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红旗:小评《毛主席给邵西先生的信件-1917年》
邵西 先生阁下:
省城一面,几回欲通音问,懒惰未果。近日以来,颇多杂思,四无亲人,莫可与语。弟自得阁下,如婴儿之得慈母。
盖举世昏昏,皆是斫我心灵,丧我志气,无一可与商量学问,言天下国家之大计,成全道德,适当于立身处世之道。自恸幼年失学,而又日愁父师。
人谁不思上进?当其求涂不得歧路彷徨,其苦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当幼少全苦境也。
今年暑假回家一省,来城略住,漫游宁乡、安化、益阳、沅江诸县,稍为变动空气,锻炼筋骨。昨十六日回省,二十日入校,二十二日开学,明日开讲。乘暇作此信,将胸中所见,陈求指答,幸垂察焉。
今之天下纷纷,就一面言,本为变革应有事情;就他而言,今之纷纷,毋亦诸人本身本领之不足,无术以救天下之难,徒以肤末之见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无他,无内省之明,无外观之识而已矣。己之本领何在,此应自知也。以欂栌之材,欲为栋梁之任,其胸中茫然无有,徒欲学古代奸雄意气之为,以手腕智计为牢笼一世之具此如秋潦无源,浮萍无根,如何能久?
(今日天下,自九门乃至于江湖,自学府乃至于市井,自士人君子乃至于贩夫走卒,无非如此。此结不通,则官阶、职称、学术、财富皆为一家一时之计,安能至天下之安,天下不安,乃欲一家之安,知其必不能尽其安,苟得其安,乃一时之安,岂能久乎?中华人众,皆爱其子孙,然今庙堂诸公、天下贤 能 君子,不能之长久之安,虽有一时虚名、万贯实财,焉能致子孙之安)
今之论人者,称袁世凯、孙文、康有为而叁。孙、袁吾不论,独康似略有本源矣。然细观之,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毕言炫听,并无一干竖立、枝叶扶疏之妙。(国学为中华根基,可惜历来学者,寻章摘句,无非儒、释、道并其章句皮毛而已,南海圣人不过如此。)愚意所谓本源者,倡学而已矣。惟学如基础,今人无学,故基础不厚,时惧倾圮。
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曾氏养心之法,于今亦有益。然其独善其身,并不知天下根由。今虽言此,不在苛求古人。),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处之完满乎?天下亦大矣,社会之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开通为难(此正变易社会最难处。)。
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观60年反复,岂不明矣?)。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之源(仰望星空乃可得乎?)。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如议会、宪法、总统、内阁、军事、实业、教育,一切皆枝节也(譬如取不同人之四肢、心肺、脏腑而拼凑之,欲其为生人,可乎?).枝节亦不可少,惟此等枝节,必有本源。本源未得,则此等枝节为赘疣,为不贯气,为支离灭裂,幸则与本源略近,不幸则背道而驰。夫以与本源背道而驰者而以之为临民制治之具,几何不谬种流传,陷一世一国于败亡哉?而岂有毫末之富强幸福可言哉?(此正三十年之间事也)
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以人类为一个客观对象的系统论。某公不知此,乃出先富带后富,痴人说梦如此,天下蒙昧不知,寄幻于清官明君一二,悲夫。),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虽有偏全之不同,而总有几分之存在。今吾以大本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
然今之天下则纷纷矣!推其原因,一在如前之所云,无内省之明; 一则不知天下应以何道而后能动,乃无外观之识也。故愚以为,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
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此如大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曀皆开,则沛乎不可御矣!(非如此,不能鼓荡天下。今日乃言其独裁,呜呼,满清一降,北洋诸雄、蒋文正公欲独裁,未见其能一呼而天下应,此正以自家之昏昧度前贤高识也。)
阅书报,将中外事态略为比较,觉吾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夫思想主人之心,道德范人之行,二者不洁,遍地皆污。盖二者之势力,无在不为所弥漫也。(毁故立新,不能救轮回之苦,要在文化革新、民智开蒙。此正文革深意。今日去此,乱象所由生也。)
思想道德必真必实。吾国思想与道德,可以伪而不真、虚而不实之两言括之,五千年流传到今,种根甚深,结蒂甚固,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当今如何?)
怀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东方思想均不切于实际生活。诚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未必盲从西人)。今人动教子弟宜立志,又曰某君有志,愚意此最不通。(一家生计之志而已)志者,吾有见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定吾人心之所之谓也。
今人所谓立志,如有志为军事家,有志为教育家,乃见前辈之行事及近人之施也,羡其成功,盲从以为己志,乃出于一种模仿性。(学府进出才俊,莫不如此。)
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道理, 奉以为己身言动之准,立之为前途之鹄,再择其合于此鹄之事,尽力为之,以为达到之方,始谓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为真志,而非盲从之志。
其始所谓立志,只可谓之有求善之倾向,或求真求美之倾向,不过一种之冲动耳,非真正之志也。虽然,此志也容易立哉?
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无志;终身未得,即终身无志。此又学之所以贵乎幼也。(此志气贯乎生年。今人有论其晚年心力,在乎所谓权力之争。吾周遭师长,多持此轮。哭笑不得。以此知中华之劫未尽。明堂腐朽、小民相乍、君子自蒙、新富附权、权钱盟会、鼎铭买办,又滋腐难回,如此循环如也。然此皆外象,实乃因民智不开、尽怀私计、黄钟毁弃。悲夫。)
今人学为文,即好议论,能推断是非,下笔千言,世即誉之为有才,不知此亦妄也。(诗词歌赋小道,能一二句者誉为才子,或闺怨、或悲秋、或唱和、或粉饰、或帮闲。文以载道,道之不存,文何道哉?)彼其有所议论,皆其心中之臆见,未尝有当于宇宙事理之真。彼既未曾略用研究工夫,真理从何而来?
故某公常自谓:"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来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挑战与否,亦未可知。盖研究日进,前之臆见自见其妄也。
顾既腾之以为口说,世方以为贤者之言,奉而行矣,今乃知其为妄,宁不误尽天下!(茅于轼、袁腾飞)
弟亦颇有蹈此弊倾向,今后宜戒,只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 探讨既得,自然足以解释一切,而枝叶扶疏,不宜妄论短长,占去日力。阁下以为何如?(此时正鲁迅所谓作土壤也)
圣人,既得大本者也;贤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 圣人通达天地,明贯过去现在未来,洞悉叁界现象,如孔子之"百世可知",孟子之"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孔孟对答弟子之问,曾不能难,愚者或震之为神奇,不知并无谬巧,惟在得一大本而已。执此以对付百纷,驾驭动静,举不能逃,而何谬巧哉?(惟宗教家见众人以为神奇,则自神奇之,如耶苏、摩哈默德、释迦牟尼。)欲人人依自己真正主张以行,不盲从他人是非,非普及哲学不可。
(这是说学问要根本,孔孟、释迦,并非每一行专家,为其得根本,故能贯通。今日诸学,专家纷呈,奈何几无明白事理之人。茅于轼说不需要八亿亩红线;袁腾飞说中国不需要武装,我们的优点是文化统一世界;主流说市场经济可以和平崛起,美国中东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南方系说救灾是普世价值的胜利。凡此种种,没有最雷人,只有更雷人。即便有一二君子,不合世俗,也只是着落在MBA、字画歌赋,或独善其身,或扬汤止沸,无非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吾见今之人,为强有力者所利用(近日为跨国集团所用。不费一兵一卒,得去多少利益;凡知识分子,大多为其唱赞歌,以为是解药,不知是中国乱象的根本。贼喊捉贼,打倒护院。),滔滔皆是,全失却其主观性灵,颠倒之,播弄之,如商货,如土木,大亦不可哀哉!人人有哲学见解,自然人己平,争端息,真理流行,群妄退匿。(这正是当下中国最紧要的。不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弓打黄雀、猛虎食人,最后落得一个世界大乱,文明毁灭。美帝横行,只是世界不团结。三十年前步步萎缩,三十年来屡屡得手,究竟是为什么?)
某君语弟:人何以愚者多而智者少哉?老朽者聪明已蔽,语之以真理而不能听,促之而能动,是亦固然不足怪。(一些老朽,如茅于轼、吴敬琏之辈,因个人恩怨及利益故,已经不可挽回其思想,今日做房奴、蚁族的青年,不能再十三跳了。) 惟少年亦多不顾道理之人,只欲冥行,即如上哲学讲堂,只昏昏欲睡,不能入耳(二十年间的大学生,谁认真读过哲学?)。死生亦大矣(岂不闻做鬼的幸福的宏论?),此问题都不求解释,只顾目前□米尘埃之争,则甚矣人之不智!
弟谓此种人,大都可悯。(芸芸众生)
彼其不顾道理者,千百年恶社会所陶铸而然,非彼所能自主也,且亦大可怜矣。终日在彼等心中作战者,有数事焉:生死一也,义利一也,毁誉又一也。愚者当前,则只曰于彼乎,于此乎?歧路徘徊,而无一确实之标准,以为判断之主。此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其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一种笼统之社会制裁,则对于善者鼓吹之,对于恶者裁抑之。一切之人,被驱于此制裁之下,则相率为善不为恶,如今之守节、育婴、修桥、补路,乃至孝、友、睦、雍、任、恤种种之德,无非盲目的动作。此种事实固佳,而要其制裁与被制裁两面之心理,则固尽为盲目的也,不知有宇宙之大本大源也。(君子小人概莫能外)
吾人欲使此愚人而归于智,非普及哲学不可。小人累君子,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政治、法律、宗教、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终日经营忙碌,非为君子设也,为小人设也。
君子已有高尚之智德,如世但有君子,则政治、法律、礼仪制度, 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皆可废而不用。
无知小人太多,世上经营,遂以多数为标准,而牺牲君子一部分以从之,此小人累君子也。然小人者,可悯者也,君子如但顾自己,则可离群索居,古之人有行之者,巢、许是也。若以慈悲为心,则此小人者,吾同胞也,吾宇宙之一体也。吾等独去,则彼将益即于沉沦,自宜为一援手,开其智而蓄其德,与之共跻于圣域。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孔子知此义,故立太平世为鹄,而不废据乱、升平二世。大同者,吾人之鹄也。立德、立功、立言以尽力于斯世者,吾人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也。(此段正是精英于人民的辩证法。英雄和时事的关系,空说了很多年,独裁的故事也胡乱说了很多年。岂不知毛氏之于民众,就是人民英雄与人民的关系。人民群众是最伟大的力量,其彰显的程度在于人民能不能人民英雄同气连枝鱼水相合,否则人民苦难愚氓不知所终,只能等劫难来缓慢觉醒,虽有英雄,空老于户牖之下而已。这才是毛氏兵法的关键,是大系统论。西点军校学毛泽东仅是皮毛,毛自己讲过我们的战争是人民战争,反人民的战争是无法学习的。三大战役的小轮车可复制否?GTP有没有算过不参与交换的农田水利设施的修建与福利化的分配?多少美元内买回来法国六月风暴的支持和美国国内反战的呼应?这是靠一个选举制就能解决的吗?华盛顿的禅让无非是已经建立并且稳固了阶级利益,而世界上底层民众的利益制度建立了吗?没有指定接班人岂不是还世界人民吗?)
弟对于学校甚多不满之处,他日当为书与阁下详论之。现届毕业不远,毕业之后,自思读书为上,教书、办事为下(也有就业难的考量。然怀天下之志,则生计困顿亦不足道。启今朝青年,不可混沌一世。即便以养生论证,心量广大,有裨于内养正气、清励精神,此医药所不能到也。)。自揣固未尝立志,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作何主张,均茫乎未定,如何教书、办事?强而为之,定惟徒费日力,抑且太觉糊涂。以糊涂为因,必得糊涂之果,为此而惧。(尚未成熟思想,故但是并无改造世界的宏望,只是求知。)
弟久思组织私塾,采古讲学与今学校二者之长,暂只以叁年为期,课程则以略通国家大要为准。过此即须出洋求学,乃求西学大要,归仍返于私塾生活,以几其深(不忘教员一事)。怀此理想者,四年于兹矣。
今距一年之后,即须实行,而基础未立,所忧盖有叁事:一曰人,有师有友,方不孤陋寡闻;二曰地,须交通而避烦嚣;叁曰财,家薄必不能任,既不教书,阙少一分收入,又须费用,增加一分支出,叁者惟此为难。然拟学颜子之箪瓢与范公之画粥,冀可勉强支持也。(此天下事成于细微的明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以毛公之伟,尚作如是观。
今日诸公,空谈天下,岂有益乎?故知今日之法,不决于一二开明领导,决于梳理清楚经济运作的关键在外向输血内需不足,决于控制虚拟经济,决于明了资本体制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扩张就灭亡,决于洞悉美帝的扩张是当下全球的祸乱之源,决于外抗霸权、内保民生,决于凡实现以上必所为皆着落在开民智、保民权、肃官吏、结民心。
想我亿万民众觉醒,自争解放,团结一体,如江河鼓荡之不绝,若宇宙浩发而不易,则何往而不胜,何为而不成?舍此,虽有其心,实学未得其道,为不得其法,而求天下安者,某虽拙愚,知其不可,况天下之开 明 君子,岂不如某陇上一布衣乎?)
阁下于此,不知赞否若何?又阁下于自己进修之筹画,愿示规模,作我楷法。
润之
(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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