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死

　　“爸爸，树里没有血啊。”

　　“哪有什么血，那都是骗人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就要看血，就要看。”

　　“你看。”斧子“咚”地一声砍下去，伴随着数片树皮飞溅，早已被撕开的口子被凿得更深了，断裂的脉络中渗出的汁水暗暗流出。“你看。”又是一斧，依然没见红色的血。

　　数下砍砸，刚刚还笔直挺拔的如同卫士般的大树就“轰”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飞尘四散，残叶挣扎。

　　两个人都笑了，这笑和一百多年前的笑似乎很像，似乎又不像……

　　这曾经是个安静平和的海岛部落，男耕女织，讲信修睦。然而毫无征兆地，在一个太阳初生的早晨，烟波朦胧的海面上突然腾起一个庞大的黑影，它蜿蜒肆舞，翻转穿梭。海上的几艘渔船瞬间炸开成血流浸染的碎片。它继续肆虐，摧毁了沿海所有的房屋和所有的人。尽情地破坏和捕食后，它满意地扎进海中消失了，留下一堆堆木板和一片片鲜血在河滩上漂浮震荡。

　　那是蛟，常常被误作龙的怪物。蛟害之后，这个可怜的部落又遭遇了另一只凶兽——貔，它如老虎般的壮实，如猎豹般的迅猛，它身上散发着血腥的味道。不过貔对人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它只会在蛟后出现。如此二怪轮番现形，部落已是断壁残垣。

　　然而，可悲的是，部落首领出卖了他的人民。开始，他要求人们每月轮流献上家畜以祭奉妖兽，蛟和貔倒也不客气，对不费气力送到海边的活物甚是受用，饱餐之后就走，部落似乎有了暂时的安宁。但后来家畜献光了，首领就鼓动人们去猎杀猛兽，猛兽猎光后，便开始抓活人了。人们逃不出去，也不敢反抗，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只能靠祭献活人的方式来拖慢死神到来的脚步。

　　英雄虽不常有，但总生于乱世。部落里有个铁匠生了个男孩儿。孩子一出生便被告知要拿去作祭品，留给他存活于世的时间只有十余天。但惊人的是，孩子用奇迹般的速度成长着，第一天，会说话了，第二天，会走路了……等到第七天，他已经具有了父亲般的健壮体魄。

　　有人拿他当第四个祸害，有人对此漠不关心，而更多的人则慢慢倾向于把他当作救世的英雄。我们暂且叫他英雄吧。英雄不负众望，他用一天的时间便掌握了猎杀凶兽的本领。

　　下海前，他让人们在部落中央的一大块区域四周围上浇油的柴草。之后，便口含柴刀，腰别锤头扑进海中。他拖着一道气泡汇成的锥形水流深潜，再深潜，在离岸不远的深海处，他发现了那只蛟，不过它似乎在熟睡。英雄毫不迟疑地一刀插进蛟的脊梁。“嗥”地一声，蛟瞪开它腾着绿焰的双眼，它的惨叫化成一道道音波冲出海面，让岸边忐忑的人不由一颤。

　　一声轰响，蛟从海里飞出，人们看到英雄在它头上死死扼着它的脖子。它想把英雄甩下去，却被英雄夹着脖子不由自主地向部落中央飞去。蛟在海中是霸王，一到陆地便似乎少了些许气焰，英雄抓住时机，一锤敲在蛟的天灵盖上。蛟终于放下了它自傲的身姿，跌落到地上，它翻滚着撞击房屋，想把后背上那个小东西撞下去。但是房屋倒塌了几十座，英雄就是没有放开他那已流满鲜血的手，而且卡得更紧，十根指头全部插到了蛟的肉中。

　　蛟惨烈的叫声传到了貔那里。貔的耳朵捕捉到这声音后连同耳上的毛一同竖了起来，耳朵后侧的血管迅速涨起，血液一股一股地飞速流动。它“噌”地一声还没有完全站起就已经飞奔了十几米。貔以为蛟又行动了。

　　然而等它奔驰到现场后才发现事态并不很妙，它立马停足，却也依然向前滑动了数十米，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爪痕。它调转身体要逃时，后面响起英雄的声音：“点火!”人们点燃了四周的柴草，熊熊烈火一下把英雄和蛟貔二兽围住。貔还想冲出去，但是火焰的外围是手持竹刺的人，它放弃了。

　　当火墙充分隔绝内外两层时，人们只有等。随着最后一阵声音过去，火焰也平静下来。人们看到英雄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而他脚下，是气绝的蛟还有貔。

　　英雄的血渗入地下，于是整个大地都有了英雄的血脉，在河滩上，吸收了他的鲜血的树木迅速生长，长得大而粗壮，并结出满满的果实。取食了果实的人们变得健壮有力，似乎再不必怕蛟和貔的侵袭。人们笑了，他们说，英雄没有死。

　　当然，那位部落首领被人们驱逐了，他被赶到海里，至于生死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事情才刚刚过去一百多年啊，后代们便开始怀疑，开始推测，开始臆断了。有人说，英雄的做法太有痞气，怎么能趁着蛟睡着的时候下毒手呢;有人说，都怪英雄把蛟引到陆上，他自己的战争为什么要以别人的房屋毁坏为代价;有人说，蛟和貔本来就是帮助部落的，被它们吃掉能升天呢;于是人们又开始怀念当时的首领了。而对英雄最好的施舍就是认为他根本不存在过，就像开始那两个伐木的父子一样。

　　于是，人们将树纷纷砍掉，而且是连根拔起，用来做房屋，做船，做各种能够满足自己私欲的东西。然而他们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越来越弱了。

　　有一天，当他们中的一人抡起斧子砍向最后一棵大树时，那树的破口倏然间喷出红色的雾团，血雾瞬间又随风消散。那人睁大的眼睛似乎要告诉这个世界——英雄确实来过，又间或是因为其看到了一百多年前那种烟波朦胧之后蜿蜒肆舞，翻转穿梭的幻影。

　　后记：有人说，你把英雄的下场写得有点惨，对他公平吗?他毕竟救了一个部落。我说，英雄幸亏是死了，不然人们连他最初的动机都要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