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
无尽倾诉六
养殖场所在地叫塘湾。塘湾是张家坳院子对面叫对门山的尾部,是一片老坟山。大开荒山后,坟山开垦出来做了梯土梯田。开荒是在晚上进行的,满山满坡高高挂着马灯,红旗在夜风中呼呼作响。社员们很积极,干的热火朝天。
现在的塘湾,梯田梯土的蚕豆、麦子、油菜等农作物都快要成熟了;田垅里的水稻长势也很喜人。我和淡伢放学回来就提着竹篮在麦子、油菜地里扯猪草。淡伢比我大一岁,猪草扯到半篮时,突然刮起大风,黑云从南边天上气势汹汹地扑向我们。又一阵大风卷过,麦子、油菜及其庄稼被压趴在地,几粒手指头大小的冷雨滴从乌云中狠狠地甩到我们的脸上。我们慌忙朝养殖场跑,各地扯猪草的少男少女们也从四面八方涌到一起。我们笑呵呵地挤在门口、窗台上朝屋外打望,突然有人喊,下雪弹子了!这一声喊,激发我的好奇心,我冲到门外地坪上去捡雪弹子,快要到夏天了,下雪弹子是奇事,这还不算,雪弹子有蚕豆大,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打在我的头上疼痛难忍,我捡了几颗就回屋了。大家正啧啧称奇的时候,养殖场房顶上的瓦片砸得嗵嗵嗵嗵嗵大响,胆小的女孩立即以尖叫作为回应。养殖场饲养员秀悲娘(悲娘即伯母的意思)吓得大惊失色,她戴着斗笠到猪栏里想找东西救护被冰雹打得嗷嗷叫的百十头大大小小的猪,可是,她的斗笠根本不能遮挡天上砸下来拳头大的冰雹。她起先和我们站在饲料房,饲料房也被冰雹打的稀烂。十几人各自哭叫着找藏身处,淡伢子躲在墙壁上的几捆木柴下,我和几个人站在饲料房门槛上,淡伢子招手示意叫我过去,我跑到他身边,蹲在柴捆下,被把房顶砸得稀巴烂的冰雹吓得大哭。淡伢子吓唬我,不许我再哭,说再哭,天老爷发脾气冰雹会下得更大!我便护着头哭也不敢哭,而其他人则大哭小叫。一时间冰雹砸瓦声、猪们的惨叫声、大家的哭叫声,混杂在一起,天要塌了地要翻了的极度恐怖感,笼罩在养殖场的灾难中的同伴们心头。
不久,没有听到声音了,养殖场安静了,突然有人喊:不下了,回去吧。我们就像躲在地洞的老鼠子一样,从各个旮旯钻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已面目全非,地上全是碎瓦片和木板、杂物,房顶没有几片好瓦了,养殖场明亮而悲惨。
走在土路上,土路两边的梯土上的油菜麦子杆子全被砸断,枣树、桃树、梨树等一切果树枝叶打得七零八碎,满世界残破不堪,惨不忍睹。
我刚刚回到对门山上,大哥托着一件棉衣来接我来了,我一看见大哥就想哭,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哭,大哥一脸的严肃,一声不吭地带我回家。走进村院老大门,满院子都是残瓦碎片,所有房子光秃秃的只剩下椽子,踩在厚厚的碎瓦片上,我回到自己家门口,门前还没有融化的拳头大的冰雹得意地夹杂在碎瓦片中。我家只剩下几堵木板墙壁,妈妈和二哥正在清理露天屋子。
我爹回来看了一眼就回林场了,我妈一边骂我爹不顾家,一边恶声恶气地命令我们递茅草,大哥顶替了我爹的家庭责任,把一切大事小情扛在他那瘦小的肩上,做起了家庭顶梁柱。有大哥的尽心尽力的协助,母亲不在乎父亲的责任而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从这百年不遇的冰雹灾难中,可以想象,全生产队的人的吃饭成了多么艰难的问题,该收的庄稼颗粒无收,该下的种已全下了,就是说,生产队一点儿粮食都没有了。不但眼前没有,下半年以及明年也没有了。大哥是生产队会计,队委会研究决定,把生产队全部布票等可以换红薯米的东西带队出去外地兑换红薯米,然而,很快,可以兑换红薯米的布票也没有了,而全生产队200多人没有下锅的红薯米了。
此前我们是吃大米饭的,大米不够,吃稀饭,稀饭不够做麦食高粱糊,现在除了兑换来的不多的薯米,就再找不到可以替代食物了。家家户户一个状况。
终于有一天,妈妈说她带我出去讨米,我想去找班主任老师请假,旮旯屋的黄老师在村口说,不用请假,饭都没吃的了,读什么书?黄老师的妈妈就是饲养员秀悲娘,我就这样跟着妈妈和一个我叫砣姐的头上屋本族嫂子出发了。我们从双井火车站爬上火车货车去湘中涟源地区。火车货车的车厢之间有一小片空档,空档没有围栏,只要不小心翻一下身就会掉下铁轨,碾得粉碎。
下了火车,我们一行四人,就顺去往乡下的公路走,四人中包括砣姐刚刚满月的儿子。终于我们停在一个土屋门前,门前坐着几个人,我妈压低声音对我说:“你是小孩,你先去讨,我和砣姐跟在你后面。”我一听,脸一下子红了,气急败坏地说:“要我讨米,我情愿死了!”(这是当年原话一字未增改)我妈就骂我,她一骂我我就撒开腿跑。我一跑,我妈就劝我不要跑,我那里肯听,一口气跑过一个山头,我在山头上回头一望,我妈张开双臂往我这边跑,没有跑几米就一头跌倒在地。砣姐放下孩子就来追我,我往火车站方向跑,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我不知道我要跑去那里,我妈在这里,我回去又怎么有脸见人?没跑多远,砣姐就追上来了,一把抓住了我,一边拉我,一边骂我,说你想把你妈逼死?你妈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晓得。
就这样,我回到了妈妈身边。我妈妈一再保证不让我先开口讨米,她讨米,我跟在她后面就行。我妈妈没有骂我,还保证不让我先开口讨米,我又无处可去,就只好依从。在一户农家门前,妈妈就找主人说话,说被冰雹打的灾情,涟源农民表示理解,给我们饭吃,饭是干饭还有菜,但是我怕羞,躲在后面一个劲儿地红脸。妈妈就向主人讨要一个破斗笠,主人说拿去就是。我戴上破斗笠,把脸藏在斗笠中才肯吃饭。妈妈带着砣姐和我,一家一户去讨,当地农民很爽快,一把一把地打发,有了第一天讨米经历,第二天妈妈就安排我也把一个口袋挂在胸前,说我是我妈妈的侄儿,我依从了,果然,在妈妈的介绍下,给了妈妈一把米又打发我一把米。
我妈妈只读了两年夜校,但她记忆力好,脑子灵活,能说过得去的普通话,和人交往容易混熟,一面之交就相信她,她一路上认了好几个姐妹,我们住在她任的姐妹家,在住的方面就没受多大的苦,没有流落荒野是不幸中的幸事。我妈妈这一年才36岁,我10岁,我们四口人从来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可见我妈妈和砣姐警惕性之高。我在经历涟源地区讨米没有受到什么侮辱之后,我对涟源地区的人民充满感激之情,后来每每乘坐火车途经涟源,我都要注视涟源地区山水屋宇,总想为涟源地区的人民做点什么。
我们讨到几十斤大米与红薯米以后,赶紧挑回溆浦家里,家里人等米下锅呢。我背着砣姐的儿子,走路不太稳当的姿态,惹起砣姐和我妈的笑。
第一次讨米的经历锻炼了我,第二次去娄底地区时,我就不怕羞了。这一次砣姐没有来,另一个搭伙的人是旮旯屋的黄老师的母亲秀悲娘,秀悲娘带着两个女儿,大女儿是我同学,小女儿还在喂奶。我们在娄底火车站巧遇60多岁的外婆。外婆一个人冷冷地坐在候车室,我们碰见后就结伴一起去讨米。后来我坐火车途经娄底火车站时,总要寻找我外婆,其实我外婆已去世多年,但我一直有愧对外婆的心思。那一次,起先我们一起在娄底城里讨,城里人门基本上是关闭的,不关门也没乡里人大方,一天下来讨不到几升米。我妈就急了,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走,穿梭一样。走着走着就把外婆落下了。而秀悲娘母女仨也太疲沓,吃一顿饭都要耽搁好半天,我妈只想多讨一点米,带着我们转到农村,一到农村没两天,就和后面的秀悲娘母女们失去了联系。
那是一个傍晚,我和妈妈找不到秀悲娘就流泪了,我有被抛弃的感觉,很是孤独,因感到孤独而对前面充满了恐惧感。我娘儿俩哭了一阵之后,很快振作了起来。在湘乡一户老太太家,我们遇到了毛主席的熟人,这位老太太很慈祥,很热情,对我母子很同情,做了好吃的,还在饭里放上白糖。留我们过夜,夜里讲了很多她和毛主席小时候相处的故事。她说这里距离韶山只有80里路,嘱咐我们有机会就去看看毛主席旧居。当年我们没有去,后来我去了很多次。
冰雹之灾只是我们一小片地区,接下来的惊天事件改写了中国历史。待续2015-4-20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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