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于遥祭屈子的忠魂

羞于遥祭屈子的忠魂　　

随笔   黄塑芹　　

今天是五月初五，千年世界倾听中国的日子。　　

一位坚贞又忧郁可以伴同帝舜登昆仑的千古诗人，身装奇伟的服饰，佩带精美绝伦的长剑，头戴高山一般的切云之冠，极目远眺，但见故国长江水缺，鄱阳湖干，百年干旱又遇，昂首对天，壮怀激烈！击掌为电，咆哮如雷，引爆生命之水，绝响环宇！　　

霎时间，天降甘霖，暴雨倾盆。鄱阳湖满，沅湘涨水。浩淼长江波浪滔天！龟裂万顷良田生机一片。你“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你用青虬驾车，白龙做骖，并肩帝舜游历神州。你是万众渴求的大雨，你是雨神。你从茫茫宇宙中来，你从汉水中来，你从沅水中来，你从故国民众思念中来。你是万代华夏儿女心中的圣灵，民族有你而光荣，有你有希望。就像这干旱的南国土地，有你的滋养就有了民族的繁衍生息。　　

在你的时代，你可以使积弱积贫的楚国国富兵强，动摇或颠覆秦国的霸权而威震诸侯。对内积极辅佐怀王变法图强，对外坚决主张联齐抗秦。奈何先王昏庸，后主无能，同属王室宗亲，偏偏权遗鼠辈，更兼上官大夫及群小的诬陷，屡遭贬谪，数度流放。流放其间，自己形容枯槁，举步维艰，但你心里一刻不忘国家危难。“长叹息，擦干洒下的热泪啊，哀伤人生道路之艰险。我虽然喜好修洁却被其连累啊，早晨进谏晚上就遭贬。我虽然已把蕙草的香囊抛弃啊，而我又揽取了芳芷作为我的佩帏。只要我的内心是美善的啊，就是死上九回也不后悔。”　　

“夏桀违背做君王的正道啊，最终遭到了灭国的祸殃。纣王无道乱用酷刑啊，殷代的宗祀因此而无法久长。汤、禹畏天而又尊重人才啊，周之文武讲道论义天之法理。推举、授权贤良啊，遵循法度走上坦途。上天公正不讲偏爱私情啊，观察人的品德而有做出立君的裁决。只有那深具美德的圣贤啊，养民天下的权力应该获得。细察往昔环视将来的成败啊，审视人们对成败思考的准则。哪有不义的做法而可以采取的啊，哪有不做善事可以实行的？即使身处险境濒临死亡啊，回顾初衷我毫不后悔。”　　

楚国有屈子，如果楚怀王不昏庸，不偏听谗言，怎么会断魂秦国呢？如果釆用屈子策略不但怀王不致冤死而且楚国必然能够强大。如果顷襄王不是无能，不被奸佞迷惑，他怎么可能做亡国之君呢？如果难以假设，这一切都是权利蒙昧了心志。哪怕他本无心智。哪怕他涂炭生灵于万万千千，他也不会把权利下放给千古奇才。这就是政权的悲哀宿命。而且，万古不醒！　　

楚国可以亡，楚王可以绝，上官大夫群小们可以随风而逝，屈子却永远不死！他好好地畅游在中华大地，好好地演讲在世界正义事业的圆桌会议，以他独特的卓异风采！“佩挂那光彩熠熠的长剑，头戴高高耸起的切云冠，身披宝珠腰佩美玉。”　　

在故园，在楚地，在神州，在竞渡的龙舟，在棕子的美味，在激流中，在难民艰难的行程，在文人雅士的笔端，在课堂，在画室，在集会，在无时无地。屈子的伟岸，屈子的泪祭，屈子孤独的身影，屈子的笔简。匆匆忙忙地行走，行走在雨里，行走在风里，行走在雪地，行走在殿堂，行走在街市，行走在田野。一边闻着兰草，一边牵着白龙，云中君研墨，东皇太一铺纸，雷神开路，天帝敬酒。 　　

《楚辞》不是诗，《楚辞》是浩浩荡荡的长江，《楚辞》是波涛滚滚的黄河，大大小小的江河是《楚辞》激情飞扬的血脉，是沸腾的墨写的热血！是熊熊燃烧的普天神火的生命！《楚辞》是你吗？《楚辞》是我吗？《楚辞》是他吗？　　

《楚辞》是：“百丈牵江色，孤舟泛日斜。兴来犹杖履，月断更云沙。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杜甫）。《楚辞》是：“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此诚绝世之行，俊彦之英也”（王逸）。《楚辞》是：“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顷涛。”（毛泽东）。《楚辞》是：“屈子行吟处，今余跨马过。晨曦耀江渚，朝气涤胸科。揽辔忧天下，投鞭问汨罗。楚犹有三户，怀石理在那？”（郭沫若）。《楚辞》是“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 乃甚或在《三百篇》（《诗经》）以上”（鲁迅）。　　

很希望你就是《楚辞》，很希望我就是《楚辞》，很希望他就是《楚辞》。大家都是《楚辞》就好了。中国尽尧舜，世界尽尧舜。人世间便无昏君，便无奸佞，便无强权，便无杀戮，便无掠夺，便无欺辱，便无丑恶，便无黑暗，便无邪毒，便无群小。　　

然而，我获悉某学者说屈子是奴才，他想做奴才，永远接受楚王役使而不得，便愤而写《离骚》诸篇。有网友说屈子是同性恋者，以美人相称。所以我怀疑，我不是《楚辞》，你不是《楚辞》，他不是《楚辞》。因为《楚辞》只是屈原，5000年文明史只有屈子一人是《楚辞》。《楚辞》是一部诗集，《诗经》不能比肩。因为《楚辞》是屈子一个人的《楚辞》，是屈子的忠魂。是屈子永恒燃烧的生命。　　

在《楚辞》里，我读到的是，屈子忠于楚国之高贵品质，之不屈服做亡国奴的坚定精神。　　

“舜当初是一介平民，又是怎样预料成为尊贵？殷纣王修玉台共有十层，谁又能想象到后果？”（天问）　　

在《离骚》和《天问》诸篇，我们都读到屈原极力推崇帝舜，上古尧舜禹政体禅让制，以天下功德最为卓越者做为最高领导人继任者。这就充分体现了屈原的政治理想。“在早年楚怀王时期，位为左徒，朝廷一切政策、文告，皆出于其手。坚持‘美政’理想，就是‘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离骚》)。所谓‘举贤授能’，就是不分贵贱，把真正有才能的人选拔上来治理国家，反对世卿世禄，限制旧贵族对权位的垄断。他还以奴隶傅说、屠夫吕望、商贩宁戚的历史事迹为例，说明了不拘身分选拔人才的合理性。所谓‘循绳墨而不颇’，就是修明法度，即法不阿贵，限制旧贵族的种种特权。”　　

这样一位反对世卿世禄，限制旧贵族对权位的垄断的人，一位批判暴纣必然被正义所灭亡，推崇帝舜让贤的士大夫，我们能说他是想做奴才而不得的人吗？他有效仿商王手下大臣彭咸的强烈意识。彭咸“是个胸怀大志、刚正不阿、不从流俗，在殷商末之际为殷商朝臣贤大夫。他是殷朝耿介之士，直谏商王不听,不得其志，以投江自尽表示抗议，被后世列为人臣的楷模。”在特定历史时期受特殊社会环境制约，不从流俗，又要保守心中强烈的爱国爱民高尚品德，只有含笑九泉。“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李白）这和现代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至死也一个不原谅”的决绝精神一样，体现了一种崇高的民族精神、气节与大爱。而学者的哗众取宠以成全低俗的名利思想，其行为体现了什么呢？无理由地贬损高贵者精神，自己过着怎样地庸庸碌碌麻木不仁的生活？　　

“‘两性喻’是置换人物关系的比喻，它以男女两性爱情关系置换君臣，或朋友之类的人际关系。置换的结果产生了某种审美意味的微妙的双关性，以彼写此，曲中见直，真幻交错，虚实互补，令读者在两种关系和感情的错位中揣摩着体验着隐秘的情绪变化。它把某些一说便俗，便落形迹的心理行为，转化为似说未说，未说已说的清雅。”（杨义）　　

在《离骚》中，屈子使用香草喻，是不是可以说，屈子就是香草？舒婷的《致橡树》，她就是木棉树？曹雪芹《大观园》中的姐姐妹妹是作者心灵对美与善的设喻，是不是曹雪芹就是大观园中的美丽少女？　　

如果屈原在诗篇中不使用香草美女的比喻手法，象征诗人的人生经验与品质，历经磨难而不改其初衷，以平铺直叙记录生活，那么，屈子的精神，屈子的诗篇，如何起到振聋发聩的艺术感染力，而经历千年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感动一切有良知的读者依然魅力无限。启迪后学，以天下为己任，为心中理想，为民族的强大，为民众的幸福，为人类社会的进步而贡献自己的爱和智慧！　　

“内心淳厚品质端正啊，那是正人君子所称许的。巧匠们如果不挥动斧头啊，谁又能辨认出是直是曲？黑色的花纹放在暗处啊，盲人说它没有纹理。离娄要是微视可以明察啊，盲人却误认为同自己一样。硬把白的说成黑的啊，人为的把上下颠倒。凤凰囚在笼子里啊，鸡鸭却到处飞翔。将美玉乱石混杂在一起啊，用同一个尺度来衡量。那些党人如此鄙陋，又怎能知道我的爱好。”（《怀沙》）　　

“暂且抑止心中怨和怒啊，压抑感情信念仍然要坚固。虽遭祸患我初衷不改啊，效法楷模我将铭记心间”（《怀沙》）　　

诗人的理想与人格美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彰显与实现，在屡遭贬黜的流放途中煎熬生命困境的痛苦体验，以不断更新的比喻与跳跃式章句的激情迸涌，使诗章更扣动读者和弦，由诗及人，对作者仰慕备至。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屡屡受害止不住悲伤啊，长久地叹息好凄凉。世界污浊无人了解我，人心叵测本来就无法评说啊。我明白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绝不留恋生命啊。我郑重告诉君子们，我永远同志士先贤在一起啊。）　　

无论搬多少次家，从生我养我的溆浦家乡，举家迁到怀化，再从怀化来到星城，居无定所使得我不断搬迁，无以数计的书籍就在动荡中遗失再遗失。但我的《楚辞》《鲁迅作品》都好好地收藏着不致遗失。我的生活可以无烟无酒甚至无钱，但我一日可不敢没有它们。我每每遭受困扰，无论有多大的打击，望一眼书桌上的它们，就联想到它们的主人。我就会平复心头愤怒或痛苦。我活着不能没有意义，尽管可以没有快乐与幸福！　　

今天就要过去了，我重读《楚辞》，写下上述重读的感受，听窗外美丽而悲泣的端午雨，眼睛一直湿湿的。心情复杂，有哀伤，有感慨，有难以言喻的悲凉。我无论怎样淡定，也挥不去从他最后流放地---我的家乡溆浦，一路悲愤交加地走到汨罗，当早已预测的绝望消息传送到他耳畔的时候，他跟随自己心中梦想而去，汩罗江就这样永远呑噬了中国第一颗民族之伟大灵魂！尽管他的灵魂是不巧的，与日月同辉！　　

而我却做了些什么？我羞于仰首北望，我羞于遥祭屈子的忠魂！因为我在平庸的日子，悄悄地悄悄地挥霍宝贵的时光。写几句歪诗，写几部著作是容易的，哪怕著作等身，而要始终怀抱至善至美的高洁品德，以大爱天下的真诚与无私，还要用行动来体现，以生命践行。我不知道，我如何面对。面对我的文笔，面对读者的关注，面对这个时代，以及将来。我能做到永远无欺自己的内心吗？我能永远做到无愧于天下吗？　　

　     2011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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