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父家

在岳父家（返乡之一）

不时望向老屋的门框

几年都没贴红春联的门框

似乎亡人就倚在那儿

跟二十年前相见时一样

穿着时髦的浅绿风衣

毛茸茸的眼睛

睫毛重压下害困似的

有羞怯也有着紧张

儿子扯了把椅子

荒凉的庭院  我嗒然坐着

平生第一次抽起纸烟

（那是返乡随时递与乡邻的）

岳父的老屋破败不堪

土墙在砖基处碱蚀去一半

像要脱节开了

废弃的厨房蛛网封门

尘埃的光柱竖在门前

知道屋顶漏着天窗

漏就漏吧   没有人管

当了几十年支书的岳父故去了

家里剩下三代寡居的女人

我的祖母  岳母  寡嫂

九十多岁的迟钝的祖母

党龄比儿子的寿数还长

熬走了儿子

也熬走了孙子  孙女

干干的红眼瞅着厄运

瞅着单县李新庄乡

一生没离开过的家园

与患病的岳母 寡嫂枯坐

无法聚拢流体样的思想

想不出如何安慰她们

亡人还在门边倚着

扑上来的热望的目光

我不忍再望

留了生活费  站起身来

看看西天可以直视的残阳

东天还无光辉的月亮

对她们说   我们走啦

伯母（返乡之二）

一见到我

两眼一红

便开始哭哭啼啼地诉说

瘦骨嶙峋的右手

紧紧抓住我的胳臂

另一只平躺着  没有知觉

满脸泪痕的老人

就是劳作在东鱼河边

庭院里背着孙子做饭的伯母吗

69岁

她已经风瘫了两年

握着老人枯干的手

胸口像给压上冰凉的铅   

泪水寻找河床

滚滚跌进老人的手掌

伯母尘世之光已经暗淡

怎好再去欺骗她

还能站起来  

还能照料孙子 照料庭院

此生只会梦里有——

伯母背着孙子走下河堤

一边跟我唠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