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鸽殉》
鸽 殉
原载于《原野》杂志1988年1期
青梅家是个小四合院,座北朝南,堂屋的大方桌上支着一架机关枪。
她这院落不大,堂屋是三间瓦房,还有东西两个厢房,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桐树遮去了大半个院子,使整个院落显得清爽怡人,然而这里恬静的氛围却完全被破坏了。东厢房的兵们在划拳,“魁五金,六六顺”的叫声中夹杂着“日你妈,操你祖宗”的骂声,像是一群发疯的野驴。西厢房的兵们在赌博,沮丧的骂声里柔和着高兴的欢叫,像是一群神经错乱的野猪。还有院里大桐树上蝉们拼命的嘶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心静。
那只雪白的鸽子在门楼的脊上走来走去,不停地扭动着耽心的小脑袋,眨动着两个小血点似的红眼珠。
青梅听着那些噪音,看着这架机关枪,在西耳房门口一手撩着门帘,眨巴着惊惧的眼睛。
兵们来了多长时间了,她已算不出准确的日子。只记得在此之前,哥哥为了生活,跟人到外地办货去了。只记得兵们来时,营长秦兆雪一手挽着挺漂亮但却挺着大肚子的太太,一手扶着腰间的盒子炮,带着他的警卫班说要住到这个院子里,他和太太要住到东耳房去,并命令机枪手刘三儿也住到这堂屋。刘三儿在大方桌边地上铺了一领草苫,撂上被子后便把机关枪支在了方桌上。她害怕这机关枪,待秦兆雪出去后,她怯怯地对刘三儿说:“喂,把这机关枪放别处不行吗?”
“不行,营长叫放这儿的!”刘三儿嬉皮笑脸地回答。
“我害怕!”她很想和刘三儿吵一架。
“怕?”刘三儿耸耸肩,挤眉弄眼地笑道,“有三儿爷在这儿保护着你,怕啥?”
“你真坏!”青梅骂道。
“嘻嘻,跟三儿爷玩玩有啥?”
这刘三儿长得太凶恶了,不仅膀大腰圆,还有满脸胡子,一根根的,像扎上去的猪鬃,那被烟草熏得发黑的大牙齿像几个羊屎蛋。那手,粗糙得像带着刺,摸得青梅脸有些发疼。而且还要往她胸脯上摸去,恼得她把那只毛手打在了一边。
但太太是个好人,太太闻声过来,挺着大肚子,摇摇摆摆地做出一副厉害的样子,像一只神气的大白鹅。太太把刘三儿赶了出去,对青梅道:“以后别理他,他是个痞子,兵们几乎没人惹他,连他的万班长也让着他几分呢!”
“为啥?”青梅奇怪地问。
“他过去是土匪,机关枪打的好,秦兆雪很赏识他……”
青梅还不到十八岁,生得细皮嫩肉的,宽大的裤腿下半遮半露着一双纤巧的脚,脚上套着墨蓝色的迷人的绣花鞋。一件很秀气的士林兰布褂罩在身上,裹着一对饱满的奶子,只要一走动,奶子便会在里面颤动,使兵们只要一看见她,便两眼滴溜溜地在她身上转。
她对兵们这种刀子样的目光总是回避,可躲来躲去只能在屋里陪伴着瘫在床上的母亲,躲来躲去只能看这架冰冷的机关枪。
她恼恨地看着机关枪。
这堂屋的西边有一个过道,过道二尺多宽,是通向后院去的。后院不大,约有前院的一半,四面高墙,一棵臭椿树直挺挺地插向天空。院子的一角是个厕所,她说什么也忘不了,那天她刚从厕所出来,刘三儿便涎着脸说:“嘻嘻,青梅,你的屁股可真白!”
一股怒火烧到她脸上,她嘴一张,一口唾沫飞到了刘三儿脸上,刘三儿慌忙抹去的时候,她趁势逃掉了,刘三儿并没追她,只在她身后冷笑。
傍晚,兵们去看戏,看戏,是营长秦兆雪开了一次恩,兵们当然高兴。青梅待兵们走后,收拾好碗筷,刚走出厨房,迎头就碰上了刘三儿。她觉出事有不妙,赶紧几步到了堂屋。但刘三儿追上去拽住了她,把她推到大方桌边,对她嘿嘿地笑着,黑牙齿在灯下闪闪发光。
“你要干啥?”青梅惊惧地大嚷。
“你知道三儿爷要干啥!”刘三儿两只手捉住她两条弱小的胳膊扭向她身后,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摸在了她胸脯上,她失魂落魄地大叫:“妈呀,来人呀!”
“该死的刘三儿,你坏天良啊!”瘫婆子在里屋喊道。
“叫也没用,嘿嘿,别叫了,省得叫人听见了出丑!”刘三儿把青梅按在草苫子上撕开了她的胸衣。
瘫婆子痛声叫喊:“刘三儿你行行好吧,俺青梅还是个闺女啊,你行行好吧刘三儿!”
“嘿嘿,三儿爷要的正是闺女!”
青梅恐惧到了极点,奋力挣持着,挣得刘三儿火起,恶狠狠地说道:“别挣,再挣,三儿爷就先干掉那死婆子!”
似一声沉雷击顶,青梅无力挣扎了,在惊悸的眩晕中觉出一个重物压在了她身上,她感到了呼吸的困难。
这时,几个乱踏踏的脚步在院里响起,秦兆雪回来了,太太在秦兆雪的搀扶下呻吟着,痛苦在脸上翻滚着。秦兆雪失措地高喊:“青梅,青梅,这附近有没有接生婆?”
太太生了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子,秦兆雪满面春风地向贺喜的兵们将手拱来拱去,毫不吝啬地拿出一把大洋清客。
万班长巴解地说:“营长,太太身子虚弱,需要大补啊!”手指指院里的几只鸡。
刘三儿:“哈,吃鸡干啥?要吃飞禽,鸽子鹌鹑,鸽肉才是大补呢!”
要吃鸽子,青梅心疼了,她爱她的鸽子,经常把谷米放在手心让鸽们去啄,啄得她心里痒酥酥的,甜滋滋的,可刘三儿要害她的白鸽。昨晚虽然秦兆雪揍了刘三儿几个耳光,但岂能解她的恨?刘三儿呀刘三儿,你太不是人了!她向院里看看,白鸽们在安详地走动着,白鸽们不知这个阴谋。她又企求地看看秦兆雪,但秦兆雪点头了,点了整整三下。
完了,白鸽,我的白鸽……青梅眼里浸出了泪水。
鸽子是温顺的,它们依恋人,熟悉人,对人有着无限的温情。秦兆雪向它们走去,蹲下身子对鸽们微笑着,鸽子跳上秦兆雪的手掌,咕咕地叫着。秦兆雪一握双拳,一手捉了一只,将两只合在一只手里又捉住第三只,再去捉第四只的时候,这只白鸽好像预料到了不幸似的,双翅一展飞了起来,在秦兆雪头顶发出几声惊叫,盘旋了几周冲天而去,给秦兆雪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秦兆雪将三只白鸽拴住,到厨房端出一盆清水,然后把白鸽捉紧,头摁在了水盆里。
青梅呜呜地哭着,秦兆雪喜眯眯地笑着,刘三儿在一旁非常得意。白鸽在秦兆雪手中挣扎着,几只红色的小腿乱伸乱抓,红色的小嘴在水中一张一合,小血点似的红眼珠在水中频频眨动,青梅心里如一把钢针在扎:啊,白鸽,白鸽,我可怜的白鸽啊……
三只白鸽终于被浸死了。那只幸存的白鸽飞落到门楼的脊上孤独地啼叫着。
秦兆雪亲自下厨,可是鸽肉炖熟了,太太却不吃,太太听着青梅伤心的哭声,对那碗清香的鸽肉看也没看。
青梅感激太太,恨这架机关枪。
她看着机关枪,怯怯地走到大方桌前。
兵们在叫喊:
“巧七枚啊!八大仙啊!六六顺啊,满堂彩啊!”
“日你妈老万,你又输了,咋说?”
“操你祖宗刘三儿,把老子输的钱还给老子!”
青梅伸手向机关枪摸去。
机关枪颤动了,枪弹射出去了。人们中弹倒了下去,横七竖八的,断了胳膊,断了大腿,透了胸脯。肠子流出来了,一串串的。脑浆淌出来了,一滩滩的。惨叫声刺破天空,地上到处流着人的血,血酽乎乎的,血腥味很浓,呛得她只想窒息……
她摸住了机关枪,机关枪冷森森的,似乎浸人肌骨。她异常恐惧地把机关枪托起,可机关枪刚离开地面,下面的支腿被碰了一下,“叭”地合在了枪身上。
刘三儿骂道:“你他妈老万不讲理,歇着去吧!”
万班长骂道:“你他妈少给老子来这手,告诉你刘三儿,你早就想逃跑,老子要是跟营长说一声,不扒了你的皮才算怪呢!哼,识相点就把老子输的钱拿来!”
青梅吃力地扣着机关枪的支腿,但怎么也扣不开。
刘三儿和万班长骂着骂着打了起来,打到了院子里。万班长一巴掌扇掉了刘三儿的别着青天白日帽徽的军帽,接着二人扭在一起滚到地上,厢房里的兵们一拥而出,叫嚣着助战。
青梅更慌了,怕哪个兵看见她的行为,更怕此刻秦兆雪回来,脸上着急地出了汗。
然而秦兆雪和太太恰恰这时回来了。兵们见营长回来了,立即停住喧闹,刘三儿和万班长慌忙从地上爬起站好。
秦兆雪微微一笑:“为什么打架!”
刘三儿敬礼答道:“报告营长,班长输钱还打人!”
万班长也敬礼:“报告营长,刘三儿他想逃走!”
“是吗?”秦兆雪仍微笑着。
“我没想逃走,营长,班长诬赖我!”刘三儿辩解。
“有,营长,我亲眼看见刘三儿爬墙头!”
“那是我在房檐下掏麻雀蛋!”
“不是,你就是想逃走!”
“是,我……”
“住口!”秦兆雪厉声喝道,但他猛然看见青梅在堂屋摆弄机关枪,便几步过去叫道,“青梅你要干啥!”
“不干啥!”青梅轻轻一笑,放下机关枪,指着桌子上的抹布,“桌上灰尘太多,我想擦擦,谁知碰倒了它,它的腿合上了,我怎么也扣不起来。”
“哦……”秦兆雪大笑起来:“真笨,你看!”拿起机关枪扣开卡子把支腿竖起依样支在大方桌上,然后一手扶着腰间的盒子炮,笑眯眯地看着青梅。
青梅看看秦兆雪,看看太太,又看看机关枪,似乎又听到了机关枪的叫声,嗅到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青梅决心把机关枪藏起来,叫刘三儿丢了机关枪,被秦兆雪捆起来拉到城外,“嘎崩”一声枪毙掉,让刘三儿的脑浆也像豆腐脑一样白花花的滩在地上。
但是藏哪儿呢?这堂屋不能藏,两个厢房里也不能藏。那就藏院里?西厢房山墙头有个驴棚,那头驴本是哥哥赶着到乡下买花生用的,可是驴被兵们吃了。东厢房是个大灶火,那儿有口炒花生用的大铁锅,驴就是在那口大铁锅里被兵们煮熟的。这些地方都不能藏。
对,藏后院里!后院和东邻的高墙下有个土坑,是她准备埋驴骨头挖的,到半夜人静的时候把机关枪偷出来埋进土坑,天亮后再埋进驴骨头。
她到后院对那个土坑看了看觉得这个办法可以。可当她刚回到前院,却见秦兆雪对着厢房喊道:“集合!”
集合?这时候集合干啥?她在堂屋门口停下想道。
兵们不知何故,匆匆奔出来,在房檐下排成了排,秦兆雪在兵们面前站好,严肃地说:“万班长,去找条绳子!”
“是,找绳子!”万班长忙奔进屋里取出一条长绳。
“把刘三儿给我捆树上,捆结实点!”秦兆雪又命令。
万班长不敢犹豫,叫上两个兵将害怕的刘三儿结实地捆在了树上。
秦兆雪又命令:“万班长,给我打刘三儿二十军棍!”
刘三儿大叫:“营长,为啥打我?”
“为啥?”秦兆雪笑吟吟地,“你有许多过失。第一,你调戏良家妇女。第二,你聚众赌博,竟敢打你的班长。第三,你图谋不轨,准备逃跑,有何话说?”
刘三儿大叫:“营长,别忘了,我救过你的命!”
“住口!”秦兆雪斥道,“你这个没有一点规矩的东西,救命归救命,军纪归军纪,纪律不整,决无胜兵,给我打!”
青梅的心揪紧了,却也高兴极了。
刘三儿号叫着,万班长牙一咬将木棍举起,用力朝刘三儿大腿上打去。一声惨叫从刘三儿口中飞出,他大骂道:“我日你八辈老万!”
这一棍太凶恶了,刘三儿大腿上裂开了二寸多长的大口子,白生生的肉从里面翻出,接着沁出了血,一滴滴地顺着大腿往下淌去。
青梅一声惊叫捂住了脸。秦兆雪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别怕别怕,我知道你恨他,这不正在为你出气吗?”
“我操你姥姥刘三儿,我叫你骂!”万班长又一棍打下去,随着又一声惨叫,刘三儿左边大腿上也裂开二寸长的大口子。
青梅恐惧极了:啊,二十军棍,两棍就打成了这样,二十棍不把他打死了?天哪……
第三棍又打了下去,可随着刘三儿的又一声惨叫,她却一把抓住秦兆雪的衣袖:“别打了营长,再打会把他打死的啊!”
秦兆雪笑道:“不行,这是军纪,必须打!”
万班长又举起了棍子,她惊叫一声扑过去将沾着刘三儿鲜血的棍子抓住:“万班长,不能再打了,求求你别再打了!”
“去你的吧!”万班长打的起兴,恼怒地把青梅摔倒在地,但她却死死抱住万班长的腿不放。万班长发一声叫要去打她,被秦兆雪拦住。秦兆雪走到刘三儿面前,淡淡一笑说:“怎样啊刘三儿,这回知道规矩了吧?”
刘三儿悲哀地叫道:“营长,你……”头一歪昏死过去。
瘫婆子在屋里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太太不知何时正在了青梅身边,眼一动,几颗冰冷的泪珠落下。
刘三儿得救了,被兵们从树上解下往堂屋抬。
秦兆雪命令道:“抬驴棚里去!”
刘三儿被抬到了驴棚里,一个兵将一盆凉水泼到他头上,他几声呻吟苏醒过来,眼一睁,见青梅在旁边,他泪水一涌而出,颤抖着声音问道:“青梅,你,为啥要救我?”
“……因为,你也是个人……”
一个多月后,刘三儿的伤势有了好转。这日,太太说不愿随队伍东奔西走,要回去,青梅跟在那辆马车后面,把太太送了一程又一程。可回来的时候,刘三儿却在驴棚里叫她,她望着刘三儿,有些犹豫。这段时间以来,她对刘三儿不冷不热,觉得虽是救了他,对他还是提防些的好。但见刘三儿没有一点恶意的样子,就犹疑地走了进去。
刘三儿四下看看,很神秘地说:“青梅,我想逃走!”
青梅吓了一跳:“逃吧,有法逃就逃吧!”
“好妹子,白天没法逃,夜里门口有岗哨,只有后院和东邻的那个墙,能跳过去就能逃。可我腿上的伤还没好,爬不上去,求你帮帮我。”
“我帮不上忙!”青梅更加害怕,想抽身走掉。
刘三儿哀求道:“好妹子,看在你还把我当人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
她看刘三儿的恳切样子,点了下头,问刘三儿啥时候逃,刘三儿说半夜动身,并说穿这身黄皮没法逃,要她找身便衣。离开刘三儿后,她到屋里找了套哥哥的衣服和鞋袜,待天黑后悄悄扔给了刘三儿。
鸡叫头遍时,青梅起了身。天黑黢黢的,四周极为静谧。她拿了一条绳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堂屋,来到西边的过道。驴棚和过道口正对,刘三儿已经穿戴好,搬着一把高凳子在等着她。
二人来到后院,她将绳子的一端绑在那颗臭椿树上,另一端扔到了墙外,刘三儿把高凳子放在墙边,小心地踏了上去,但他的腿不方便,爬了几爬没爬上去。青梅心中一急,吃力把刘三儿的腿往上推,使刘三儿终于爬上了墙头。刘三儿双手抓住绳子,却没急着下去,骑在墙头上,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着泪光,对青梅怔怔地看着。
“快下,你快啊!”青梅悄声催促。
“青梅,”刘三儿声音颤抖着,“回去后我不去当土匪了,你记住,刘三儿过去不是人,是你叫我知道了啥是人。好妹子,你不知道,秦兆雪打我,根本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是因为那天晚上在戏院看戏,我碰见他没向他行礼呀!”
青梅感到一阵痉挛,简直不相信刘三儿的后几句话。又十分感慨,有些想哭,很想对刘三儿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刘三儿说着:“好妹子,我走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我走了!”顺着绳子下到了墙外,接着,几声脚步轻轻响过之后,便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刘三儿失踪了,秦兆雪气得要死,把哨兵痛打了一顿之后,带着万班长等人在前院后院到处查看寻找刘三儿逃跑的痕迹。
青梅在屋里非常着急,很想知道一下秦兆雪们在后院的情况。但没多大一会儿,万班长却来叫她去见秦兆雪,她只好提心吊胆地来到后院。
秦兆雪和蔼地笑笑,指着那片新土:“青梅,你在这里面埋的是什么?”
“驴骨头,这你知道!”
秦兆雪又笑笑:“青梅,还是实说的好,告诉你,刘三儿是不可能穿着军衣逃走的,他必定是换了便衣,只有你能帮他的忙。说吧,他的军衣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啥军衣不军衣的。”
秦兆雪:“他的军衣不会藏在别处,只有藏在这里,你要不说,我可要叫人挖了!”
“要是没有呢?”她强作镇定地反问,心里已慌作一团。
“要是没有,我向你道歉。万班长,挖!”
万班长到前院找来一把铁锹,动手去挖,土挖出来了,果然是驴骨头。秦兆雪看着那些驴骨头沉思着,背起手在坑边走来走去,但他突然停下对万班长命令道:“继续挖!”
万班长把驴骨头捡出来,又开始往下挖,没挖几下便弯腰捡出了刘三儿的军衣。秦兆雪将军衣掂在手中微笑道:“青梅,还有啥说?在这儿一段时间里,我和太太对你还是不错的,可你为什么放走我的兵?”
青梅没有回答,她觉得无法说清楚是为什么。
“不说吗?”秦兆雪大喝一声:“万班长,把她的衣服剥光!”
“营长,这……”
“执行命令!”
万班长不敢不执行命令,叫了两个兵抓住青梅,青梅极力地反抗着,但她决不是三个壮汉的对手,衣服终于被全部撕了下来,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兵们面前,瑟缩着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像待毙的羔羊一样可怜巴巴地张着万分恐惧的双眼。
兵们小声唧咕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青梅迷人的肉体。秦兆雪一直微笑着,一手扶着腰间的盒子炮,在青梅面前踱着步子:“青梅,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说吧,为什么放走我的兵?”
青梅仍没有回答,该怎么说,她还是不知道。
秦兆雪走到一个兵面前,要过步枪把刺刀上上,一侧身递向万班长:“给我捅死她!”
万班长接过步枪,但却号叫起来:“营长,我不能啊营长,求求你,别让我干,别……”
但是秦兆雪的盒子炮已握在手中,张开了机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他看到扳机上的食指动了,白里泛红的指甲慢慢向里压去。他忽地转过身,双眼一闭,发出了一声不同于人类的吼叫:“青梅,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青梅——!”
刺刀一闪进入青梅腹中。
青梅浑身剧烈地一颤,双手捂住被刺的刀口,血从指缝里涌出。她看见秦兆雪仍在微笑,看到万班长在发抖,也看见了万班长手中的刺刀往下滴着她的血。
这时,几声“咕咕”的叫声从空中传来,她异常吃力地抬起头,天上,那只侥幸活下来的白鸽在迟缓地飞翔着,离她很近很近,很远很远,她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模模糊糊。听得是那么的清晰,也是那么的缥缈。她看着看着,脸上挂出了微笑,落下几大颗泪珠,把沾着自己鲜血的双手从腹部刀口移开,迟缓地向白鸽伸去……
并们走了,离开了这座小城,邻居们把青梅埋在了城外的河边。那瘫婆子滴水不进,饿了十来天,死了。青梅的哥哥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个小四合院从此没了人的声息,只有那只白鸽总在门楼的脊上不停的走动,“咕咕”地叫着,扭动着小脑袋,眨动着小血点似的红眼珠。
可是有一天,一个邻居打青梅的坟边路过时,发现坟的尖尖上有一个雪白雪白的小东西,他好奇地走近一看,认出是那只白鸽的尸体……
五年后,一个红军战士提着一个包裹来到青梅坟前跪下,包裹打开,里面是秦兆雪的头颅。他是刘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