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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故友》28——39

火烧 2010-10-16 00:00:00 文艺新生 1030
长篇小说《故友》28-39节内容,讲述主角回老街探望母亲,却遭遇家庭矛盾与冲突,情感复杂,情节跌宕起伏,展现人物内心挣扎与家庭关系变化。
  二十八

    “我明天去趟老街。”我对詹梅说。
    “马上过年了,是不是等过完年再去?”詹梅在犹豫。
    “不。”我说。“这么久了,我总想着我娘。我是快七年没见我娘了,还是高考复习的时候起吧?回来本以为可以去老街了,没想到工作这么忙。”
    “聪。”詹梅还在犹豫。“我年底帐目追得紧,再说星星这么大的风雪也不宜外出。要不等到明年开春再去?”
    “不行!”我斩钉截铁。“这次无论如何我要回去一趟。你们可以不去,我单独去。我最近老是想着我娘,梦里都有好几回了。星星去不了就放在师娘那里,要大全追着他把作业做好。我不会耽搁太久,年三十晚上我会回来吃团年饭的。梅,放心好了,这么多年了,我太想我娘了。回来看到你爸爸那么老了,我也想我娘是不是也老了很多,一个人住在老街多不容易。等到我们将来好了,我们还是把她接过来住吧。”

    大雪飞舞,银白色的世界在我面前晃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下火车,下汽车,我回到了三四三厂。
    “哥!”是大全在叫,我全然不理。
    “哥!你怎么啦?”大全拉我,被我一下推到一旁。
    路上所有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我,我跌跌撞撞往前走。
   

    怒火在我心中燃烧,我到家了。
    “聪,你回来了?”詹梅迎上来。“你不是说要年三十才回来吗?怎么提前回来啦?”
    詹梅上来想给我拍掉身上的雪花,我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你......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我娘!”
    我两眼通红,闪闪发光。詹梅在我的暴怒下瑟瑟发抖。

    “聪儿!你放开!”是师傅的厉声呵斥。
    “你......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对师傅的呵斥全然不理,我摇晃着詹梅,詹梅的眼泪流出来了。
    “聪,你先放开。”詹梅的脸上带着痛苦。
    “不行!”我终于发怒了。“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怎么这么大胆!我.....我今天要你......”
    “拍!”师傅狠狠抽了我一掌。师傅双眼冒火,狠狠盯着我。
    “你这个浑小子。”师傅怒吼一声。“你有什么事不会说?啊!到家什么都不讲,拿老婆出气!老子瞎了眼,教会你打老婆啦!狗东西,再不放手,老子劈了你......”
    师傅两眼流着泪,但是震慑力大得出奇。我的双手松开了。
    “离婚吧,离婚吧......”我喃喃地说着,走出了家门。

    屋外是茫茫大雪,飞舞着的雪花正在掩埋世间一切肮脏的东西......
    我向着犁沟走去,那里是一个清净的世界。

    “爸,我哥这到底怎么啦?”大全问师傅。“是不是席书记这次处理了他......”
    师傅摇摇头。
    “等你娘回来再说。”师傅良久才开声。“你哥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这十多年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我怎么舍得打他?可我今天不打他说不定詹梅要出什么问题的。”
    “是不是这趟回老街出什么问题啦?”大全猜测。“出门前不还是好好的吗?那个高兴劲。怎么还没到家就这样啦?爹,我哥力气好大,连我都降不住。”
    “肯定是这次回家出了什么问题。”师傅说。“至于出什么问题得等你娘回来才能知道。”
    “是不是去把劳叔请过来?多些人也好商量商量?”
    “别!”师傅叫停。“这寒天冷冻的叫他过来,你劳叔要是冻坏了怎么办?你先去看看你哥往哪儿走了,看实了回来给我个信......记住,别让你劳叔知道。”
    “是谁说不让我知道?”是劳叔的声音。“是‘棒子’吧?这漫天风雨的我老劳怎么能不知道?说吧,聪儿今天到底怎么啦?”
    “我哪里知道呀!”师傅叹口气。“我也是听大憨回来讲的,聪儿从老街回来了,样子有些吓人,大憨上去拉他,被他推到一边。大憨赶紧跑回来告诉我。大憨,你先去看看你哥去哪儿了,你要快去,免得出什么问题。这样的天气,我看......”
    “爹!我哥不会走丢的。”大全回答。“这大雪天我哥的脚印在呀!”
    “那你也得赶紧去!”师傅嘱咐。“老劳,我刚才说了,大憨送了信回来,我赶紧去了,聪儿正抓住詹梅拼命。我不能上前叫他松手,聪儿好象发了疯,我只好下手了......”
    “你打了他?”劳叔紧张地问。
    “我抽了他一巴掌。”师傅歉疚地说。“他一边脸都肿了,嘴角也流血了......”
    “‘棒子’!你也太狠毒了吧!”劳叔怒气冲天。“我说你就下得了手?啊!这可是你徒弟呀,你出手这么重......”
    “老劳!”师傅说。“我也是一时着急,也没讲究轻重,嗨!”
    “好吧,你告诉我聪儿为什么和詹梅吵架。”劳叔还是愤愤不平。
    “我也不知道。”师傅说。“我老婆子去了,估计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现在就担心聪儿,这么大的雪,他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往哪边去了。”

    我向前走,泪水往下流着。
    这七年来,詹梅总是说到了老街看我娘,叫我放心学习工作。
    这次回老街,我看到了,风雪中我娘住在桂花园的板棚里。
    “娘!”我大叫一声。“您怎么住在这?我不是说要您住在吴家老屋吗?”
    “是聪儿回来啦?”我娘高兴得热泪淋淋。“让娘看看我儿。”
    娘在昏暗的灯下端详着我的脸。摸索着......
    “聪儿,怎么哭了?”
    “娘,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住在老屋?”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样的大雪天,您就不冷?”
    “聪儿,娘不冷。”我娘脸上的笑容清清楚楚。“娘住惯了桂花园,老屋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娘叫梅子干脆卖了,免得娘两头操心。儿呀!你一走这么多年,娘眼睛都望穿了......”
    “什么?!”我有如晴天霹雳,震得我目瞪口呆。“老屋卖啦?这是谁出的主意!”
    “聪儿,你怎么啦?”我娘惊讶了。“我不是说了娘住不惯老屋吗?是娘说的,把老屋卖了,你是不是怪梅子不该卖?”
    “娘!”

    一定是我娘叫詹梅卖掉老屋,詹梅马上办了。

    “聪,那吴家老屋是你的财产?”詹梅曾经问过我。
    “是的。那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它对我来说很珍贵。”
    “现在相隔这么远,今后怎么办?”
    “现在不是我娘住吗?今后怎么办是今后的事情。梅,是不是打老屋的主意?告诉你,那是吴家的祖产,别说我娘还在,就是我娘走了,那老屋也不能卖。”

    我站起身来,眼前一片茫然。
    我娘还键在,詹梅居然把老屋卖了。
    “聪儿,你这是干什么?”我娘惊讶地望着我。“你刚刚到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走?连和娘说说话都不想?聪儿呀,娘这几年守在这多苦,天天盼望我儿能回来看娘,七年多了......”

   

    老街也是大雪遮盖,金鳞河水在寒冷中闪动着波嶙,老街一片寂静,只有大雪覆盖的层层瓦屋和几条小街。街灯昏黄,桂花园溯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远处金鳞市灯火辉煌,正预示这个城市夜生活的开始......
    我娘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是谁把她逼到这个地步,是谁使她在寒冷中卷缩在这个桂花园?
    是詹梅!满腔怒火在我胸中燃烧。这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明明知道我娘对我恩重如山,她却伤到了我的心坎!明明知道我对我娘舍身难报,她却利用我娘的善良一步步把我娘逼到了绝路。我娘的惨状我一刻也看不下去了,我要马上找到詹梅,我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犁沟还是象以往一样,雪白的世界给她一片新的宁静。

    “老头子,弄清了。”师娘回来了。“他劳叔正好在,大家赶紧商量一下......”
    “怎么回事?你就赶紧说吧!”师傅急不可待。“怎么老是不紧不慢......”
    “你就别打断我。”师娘瞟了老头一眼。“这次是梅子的错,怪不得聪儿。”
    “到底怎么回事?”劳叔也有些着急。
    “梅子把聪儿的祖屋卖了,他娘住到了桂花园。”师娘说。“你们想,这封家对聪儿一家这么关怀,可以说是恩重如山。聪儿从来都是把封家当成一家人看,叫他桂婶婶都用娘称呼。他自己怎么委屈都不要紧,对他娘不好就要了他的命。是不是?这次我看悬!聪儿走的时候提出离婚,现在梅子哭得泪人一样......”
    “怎么不把星星带过来?”师傅不满。
    “这孩子怎么也不肯跟我走,这个星星。”师娘说。“平时他妈要带他总是往我身边躲,这次不同啦,陪着他妈。也好,梅子不正伤心吗?让她娘俩在一起,我想陪陪梅子,劝劝她,又怕你们着急,赶紧回来啦。聪儿呢?”师娘问。
    “大憨找去了。”师傅冷着脸说。“这次是难,老劳你看呢?别的还好办,伤到了聪儿的娘,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了。这个詹梅也是,什么事不好做,偏偏做这种事情,家里又不缺钱,卖什么祖屋?这下子伤到聪儿的心坎上了,嗨!”
    “这老屋卖给谁了?能赎回来吗?”劳叔开口了。
    “卖给他表哥梁兴宝。”师娘回答。“梅子说,表哥要开个门店,老屋正好合适。和梅子商量了几次,梅子就卖给他了。他表哥也难,家里有个儿子快上大学了,开了家制鞋的作坊,没有门店很难。梅子是看聪儿只有这家亲戚,就让给他了。”
    “都凑到一起啦。”劳叔说。“说来也难怪梅子。是不是?她也想帮帮聪儿的亲戚。”
    “你知道个啥?”师傅发了火。“再怎么做也不能把聪儿他娘赶到那个园子里去。我是他师傅,我当然知道这孩子的心有多重。赶紧想办法吧,不然真要闹到离婚啦。”
    “我叫梅子把她爸爸妈妈叫来。梅子打了电话,现在是要马上找到聪儿,多劝劝他,千万不要做出傻事来。好不容易结了婚有了个家,可不能逞一时之气离了。这家不是毁了吗?”师娘热泪淋淋。“梅子没有大错,聪儿要是做出什么傻事,连我都不会理他......”
    “你闭嘴!”师傅再次发火了。“你老娘们知道个啥?怎么做都是詹梅的错!聪儿从来都是恩怨分明,想让他迈过这道坎,连我都做不到!什么叫詹梅的爸爸妈妈来,算了吧!这次谁也劝不回聪儿的。”
    “你就这么肯定?”师娘问。“这么大的事情,梅子的爸爸妈妈总得知道吧?这人多了主意不就多了吗?你死老头就别固执了。”
    师傅低下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大全回来了:“我哥到犁沟去了。”

 二十九

    我离婚了,整天躺在床上。
    谁也劝不回我,离婚那天,詹梅咬着牙一言不发。
    儿子,房子都归了詹梅。我什么都没有了,成了单身汉。

    “聪儿,”是师娘来了。“总得起来吃点东西吧?要不住到我们那里去?和你师傅说说话,还有劳叔劳婶,他们都特别关心你呀......”
    “师娘,”我打起精神。“星星还好吧?”
    “还好。”师娘长叹一声。“詹梅带他去了阳江他外公那儿,说是要在阳江读书了。聪儿,现在可以告诉师娘了吧,为什么当时怎么劝你也要离,难道就舍得梅子和星星?”
    星星从师娘的监护下走了,对师娘的打击很大。
    当时为什么要离婚?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我娘那种惨状是詹梅造成的,我不能不管我娘。
    “那你也得回去看看你娘呀!”师娘劝说。
    是呀!师娘说得对,我只想着离婚,连我娘在桂花园受苦都记不起了。我艰难地爬起身来......
    “聪儿,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师娘把面条端过来。“不吃点东西怎么会有力气?”

    “聪儿终于起来了!”师娘赶回来报信。“怎么样?我说了只有我才有办法让聪儿振作起来吧?”
    “真的?”劳叔不敢相信。“聪儿真的起来了?我去了这么多次,聪儿只是把眼睛望着天花板,从不开声。你老头子又不肯亲自去劝解。可把我急得,这下好了,嫂子,你是用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师娘拿大。“什么办法都不用,你只要提起他娘,他马上起来了。我说你连你娘都不顾了?聪儿就挣扎着起身,我说你这样怎么去见你娘?他马上愿意吃东西啦。”
    “唉!”劳叔叹息。“这次聪儿可吃苦了。躺在床上有多久了?十多天了吧。还是得感谢梅子,要不是她同意离婚,聪儿会呆在犁沟永远不回的。老何,我总觉得梅子这孩子受了委屈......”
    “受什么委屈?”师傅冷冷地问。“是她有错在先,怪不得聪儿。还有你看她妈妈那个样,还指责聪儿有错,真是蛮不讲理。这次詹梅认错了,聪儿应当原谅,可是,詹梅她妈妈那个态度把整个一个气氛搅翻了,本来可以转化的事情都是那个女人弄坏的......”
    “可你也不能够和人家争吵呀!”师娘不满。“人家大过年的来一趟容易?远来的总是客人吧,你犯得上去和人家争吵?”
    “嫂子。”劳叔开着玩笑。“这次怪老何也错了。他首先责备自己打了聪儿,接下来又看梅子的妈妈说聪儿的坏话,这老何哪能受得了?这不是偏爱吗?”
    师傅红着脸,一言不发。

    “怎么回来啦?”师娘问。“你娘呢?怎么没有接过来?”
    我无言对师娘。

    在老街,我娘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聪儿,你糊涂呀!”我娘泪淋淋的。“梅子有什么不好?是娘叫她卖掉老屋的,娘不是和你说了吗?那老屋娘住不惯,从到老街娘就住在桂花园,桂花园就是娘的家。梅子开始还不想卖房子,是我告诉她,留着老屋想让娘两头操心吗?梅子才决心卖的。现在倒好,你错怪梅子,还把婚离了。你真是想让娘不活啦?”
    “娘,不管怎么。您住桂花园我不忍。”我沙哑着说。“现在已经离了,也没有挽回余地了。是詹梅把房子卖掉的,我师傅师娘让我来接您去厂里住。今后咱们娘俩就住在一起了,我会挣钱养着您,我要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聪儿,你说你这样娘能过上好日子?”娘的眼泪不干。“现在娘一想起梅子就心疼。聪儿,是你错了。回去和你师傅师娘说说,看还能不能挽回来。这个梅子也是的,怎么就不会把话说清楚呢?卖房子是娘要求的,这错不在梅子。娘也不能和你去厂里,去了娘心情不好,再一个娘在这桂花园住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
    “你走吧!好好工作,”我娘坚决地说。“娘这辈子是不会离开桂花园的。”

    “杲杲。你做事怎么老是莫名其妙的?”封平的声音有点沙哑。“为了这点事你就和嫂子离婚,将来还怎么和人相处?老实说,这完全是你的错。我娘说的对,她不能住进吴家老屋,只能在桂花园......”
    “封平!”我有点愤怒。“不管怎么样,我见不得我娘受苦。不错,詹梅是没有别的错,但光把吴家老屋卖了,让我娘住进桂花园就不能容忍。将来不管谁,只要对我娘不好,我都难以容忍!”
    ......。


    杨惜芳回来了,是张诚把消息带回来的。
    “吴聪。”张诚喊。“那个杨惜芳找你,她到处打听你的下落。说是有业务找你......”
    “杨惜芳?”我有点疑惑。“她不是回新加坡老家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我怎么知道。”张诚说。“她现在在三四三厂汽车站附近,叫我见到你给你个信。那里有个阳春面馆,她就在里面。”

    “你真是难找。”杨惜芳喜气洋洋。“听说你舅舅把你开除啦?”
    “还什么舅舅。”我回答。“小杨,我和詹梅已经离婚了。”
    “离了?”杨惜芳惊讶了。“你和梅姐不是很腻吗?怎么会这样?”
    又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腻”这个字。
    “这个是不是别说了?你找我什么事情?”
    “现在好象三四三厂全面停工了......”
    “没有,还有部分军工业务在做,还有电缆生产......”
    “可你吴聪是个闲人吧!”杨惜芳嘴巴还是那样不饶人。“我这次去了趟新加坡。可以说是找到了一个商机,我发现许多海外华人都喜欢在自己家立个神位,供奉菩萨......”
    “杨惜芳,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是什么商机。”我真是不耐烦,这杨惜芳说的都是什么呀!“你是不是要我到海外去?可惜我没有工夫,我也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耐心点好不好?”杨惜芳没有脾气。“我说这些是让你知道。其实发现商机可以从细小的事情去考察。比如说这个神位有什么商机?神像。知道吗?一个神像,这制造神像就是一种商机。”
    “海外华人酷爱祖国,先人供奉的神像大多是中国人最古老的神仙。比如三清圣人,观音菩萨,读书人供奉的是孔子先圣,做生意的供奉的是赵公元帅......吴聪,你是一个可以创造的优秀的工艺师,你不适合当官场人物。我的话你别在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过去也见过你在三四三厂做副厂长的样子,可以说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这话可能重了点,但我是好意,那时我想劝你别当这个副厂长了。后来我想詹梅要是知道我和你这样讲过肯定会怪我。吴聪,现在你和詹梅分手了,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劝你了?干脆和我一起做这个事,还能带动造型车间的一部分人解决困难。”
    “你说能带动多少人?”
    “我怎么知道?”杨惜芳说。“这要看业务的发展状况。吴聪,我听说你在国外研究过挤压造型。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试一试?”
    “挤压造型?”我来了精神。“你说说情况。”
    “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吴聪,”杨惜芳表现出少有的温柔。“我早就饿了。我找了你很久,要不是碰上张诚,我还真没办法。”
    “好吧!”我无可奈何。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吃得下?”杨惜芳做一个埋怨的样子。“好象和我吃饭是一件很难受的事。要不,你先回避一下,等我吃完饭再谈?”
    “哪里,哪里,小杨。”我说。“我正好也没吃饭,在一起吃饭是不是可以一边吃一边谈?我买单就是。”
    “你买单?”杨惜芳惊讶。“你不是没工作了吗?”
    “我和詹梅离婚时还是分了部分存款?”
    “有多少?”
    “两万多。”


    面条上来了,杨惜芳边吃边说。
    “吴聪,我知道我以前在你们家属区走动詹梅对我有看法。好在现在詹梅也没在三四三厂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随便相处了?”
    “詹梅怎么会对你有看法?”我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感觉器官这么灵,詹梅是这样,杨惜芳也是这样。
    “你当我不知道?我有这个感觉。”杨惜芳振振有辞。“轮到你回答我了,你说是不是可以随便点?”
    “小杨。我不知道你说的随便点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人和人相处应当是真诚而不是随便。我没有多少朋友,但我觉得你可以算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你过去帮助过我,而且你辞职那次我还伤害过你,这些你都没计较。这次你还来找我,说明你也把我当成了朋友,这我很感动。你觉得我们合作可以,就合作下去,要是你觉得不行,可以马上终止。”
    “怎么不能合作?”杨惜芳急忙说道。“我要是觉得不行,我还会来找你吗?”
    “那好吧,说说你的打算。怎么合作,怎么生产和销售......”
    “一路上我都想好了,你只管把产品做出来就是,我负责在外销售。朋友我已经找好了......”
    “朋友?”
    “当然得有朋友。吴聪。”杨惜芳很惋惜。“你在这三四三厂呆久了,也没有接触到中国的商场社会。这做生意在外面没有朋友怎么做?比如说,原材料你哪里弄?销售方面没有朋友你怎么出手?还有消息打探,政策变化,甚至哪个地方的官员是谁,有什么爱好......”
    “等一下!”我越听越糊涂。“打听地方官员和他们的爱好是什么意思,这和经商有什么相关?”
    “太有关了。”杨惜芳说。“那些商人把这个当成生死存亡的首要。他们把了解这些东西当成法宝,也是致富的捷径。比如官员,中国的官员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打个比方,中国过去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是官方要搞的,后来搞市场经济,也是官方要搞的。两种不同的经济带来的后果大不一样,这就是官员的作用。至于官员的个人爱好,在商人看来,某些官员的爱好就是他们的弱点,他们会利用这些官员的弱点,来使得这些官员为自己服务,达到快速富裕或者更加富裕的目的。”
    我听得冷汗淋漓。
    “吴聪。”杨惜芳的面条已经吃完。“可以出去喝杯茶吧?你怎么啦?是不是刚才被我的话吓着了?看你一个大男人,这也怕了?我不过是告诉你这些,我又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要你去做这样的事情。走吧,到外面再商量一下,你知道三四三厂还有不有铜材?”
    “好象都被席书记管起来了。”
    “那我不得不去找我的‘朋友’帮忙了。”杨惜芳调侃说,“朋友”两个字发音特别重。“吴聪,现在社会上可得处处留意。我打算把生产放在三四三厂,而且要秘密进行。你找几个可靠的人组成一个小组,当然,比你当初当厂长的时候要寒碜,你就当这个组的头。你说挤压机张诚那里有,你和他关系一般,还是我去说。借用一下机器这个面子张诚还是会给的,至于最重要的一点,吴聪,说起来你可能会不同意......”
    “什么事?”
    “风险共担。”杨惜芳说。“我分析了,这一点你可能难以接受。做这个产品肯定有风险,销售方面也存在合同问题,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担起这么重的担子?我找你就是看重你的大气,你不会使我为难吧?吴聪。”
    杨惜芳的眼睛里流露出灼灼逼人的光。
    “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风险,但我们造型车间的工人怎么能承担?他们可是这么久没有发钱了......”
    “吴聪,”杨惜芳高兴了。“我不要他们分担,我只要你......你能和我一起就行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封平嘲讽。“詹梅的不安是有依据的,这是女人的直觉。”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问。洞里没有时间。
    “还早得很!”封平说。“我还想看看下面的好戏呢。”

   三十

    “什么?聪儿要借钱?”劳叔看着师傅简直有点不相信。“聪儿平时并不大手大脚,和梅子离婚后开支更加少了,现在怎么想起借钱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师傅简言。
    “你是他的师傅你还说不知道?”劳叔火了。“你不会问问他?慢点,老何,我听说杨惜芳回来了。是不是和杨惜芳回来有关?这个女孩子怎么回事?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们。过去她可是和我们很近的呀。”
    “她回来是找聪儿的。”师傅说。“聪儿告诉我,小杨有一笔业务,属于个体经营,需要聪儿合资共担风险。我想,以聪儿的能力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共担风险?”劳叔惊讶地说。“那要是亏了,是不是老本也赔了?”
    “你怎么对聪儿这么没信心?”师傅不满。“这几天好不容易看到聪儿振作起来了,难道还要打消他的积极性?我不管聪儿能不能成功,反正我会把自己的钱拿给聪儿。老劳,你要是怕,你好好保管好你的。我去告诉聪儿,他劳叔要留着这个钱做棺材本呢......”
    “好你个‘棒子’!”劳叔老羞成怒。“我老劳什么时候说过不拿?你才需要留钱做棺材本呢。我老都老了,还指望什么?要真到了那一天,老子还怕三四三厂不把我葬了?难道还留着发臭?我钱不多,只有几千块钱。都拿去,给他们年轻人去闯闯......”

    “只有五万?”杨惜芳说。“是不是借了一圈没借到?”
    “目前三四三厂就这种状况。”我心里悲哀,师傅把多年的存款取了,连大全准备找对象的钱也拿来了,还有劳叔,东拼西凑弄来了一万元。
    “五万就五万吧!”杨惜芳并不计较。“你人员联系啦?”
    “不仅人员,连设备都看过了。”我说。“本来想叫大全来,大全人员熟,这几年造型车间人员换了几次,只有大全是老的。可大全硬是不肯参加......”
    “为什么?”杨惜芳惊讶地问。“他不是你兄弟吗?你叫他来他还不给面子?”
    “是我的问题。”我知道大全不来是因为两个原因。星星走了,大全的欢乐也跟着走了。还有大全总不愿做个体的员工。杨惜芳曾经介绍过餐馆厨师的工作,被大全一口拒绝了。
    “我告诉他这是私营作坊。大全不愿意为私人打工,他说要做就自己开店......”
    “你把他的钱拿来了,他自己怎么开店?”
    “我想,只要我们赶紧起手,马上可以见到利润。”我心急如焚。“小杨,是不是马上可以起手?”
    “吴聪,你怎么这么心急?”杨惜芳慢条斯理。“我总得先拿到合同吧?也得先拿到原材料吧?你要真的这样急,我告诉你一种方法,先把大家组织起来,把相关的条条说明一下,到时候咱们按照事先商定的做法办事。吴聪,你做过总厂副厂长,过去有各类规章制度,那都是现成的。我们是私营,也得有些章程,是吧?做多少产品给多少钱,出了废品扣多少钱。大家心里有个数,这样办起事来有依据。”
    没想到杨惜芳还真是个人才,她说的确实是道理。
    “好吧!”我很干脆。“我马上把人组织来,你是老板,你来和大家说说。还有分工,你也谈谈,看大家怎么做才合适。”
    “那不行!”杨惜芳说。“你也是老板,你也得和我一起制定章程。再一个生产能力我不知道,怎么能在外签合同?你吴聪得把这些和我说清楚,否则到时候真亏了怎么办?”

    “怎么来的都是老工人?”杨惜芳问。
    “造型车间年轻的都自找门路走了。”大全不干了,那些哥们都愤怒了,各自找门路走了。

    “我刚才说得怎么样?”杨惜芳问。
    “你的信心是不是太足了?”我想起杨惜芳刚才的表态。“每月一千元以上的收入,这在城市都难以达到,而你却信誓旦旦。这都是些老同志,说话要讲诚信,到时候要是搞砸了,我们怎么收场?”
    “吴聪。”杨惜芳诚恳地说。“要是别人我还没有这样的胆量,但你是吴聪,知道吗?我是特别信任你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吴聪,你在三四三厂这个山沟里呆久了,外面的世界你知道吗?可以说是翻天覆地。要是你和我一起到深圳走一趟你就会知道,一千元的保底工资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可也不能不留有余地。”我说。“做事情要留有充分的余地,自己才能把握好。我们还八字没有一撇,怎么好就个人收入夸口......”
    “吴聪,你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刺激?是不是变得胆小了?”杨惜芳嘲笑。“你还不到三十六吧,我怎么好象和一个老头子说话?我实话告诉你,别说是一千元,就是五千元我也敢夸口。关键就是有你吴聪,有你在,我有什么可怕的?”
    “小杨,你太看重我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做这个我没有把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要是到时候我使你失望了怎么办?”
    “失望?”杨惜芳的脸突然变色了。“你不会使我失望的。不会......不会的。”

    我把一切寄托在工作上。
    这包含了师傅的希望,劳叔的希望。也承载我的一个梦想。
    就象在桂花园做模型,钢铁在我手上变得听话,这种挤压工艺最耗模具,我必须根据成品的等级界定模具是否还可以继续使用。杨惜芳还希望我做出自己的设计,各种形状的模具必须是我亲自制作的。

    大全来看过我。
    “哥,怎么这么忙?”
    “大全。”我抬起头来。“这种挤压制作太费模具,我想用过一种办法来改变。正在实验,效果还不理想。”
    “怎么实验?”大全问。“怎么杨惜芳不在?去哪儿啦?”
    “你看。”我笑了。“杨惜芳不管生产,也不管质量,她主要是跑原材料和销售合同。这是她的强项,也正是我头疼的问题。我让她专心做这两项事情,我就一心一意搞制作。这一段她还真有点本事,不仅合同多了,而且原材料没有缺过。”
    “那原先她说的工人工资每月不少于一千元是不是可以兑现?”
    “应该可以。”我肯定地回答。“不过这几天她不在,正好到了发工资的时候。这些老师傅问过我几次,我叫他们放心......”
    “哥!”大全提醒。“杨惜芳不会是耍你吧?为什么我总觉得......”
    “大全!”我呵斥他。“你怎么能随便怀疑一个人?怎么能把一个曾经的同事想得那么坏?你想,她是个女同志,在外东奔西跑的容易吗?我们得信任人家,体惜人家,她这也是为厂里解困......”
    “哥。”大全轻声地说。“你是说得对,杨惜芳是不容易。可她这是为自己吧?你们是私营作坊,怎么和为三四三厂解困联系了?即算安排了十几个人,对三四三厂也是杯水车薪吧?......”
    “大全,这十几个人对三四三厂是杯水车薪,可这十几个人对他们的家庭来说可是非同小可。至少这十几户问题解决了吧?要是人人都象杨惜芳这样能解决十几个人的问题,那三四三厂还有什么困难?”
    “哥!”大全的脸红了。很认真地说。“我根本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哥,无论你在什么问题上总是高人一筹。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这种境界,真是羞愧!”
    “你刚才问挤压实验了吧?”我赶紧把话题转移。“你看,这样的模具在压力下总是不好脱模,我分析是挤压力太大的原因。可是,不经过这样的压力挤,产品的一些部分又不能突出,细节不清楚,影响产品质量......”
    “哥,”大全问。“你准备用什么办法解决?”
    “我试了几次,用烧热加工的办法可能能够解决。但是,温度到底是多少,挤压力使用多少,目前还没有结果。现在你看到,产品质量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大全,师傅说你准备开店,什么时候用钱?”
    “哥,你就别管我。”大全满不在乎。“现在虽然没上班了,可我还有每月八十元的生活费吧?我爹是属于退休,工资高出许多。我们在这山沟子里没什么花费,就是开店也就是做做早餐就够了。我妈说,钱多了没用,够花就算了。开个早餐店花不了多少钱,哥,你就别在意了。”
    大全要走了,临走时突然说。
    “哥,你看我的记性。”他在我耳边悄悄说。“后面大石山有一种宝贝,哥!哪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包你大吃一惊。”
    我还没来得及问,大全笑着跑了。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杨惜芳递过一叠存折。“我把钱都打在上面了......”
    “多少?”我紧张地问。
    “你四千,他们两千。”杨惜芳显得有些疲倦。“这次的质量有些问题,你扣两百,工人扣一百。我不是生产工人,我不需要扣。”
    “这么多?”我真的有些吃惊。“质量确实有些不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吴聪!”杨惜芳有些不悦。“我知道你会这样讲,这样说自己是不是你的良心会好过些?我知道,在加工方面发生的质量问题确实你是要负责的。因为这是个新工艺,老工人还没有也不会掌握这种工艺。可是,在生产过程中,出力流汗的是你,单单模具一项,所有的制作都是你一手完成。私营不比国有,必须按照劳动比例计酬。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划定了的,你要是违反了这个规定,我肯定唯你是问。”
    “那也不必要用存折发工资吧?”
    “这是必须的。”杨惜芳果断地说。“他们都是国有职工,吃惯了大锅饭,现在尝试按劳计酬还不会马上适应。因此必须这么做。吴聪,我还听说你在做实验,是不是想把产品做大?”
    “质量时好时坏,我不得不想办法。”我很佩服杨惜芳的经营头脑。“质量问题有我们这方面的问题,也不能排除你合同中的问题......”
    “我的合同有什么问题?”杨惜芳感到奇怪。
    “你每次的合同总是使得我们感到紧迫。上半月事情不多,一到下半月任务就紧张了。这是新工艺,大家都不熟悉,还在多摸索。要是你能做到任务均衡,我可以保证质量上去......”
    “做不到!”杨惜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不是计划经济,市场需要并不考虑你的生产状况和能力。你要是不能适应,市场将淘汰你们。吴聪,过去的计划经济是在国家指导下的一种生产。要适应新形势,必须考虑到市场的竞争,在国外你应当看过动物的竞争吧?那可是血淋淋的弱肉强食呀,谁说现在的市场不是这种状况?谁说商场不是一种弱肉强食的战场?......这次的处罚我没有兑现,我想给你一个面子,但要告诉大家,今后发生质量事故肯定要兑现的。”
    “我知道了。”我回答。“小杨,外面很累吧?你是不是去休息一下?”
    “吴聪,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关心。”

   三十一

    制作小组的工人议论纷纷。
    “想不到这小杨还真有本事。承诺一千变成了两千。”
    “是呀!真没想到......”

    “各位。”我说。“这次本来每人要扣除一百元的质量惩罚,我个人扣除两百。杨惜芳考虑初次实施按劳计酬,大家还不适应,所以没有扣。一来大家都是三四三厂的老同志,二来需要大家尽快适应。各位知道,产品质量不好,小杨在外面的销售就很困难,无形中给她造成了压力。我们自己觉得在家里生产已经很累了,想想在外面跑的小杨,她比我们要苦得多吧?我们不把质量搞上去,就是给她增加困难,增添麻烦,也增加了销售成本。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要自觉约束自己,凡属不合格的产品决不放过。我们不但要做合格产品,而且要做精品。要让人家争着要我们的货。”
    “小吴,这你就别说了。我们知道小杨不容易,也特别尊重我们老工人。”一名老同志说。“我们是厂里第一批下岗的人,属于没人要的了。你们收留了我们,我们从心里感激。我们也想把产品做好,可这是新工艺,我们还从来没看过。从今天起,我们好好学,认真做,你看行不?”
    我频频点头。这些老头真的可爱。我佩服杨惜芳的做法,我也感觉自己要认真学习了。

    “大全!”我在电话里大声喊叫。“你马上来一趟,哥有事找你。”
    “哥!什么事呀?”
    “你来就得啦!”我准备把这个月的工资让大全拿去作本钱,其它的再想办法。

    实验成功了。挤压成型的坯件完全可以烧到九百二十度,不仅速度快,而且质量好。
    为了完成这项实验我可是累瘦了,熬了几夜。好在现在没有家庭拖累,我还是扛过来了。
    杨惜芳的销售合同源源不断,使我们的产品形成了批量。
    “吴聪,我现在应该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了。”杨惜芳叹了口气说。“按说,目前生产形式是好的,但是原材料的成本上涨很快。我们的价格又提不上去,看来会要亏损了。”
    “那为什么工资发还这么高?”我有些着急。
    “这都怪我当初计算成本没有考虑原材料价格上涨这个因素。”杨惜芳忧虑地说。
    “那可不可以把工资降下来?”现在每个员工的工资已经快达到三千了。
    “不能!”杨惜芳坚决地说。“当初开会我们不是说了吗,要按劳计酬,现在突然降工资,是不是有点不讲信任?那些老同志会怎样看我们?吴聪,我想,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失去信任!这是经商的道德。我想你吴聪会同意我这个看法吧?”
    我只能点点头。
    “现在库存还有多少货?”杨惜芳问。
    “两千多件。”我回答。
    “我们是不是做点别的?”杨惜芳问。“比如说西洋的神像,象大卫呀,宙斯呀,维纳斯......”
    “西洋人不是有自己的制造吗?”
    “不!”杨惜芳说。“我觉得你做的比他们做得好。现在中国许多地方崇拜西方神,当然,有些人甚至连这些神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就盲目崇拜,但这些人肯花钱,可以出到高价......”
    “小杨,”我又有了希望。“我在欧洲的时候也看过西方的神庙,知道一些造型。不过,这做起来还是有些不塌实......”
    “不要紧,吴聪。”杨惜芳变得满面笑容。“你怎么忘记了我是新加坡人,那边是中西文化的结合地。我学的是艺术系,正好可以和你作参考......”
    “你是......”我面红耳赤。“原来你还是艺术系的,我......我真是班门弄斧。”
    “吴聪!”杨惜芳脸上带着诚恳。“我真的钦佩你。我想说句心里话,你的艺术素质真的很能感染人。好了,这些就不说了,这两千多件产品够销售一阵子了。你先通知大家休息两天,等我回来再作决定好吧?”

    “哥!怎么有时间回家?”大全见到我喜出望外。“你看,我把前屋腾空了。估计后天可以开始营业了。”
    “怎么样?”我问。“钱还够吧?”
    “够啦!”大全神秘地问。“哥!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发财了?”
    我是投资者,杨惜芳连续发了我近万元。
    可我投资了五万,杨惜芳说现在面临亏损。如果不想办法扭转,五万元就泡汤了。
    这样继续下去,肯定不会持久,工资不能降,结果会全部贴进去。

    “大全。”我想转移话题。“你上次说的宝贝是什么呀?该不是又是石头吧?”
    那年大全来厂里不久,在犁沟背了个宝贝石头回来。
    “哥!”大全惊叫了。“你真是神啦!”
    “真是石头?”我也很惊讶。
    “是石头。”大全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到大石山去玩,看到了一种石头真的奇特。我觉得你肯定喜欢,就背了一块回来。哥,进去看看你是不是喜欢......”
    大全兴致勃勃走进去。
    “大全,怎么师傅师娘没在家?”
    “出去了。最近劳婶身体不好,我爹我娘去看望她去了。”

    这是一块青石板,不仅异常光滑而且有一种云彩的条状物。
    “大石山尽是这种石板,哥,依我看,要是它在你手里肯定能有很大的作用。”
    “大全,你说这做个什么好?”我有意考考他。
    “哥,你在考我?”大全明白。“我过去看过大酒店里面有一种屏风,上面雕龙刻凤,很好看,那是木头的。我看到这种石板,马上想起了屏风。要是哥你的手艺雕刻石板屏风,比那种木制的不知要好看多少。而且石板是天然的,大石山上取之不尽......”
    “等等,大全。你刚才说那地方叫什么?”
    “叫大石山呀!”
    是了,当年我娘为了治疗我妈的病,到了这里采药。
    “大全,你现在没什么事吧?”我急不可待。“马上带我去趟大石山!”

    “哥,你不是来看石板的?”大全问。
    “大全,”我回答。“我想先看看大石山的全貌。当年我娘来过这里采药,我想这里应当还留有那种药,你反正现在没有事情,和我一起观察一下吧,可能还有其他收获。”
    大全一声不响跟在我身后。

    大石山果然雄伟,难怪当年修路到这里不能前进。南边的花岗岩层层叠叠,北边的青石崖陡峭无比。
    我娘当年就是到了这里来采药?我摸索着继续前进。
    我看到了!粗大的牛蒡象小儿的手臂,盘根错节,红花兰花白花相互衬托,使得巨大的青石崖旁繁花似锦,简直是人间仙境......。
    我低下头来,这是二十多年前我娘到过的地方。这种艰难跋涉,完全是为了我们吴家。一个疑问在我的心中升起,无亲无故,我娘为什么要这样?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难道真如我姑婆说的那样,这是祖上积德,她们报恩来了?我笑了,我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也不相信什么鬼怪神仙。我娘的作为,完全是一种善良,是一种民族美德的体现......
    “哥,你过来!”大全在叫,打断了我的思绪。“快看这个!”
    大全指着地上的一种植物。
    “我们老家有这种寄生菌,特别味鲜。”大全介绍。“可惜现在没有了,我娘带我去采过,我记得是这样的形状。没想到青石崖上会有这么多......”
    “青石崖山高谷深,没有路上来,因此生态保持得好很。”我告诉大全。“这里没有破坏山体,含水层养育大山,使得山地潮湿,利于这种寄生菌生长。大全,食用这种野生菌可要注意,若是采了有毒的野生菌,会致命的!”
    “哥!我知道。”大全兴高采烈。“等一下我采些回去给我娘看看,我也要实验一下。哥,我看这个青石崖的寄生菌是没有毒的。”
    “为什么?”
    “因为青石崖的生态没有被破坏。”大全信心满满。“还有这满山的石板片,哥!这大石山满山是宝呀。”
    “是呀!大全。”我回答。“可惜这种风化了的石板作用不大了。”
    “为什么?”大全问。
    “石板风化以后,它的强度下降了。我现在想挖出它的底层,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坚实的那一种。要是底层真有那种坚硬的石板,大全,那哥可发现宝藏啦!”
    “哥,这可能吗?”
    “应当可能。因为当年开山修路的时候,那边花岗岩石打不动,同一个山体,这种青石也应当带有这种石头的硬度。我是这样分析的,等一下就知道了。”
    我挖出了两块小石片,敲了敲,石片发出当当的声音。
    “好东西!大全!”我惊喜。“果然,这是一种坚硬的青石板。”
    “这么小块的有什么用?”
    “做小品。”我喜形于色。“做小品。大全,用青石雕刻一种清雅的小作品,一般放在桌上或床前,它能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特别是人累了以后看看它,马上就有了舒服的感觉。”
    “那我背回去的那块就没用啦?”
    “也不。”我回答。“那块虽然是风化下来的,可我看了,石板里面还是坚硬的。去掉上面一层,仍然可以作用。大全,我不是说过吗?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用的。”
    “那哥!”大全笑了。“去掉的一层石粉不就是没用的?”
    “那也有用,就看你作什么用了。”

    青石崖顶上春风阵阵,吹得人浑身发软。
    三四三厂就在不远处,向前,犁沟里水库的碧波层层荡漾。后面的大山上的一条羊肠小道通向更远处,密林深处树木摇弋。正是树叶换妆的时候,青绿色的,黄绿色的,粉绿色的叶子弥漫树林。鸟儿忙着繁殖,叫声充斥大山。

    “我爹叫你最近小心点,哥!”大全说。
    “为什么?”我惊讶了。
    “我娘去了几次阳江......”
    “师娘去阳江做什么?”
    “嫂子带走了星星,我娘就象丢了魂。我爹说:‘你要是想孩子,就去趟阳江吧!’”大全叹了口气。“谁知我娘到了阳江一次,接下来就是二次三次地没完没了......”
    我能理解师娘的心情。和詹梅离婚本来师娘就骂了我个狗血淋头,现在才见到星星,怎么能够减轻思念?
    “最近一次星星偷偷地告诉我娘,嫂子和席金龙吵了一架。席金龙说嫂子拿了他的东西,嫂子说没拿,结果嫂子家失窃了。公安人员侦查时嫂子又说没丢什么东西,撤了案。我娘把这些告诉我爹和我,我们都觉得你会有麻烦。”
    “我怎么会有麻烦?”我真的好笑。
    “星星说他舅爷丢东西的时候你们还没有离婚。嫂子因为想把你调走找了她舅舅,结果席金龙说丢了重要的东西。你说他们这么亲,难道嫂子会贪他什么东西?”大全说着。“哥!小心使得万年船。最近我总觉得你身边有些不明身份的人,而且肯定不是三四三厂的。我和张诚杨云山商量了,张诚要‘筒子’在上面打听,杨云山和黑娃跟踪他们。张诚不许我出面,说我有父母在三四三厂,怕今后出麻烦......”
    “大全,张诚这份情我心里感激。你刚才说的‘筒子’是什么人?”
    “他是‘五兄弟’的老三,叫童克佳,现在给席金龙开车。上面的情况很熟,许多情况都是他提供的。”大全很直接。“我们那次搞到的大轴加工任务完全给了机修车间加工。张诚很感激,后来叫人送了几万块钱来,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你们机修还有困难职工,我们再怎么样也在岗,比你们机修的下岗职工强。要是你张诚以后有了业务也可以照顾我们,到那时候我们也不会客气。那时侯杨云山还不理我,听了我这番话,马上走过来拉我的手。这杨云山和我打过架,很久没有说过话,一下子和解了。哥,还是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没厉害冲突,说来说去总是三四三厂的工友......”
    “大全,你说的我会注意的。现在是不是去看看劳婶?你不是说她病了吗?”

    “聪儿。”师傅心情沉痛。“你现在手上是不是还有钱?”
    “师傅,你要多少?”我心里颤抖。
    “可能需要两三万。”
    “这么多?”我有点惊讶。“是不是劳婶的病很严重?”
    “是的。”师傅说。“劳婶一直在拖。她不让劳叔找你,说你刚刚起步不容易。......”
    “师傅,我会想办法......”
    “要快,尽量到大医院去看看。”师傅说。“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劳婶强忍着。我猜肯定是看到你来了,怕你心里不忍。”
    “我知道。”我回答。“师傅,怎么走这边?”
     “现在我必须带你到犁沟去一趟。”师傅意味深长地说。“到了把钢丝鞭传你的时候了。聪儿,大全没和你说?我肯定有人要对你下手了!你这次回来不到一年,闹出了许多名堂,师傅帮不了你,给你一点防身的本事。”
    “师傅。”我果断地说。“钢丝鞭还是传给大全吧。大全老实,怕有人欺侮,他要有了这种本领,我们不是都放心了吗?”
    “你是认为本事只能传给自己的亲人?你把师傅看扁了,聪儿。现在不管大全有没有危险,他也不合适传。你是我的徒弟,不传你传谁?即算要传自己的儿子,你难道不算我的儿子?现在我总感觉你十分危险,没有防身的东西还真不行。再说,到了犁沟我还要看看老孙头。他也快退了,今后我们会常常来犁沟的。”
    师傅哈哈笑起来:“聪儿,老孙头的清蒸鱼你还没吃过吧?”
    老孙头是当年同我们一起去沙头镇的老人,是三四三厂看守水库和供水的老工人。本来属于犁沟生产队,由于工作需要被三四三厂调用了。

    “聪儿,看好了!”师傅一声呵斥。他周围三丈远立着六块红砖。
    师傅钢丝鞭在手,顿时显得威风八面。他单手一抖,钢丝鞭突然伸长,霎时间只见银光闪闪,人影翩翩。
    “啪!”一块砖头被击得粉碎!
    师傅前进后退,身形飘飘,其它五块砖头一一击碎,没有颗粒。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种用弹簧制约的钢丝鞭,力道越大威力越大。”师傅讲解。“鞭捎带钢球,鞭中带小刀。要求练习者精力集中,敢发力。手上的反应和脚步同时配合,特别是一双眼睛要盯住目标,心随眼转,手随心动,脚步配合。就算领会了要诀,也要经常磨练。聪儿,现在来看看你的啦。是不是先拿其他东西练练?”
    “师傅,我还是直接用钢丝鞭吧!”

   三十二

    总是找不到杨惜芳,她给我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
    工人们已经放假。按照规定,每月可以领取一千元保底工资。
    我百无聊耐,只有静静等候。从大石山带来的青石片成了我的工作,这片青石很特别,周边青黑色,靠中一点鲜红,红色周围是乳白色。
    每天做的就是用特制的雕刻刀钻研这块石片,黛青色的群峰耸立在云海之中,一抹朝阳正冉冉升起......。

    电话响了,是杨惜芳。
    “吴聪吗?”杨惜芳的话显得轻松自得。“我是杨惜芳。”
    “是小杨?我正找你呢!”我急切地说。
    “找我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先给我拿点钱?”我急不可待。两个月了,杨惜芳踪影全无。“我现在有急用。”
    “不是在存折上付了两个月的工资吗?”
    “那不够。”我着急了。“我现在急需用钱。我们是不是见一面?”
    “吴聪。”杨惜芳显然也着急了。“刚好有人要货,你叫筒子拉货到金塘镇来吧。我现在手上没钱,反正你要拿钱也要到金塘......你随车来,我马上去想办法。记着,不能让外人知道。”
    杨惜芳说完急急挂了电话。我赶紧联系筒子。

    “请问这位先生贵姓?”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人过来问。
    “免贵姓吴。”我回答。
    “我能和你谈谈吗?”
    这个人看来没有恶意,我随他走到一边。

    “我是你们的买主。”他这样开始。“你们的货我很中意,可是我不喜欢你们经商的规矩。”
    “什么规矩?”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杨惜芳搞了什么。
    “这批货在我们那里很抢手,可你们总是压货等着涨价。其实,价格方面我们还可以谈。既然销路好,我们也不在乎价格,只要双方都有钱赚就行。我能不能问一下,这批货是不是你加工的?”
    “是呀!这批货是我们做的。”
    “老兄怕是赚了上百万吧?”他笑容满面。
    “百万?”我惊讶了。“哪来的上百万?我们是私营的,没有原材料指标,也没有固定的销售渠道,再说,现在原材料的价格正在上涨,我们都停产两个多月啦!”
    中年人的嘴越张越大。随后哈哈笑起来。
    “老兄呀!你是很久没有在外面走了吧?”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我告诉你,现在谁购买你们的货谁给你们原材料。你们的产品我刚才已经说了,很抢手,给你们的原材料都是优惠价。那里有什么价格上涨?我们来了很久了,就是拿不到货,你们倒停产两个多月。这不是乱弹琴吗?老兄,我看你很忠厚,我猜想,你们肯定都被那个女人给耍了。你现在多少钱一个月?”
    “我们是按照产质量计算收入,最多的时候拿过五千,现在停产,只有一千。”
    “你们被耍了。”中年人肯定。“我都是从你们这里拿货,其他拿货的我都认识。你说你们总共做了多少?”
    “大约五千多件。”
    “按你说的五千件。”他计算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是三百多一件,后来涨到五百,现在这一千多件价格是六百。当然,你们的质量是没话说的,也值六百。我是说按照价格计算,你们也应该有上百万了。这是除去成本......”
    “还有销售成本,加工成本......”
    “老兄,这些都计算了。”中年人说。“我做这个生意已经很久了,就是看中了你们的货。只有你们的货我不愁销路,也赚了钱。老兄,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我心底有了一种莫名的怒气在升腾。
    “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中年人唯唯诺诺。“老兄可能还没弄懂我的意思。”
    “您什么意思?”
    “和我一起做!”中年人斩钉截铁。“与其受这个女人糊弄,还不如和我合作。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请人为我跟踪货源很久了,今天他们告诉我找到了,我才急忙赶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我只记得我拒绝了他的建议。
    而杨惜芳始终没有露面,天快黑了,还有这么远的路要赶......
    “回去吧,聪哥!”是筒子劝我。出来一天了,他显然着急了。
    “回去吧。”我不能拖累别人。

    “劳婶怎么啦?”我心中感觉不妙。
    “劳婶是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大全心情沉重。“医生说为什么不早点来,要是能早来治疗,还有点希望。现在只能数日子过了。”
    我好象受到重击,两眼发花。
    无论是劳叔还是劳婶,都对我关怀备至,就是这次杨惜芳叫我集资,劳叔都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一万元取出来了。自己傻头巴脑地上了杨惜芳的当,连累了劳叔劳婶......。


    怒气冲天的我在车间拨通了杨惜芳的电话。
    “吴聪吗?”听到杨惜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
    “立刻和我见个面!”我大声吼着。
    “吴聪,发生了什么事?”杨惜芳的声音有些胆怯。“你说要见面可以呀,你来一趟金塘吧!”
    “你总是约我到金塘!上次让我在金塘等到天黑......”
    “这次不会了,吴聪。”杨惜芳赶紧说。“上次是为你弄钱去了,现在钱已经到手了......你来吧!我在金塘饭店等你。”

    “我知道你和那个客商见面了。”杨惜芳此时很镇定。“就是因为他,我才没有和你见面。”
    “为什么?”我声色俱厉。“是不是人家和我说了真相你怕了?”
    “当时是怕了,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做这个产品你当我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哈哈......”杨惜芳发出一阵笑声。
    “你不是为钱是为什么?”我不能理解杨惜芳为什么发笑。
    “你想知道?”杨惜芳忽然流下了眼泪。“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但是我不能。我不能......”
......


    “那年我在北京读书,学的是艺术。我从小喜欢作画,这是我和许多女孩子不同的地方。那时中国还没有搞改革开放,我外婆是爱国华侨,政府允许我回国学习。当时听说某省正举行职工业余作品展览,有同学邀我来看,起先我不想来,我认为在中国,普通工人业余画画写写能有什么水平?后来别人告诉我,举办地有个大湖,风景极其秀美,即算不想看展览,也可以到大湖写写生。我过去告诉你的我外婆在大湖是假的,她老人家住在上海。也怪我,要是不来,也许我的一生要重写。我来了,我看到了,我震撼了,同时我的心也乱了。吴聪,我在展览会上看了你的作品《夜诊》,我......”
    我震惊了!
    “我想收藏这件作品,我更想知道这件作品的制作者。展览会没有同意我购买的请求,但从会上我查询到了你。我通过我外婆找关系到了三四三厂,但是你已经和詹梅结婚了......”
    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我想过离开,但是我发现我办不到。”杨惜芳流着眼泪。“我不能见不到你。我知道这是一相情愿,但是我坚持。我想有一天,到了你和詹梅离婚了,我的希望就会实现。但我发现詹梅很爱你,而且你们又有了小星星。你到东北读书,我几次到了东北。我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我怕你发现。后来你到了国外,我只能默默忍受......吴聪,你没有这样的感觉,你不知道这种痛苦......”
    冷汗顺着脸流下来,我顾不得擦一下。
    “詹梅从她舅舅那儿了解到我出差到了东北,和我渐渐疏远。”杨惜芳痛苦地说。“我只能以辅导星星的学习来接触她们。到了你回来,我很兴奋,我觉得我又可以经常见到你了。你和詹梅很亲密,常常刺痛我的心,我只能忍受。吴聪,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近十年的单相思是个什么滋味?这些我都挺下来了。我常常咒骂我自己没用,但我又不能离开。真的,我无法离开......”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我似乎记起了些什么,但心中茫然。
    “本来我知道你和詹梅离婚的消息后我想大胆地向你表白,女孩的矜持制约了我。我要用自己的智慧来赢得你,吴聪。我知道你在国外学了一种挤压成型的技术,你没有机会实验。我用业务来拉住你,以合资的手法缠住你。你终于上当了。”
    “我的父母在新加坡是巨富。我从来不缺钱,我以高工资和资金亏损来制约你。我知道,你的钱来自你的师傅和劳叔,亏损了他们的钱你是不会甘休的,这样,你就永远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了。我只要到时候为你挽回本钱就行。我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产品你也能做得这么精美,这是我没想到的。吴聪,我的话说完了......”
    “可劳婶快死了!”我厉声呵斥着!愤怒爆发了。“你可以糊弄我,但你知道吗?你为了你自己,把我最亲的一位老人的性命断送了!你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和我说?非要自作聪明,处处制约我,捆绑我......”
    杨惜芳拉开提包的拉练,掏出一叠存折。
    “吴聪,我为自己的作为向你道歉。”杨惜芳流着泪。“劳叔和劳婶对我也不错,我很痛心。这是这些产品销售以后的钱,我分别给你们存在金塘的银行。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能抱抱我吗?”杨惜芳的声音很轻。
    我站起来,内心发抖。
    “是这个女人害死了劳婶。”我告诉自己,可心里找不到一点恨。
    杨惜芳默默地走过来,双手围住了我。
    这是除詹梅以外的另一个女人。她的遭遇让人同情,她的作为让人难以理解,后果让人难以接受。
    我拉开她的双手,只觉得心情沉重。杨惜芳热泪涌出来,让我踌躇,可劳婶即将结束生命,难道和她没有关系?

三十三

    “站住!”黑暗中闪出一个人。“把你身上的东西掏出来!”
    他压低声音。手里多了一把枪。
    “你是什么人?”我突遭袭击,心里格咚一声。这人显然来者不善。
    “不要问我是什么人。”他讥讽着。“都是三四三厂的,谁不认识谁?你叫吴聪吧!把你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地上。然后听我的命令。”
    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我的手慢慢伸进怀里,握住了钢丝鞭的把手。
    “掏出来!”来人命令道。
    远处的灯光晃过来,显出了一张年轻的脸。我握住钢丝鞭的手松开了。
    “年轻人!”我镇定了。“你这么年轻做这种事,想没想到过后果?”
    “掏出来!”他继续命令,拿枪的手晃动着。“我叫你快点,小心我的枪走火!”
    “你总得先告诉我你要我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师傅说最近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我周围转。詹梅家失窃了,难道怀疑我?
    “我要的就是你怀里的东西。你立刻掏出来!”

    两条黑影窜过来,对方的手枪掉到了地上。
    “哥!”是大全。
    “怎么处置他?”张诚问。
    “你们怎么来啦?”我感到匪夷所思。
    “我们发现今天情况不对,跟着你过来了。”大全高兴地说。“哥,你真镇定。这家伙拿的是仿真枪,象这种货色也叫来,席金龙真是瞎眼了。”
    “让他走吧!”我说。“他还年轻,希望他今后能改邪归正,做个好人。”
    “快滚!”张诚厉声呵斥。
    来人顾不上站起,真的连滚带爬地跑了。

    “吴聪!”张诚说。“你得马上离开三四三厂,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为什么?”我十分惊讶。“这小贼不是打发了吗?”
    “哥!”大全紧张地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张诚这几天监视,发现这批人撬开了你的宿舍门。现在你不能回去了,通往金塘的道路已经有他们的人。看样子是追查什么东西,他们把目光转向你,说明东西十分重要。张诚哥的兄弟发来消息,是席书记请的社会上的人。我和张诚哥商量了,决定送你走。”
    “大全!哥不能走。”我想坚持。“劳婶不是病危吗?现在不是缺钱吗?哥要马上送钱去救劳婶......”
    “吴聪!”张诚发火了。“我没看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劳婶的命你救得了?你不就是送钱去吗?大全不会去送?你必须马上走,弟兄们还在等我呢!”
    “哥!快走吧!时间长了,说不定席书记还有什么别的花招。”
    “好!我走!”我下定决心。“大全,这是五万元,是给劳婶治疗的费用。这里还有几万是我给师傅的,你不是要开店吗?哥把你的钱花了,也耽误了你。还有车间桌上我有一件石雕,哪一天杨惜芳来了你帮我把它送给她,就说我对不起她。和我一起做事的那几个工人你都知道,杨惜芳给他们每人存了两万元,你帮哥送过去。你告诉他们,金塘饭店有个南方来的人请人做事,要是他们愿意到南方做事的可以去找他。我准备的模具在柜子里,一共有六套......”
    “吴聪!你有完没完。”张诚已经急不可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婆婆妈妈的!一路走一路讲不行?大全,咱们快走!”
    我只能随着他们走了。

    三四三厂在我们的急行军中渐渐远了,张诚打了个口哨,黑夜中有人走近了。
    “大哥!是你们?”是黑娃。
    “准备得怎么样?”
    “筒子的车等了半天了。”黑娃回答。“那边有他的朋友接应,夜里两点的火车票已经买了,是去金鳞的。估计这些人想不到我们会有这样的安排。还有,筒子说,怕出意外,准备一起去金塘......”
    “好!”张诚称赞。“弟兄们这次费力了。吴聪,等一下我就不送了。我知道这次你和杨惜芳那里出了矛盾,我心里内疚......”
    “张诚,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你内疚什么?”
    “吴聪,实说吧。”张诚面带歉疚。“其实杨惜芳要挤压机时我就奇怪,杨惜芳懂什么挤压技术?后来我挤兑她,这个女子说了实话。原来她喜欢你,想为你租借设备。我说,要这台机子也行,得放点押金。杨惜芳毫不犹豫拿了二十万交给我。我哈哈大笑,说是开玩笑的。她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的,说:‘钱还是放在你身上,我很少回来,要是吴聪遇到困难,就给送过去给他应急吧!’我只好接受。吴聪,钱在这儿,你拿走吧!”
    “张诚!”我对杨惜芳的做法真说不出什么了。“你怎么不早说?你害死我了!”
    “怎么啦?”张诚很奇怪。
    “劳婶得了病,是肝癌晚期......”大全说。
    “吴聪,这个还是怪不了我。一个是杨惜芳不叫我告诉你,二个是这一阵我都把心思放在你的安全上了。”
    “天意呀!”我仰天长叹。“这是天意!张诚,钱还是在你手上好点。我现在身上钱不少了,多了麻烦,再一个你们也得搞点事做了,老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办?三四三厂看样子短期内不会好转......”
    “好吧,吴聪,我们听你的!走吧。”

    筒子的汽车开到半路停下来了。
    “把灯打开!车要一直停到天亮。”张诚低声命令。“其他的往后走。”
    我们绕回来,翻过十几道石山,下到了原来开辟的老路。
    “这是三四三厂起先准备修建的路。”张诚介绍。“因为石头太坚硬没有修成,现在走的路远许多。吴聪,我就不送了,祝你一路顺风。大全是你兄弟,他是肯定要送你的。我不好劝,就让大全送你上车吧。”
    张诚过来紧紧和我拥抱。
    “吴聪。”张诚的声音有些哽咽。“过去我对你有些误会,但那些都过去了。当我知道席金龙要作践你的时候,我知道我误解了你。这次他们作了许多准备,你逃脱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惦记什么。你师傅师娘有我们‘五兄弟’在,还有你大全老弟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好了,我不说了。筒子,和你的朋友送送他们兄弟。”

    车又一次上路了,向着金塘进发。
    三四三厂,师傅师娘,劳叔劳婶,还有孙叔,再见了!
    我的眼睛模糊了......

    “一路上还遇到过危险?”封平问。
    “是的!有过几次。”我回答。
    “......。”封平沉默了。
    “杲杲,我想告诉你。”封平说。“其实你说的那个杨惜芳应该是个好人。你也知道这是天意,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她?”
    “封平。”我颤抖着说。“我不能,你不知道劳婶有多可怜。她女儿死了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哭了不知多少回。每次我想原谅杨惜芳,我就会想起劳婶那张孤苦的脸。嗨!我也知道这是天意。”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到了老街,娘告诉我你在南关县落马公社......”
    “其实,杲杲,你总是以为我喜欢汪霞吧?”封平突然说。脸上显出诡异的表情。
    “难道不是?”
    “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封平断然地说。“我不能喜欢别人,也不能爱汪霞。我知道,汪霞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封平!你疯了!”我简直惊呆了。封平这么多年不结婚,难道不是爱汪霞的表现?
    “杲杲,我说的是真话。以后你自然知道,我不想多和你说这个。现在时间快到了,我告诉你,下面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必须按我的吩咐做,这可出不得一点差错。等一下我怎么说你只能照办,你做得到吗?”
    “封平,我听你的。”我爽快地回答。“只是到了沙头镇我能做什么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还有,你说慧姐在沙头镇是真的吗?我去过不少次,一次也没见到过。”
    “杲杲,咱不说这个。还记得小湾村的草坡吗?”封平的笑总有一种嘲弄的意味。
    “你说的是哪次?”
    “自然是你杲杲高谈阔论的那次。”封平大笑起来。“‘共有制’经济。你杲杲的最新发明。我和你争过几次,你和我每次都吵得面红耳赤的。我怎样气你你总以大哥自居,让着我。但争论你的‘共有制’你全不让步。我想找你吵架,没得办法,只能和你争‘共有制’了。哈哈!”
    “封平。”我也笑了。“那时候我们不都年轻吗?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谈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
    “我说这个当然有意义啦!”封平突然变得很严肃。“知道为什么我叫你去沙头镇我姐姐那里?我看你现在手头有点钱,到了那边可以实践一下你的‘共有制’经济。以你杲杲的能力,决不至于在现在这样的社会落败吧?一个人修成人才不容易,无所作为更是浪费,只是为谁服务的问题。你杲杲从小树立的就是为了广大劳苦大众服务的思想,有这样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这个社会做成一件事情很难,但你是杲杲,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你的。好了!时间到了,我不多说了......”

    我和封平站起身来。
    封平收拾了包裹,夹在肋下向一个高处走。这是一个没有光线的上坡路。我紧跟在封平后面。
    “我姐姐现在正在沙头镇。”封平说。“你到了金塘不要停留,马上出发去沙头镇。沙头镇有银行可以兑付。沙头镇有电话可以联系她,到了那里一切都听她安排。”
    我答应着。
    “我娘那里不要急于去,一切等到安下心来再说。”封平说。“这次你出来三年了,三年来情况可能改变了许多。但是并不是说今后一切都顺利了。”
    封平停了下来。慢慢转回头。
    “杲杲!”封平沉重地说。“要是今后还遇到什么挫折麻烦,或者生死难关,你有没有勇气趟过去?”
    “我有!”我斩钉截铁。“只要有你们在,我什么也不怕!”
    “我能跟你一辈子吗?”封平苦笑。

    夜色弥漫,这是另一个防空洞的出口。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拉住我的手。”封平低声吩咐。“天很黑吧?反正看不见。你就闭着两眼随我来,你不要怕,不要睁开眼睛,否则,我们都会没命的。我地形熟悉,不会摔着你。”
    我依言闭上眼睛,心里很安逸。封平用手一拉,耳边忽然风声呼啸,我整个身子随着封平向前飘去......。

三十四

    我惊奇了,我想睁开眼。
    封平说过的话提醒了我:“不要睁开眼睛,否则我们都会没命的!”
    我豁出去了!
    我仔细体味着飘荡的感觉,总是在需要落脚的时候我踏到了实地。封平果然地形熟悉。我不由得心里佩服。
    封平的手是我的方向盘,我感到我们正在绕着一个大弯,璇及又返了回来,我明白了,我们走的是之字路。
    “站稳了!”封平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他的手揽住了我的腰,我们到了平地。
    “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们藏身在一间房子后边,眼前有一个人正警惕地注视周围。
    “等一下和我一起冲过去。”封平轻声地说。“看到没有,那边有个灯台,过去以后就伏在灯台的后面。”
    铁路对面是有个灯台,暗淡的灯光可怜地闪着。
    “不要犹豫,要一溜烟地跑过去。最好用脚尖跑,这样轻快得多。”
    封平回头看看我。我郑重地点点头。

    封平突然发难,伸手把前面的人拉翻拖了过来。这人毫无知觉地倒在了我们面前。
    “跑!”封平简短有力的声音发出了。
    我伏着身子跑起来,迅速到达了灯台,封平也在我到达的一瞬间到达了。
    强烈的灯光从远处照来,铁轨发出颤抖声,火车到了。
    “伏下!”随着封平的声音,我们一起伏在灯台后面。
    火车减速,停在了车站。
    “上去!”随着封平的话音,我纵身上了尾部的守车。封平也上来了。
    “我先进去交涉一下。”封平说着闪身进了守车的车门。
    他很快走出来了。
    “是个老人。”他指指车内。“我把吃的东西放在车里了,饿了记得吃点东西。”
    我点点头。
    “我要走了。”封平的声音有点哀伤。“你要一路保重!”
    “我们还会见面吗?”在这一刻,我忍不住拉住了他。
    “可能还会吧。”封平的伤感不亚于我,他低下了头。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泪水。
    “我和你讲过的你都记得?到了金塘镇千万不要停留,要马上搭去沙头镇的班车,到了那里马上打电话给我姐姐,电话号码记住啦?”
    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记住了!”
    “记得帮我去看看娘!”封平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了。“进去吧!”
    他推了我一把,返身跳下了车。

    火车启动了,慢慢地移动着。封平举起了双手向我摇动。
    “有人!”车站内有人大声叫喊。
    随即一道道光柱射向封平。封平转身跑了起来,跑得飞快。火车慢慢在加速。
    封平灰白色的上衣翩翩起舞,他向着铁轨的远处跑。街头,候车室,山坡边守候的人们冲了出来。
    “砰砰!”沉闷的枪声响了,朝着封平奔跑的方向。火车还在加速!
    封平还在我的视线内,灰白色的衣服舞动着,冲出来的的人们正在发狂地跑向他。
    封平突然回头向着我招招手,璇及消失在草丛中。
    枪声骤然响成一片。
    强劲的火车正在努力加速,迅速地奔向前方。
    我泪眼模糊,眼前闪现的是封平灰白色上衣舞动的画面。
    “封平!”我心中呼喊。“保重啊!”
    远处,枪声零落了。铿锵的火车声渐渐淹没了它。

    “进来吧!”是个老人的声音。“外面不冷吗?”
    我开门进去了。
    “啊!”老人一声惊呼。“你是吴聪吧?怎么到了这儿?”
    “您是?”光线暗淡,我一时看不清老人的面孔。
    “我是三四三厂的。”老人说。“张诚你认识吧?我......”
    “哦!”我知道了,这是张诚的师傅许正支。“许师傅,您怎么到这儿来啦?”
    火车上的守车是个累活。许师傅怎么说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他能吃得消?
    “这不没事做吗?”许师傅哀叹了一声。“家里不富裕,儿子还躺在床上......”
    “许雄的伤还没好?”我简直不敢相信。“四年了吧,三四三厂怎么不给他治疗?”
    “还三四三厂?”老人痛苦地说着。“周厂长一去不回了,现在老席又进去了.....”
    “进去了?进哪去了?”
    “上面查出了老席有经济问题,检察院把他带走了。还有你的那个......那个前妻,她也出问题了。几天前也进去了。”
    “詹梅也进去了?”我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也是经济问题?”
    “这个咱们不清楚。”老人遗憾地说。“你说现在的人怎么啦?好端端的一个人硬要往那种地方钻。当年席金龙来三四三厂的情况我还记得,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呀,想不到......”
    “许师傅,我师傅师娘怎样啦?还有......”
    “我上次看到你师傅他们还好,现在我在春晖给他们运矿石,怕有一个多月没回去了。你师弟大全在三四三厂宿舍区开了一家菜馆,生意红火,......”
    “三四三厂现在都停产了,菜馆怎么会红火?”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如今三四三厂等于解体了。”老人说。“一些个体商承包了部分厂房,自己开工厂,货运也跟着火了。大全起初是做做早餐,后来生意太好,干脆连中午晚饭都做。这小子真是财运好,手艺也不错,心地也善良。我有时回一趟三四三厂,他总是要拉我和你师傅喝两杯。这孩子不错,对三四三的老人特别尊重,真讨人喜欢。你师傅师娘每天乐呵呵的......”
    “我张诚兄弟现在怎么样啦?”
    “这混帐就别提啦!”老人来了气。“整天不务正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现在又搞什么船运,用厂里的钢材造了几条船,在猪龙河大湖一带跑水运。还打群架,说是霸码头。这是什么?旧社会这叫地痞二流子。嗨!想不到我一生教出了这么个徒弟。”
    “张诚兄弟对您还好吧?”我不知道张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很重情意的吗?”
    “他还是经常来看看我们的。”老人叹了口气。“有时拿钱给我让我给许雄治疗。可这来路不正的钱我不会要的。我教他的时候说过,做人要规规矩矩,当个工人就要有个工人的样子。你看他如今......你师傅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让人眼馋。”
    “许师傅。”我心中惭愧。“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好。其实张诚兄弟是个好人,他知道现在挣钱不容易,现在的社会确实很复杂。依他的性格是不甘人下的,他还念师徒情分就很不错了。还有,我知道张诚虽然有些喜欢打斗,可他从不胡来......”
    “嗨!小吴!”老人说。“这些我也知道,可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人家一说张诚怎么怎么,我这老脸就觉得没地方放。也就你看得起他,有时候我也把他往好处想,还希望你今后多开导他,我听他的那帮弟兄说,他和你是好朋友。他如果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就放心啦。”
    “许师傅,您放心。”我郑重地说。“我会记住您的话,我会找张诚兄弟好好谈谈。其实我们之间只能算是互相帮助,我也有许多东西要向张诚兄弟请教。还有,您怎么跑起货运啦?”
    “这是别人介绍的。”老人说。“春晖集团这几年发展很快,并购了阳江钢铁厂,每年的矿石用量很大,需要从各地调运。一些边远地区的车没人愿意跑,有人介绍我。我别的不行,吃苦耐劳还是做得到。每趟运输我能赚一百元,一个月下来,也能跑六七趟......”
    “许师傅,”我诚恳地说。“这工作不适合您。您这么大岁数了,万一路上出点什么问题,谁来管?......”
    “小吴,我也知道。”老人叹了口气。“这不是逼到这份上吗?我要是雄儿能帮我,我还不是和你师傅一样享清福啦?可这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呀。当年你师傅在三四三厂是个困难户,现在你师弟出息啦,算是我们三四三厂的富裕户啦。”
    “我劳叔怎样啦?”我小心地问。“我劳婶好些了吗?”
    “你问老劳?”老人说。“他的身子还行,老伴去世几年了。哦!好象是你走的那年吧。临走的时候念叨着你,嗨!她是个苦命人,活着也是受罪......”
    老人的眼里泪水溢出来了。

    许师傅何尝不是苦命人?
    劳婶呀,聪儿对不起您!
    我的内心疼痛,三四三厂,当年要是成功合并,还会有什么劳婶没钱看病?还会有什么许师傅六十多岁跑车?还会有什么技术高超的张诚们搞船运?还会有什么一个国营大厂四分五裂......
    天啦!这到底是谁的错?

    火车隆隆向前。

    “许师傅,您休息会吧。”我说。“我给您值一下班,我睡不着。”
    “好吧。”老人同意。“饿了这里有饼干,将就着吃点吧!”

    老人睡着了。

    我思绪万千。
    封平会怎么啦?还有很快就能见到慧姐,她会怎么帮我?难道现在就不能去看娘?都三年了。许师傅说,师傅师娘过得很好,这都是大全师弟的功劳。啊!刚才为什么不问大全是不是结婚啦?我怎么忘了问这个?大全都三十好几了,肯定结婚了!说不定还有了孩子。对!师娘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我饿了。
    封平说吃的东西都在车上放着。
    我摸索着,我摸到了包裹。
    几瓶矿泉水,一条烟。这是什么?
    啊!是饼子!
    葛根球做成的饼子!

三十五


    看着葛根球做成的饼子。我马上想起了我娘。
    第一次吃到的这种饼子是我娘做的。
    ......

    “杲杲,好孩子,告诉桂婶婶。”我娘问我。“你姑婆总在培养你的记性,要是你从家出发到影子山去,怎么走?”
    “桂婶婶。”我回答。“先过猪龙河......”
    “咦!”慧姐打断我。
    “是金鳞河。”我老老实实回答。“过牛屎滩,走竹围子,戚家围子,眉儿山,影子山......”
    “回来呢?”我娘追问。“回来怎么办?怎么走?”
    “桂婶婶,我不知道怎么走回来。”我老实地回答。
    “杲杲,你自己看。”我娘指着地下画的道道。“你去的时候走金鳞河,牛屎滩,竹围子,戚家围子,再到眉儿山,影子山是不是?那回来就应当......”
    “我知道了,桂婶婶。”我高兴地回答。“回来应当从影子山到眉儿山,到戚家围子,竹围子,从牛屎滩过金鳞河,就到了老街了。”
    “杲杲真聪明!”我娘表扬我。“读书也应该这样,自己仔细想想,想不通的地方要先仔细看看。我想你应该会想通的。”
    “桂婶婶,我不想再读书了。”我老实说。“只要看到书本我就头疼。别人都说我是没爹娘教的,我读了这么久老师还是说我今年只能再读三年级。别人都读四年级了,老师说这学期我还得读三年级。我总是上不去。老师也没有办法......”
    “杲杲,告诉婶婶,你想不想做一个有用的人?比如说你长大了能养活你妈妈,又比如说,等你爸爸回来啦,看到他的儿子出息啦。还有,桂婶婶也高兴看到你将来是一个有用的孩子......”
    “桂婶婶,我想!我当然想。”
    “在大湖,有个弟弟叫做封平。”我娘说。“他比你小几个月,可现在读四年级了。要是你不努力,将来连弟弟都赶不上啦!”
    “桂婶婶,我会努力的。”我坚决地回答。
    “上课要用心听,下课要仔细想,回家要多练习。还有,要多听妈妈的话。你妈妈身体不好,你不能让她太操心了。还有,你姑婆教导你也是为你好,她老人家为你花了不少心血。你表哥每天为你家做这做那,很不容易。这些你都要记在心上。等你长大了,要记得报答他们。”
    “桂婶婶,您说的我记住了。”我认真听着。“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忘了?”我娘笑容满面。“你慧姐的爹不就是个老师吗?”

    马上可以见到慧姐了。
    慧姐,这在老街大家讲的“聪慧”联姻的时候,慧姐只是微微笑,有时低下头来。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

    “表婶,”是翠翠表嫂问。“怎么会给表弟起杲杲这样难听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这是他爸起的。”我妈正在糊纸袋。妈的病好了,能做事了。她参加了街道组织的生产小组,这时正在河边的大凉棚里做事。
    “那杲杲的大名叫什么呀?”
    “叫吴聪。”封平大声说着。
    “吴聪,这名字好啊!”翠翠赞叹。

    “这是他们的小学校长给起的。”妈红着脸说。“我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哪有学问起名字哟!”
    慧姐提着绿豆汤过来了,凉棚的人活跃起来了。
    “桂婶婶,天天麻烦您做绿豆汤,真是不好意思。”老街生产小组的人们恭维她。
    “桂婶婶呀!”又是翠翠问。“你家这女孩长得真好看呀,这么水灵。你们的户口也来了,是不是不走了呀?”
    “当然不走了。”我娘回答。
    “那封慧是不是要嫁在我们老街?”表嫂的嘴真是不饶人。
    “老街有合适的吗?”我娘在明知故问,我的心不由得提起来了。
    “现成就有。”翠翠表嫂戏谑。“你家的姑娘叫做封慧,我表婶家的小子叫做吴聪。这不正是‘聪慧’联姻吗?”
    “哈哈!哈哈!”凉棚的人都笑了起来。我看到我妈也露出了笑容。

    还有封平。封平到来的时候我已经连跳了两年,从二年级追到了四年级。
    “杲杲,给你看一样东西。”封平神秘地说。“我爹给我的,我从小就很喜欢,别人也从来没见过......”
    封平从板棚里拿出一把琴给我看。
    “这是小琴吧?”我问。
    “不是,它叫板胡。”封平回答。“它的声调高,声音也哀伤。我爹喜欢拉琴,这是他按我的手的大小做的。”
    “封平,你拉给我听听吧!”
    封平拉起了板胡,果然声调高昂且哀怨。我入迷了......
    “这叫《江河水》,是民乐的曲调。”封平解释着。“杲杲,你想不想试试?”
    “不!封平。”我赶紧推辞。“我从来没有拉过板胡,也从来没有听过乐曲......”
    “杲杲!”封平的声音大了几度。“你就别推三阻四了,我知道你行的。我娘说,现在的杲杲不是以前了,过去降级,现在跳级了。写的字画的画可以说没人能比,我知道,你肯定只要听过一遍就能拉得出来。杲杲,可能你是没有拉过琴,那我再拉一遍给你听。这次你可要记住啦。”
封平拉琴了,我全神贯注听着。
    “该你啦!”封平把琴递过来。
    我拉了,连我自己都惊呆了,竟然拉得和封平一模一样好。
    “是不是?”封平得意洋洋。“我说你行你就行,什么事情总是要先试试。”
    “封平,我有点怕。”最近我不知怎么啦。自从和桂婶婶谈过话以后,看过的东西马上能记住,学习成绩一升再升。写字画画手工劳动总是让老师惊讶,各门功课总是满分。
    “你怕什么?”封平问。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疑惑。“过去怎么都不会,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过听过,随便就能模仿......”
    “杲杲,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封平耐心解释。“我爹说过,做什么都要专注,只要认真对待,什么事情其实都不难。”

    ......

    车外风声呼啸,火车的轰鸣声震撼着夜空。
    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她象一张大网罩住人间。

    马上可以看到慧姐了,还有娘......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车在朝着金塘方向前进,车要经过我的家乡。

    今夜的老街会怎样?是不是象我娘那样正在远望归来的游子?
    手中的饼子代表着我娘的一种情怀,代表着封家对我的种种愿景。我回来了!不是回到老街,不是来看我娘,而是按照封平的吩咐到沙头镇去。

    想到我娘,我不禁泪眼婆娑......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我在想着我娘。到了沙头镇,只要慧姐允许,哪怕再大的艰难险阻,我也要快马加鞭地赶回家来看望娘!

    天麻麻亮了!远处出现的晨曦发出灰白色。金鳞市象一个睡醒的人即将迎来欢腾的一天。那里是金鳞的灯塔,那里是粮库的大厦,还有连接在城市边沿的老街,她象蝌蚪身上长长的尾巴。连接处是桂花园,我娘现在应该已经起床啦,在做什么呢?
    火车呼啸着而过,金鳞站转瞬即逝。
    前面就是去金塘,我丝毫不觉得累。正象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满怀激情地踏上征途。

三十六

    金塘已经不是过去了,人声鼎沸,车来车往。
    三年前和大全在金塘车站分别的情景历历在目,想不到三年后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按照封平的交代我急急忙忙寻找去沙头镇的车。
    去阳江的,三四三厂的,沙湖市的,内丹县的......
    没有去沙头镇的车。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四十多岁,高瘦身材,眼睛有些歪斜。”
    “是他!”我敢断定。

    “杲杲,你到了金塘不要停留,马上去沙头镇。”封平的嘱咐在耳边回响。
    跟踪这个瘦高个,可以挽回三四三厂的损失,可是封平的嘱托,马上见到慧姐......
    我选择了跟上去。

    “这人好象姓黎,兰天公司的。”我琢磨着张诚的话。
    姓黎的好象很警觉,绕过几处拥挤的人群不见了。
    “不好!”我明显感到身后有人在偷袭。
    我侧身让过,斜腿一拐,肩膀迎上去一靠,偷袭者应声倒地。
    “干什么?”几个警察拥上来。“公共场所斗殴,你们搅乱了社会秩序,请和我们走一趟。”
    我十分惊讶,偷袭者竟是小陈,带队安装电缆设备的那个小陈。

    “现在回答。”问话的警察姓郭。“你们为什么在大街上斗殴?”
    “我不知道。”我谨慎地说。“我在找一个熟人,没想到这人在我背后对我进行袭击。你们应该看到了,我是自卫。”
    “你在跟踪什么人吧?”姓郭的警察问。“你探头探脑,神神秘秘的,你跟踪谁?”
    “我不能向你解释。”我回答。“这事还不能乱讲,和三四三厂的一起经济案子有关。现在我的证据不足,......”
    “请问你来这儿有何贵干?这点总可以回答吧?”
    “我是到沙头镇去的。”我放心了。“有人介绍我来沙头镇投资。”
    “来沙头镇投资?”警察疑惑。“什么项目?”
    “我暂时还不知道。”
    “好吧!”姓郭的警察站起身来。“你找个人来担保,马上就可以走了。那个人我们还要问几句,要是真和你说的那样,他是不能走的。”
    “金塘镇我没有熟人。”我坦诚地回答。“我刚刚到金塘,还没和人联系。”
    有人进来和姓郭的警察耳语了几句。
    “有个叫黄娟的人你认识?”姓郭的警察问。“她来保你。”
    “我不认识。”我回答。
    “不认识?”这个警察奇怪了。“那为什么她说认识你?你叫吴聪吧?刚下的火车。”
    “你说的都对。可我真的不认识什么黄娟。”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麻烦?是诚实还是有点傻?”姓郭的警察不耐烦了。“去办手续吧!”

    “你是慧姐派来的?”眼前这个从不认识的女人长得圆圆脸,身材修长,眼睫毛很显眼,浑身透出一股清秀。
    “吴老板。大姐叫我来接你,而且指定要我来金塘派出所。”黄娟声音清脆好听。
    “那她人呢?”
    “下午的时候我们准备在金塘车站接你,迟了一会。大姐要出门,等不及了,临上车时嘱咐我马上赶到金塘派出所来。没想到你果然在这。”
    “大姐?她走啦?”我急忙问。“她是不是姓封?”
    “你都知道还问什么?我们马上赶车回去吧!最后一班到沙湖市的车快开了。”
    “沙湖市?”
    “就是原先的沙头镇。”黄娟解释。“去年年初沙头镇成立了县级市,比较过去热闹多啦。从阳江来的,金塘来的都不少,全国各地来这里经商的客户都有。吴老板,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原来就是三四三厂的工人。”我回答。“出去了几年,别人介绍我到这里来发展......”
    “吴老板。”黄娟担心地说。“我们这里是小厂,只有几十个人,会不会影响你的发展?”
    “哪里!”我赶紧说。“我的资金不多,只有四十多万,只能小打小闹。要是能够和大家同舟共济,能够得到温饱就行啦!”
    沙湖市的班车刚刚能赶到。我们买了票上车。
    “吴老板......”
    “以后请不要这样叫我。”我打断黄娟的话。“我实在不习惯别人这么称呼。我说了,我这点钱现在看来实在少得可怜,你要是叫我做老板,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哈哈!”黄娟笑了起来。“那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老吴或者吴大哥都行。”
    “叫吴大哥吧!”黄娟说。“叫老吴不好,你一点都不老。只是......”
    “只是什么?”我看着黄娟的笑莫名其妙。
    “我叫你吴大哥了。”黄娟认真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说,你不显老,不能叫老吴。但是要马上洗个澡,理个发。吴大哥,我们那儿都是女同志,要是看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会笑话你的。”
    “都是女同志?”我惊讶了。“你们是个什么单位?”
    “我们原先是街道的缝纫社,归街道管理。”黄娟说。“街道不懂得怎么管,经常是由某个领导派些业务下来,有时候赚钱,有时候亏损。后来领导说,这样的街道企业你们自负盈亏算了,一甩手不管了。缝纫社这么多姐妹要生活,总不能说垮就垮了。那天大姐来了,说给我们找了老板,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天天盼着,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了,却叫我到派出所领人......”
    我真是哭笑不得。
    “你认识大姐很久了吧?”我问黄娟。“她是不是一直住在沙头镇?”
    “吴大哥!”黄娟更正。“我们这里现在叫沙湖市。你问大姐?其实我也不熟。原先我们在银桂市场摆摊的时候好像见过,住不住在沙湖市我不知道。这次她对我们可上心啦,你还没到,她就出去接业务去啦......”
    “银桂市场?”我再次惊奇了。“这里有个银桂市场?”
    “是呀!吴大哥。”
    “那有没有个金桂新村?”
    “是有个金桂新村。吴大哥来过?”

    冥冥天意呀!

    “杲杲,你这么喜欢捏泥巴,我们做个大的吧!”封平建议。
    “做个什么?”封平常常有新奇的点子,这次准备做什么?
    “我做个大的围子。”封平把泥围起,“里面可以做买卖,还有吃的,住的,.....”
    我把泥堆起来,做了房子,篱笆,人物。
    “杲杲!你这做的什么?”
    “封平,这是一座山,山上是新房子,烂泥塘就象个湖泊,人们住在山上,看着湖光山色,你说,这多么好。”
    “可不挣钱怎么过日子?”封平解释。“我这叫银桂市场,每天有好多的商户来做生意,多热闹!”
    “我的就叫金桂新村。我不喜欢太热闹。封平,你的银桂市场地形太低,要是涨水会淹没的。”
    “烂泥塘怎么会涨水?”封平不服。“我来了这么久,还没看见烂泥塘涨过水。”
    一夜的暴风雨把“银桂市场”淹了。而“金桂新村”安然无恙。
    ......


    “吴大哥!”黄娟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里的金桂银桂是不是和我家乡的桂花园一样。”
    “你家乡也有个桂花园?”黄娟惊奇地问。“是不是也有金桂和银桂?”
    “是呀!”我无限惆怅。“我们家乡叫做老街,在金鳞市。老街的街头就是桂花园。桂花园是我从小呆惯了的地方,不仅有金桂银桂树,还有烂泥塘,小石桥,菜地......我娘现在就住在里面。三年多了,我没回家看过我娘......”
    “等到这里安排就绪了你回去看看吧。”黄娟被我感染了。“家里有老人是得常回家看看。吴大哥,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照看这里。其实,都是一些老娘们,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我看得出,你不看好我们缝纫社,我也没有什么把握,既然是大姐拉扯的,吴大哥,你就勉为其难吧!”
    黄娟的话句句贴心,我也感动了。

    沙头镇热闹非凡,许多年前我和师傅,孙叔来过。那时什么场景?现在往来沙湖市的可称得上人山人海。
    “吴大哥,那边有个澡堂。”黄娟指着前面。“我在那边餐馆等你,你洗个澡理理发吧。等你完了,我们一起吃饭。明天再和大家见个面。”

    “黄娟!”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她。“大姐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她只说了,叫你不要急。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

三十七

    “娟姐,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佩佩!”黄娟问。“生意还好吗?”
    “这生意还算行吧!”佩佩回答。“刚刚忙了一阵子,现在正好闲着。小妮好点啦?”
    “还是老样子。”黄娟有些忧虑。“正准备回去看看,这不又要忙了。佩佩,等一下我要在你这里招待一位客人,你给我准备一下......”
    “男的女的?”佩佩笑了起来。“娟姐,都三十好几的人啦,总不能守着小妮过一辈子吧......”
    “还说我!”黄娟显然逗恼了。“你不也是快二十六了吗?你那个诚哥怎样了?还来不来?”
    “娟姐,那可是我亲哥。”佩佩显然不高兴了。“诚哥确实帮过我,可我们年龄相差太大,他可是把我当亲妹妹看的。哪个象你,动不动就往邪处想。诶,你今天的客人怎么样?我一猜就知道是个男人。是想我帮你参考一下的吧?”
    “再说我打你!”黄娟面红耳赤。“这是来我们缝纫社投资的,佩佩,我想你能出来帮帮我。你看现在,我一方面要顾虑小妮的病,这次来的吴大哥是初次到沙湖市投资,我们缝纫社又是这个样子,要是弄得他血本无归,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你在这里人缘好,门路多。别人说,谁不认识沙湖的林佩佩,谁就在沙湖混不下去......”
    “娟姐!”佩佩不满意了。“你这么一说好象我成了沙湖的地头蛇了。我哪里来的这种幸运?你刚才说的吴大哥是哪里的?他怎么想起来缝纫社投资?”
    “他说他原来是三四三厂的工人。这年头三四三厂的工人下岗的不是很多吗?我们沙湖的服装生意红火,大大小小的服装厂,缝纫社还不遍地都是?客户投资缝纫社是看重了这里的行业优势,你不也是做服装起家?佩佩,你要是看姐可怜,就干脆关了这家饭店来缝纫社。 我现在心里没底。主要是小妮的病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要是来了,我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小妮身上......”
    “娟姐,你就别说了。我考虑考虑怎么样?”
    “佩佩!你真是我的好姐妹。”黄娟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会答应的。现在吴大哥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去接他吧!”

    “啊!”黄娟一见我就惊叫起来。“难怪人家说人不可貌像,海不可斗量。吴大哥,看不出你洗完澡理个发整个人都变了。”
    “我变怎么啦?”我问。“是不是老了许多?”
    佩佩叭在在黄娟耳边说了些什么,黄娟变得满脸通红。
    “吴大哥,这是林佩佩。我们缝纫社的员工。”黄娟介绍。
    “你好!”我和林佩佩打招呼。“想不到缝纫社还有这么漂亮的员工。真是难得。”
    “吴大哥吧!”佩佩说。“想不到吴大哥这么大的老板还来缝纫社投资。更是难得。”
    “吴大哥,你可别得罪这个小丫头。”黄娟提醒我。“这个丫头的嘴巴最损,看来今后谁找了她谁倒霉。我们吃饭去吧!佩佩早就准备好了。”
    “去吧!”我也早饿了。“佩佩,我不是什么大老板。我不过是个流浪的工人,有人介绍我到沙头镇来,我就来了。我不懂什么服装,也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你们都是缝纫社的员工,今后请大家多帮助。我的名字叫做吴聪,你们叫我吴聪也行,叫我吴大哥也行。”
    我的一本正经让佩佩也严肃起来。
    “那我们还是叫你吴大哥吧。”佩佩说。“其实我们都是在外面闯荡的流浪儿。和你相比,我们就更加惨了。我们是农村来的,到了城市连东西南北都要找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这城市的什么城管,工商,卫生等等部门都来啦。这个不合格,那个要交费,不高兴了还来个整顿。吃完了还拿,你不给他还要。这年月谁还讲道理?称他们是一帮强盗一点没错......”
    “吴大哥,我这么说没吓着你吧?”佩佩笑着说。“做成一件事情真的很难,但我们总不能不做吧。与其整天想着难呀难,还不如笑口常开,自己为自己找乐趣。别看我整天乐呵呵的,其实我心里许多苦水。还有娟姐,她......”
    “佩佩!”黄娟大声打断佩佩。“第一次和人家见面,你怎么连娘家的什么话都往外倒出来了?你说你自己好了,怎么把我也拉扯上了?”

    吃完饭我们往回走。
    “吴大哥。”黄娟指着一间房。“你暂时先住在这儿。我们条件简陋,你只能先委屈一下。我明天早晨再来看你。你的支票我已经交给林佩佩了,很快可以打到社里的帐户上。你先在心里拿个主意,看今后怎么搞,我们到时候好执行。重要的是厂子名称怎么改,做什么产品,要不要注册商标,职工的工资怎么定先不急,先要努力站稳脚跟......。”
    “黄娟。”我很诚恳。“做服装我真的是一窍不通,你要我怎么拿章程?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突然叫我做生意,而且还是服装生意,你说我怎么办?要是你们提前告诉我,我找几本这方面的书籍看看,或许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现在我真的讲不出。要不,你明天就把我投资的情况说说得了,这个事情你们先撑着,我慢慢熟悉了再说。”
    “好啦!”黄娟扑哧一笑。“大哥!我看出你是个又傻又真诚的人。那我就按你说的办,我先告诉你,和这些女人们打交道你得小心点,说话得谨慎,要是被她们抓住把柄,有你好受的。你累了,先休息吧!”

    黄娟回身往外走去。
    我忽的失神地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
    “等等!”我脱口而出。
    “还有事吗?吴大哥。”她的脸红了。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你休息去吧,我没事......”
    她走了。

    “怎么那么像?”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黄娟的背影和当年我初到沙头镇时看到慧姐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

    一天来的遭遇使得我有些胡思乱想。慧姐把我交给黄娟,可以看得出黄娟是个好人。她做事仔细周到,待人热情体贴。明天......
   

    明天肯定是个麻烦的一天。
    这么多不熟悉的人,还是女人。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场景,黄娟说完,我总得说两句话吧。我到时候怎么说?我只能说我投资了,我什么都不懂,一切交给慧姐和黄娟啦?也行!谁叫我不懂?封平说,杲杲没什么学不会的,杲杲是无所不能。封平显然是夸我,到了明天我就不是什么无所不能了,我确实做过许多工作,但这种服装行业谁能想到?这种女人的工作我还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吗?面对这么多女人,现在认识的还只有慧姐黄娟和佩佩,连该怎么说话我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无所不能?
    要是慧姐在就好了!慧姐总算是熟悉我的人。可她为什么突然走了?真的是为缝纫社拉业务?总不能我来了连一面都不见就忙着出去拉业务吧?还有,她怎么知道我今天到达?怎么知道我会在金塘下车?怎么会知道我在金塘派出所遇到了麻烦?怎么就想到让黄娟来作保?
    无法解释!再去问问黄娟,好象也不好怎么开口。

    那个姓黎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金塘出现?小陈肯定是他们的人,看来张诚分析得没错,他说设备提供单位和设备安装的都是一伙的,他还说席书记也卷入了这桩案子。席书记被政府抓了,说明席书记确实是卷入了。可是,难道詹梅也卷入了?詹梅应当是个好人,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啦,离婚的态度那么坚决,都让师娘埋怨了许久。嗨!
    不好!姓黎的在金塘出现,是不是说明他们的老巢就在金塘镇?当年黑娃跟踪到金塘,发现了他们存放设备的金塘仓库仓库。张诚还是有能力的,那种环境都能够调查到席书记的问题,我还劝他们不要再查下去。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显然,小陈已经认出了我。他偷袭我就说明了问题。他要是被派出所放了出来,姓黎的肯定就知道我回来了,肯定会到三四三厂找麻烦的。要是他们到三四三厂找我找不到,反过来寻到沙头镇,不,沙湖市,我怎么办?会不会连累慧姐?会不会连累黄娟和佩佩她们?姓黎的他们无疑是一帮穷凶极恶的黑社会分子,从小陈的偷袭我就知道。这个缝纫社都是女人,没有抵抗能力,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保护得了她们?还有,慧姐要是有封平的本事也好,起码封平处理事情从容不迫,张弛有道......

    还有娘......   
    什么时候能够去看我娘?现在连慧姐都没见着,还谈什么见娘?瞧这事办得,真是见鬼了!
    这个封平,说是到了沙头镇,哦,沙湖市就可以见到慧姐,怎么连见一面都困难?
    肯定是我没有按照封平交代去办。我自做主张,擅自跟踪那个姓黎的,后来又进了派出所,这怎么能怪封平?但是......更大的疑点来啦!相隔这么远,封平怎么知道慧姐要出门?怎么知道我要是到了金塘不马上去沙湖市就见不到慧姐?难道他们经常电话联系?为什么有电话不经常和我联系?还有,慧姐的电话号码不是给了我吗?为什么不现在和她联系一下......

    我喜不自禁,马上起身准备拨通慧姐的电话。
    我失望了!拿起电话时我忽然忘记了这个号码。
    我不是记忆力很强的吗?我不是学外语只花了四个月吗?而且是两门外语!现在连一个几位数的电话号码都记不起啦!
    我拼命拍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能够记起这个珍贵的号码。

    无济于事。我绝望了......。

三十八

    缝纫社热闹非凡......。

    “大家静一静。”黄娟开始说话。“现在给大家介绍来我们缝纫社投资的吴聪吴老板。当然,他不喜欢大家这样称呼他。我们年岁比他小的可以叫他吴大哥,年长的想怎么称呼都行。这个人很随和,他给我们带来了四十多万的资金。吴大哥说四十万元的投资规模很小,但我想,只要我们同舟共济,我们缝纫社肯定能上一个档次的。还有,我和吴大哥请了林佩佩来帮忙。林佩佩是银桂市场最早做生意的商户,经营服装很有经验。她来做什么呢?给我们做成品检验。现在我们缝纫社有人投资了,这是个大好事。我们的职工都是来自农村,大家要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刻苦奉献的精神,不要以为有了老板来,日子就好过了。当然,按照吴大哥的意思,是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但也要靠大家努力是不是?好了,让我们靠着吴大哥的投资,靠着银桂市场这块风水宝地一起创业,为开创一个新的伟业共同努力吧!大家是不是欢迎吴大哥讲几句?”
    欢迎的掌声响了起来。
    “各位姐妹。”我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正好黄娟递过一个茶杯,我赶忙接过来喝了一口。
    “我是初次来沙头镇,哦!沙湖市投资的。我想实话告诉大家,我对服装一点也不了解,对经商一点也没有经验,而且我只有四十多万元资金。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不会在这期间有什么大的作为,全靠大家努力了。好在各位都是内行,生产上大家就多听听黄娟的调度,质量上请林佩佩多把关......”
    “吴老板,那你干什么呀?”有人提出问题。引来一阵笑声。
    “这位女同志提得还真好。”我润了润嗓子。“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对着这么多女人还能不知道干什么?”又有人插嘴。引起更大的笑声。
    “请大家严肃点。”黄娟大声呵斥。“吴大哥初次和大家接触,你们就不会注意点?不都是女同胞吗?一点形象都不注意,想疯是吧?可以回去疯呀!我看大家还是安静下来,请吴大哥接着讲。”
    “刚才那位问得好。”我接着说。“我能做什么呢?第一,我给厂子改了个名字,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桂花园服饰’。我的家乡金鳞市有个地方叫做桂花园,那里是我从小傍着长大的地方。从今天起,大家就是‘桂花园服饰’的正式员工了。第二,关于劳动计酬的方法,我们过去也搞过按劳计酬,那是在三四三厂,用这种方法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收到了好的效果。第三,我想请大家多注意一下销售方面的情况,这点也很重要。我准备这样做......”
    “吴大哥!”我没注意到黄娟在我讲话的时候脸色变的越来越难看。
    “什么事?”我问。
    “一切都还刚刚开始,今后怎么办是不是看情况再说?”黄娟鼓起勇气说。
    “黄厂长,是不是让吴老板把话说完?”又有人站出来了。“吴老板是投资方,拟订什么方针是老板的事情。你怎么横插一杠子?”
    “吴大哥初次接触这个行业,对于这样的行业怎么运作还不是十分清楚。特别是涉及利润,工资和奖励制度等等,要等到他对这行都熟悉了再定。这个时候要求他规定定额,这不是挤兑他吗?我可以告诉大家,人家来投资也是为了赚钱,不是来做慈善事业的。他只有四十多万的资金,到时候亏损了,大家的饭碗还不是得重新找?善意的意见希望大家多提,他也希望得到大家多多的帮助。我相信,只要吴大哥站稳了脚跟,他不会亏待大家的。”
    “黄大姐说得对!”许多老同志说话了。“这不是做慈善事业,他既然来投资,是给我们带来了希望。没来由去挤兑人家。大家都是苦惯了的人,何必自己为难自己人......”
    “是呀!既然他来了,而且是自己不熟悉的行当,不就是靠大家帮忙吗?只要今后吴老板发财了不忘记我们,我们就给你当创业的元勋吧!”
    “大家这么讲过分啦!”我赶紧接上,虽然我不喜欢黄娟打断我。“我郑重承诺,不管我吴聪今后发不发财,我都不会忘记大家的。我刚才说了两点,虽然我对服装行业不熟悉,等我熟悉了我肯定也要这么做。大家为了工厂的发展出力流汗,我怎么能独享成果?我刚才可能说得不清楚,我是要说明,这个‘桂花园服饰’不是我吴聪的个人财产,是大家的,是所有姐妹的。做好服装这个产业,不是我吴聪一个人努力能办到的,要靠大家努力,并且在这个行业中我是最没用的。大家的贡献肯定会比我大,出力比我多,凭什么我要把成果独吞了?我今后会以利润的大小来拟订员工的收入比例,大家熟悉业务,该怎么定由大家说了算。我曾经和人家讨论过一种经营模式,这个模式我把它叫做‘共有制’。‘共有制’是什么?我现在一时间难以说清楚,但肯定的是,这个企业不是我个人的,是全体工人的。不仅生产,包括经营和管理都得大家来作主。我要用这种方法来调动大家的劳动热情,提高大家的实际收入......”
    黄娟带头,全体鼓掌。大家感动得热泪淋漓。

    “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的大实话呀!这个吴老板不简单!”
    “吴老板,听了你这几句话,我们就是没钱也干,这太对人心啦!”
    “吴大哥!”黄娟感动不已。“好久没看到缝纫社有这种局面啦!想不到你说几句话这么能打动人心。刚才我也是心急,要是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打算,我何必打断你的讲话。”
    “黄娟,你没错。”我诚恳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经营服装生意,真的需要大家帮助。我过去是个工人,做翻砂的。我这是从切身体会中悟出的道理,每个人都希望别人能平等对待自己,古代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我看重别人,别人也会看重我的。”
    “吴老板,我还有个问题。”人群中有人站起来问。“我们现在除了资金困难以外,主要还有业务不足,即使是你说的这种方法能行,我们没事做不还是空的?”
    “是呀!”许多人附和着。
    “大家不要急!”黄娟站起来说。“昨晚我们的业务员发回消息。她已经在内丹县拿到了几笔业务,有三个学校愿意把生产校服的任务交给我们。这笔业务够我们做一阵子啦!”
    人群中立马响起欢呼声。

    “桂花园服饰”初战告捷。工人们开足马力生产,我闲着没事只能到处溜溜。

    银桂市场果然很大,每天人来人往,车子更是多得出奇。每天歇业以后,许多清扫工马上进场开始收拾垃圾,一些店铺也把垃圾往外倒。一时间灰尘充斥各个角落,使人不得不掩着鼻子过路。
    市场前门虽然装饰得漂亮,一些小广告却张贴得到处都是,就象一件新衣服打了许多补丁。市场对面的临时车站总是拥挤不堪,各类货物就象垃圾一样到处乱放,污水横流,下水道堵塞,偶尔还有人在街道的角落大小便。这便是沙湖这个新兴城市的特色。
    我沿着街道向前,各类门店装饰不一,街道市场更是挤到马路中间。特别是临近傍晚,下班回家的,放学的学生,歇业的商贩,骑自行车的,开小汽车的,步行的,挤满马路,车铃响,喇叭鸣,人喊马叫,整个路上弄得人们昏头昏脑......
    我不想再走,只能打道回府。

    “你这人怎么啦!”一个女人的吼声把我拉了回来。
    正在清扫的男子尴尬地望着发怒的女人。
    “也不问问人家还要不要就收走......”女人吼道。“难怪好多东西都莫名其妙地丢了,原来是你们这些人拿走的......”
    “大嫂。”男人细声细气解释。“你的东西放在外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要是不清扫,你们商场又有人上告,说我们工作潦草......刚才我看你正忙,也没问问,算是我的不对。但你说很多东西丢失,这不是冤枉我们吗?我们做这个工作是低贱,但我们人格不能侮辱,我们再穷也不会拿人家的东西。”
    “还嘴硬!”女人怒气冲天。“今天要不是我留了点神这东西还不丢啦?”
    围观的人不少,没有一个上前劝开的。我分开人群......
    “怎么回事?”我问。
    女人用眼睛瞟了瞟我。
    “大哥。”男人委屈地说。“刚才这位大嫂正忙,丢在外面的一块包装布我随意扫进了垃圾车。我真不知道她还要作用,她一说我马上归还她,可她不该说很多东西丢了是我们拿走的。我确实是个穷人,要不我怎么会来做这个事?每天在大街扫完还要到商场清扫......”
    “好啦好啦!”我打着圆场。“说来说去原来是一场误会。大姐,你的东西你收好了,整天忙得够累的,你们做生意的也不容易,还是赶紧收拾好早点歇着吧!这位大哥贵姓?”
    “姓秦,我叫秦斌。”
    “秦兄弟,没事了。赶紧忙完休息吧!”我安慰他。“今后这样的事最好先问问人家,免得闹出误会来。当然,人家不要了你可以清扫,对工作还是不能马虎。是吧?”
    “这位大哥说得在理。”人群中有人附和。“都是不容易的,何必自己人和自己人过不去?这如今做生意的也难,扫地的就更难,相互体谅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呀!”我不失时机地插嘴。“商场和清扫是相互依存的。我想这位大姐也同意我的说法吧?要是这位大哥不每天清扫商场,整天脏兮兮的只怕也没有顾客来了。算啦,听我一句,都散了吧......”
    “这些我当然知道。”女人变得和颜悦色了。“说实话,当初我进城也当过清扫工。只是我最近老丢东西,我......”
    “这位大姐是个实诚人!”我由衷地赞叹。“那更得体谅清洁工的苦衷了。今天真难得,希望今后银桂商场更加融洽,这样才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啦!好了!好了!真是不打不相识,今后算是朋友了,不知我这个建议行不行?”
    “老板是什么人?”女人笑了。
    “我嘛......也算是沙湖的人啦。”我也笑了。“我是沙湖桂花园服饰的职工。新成立的厂子,不知大姐听过没有......”
    “沙湖的服装厂子多了去啦。”女人说。“新成立的没听过。”
    “知道黄娟吗?是她那个厂子的职工......”
    “黄娟?也没听说过。”她老实地说。“不过还没听说过服装厂要你这样的男人。大哥,你是老板吧?”
    “桂花园服饰没有老板。”我含笑地回答。

    “吴大哥!”是林佩佩叫我。
    “佩佩,找我什么事?”
    “有几个问题。”林佩佩上气不接下气。“刚才内丹县三中打来汇款单,我已经存到帐户了。还有县招待所也来了定单,要求我们做员工装,请我们帮助设计,要求美观大方,款式力求新颖,我们还没有这个经验。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回了他们?还有......”
    “佩佩,内丹县招待所的定单不能回。”我坚定地回答。“没有做过怎么啦?难道我们不能试一试?要是我们过去没有做过的都回了,我们的业务员会怎么想?你说下面的吧!”
    “还有就是这个月的工资问题。”林佩佩镇定了。“这个月的开始,我们按照你说的,开工才十几天发了工人的部分工资。当时按你说的方法计算,平均给了三百多元。到了月底结算,还需要发出人平四百元。吴大哥,这样做是不是太多了点?”
    “这个月赢利多少?”
    “大约十万多一点。”林佩佩说。“在这个缝纫社,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业务。大哥,要是总这样下去,可要发大财了!”
    “佩佩,你估计你和黄娟这个月该发多少?”
    “这个可没有想过。”林佩佩老实地说。“娟姐这个月还是拿她的二百元工资,我按照她的百分之九十拿,也就一百八十元......”
    “那怎么行?”我着急了。“佩佩,这厂里就你们两个最累。怎么拿这点点?‘共有制’经济体讲究按劳取酬,我们不能抹杀劳动者的积极性。当然,也怪我没有给你们制订工资标准。黄娟呢?你和她先商量一下,我们再协商一下怎么样?看是按照赢利多少分成还是按照业务完成情况决定收入都行。佩佩,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干脆坐下来和你谈点事情。”
    “吴大哥,是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调整了一下思路。“首先,我刚才在银桂市场看了人家的货物,我有了一些想法,请大家参考一下。现在的商家都把卖给客户的货好象没有当回事,不仅乱堆乱摆,包装也不规范整洁。”
    “吴大哥。”佩佩笑了。“这是老规矩。不就是服装吗?服装都是这种包装,它不是易碎物品,也不是其他必须特殊保护的物品。银桂市场经营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还不是照样红火吗?”
    “佩佩,我想,不管服装行业是什么规矩,我们桂花园服饰决不能照搬。”我停顿了一下,看林佩佩的态度。“为什么桂花园服饰不能照搬?因为我们首先必须尊重我们自己的劳动!这些服装都是我们自己辛勤劳动完成的劳动成果,任何不尊重它们的行为都是可耻的。第二,我们必须尊重客户。人家拿钱买你的货物,你必须把货物完整地送到人家的手上。你做到了这一点,人家就感觉得到了你的尊重,就有了相互尊重的基础。过去我们把这个叫商品,我们自己做的东西不是自己消费的,而是用来卖钱的。也就是说我们生产的东西最终是为别人生产的,是别人的东西。聪明点的商家说,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这话一点不假。要是人家不要货或者退货。我们有什么办法?不管业务多么紧,不管我们生产的东西多么抢手,我们都不能忘记这一点。这要成为一种习惯,要求我们每个职工都能做到。这件事我可以找黄娟再谈谈,也要得到‘桂花园服饰’全体职工的认可。我想改进我们今后产品的包装。当然,你可能想到成本会增加,但这是不可改变的。我们如果能做到物尽其用,合理利用,我想成本也不会增加多少,即使需要增加,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费用。”
    林佩佩的眼睛越睁越大。
    “吴大哥!”林佩佩嚷道。“你过去是在蒙我们吧?说什么没经过商,没做过服装,谈起来一套一套的。而且很有道理。我算服了你了。”
    “还有,佩佩。”我再次提起职工问题。“厂里的机子是不是职工自己带来的?”
    “是呀!当初组织缝纫社,街道领导要求每个职工愿意加入的必须准备一台缝纫机。弄得许多人筹钱买机子。吴大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车间看了,许多机子都有了毛病,影响了职工的生产热情,也影响了大家的收入。要是生产任务紧张,可能还会造成任务完不成......”
    “这个你也注意啦?”林佩佩惊讶了。“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干脆更换新机子。我看了车间有四五台高速平缝机,现在是生产的主力设备。为什么我们不全部更换?这就象打仗一样,武器好了,打仗的效果就不一样。同样的人,只要机器好,他的效果就好了许多。这个钱必须花。为企业发展,为职工收入,都应该花这个钱。当然,我不是说一下子可以解决,但我们可以逐步来。我现在再说一件事,就是男职工的问题。服装行业不应该都是女性的世界,应当有男职工参与。比如裁剪,那么大的坯布,女同胞搬运起来那么费力,是不是该考虑用男职工更好?这也关系到合理布局和优化组合的问题。实施记件工资带来了作坊式工作方法,这个不好。是不是来个优化组合?我在车间看到了有些工人年纪大了些,眼神差了些,虽说拼命干,可限于条件她们的效果很不好。服装行业既有机器操作,也缺不了手工整理。既然这些年长的工人操作机器影响进度,何不抽出来单独进行最后的手工整理?这样既能提高劳动效果,提高收入,又能使得大家有了合作精神,加强了团结。我们是一群人,不能各自为政,应当是一个劳动集体。我计划在职工家庭中选出经济条件困难的优先安排家属进厂,既解决了目前某些女性吃力的岗位急需男职工的问题,又解决了职工家庭的就业困难......”
    “吴大哥,这些办法太好了!”林佩佩高兴得跳起来。“其实娟姐也这么想过,只是你刚刚来,对你的性格不了解,没敢提出来......”
    “佩佩!”我说。“我是刚刚接触这个行业,什么都不懂,正是需要大家和我合作的时候,怎么有问题不能和我讲?‘共有制’是什么?是大家的产业,不是我吴聪一个人的。今天你可能还不会相信,把我当成老板,所以才有话不敢和我讲。其实你们和我讲得越多,对企业发展的好处越大,知道吗?我还想接手你的饭店......”
    “接手我的饭店?”
    “是呀!”我恳切地说。“你为了‘桂花园服饰’主动放弃了饭店,这本身让我感到歉疚,现在看到大家这么忘我工作,我更是过意不去。我考虑了,想办一个食堂,供给午饭。当然,这是免费的。你可能认为时机还不成熟,我也不敢说时机成熟了。但是今后肯定要这么做的。现在已经成熟的是桂花园服饰的工会组织要马上成立。职工没有自己的组织怎么行?我名义上算得上是企业老板,但也作为职工参加工会。等到大家认可了,可以组织讨论民营企业怎么实施劳动保护,职工退休,休假,医疗等等福利。你要是有门路,看能不能给我借一些相关的政策方面的书籍文件,我对国家的政策还不是很了解......”
    “吴大哥!我算服了你了。”林佩佩感叹地说。“要是这样,那不比国营企业还好?行!政策方面的书我尽量找......”
    “佩佩,还有,仓库里那些防雨布是怎么回事?”
    “那是过去街道的领导摊派给我们的,拿它做过雨衣,没人要,后来不生产了。这是剩余下来的,也没人理会,吴大哥,是不是要处理掉?”
    “不是,佩佩。”我建议。“今天我到了银桂市场,看到了那些清洁工人劳动强度很大,要是到了雨天,浑身都会淋湿的。既然那批防雨布放在仓库没有用,我想给这些清洁工每人赠送一套防雨工作服。当然,这要取得大家的同意,因为我们是‘共有制’企业。还有,我想找个单位做一些垃圾桶,写上请大家爱护卫生,尊重清洁工人的劳动之类的标语,这个钱从我的收入里扣除。当然,能写上桂花园服饰宣传的广告性标语更好,省得打广告花钱。”
    “还有什么?吴大哥。”林佩佩感动得五体投地。“我仔细听着,赶着我会一一做好的。吴大哥,想不到你尽是点子。我算开眼界了。”
    “这些暂时还不能作数,还要和黄娟商量来着。”我突然有些疑问。“咦,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黄娟?”
    “娟姐这两天有事!”林佩佩表情突然显得黯然了。“她女儿病重了。她要我不要告诉你,她缺的工她会照天数扣钱的。”

三十九

    “你是小妮吧?”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
    “伯伯,您是来找我妈妈的吧?”小女孩的声音有些虚弱。“妈妈去找医生伯伯了,奶奶正在给我洗衣服。”
    “不!”我回答。“我是来看小妮的。告诉伯伯,你想做什么?”
    “我想......”小妮的脸上有了笑容。“我想赶快治好病,这样我就能去幼儿园啦。还有,我好想上学。我希望天天和小朋友在一起玩......”
    “医生伯伯没有说你得的什么病吗?你要是好起来了,伯伯送你去幼儿园好吗?还有,你看,我给你带来了许多好吃的,还有少儿读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喜欢,谢谢伯伯。”小妮好高兴。“我妈妈说了,医生伯伯正在检查,很快就能知道我得的什么病了。我和奶奶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她每天都要做好多事,伯伯,我能好起来吗?”
    “能!当然能!”

    “黄娟。”我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们大家?”
    “吴大哥!”黄娟眼泪下来了。“你刚刚来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对不起。说真的,我是想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上,可是,小妮这病......”
    “小妮怎么啦?她到底是什么病?”
    “白血病!”黄娟几乎崩溃了,身子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花了我多少心血,现在又患上不治之症。吴大哥,我再也承受不了了。我是个女人,可我怎么能扛起这样的重担?我没有钱,可医生说治疗这种病起码要几十万,我到哪里找这么多钱?即使有钱,也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我......我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
    “黄娟!”我扶她坐下,安慰她。“你要振作起来。我听我姑婆说过,人活着是难,可是再难也要活下去。有时候就得咬牙切齿地活下去,孩子还小,都指望着咱们呢?他们怎么知道生活的艰难,可咱们心里有数,谁叫咱是大人呢,谁叫咱是长辈呢?黄娟,命运对你可能是不公平,人不就是在抗争中活下来的吗?不要认为你是一个人,你还有桂花园服饰的全体职工。现在马上和我到厂里去,马上召开临时工会紧急会议,我建议,立刻把厂里的全部资金拿出来给孩子治疗......”
    “不行!”黄娟猛地推开我。“不行!吴大哥!你刚刚起步,而且现在正是发展的大好时机。怎么能为了我把你自己的前程毁啦?你要是毁了,我今后怎么面对?要是钱花光了小妮还是治不好怎么办?......”
    “黄娟!”我怒气冲天。“你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对孩子,我只看到过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不会轻言放弃!什么发展机遇,什么花光钱财,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有什么能比孩子更重要!黄娟,你可能是觉得对不住我是不是?你还不了解我,在我眼里,发展可以什么时候都行,赚钱可以不论多少都行,可孩子的生命到了紧急关头,错过了这个时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听我的话,把眼泪擦干,无论你愿意不愿意,这个决心我已经下了。还有,厂里正在招人,需要你到现场主持,赠送给湖东区环卫工人的工作装也需要你到场举持捐赠仪式。林佩佩请人制作的垃圾桶摆放位置由你去确定。还有,你记得要她说出捐赠单位,我定制的当然得我给钱。林佩佩最近很忙,我又帮不上手。我想,干脆,我把小妮转院到阳江市中心医院治疗,请你妈妈一起过去。在那里我还可以找人商量,你现在一筹莫展,心态也不好,我好歹见过世面,办法也比你多。更重要的是小妮现在和我很熟,估计没有什么大问题。”
    “吴大哥,你叫我说什么好?”黄娟低下头。“这些我都听你的。厂里的事情你就放心......”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我心里轻松了。“我了解过,最好的骨髓移植应当是自己的直系亲属。最好是孩子的爸爸。你妈妈说小妮是你领养的,我想为了孩子,以十万元作为悬赏,只要能捐献骨髓救了小妮,不论这人是谁......”
    “桂花园服饰的大好前程要毁在我的手里了。”黄娟喃喃地说。“这孩子的病生得真不是时候。”

    “吴大哥!”是聂东阳。“你什么时候到阳江来啦?怎么也不来找我?”
    小聂的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吴大哥,这是季思柳......”小聂红着脸介绍。
    “你好!”我向女孩点点头。“小聂,毕业了吧?大哥没来看你,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我这次到阳江是来帮孩子治病的......”
    “是星星病啦?”小聂心急。“什么病?”
    “不是星星,是我厂里的一名员工的孩子,得的是白血病,医院正在联系骨髓移植。希望尽快找到合适的配型......”
    “骨髓移植?”季思柳突然插上来。“阳江日报上的启事是不是你登的?那个悬赏十万元寻找合适配型的启事?”
    “是的,”我回答。“你们也看到啦?”
    “我们都知道了。”小季笑着说。“我们电视台同事议论,现在得这种病的不少,拿出十万元征求合适配型的你是第一个。”
    “小季是省电视台的采访记者。”小聂介绍。“大哥,你刚才说什么职工的孩子?为了职工孩子的病你拿出十万元?”
    “小聂。”我正色地说。“无论谁的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的未来。十万元少了,我问了医生,手术费,各类治疗都还不少......”
    “那得多少钱呀?”小聂着急。
    “不怕!”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把全厂的流动资金都打过来了。“现在厂里职工正在组织捐款,大家的热情可高了,都说了,只要是给孩子治疗,不管需要什么,只要有,没有人会不肯。现在全厂职工都来做了配型检测。”
    “你现在是什么单位?”小季问。
    “我现在在沙湖。”我回答。“沙湖市桂花园服饰。”
    “桂花园服饰?”小季睁大眼睛。“前几天报道的沙湖市桂花园服饰向湖东区清洁工人捐献工作装,向社会捐献垃圾桶的是你们厂?现在又倾全力救治一个白血病患儿?”
    “你到底有多大财力?”小季摇头。“大哥!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罗芳,今天怎么没有应酬?”董奎吃完晚饭,打开了电视机。
    “下午东阳打来电话,说思柳采访到了一件很有价值的新闻,特别叮嘱我晚饭后不要外出。”
    罗芳看看钟,拿过遥控器:“时间快到了,看看这孩子又搞些什么名堂。”
    “他现在还会搞什么名堂?”董奎不满。“家里这样的状况你还不满意?马上要退休的人啦!到时候正好赶上给东阳带孩子,你今后的日子就别提多美了。罗芳,我退了快一年了吧?退下来日子安逸了,身体也好了许多。前天有人拉我去读什么老年大学,说是画点画,写写字。学不到什么,陶冶性情吧。嘿嘿!脱离了老本行,一时还真难适应......”
    “你得了!”罗芳说。“东阳其他的东西我还是放心,就是性格我还是不满意。毕业了,学的东西连季总都满意,可就是不想来春晖。你看老季现在连季思柳都搭上了,还是栓不住这匹野马。”
    “我说,”董奎讲。“你们为什么总是想栓住东阳?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却总是想把他制住。罗芳,你还是这种老观念可不行。东阳就是一匹千里马,也会被你毁了的。”

    “现在播报。”阳江卫星电视开始播报。“前天阳江日报刊登的有人出十万元悬赏为白血患儿寻找骨髓移植配型的启事,现已查明,刊登这则启事的是沙湖市的一家民营企业老板,叫做吴聪。患儿林小妮是该厂一名职工的孩子。针对社会上目前崇尚的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气,吴聪先生用自己的行为......”
    “是吴聪!”董奎张大眼睛。“这个吴聪什么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他得罪了什么人被逼走了吗?”
    “老董!”是罗芳。“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吴聪。这个人我对他有好印象,要不是他,东阳能有今天吗?”
    “当然!”董奎赶紧。“这个人确实是个好人。我真是奇怪了,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这种雷锋式的人物?现在的人都在向钱看,可这个吴聪还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呀!这不一个新时代的活雷锋吗?”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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