵里播撒希望与文明的火种;一边走家串户,在田间、在炕头,与当地民众拉家常、交朋友,进行各自的专题调查,尝试着用数据和理性对当地社会进行梳理与分析,从中窥见真实、找到答案;一边深夜趴在炕头上,在支教日记上尽情挥洒自己的希望与失落,认真记录下每一次震撼与感动,记录下自己生命中一段难以忘怀的流程……黄河对下游的选择,也许是因为它不能忘记自己生命的源头来自大地深腹那一道道温热的涓涓细流,所以它选择了回报。支教大学生们的行动,探索的是一种对底层民众给予文化关怀、冲出峡谷者反哺本土教育的新模式,体现的是一代新青年对生命意义的追索与找寻,彰显的是一种精神的价值和信仰的力度。7月29日至9月5日,沿着支教大学生们的足迹,我们走进部分县市的15个支教点,对他们的支教活动进行了跟踪采访,在他们最平常的支教生活中撷取了一些真实的细节。
希望:在迷惘与探索中交织
——支教纪事之兰州篇社区描述:城市阴影下的需求
作为一个省会都市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中心城市,兰州市应该并不是一个教育资源匮乏的社区。然而,站在另一个层面上观察问题,便会得出另一种不同的结论。首先是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教育资源缺失的问题。在这个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回族、东乡族、撒拉族等穆斯林民族人口逾十万之众,可谓十分天下有其一,现实却是没有一家设置了民族传统文化课程的正规中小学校。而在经济全球化和都市文化来势凶猛的双重夹击之下,当地少数民族民众对于母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无疑有着强烈而迫切的需求——社区需求即志愿者行动的前提,于是这一背景便成为支教大学生选择兰州的理由之一。其次,作为兰州少数民族聚居的中心社区——小西湖片区,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来自周边偏远贫困地区的进城务工人口。叫他们“农民工”也好,叫他们“打工者”也罢,说是经济原因也好,说是观念问题也行,总之一个最基本的事实谁也无法否认:他们是生活在这个城市、建设着这个城市同时却又被一道看不见打不破的厚墙排拒于这个城市之外的异乡人,他们是这个城市里的权利缺失者。因此,他们的子女在很大程度上被剥夺了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利之一——受教育权。还有人戏称这一人群为“生态难民”,我看倒不如称之为“文化难民”或者“教育难民”。他们的人口数据谁也无法准确统计,但是站在七里河立交桥的高处四面一望:除了西向之外,东、南、北三面最引人注目的建筑便是清真寺的尖塔和穹顶,而且仅柏树巷小区半里之内就分布着四、五座清真寺!——这一人群的子女教育问题,往深处想想,恐怕不仅仅是他们自身的需求,而这座城市全体居民的共同需求。于是,这就是支教大学生选择兰州的理由之二。于是,我们就走进了兰州。
崔家村支教点:没有教门的文化与没有文化的教门
志愿者档案:
马志文:男,回族,兰州理工大学材料工程专业学生,甘肃张家川人;
张 淦:男,汉族,西北民族大学学生,河南许昌人;
马云志:男,回族,西北民族大学学生,河南新乡人;
高志刚:男,回族,兰州交通大学机械系学生,甘肃张家川人。
2006年8月5日中午,在乡村小学教师高峰的陪同下,我们来到张家川支教活动的第一站:张川镇崔家村。
崔家村距离县城七八里之遥,村子不大也不小,百余户人家傍山而居,千把口人农耕为生。人均耕地不足半亩,农作物无非小麦、玉米和洋芋,由于沾了点离县城近的“地缘优势”,近年来开始种菜卖钱,可小县城的消费力有限,卷心菜今年的行情一路跌到每斤5分钱……庄稼人最富有的资源是力气,可有力气却没地方使——握起粗大有力的拳头看看,叹口气,一跺脚,背起铺盖卷成群结队地进城打工去了。
支教点所在的崔家清真寺坐落在村西头,是一个洁净、雅致的小院落。西厢一间低矮狭小、光线昏暗的土坯小屋里,拥挤着六七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看一部什么录象片,几名大学生志愿者在维持秩序。门外的土墙上张贴着一些红的、绿的标语,其中一条令我心中凛然一动:
敢当天下大难事,愿为穷人来教书。
遣词造句几无文采可言,书法笔迹亦显粗率笨拙,甚至口气中透露出几分少年不知世事艰的幼稚与狂放。可恰恰正是这句话的大气与率真,还有隐约其间的几许悲壮与勇气吸引了我——何为“天下大难事”?老子云:“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世间还有比教穷人读书识字更具魅力的事业吗?甘为易者必能克其难,愿作细者终将成其大!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诠释这次大学生支教活动的意义和志愿者们的精神,我想,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准确、更精炼的了。
做完晌礼,在教室里拍了一些镜头,阿訇回来了,带着寺管会的一班人马。
一番寒暄推让之后,我们与乡老们坐在阿訇的客房里闲聊,阿訇却一头钻进了教室隔壁的厨房。几位乡老们显然不适应那种一本正经的采访气氛,那么就从拉家常开始,首先引出了寺管会主任虎如林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
在村子里,我还算个有点奔头的“能人”,偶尔出门做点小生意。有一年我从陕西贩回来几袋瓜子,到北道火车站托运,人家扔给一张托运单,我大字不识一个,只好求人帮忙,可过来一个人看一眼走了,再过来一个还是看一眼走了,求了半天没人理。最后来了一个女的,忙是帮了,可临走时说了一句让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这年头还有不认识字的人?……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在如今这社会上,我们这种人只算半个人,没处用了!
虎如林一开头,乡老们的话渐渐地多起来——
落后啊,在全县都是最落后的,落后得再说不成!庄子上一千多人口,几十年才出了6个大学生。解放了都已经五十几年了,这么大的庄子里还没有一个小学,离得最近的学校在两里以外的刘家村,夏天下点雨、冬天下点雪,娃娃们就不去了……你说这教育咋发展起来?
为啥不重视?供不起!一个小学生一年就是几百元,农村的娃娃笨,考不上,考上了供不起,供出来了又不分配工作——你说念这书有啥用,念了跟不念有啥区别,谁还有心劲供?
都半路拉倒了,念个小学,识上几个字,出门能摸见路就行了。干啥?都走了,上兰州、下西安,在建筑工地上抱个砖头、抬个沙浆,最不行在牛肉面馆里端个盘子洗个碗,一个月也能挣上个200元!至少大半年不吃家里的不喝家里的,念书要吃要喝还要花钱供养,这一出一进差别就大了,农村人就算这个账。
……
言谈间,阿訇指挥着几个小学生把饭菜端上来了。
老人坚持坐在下首,两只肥硕的鸡腿被夹给我和高峰,当我要把鸡腿夹回他们的碗里时,他们却象被火烧了似的把碗藏在了身后……从那顿饭直到今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张家川的乡下,宰一只鸡待客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张家川的四天时间里,我们一路吃了四只鸡——在他们的观念里,什么样的客人才够得上宰鸡招待的标准?我们这几个陌生人又算是什么样的“级别”?一盘炒得油汪汪的鸡肉里,是否寄寓了他们对支教活动的欢迎和渴望,甚至是否寄寓了他们对文化的某种尊重与向往?
阿訇高鹏,其人三十多岁,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观其言谈讷讷,察其内心跃跃,据说只有小学文化,却极喜附庸风雅;看似一介平庸布衣,却胸怀天下忧患。他是我此行一路所遇见的最值得尊敬的乡村人物之一。
此次崔家村支教活动得以开展并能取得成效,阿訇高鹏是其中关键人物。
在张家川这样一个观念相对保守、封闭的社会背景之下,高鹏更应该是一个只管讲卧尔兹领拜、吃油香收施舍的阿訇。可是他却在思考一个吓了我一跳的问题:没教门的文化与没文化的教门!——事实上这是两个问题,或者说是一个问题的两面。无论对于谁来说,这样的问题都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这样的问题更应该留给那些身处都市书房、位居文化高层的人去钻研和思考,然而小学毕业的高鹏却日日夜夜吃力地攀爬着这座大山。
高鹏不仅在思考,他还渴望行动。据说,为了提高汉语能力,他翻烂了一本新华字典,写满了厚厚几本读书笔记;他冒着被赶出寺门的危险,先迎接大学生志愿者入驻清真寺再与乡老们商议;他每天大清早在高音喇叭上一遍遍叫醒学生、督促他们到教学点来上课;寺里没人给大学生志愿者做饭,他把自己16岁的女儿接来,义务给志愿者做饭……
这个支教点的三名志愿者中,马云志在我们抵达的前一天因故提前结束了支教工作离开了,剩下张淦、马志文和自愿参加支教的本村大学生高志刚三个人在继续坚持。
入夜,我们围坐在阿訇的客房里,倾听他们讲述各自的感动。
马志文是张家川本地人,他说自己当初来这里时并没有希望取得多大的效果,只是想通过假期支教这种方式改变当地人的一些观念。事实上实际效果是出乎意料的:一开始报名,学生就达到八十多名,甚至附近刘家村的几家人闻讯后也送来了7名学生……志愿者的热情打动了学生和家长,学生们每天来上课时,父母都让他们给老师捎点水果、蔬菜,或者请志愿者到自己家里吃顿饭,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对他们的欢迎和热爱;家长和学生的热情激励了志愿者,他们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还组织本村的学生上晚自习,耐心细致地给他们辅导功课。他们带领学生去郊游,组织学生做游戏,和他们促膝谈心,倾听他们成长中的快乐与烦恼……
2006年8月1日,马云志、马志文、张淦等人带着几名学生到贫困生苏媛媛家里去家访。苏媛媛一家五口,靠父亲收破烂维持生计,还供养着她和上大学的姐姐。他们来到苏媛媛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灯已经坏了好几天,因为没有钱买新的,他们只好和苏媛媛一家站在院子里交谈……第二天一大早,马云志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七八里以外的县城,用自己的钱买回了4支节能灯、20支圆珠笔和其它一些学习用品。当天下午,他们组织开展了一次有奖知识抢答活动,除了一支节能灯送给苏媛媛以外,剩下的东西作为奖品发给了学生……
张淦是一位来自河南许昌的汉族小伙子,他不善言谈,却有一颗敏感的心。他给我们讲述了一些自己一生也忘不了的细节:有一次他用数码相机在院子里给学生们拍照,拍完之后让他们在显示屏上看——张淦说,当他看着十几个小脑袋兴奋地挤在一起凑着小小的显示屏,每当找到自己时发出惊喜的尖叫时,那一刻他心里突然难受极了,他只想为他们多做一点什么;在一次课堂提问时,一名学生对“梦想”一词的解释是:梦想就是做梦时所想到的;在一次命题作文中,一名学生对“二十年后的家乡”的描述是:“二十年以后,我的家乡盖起了五层大楼,铺上了柏油马路,我家里有一台25英寸的大彩电,放在写字台上,旁边摆着两只大音箱……”
短短十几天时间,年轻的志愿者们看到了他们从未看到的,感受着他们从未感受的,也开始思考着他们从未思考的……
没有教门的文化,没有文化的教门——年轻的阿訇在思考。
敢当天下大难事,愿为穷人来教书——充满热情的大学生在行动。
深夜走出寺门外,这些问题萦绕于脑际,久久挥之不去。苍穹星河灿烂,夜风冰凉似水,晚夏的村庄里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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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没在黄山波涛深处的崔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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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低矮的老屋里,盛得下“敢为天下大难事”的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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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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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烈日暴晒下,他们依然是幸福的——黑板上,居然有三种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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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鹏阿訇在为他自己的思考作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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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支教老师,我们去采摘快乐!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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