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脑子里最深的一个“祖先印象”
要是有这么一道题:你脑子里最深的一个“祖先印象”是什么?在成千上万有关“祖先”的画面和印象里挑一个出来,看来不太容易。这可不是“矬子里拔将军”,这是“将军里挑元帅”,万里挑一的活儿。尽管如此,我的选择还是相当简单,四个字:子与人歌。
就是孔子“与人歌”这个画面,是我对祖先无数印象的NUMBER 1,尤其是经历的事越多,旅行的地方越多,接触的“非汉族人士”(就是少数民族同胞和老外)越多,这个印象就越深。
读《论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画面,不是孔子跟他的学生说的那些道理,不是他说的某句话,而是他“以身作则”的这个行为,他长期保持的这个习惯,让人印象深刻。
咱们可以横向、纵向两个方向比较一下。先看横的,跟孔子差不多同时代,东西方都涌现出一批对人类历史有重大影响的哲人,咱们可以看看这些跟孔子同时代的哲人留下的经典,有没有出现这样的“经典领衔人物”“与人歌而善”的场面?没有。咱们孔子确实是“独一份儿”。
再纵向看,看咱们自己家门口的历史人物,唱歌的当然有,庄子就是一位,但《庄子》这本经典上记载的是他自己的独唱,不是他跟别人在一起的合唱,“庄周妻死,鼓盆而歌”。太太仙逝,他拿着个棒槌一边敲着他们家的瓦盆(那时候有没有铜盆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搪瓷盆,没有铝盆),一边唱歌。这种行为实在有点“后现代”,即便放在今天,也很难为大家接受。所以,当故事听听可以,真有一位要这么做了,咱们想想,这事儿搁今天会怎么样,这位当事人肯定要冒极大的风险,老婆走了,他一个人在那儿连敲带打唱上了,恐怕怎么说这位也必须是个具有“大无畏气概”的主儿,不然的话,在老岳父指挥下,小舅子、大舅子一顿暴揍,一般人肯定受不了。
有意思的是,在孔子前后,政界人物爱好唱歌的比比皆是,比如齐国的两位名相,管仲和晏婴,都不是一般的“爱好唱歌”,都是当时能歌善舞的高手。在孔子之后,汉代的汉高祖、汉武帝,唐代的唐太宗、唐玄宗都能歌善舞,而且不光是唱和跳,还都能自己创作,这种创作还不是无病呻吟,都是有感而发,并且能传诸后世。
同样有趣的是,“学界人物”则大不一样,从“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董先生开始,一直到宋明儒学最旺盛的年代,咱们看看这些赫赫有名的“儒学传教士”,把祖师爷“与人歌”这个“范儿”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的,几乎看不见一个。
一直可以说到咱们眼前,眼前说孔子道《论语》的人们又多了起来,但还是那个宋明时期留下来的“老传统”,“子与人侃”的越来越多,“子与人歌”的相当罕见。这确实有些令人疑惑不解。
当然咱们现在不知道孔子当时唱的是什么歌,跟什么人在一起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祖先的这个“范儿”,一直让咱们感觉非常温暖,阳光,而且,咱们可以把咱们这一辈子里看到的、看不到却知道的古今中外所有唱歌的人,和曾经唱歌的人联想到一起,也就是地球上所有的“歌者”放在一起,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棒非常壮观的场面。咱们不用想太远,随便想想一些人和一群人的名字:莎拉·布莱曼、席琳·迪翁、猫王、列侬、帕瓦罗蒂、滚石、后街男孩……一直到英国格里高利教皇合唱团、德国莱比锡圣托玛斯合唱团、凯尔特女人合唱团……一直到亚非拉美,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所有音乐爱好者,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与人歌而善”行为的时候,这时候,咱们就发现自己两千五百年前的祖先,当年这个简单的持之以恒的习惯,确实是一个“普世”的“风范”。
从“人文鲁国”、“人文齐国”看“人文中国”
音乐、舞蹈和仪式,是咱们祖先跟大自然跟神明沟通的主要方式,语言是第二沟通渠道,音乐、舞蹈和仪式是第一渠道,这一点咱们始终要清楚。打宋代往后,你能感觉到,之所以咱们的主渠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天人沟通弱化”是一个主要原因。所以大家都把劲铆在文字上头,理学就是文字泛滥的结果。你瞅瞅那些“理学名流”,有几位能歌善舞通乐的,有几位去看“乡人傩”的,有几位跟“乡人”在一起饮酒的,有几位“多能鄙事”的,有几位“与人歌而善”的,有几位在主流乐舞和民俗歌舞中流连忘返,几个月都不知道猪肉味道的?没看见一个。所以说孔子就是孔子,他关心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重建“人文鲁国”,他所说的“复礼”就是这意思。
“人文鲁国”,“人文齐国”,咱们今天可以想想看,今天有多少人关心当年鲁国的GDP,鲁国的经济实力,鲁国的商业繁荣,鲁国如何参与国际“一体化”的问题,至于鲁国的军事实力、贸易总额这些事情,今天更是没什么人关心,只有专家学者才会把心思放这上头。但是今天人们还关心鲁国吗?当然关心,而且大家越来越关心鲁国,甚至于全世界都在掀起一股“鲁国热”,世界各地都在建用鲁国人名字命名的“学院”,这是从现实看。从历史看,咱们两千多年来,历朝历代都没少了对鲁国的关心,越到后来,搞得越凶,把鲁国人抬得越高,最后给“供”进庙里,尽管这本来不是当年这位鲁国人的愿望。
齐国也是一样,咱瞅瞅今天有多少人关心齐国当年的GDP,尽管当时齐国国家鼎盛,百姓富足,是当时世界上经济富足、政治昌盛、文化繁荣的主要国家。当时西边有古希腊的雅典城邦国家,当时的世界就像这样一个“哑铃”,东头咱们的齐国发明了足球,西头他们的雅典发明了奥运会。
今天咱们可以看看,有多少人对当年的“GDP齐国”、“经济齐国”、“商业齐国”感兴趣,不能说微乎其微,也差不了多少。即便当时政治上齐国成为“五霸之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但你跟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说说这些,他肯定不知道,知道了也记不住。就好像你让咱们记住当时古希腊城邦国家,哪个最牛B,咱们也记不住,即便暂时记住了,也是转眼就忘的事。
但是,布拉特对齐国可是实实在在记住了,这一辈子他都忘不了。通过这位先生和国际足联的努力,世界上更多的人都知道了咱们的齐国,他们咋知道的,通过什么他们对咱们的齐国发生了兴趣,很简单,就是通过一个皮球,就是通过这个足球,咱们古代的齐国走进了今天世界各地许多人的心里。
足球,当年的蹴鞠,是在咱们祖先当年的“舞雩祈雨仪式”上出现的。所以说,今天世界上更多的人们对咱们古代的齐国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不是“GDP齐国”,不是“经济齐国”,“商业齐国”,“军事齐国”,“政治齐国”,只有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才对这些感兴趣。大家之所以对咱们的齐国感兴趣,说明他们感兴趣的,是咱们的“人文齐国”,正是这个齐国,抓住了今天人们的眼球。因为中国人发明的这个东西,给世界人民带来了经久不息的快乐。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咱们对他们西方文明也是同样的感觉。当时首创奥运会的国家叫伊里斯,当时的国王叫伊菲托斯,咱们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国家和这个国王?同样,咱们有多少人对当时的“GDP伊里斯”、“经济伊里斯”、“商业伊里斯”、“军事伊里斯”、“政治伊里斯”感兴趣?恐怕不是“凤毛”也是“麟角”。但是,同样不可避免的是,咱们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的“人文伊里斯”发生了持久的兴趣,原因很简单,就是由于在这个国家,这个地方,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届奥运会。让这个地方,跟咱们今天的北京,跟咱们自己,发生了直接的联系。
也同样是因为,古希腊人两千多年前发明的这个盛会,给今天的全世界人民带来了经久不息的快乐。
所以说,今天的北京奥运会,给咱们带来的正是这样一个“复兴人文中国”的契机,就像一位网友在留言板上说的:是到了复兴“人文中国”的时候了。
无农不稳,无商不活,无工不富,无改不进,无乐不旺
看了元阳彝家人的“大乐作”,感觉相当好,这就是远古先民风范的直接遗存。从凉山彝家人的达体舞,到楚雄彝家人的左脚舞,到石屏彝家人的花腰歌舞,大团乐,再到元阳彝家人的“大乐作”,都是这种“大场面”的广场乐舞,元阳彝家人的“乐作”更是名副其实的“大乐作”,从县城广场,到乡下梯田的一层层田埂上,千人踏歌而舞,可以说是蔚为大观,蔚为奇观,蔚为壮观。从这里,我们就发现了当年老祖先的那种“集体气派”,“集体风范”,“集体风度”。
这种感觉跟当年祖先的感觉没什么两样,它就从来没有“与时俱进”,也不需要“与时俱进”,它 “与生俱来,与时俱在,与人同行”,也可以说是风范千古,江山永在。因为这就是咱们的“族魂”所在,咱不能在“与时俱进”的时候,把咱们的“族魂”给丢了。
听到这一人领唱、大家一起合唱响应的“索索”,就想起了在莫测甸跟花腰彝族同胞一起跳“大团乐”的场面。这种一唱一和的感觉,实在是“和谐社会”的最佳感觉。这时候,忽然明白了“精英”的本份,啥是精英的本份?跟大众在一起,水乳交融,有唱有和,这就是“精英本份”,也是地地道道的“精英本色”,精英做到这份儿上,可以对自己满意了。
再看看咱彝家人对这种“集体乐舞”的称呼:石屏人叫“大团乐”,元阳人叫“大乐作”。就这么仨字,就让你对“和谐社会”有了直接的感觉。一个是“大”,一个是“团”,一个是“乐”。和谐社会,讲的就是这个“大”,这个“大”社会,就是咱们所有人都在里面,一个都不能少,这才叫“大”,少一个都不叫“大”,都对不住咱们汉字的这个“大”字。仨一群俩一伙儿,这不叫大,开公司可以,自谋出路,自谋发展,可以。毕竟一个社会的发展壮大,都是从小开始,从基层团队的兴旺开始。但是,个人利益,小团队利益,到了一定时候,就该考虑“社会整体利益”了。这时候就感觉到,没这个“大”河,你那个“小河”也发展不到哪儿去了,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大河没水”了,你小河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所以说,一帮人,一个团队,一个社区,一个社会阶层,这都不能叫“大”。什么叫“大”?看看咱们的汉字,先看看天,上面那一横,就是天的符号,天底下是什么?是大。再看看咱们的这个“大”字,大字,是“人一组合”,咱别看走眼,看成了“一人组合”,这可就猴吃麻花,满拧了。“一人”不叫“大”,光一个人,百十来斤,三万来天,厚不过一尺,高不过两米,你说这再大,能大到哪儿去?对了,“高不过”应该是两米五,两米就把姚明搁外头了。
那咱再看看什么叫“人一组合”,人,就是你我他,咱们社会上的所有人,一,意思很简单,就是“一条心”的意思,老话说,心往一块儿想,劲往一块儿使。过去说的“大家一条心,粪土变成金”,古书里说的,“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看这个“一条心”厉害不厉害?俩人同心,这股子锋利劲儿,就能“断金”,要是所有人都一条心,咱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这方面的民间谚语太多了,人心齐,泰山移。看看咱们的这个“众”字,三人为众,众志成城,说的都是这个“一条心”的故事。也就是这个“人一为大”的故事。但咱别误会了,三人为众,不错,但前提是,三人是一个心眼儿,三人仨心眼儿,这可不叫众。这也是一成语,叫勾心斗角。
说完了“人一为大”,再看看这个“团”字,“人一”了,就叫“团”,就团结起来了。咱们的“团”字,中间是“才能”的才,外面是一个圆圈,这感觉就来了,这个才,就是人们内心里热情篝火的燃烧,大家围成一个舞圈,这个团的意思,就充分表达出来了。
大家感情上,都需要这个“团圆”,打心眼儿里渴望这种团圆,不是大家聚在一起就完事了。大家聚在一起干什么?是打牌,赌博,聚餐,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其实事情很简单,大家聚在一起,就一个简单想法,沟通感情。至于沟通感情的方式,各种各样,千奇百怪。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咱们的少数民族同胞,咱们的祖先的想法,实在是高明的想法,实在的想法,实用的想法。
最后,该看看这个“乐”了,大家在一起,老百姓的想法最实在,最简单,就是图个“乐”。咱们前几年有几句话:无农不稳,无商不活,无工不富,无改不进。这几条说的都对,但还少了一条,对咱们“士农工商”各条战线上的所有人来说,对咱们所有人组成的这个“社会”来说,还有更要紧的一条,就是“无乐(YUE)不旺”“无乐(LE)不盛”。相信大家都会赞同这句话,无论你的社会职业是什么,估计都不会对这四个汉字反感。
再看看元阳人的“大乐作”,这仨字儿也好,大没变,乐没变,变了一个字,作,这个“作”,咱们也要好好琢磨琢磨。大,大家在一起,乐,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乐呵。怎么才能乐呵?也是咱们大家聚在一起,都到国家大剧院去,听交响音乐会,这也是一种“大团乐”。但这显然还不够,因为在这里,你是观众,你是坐在观众席上听,你的乐,是听来的乐。
在咱们祖先那里,“乐”不是听来的,乐,是要你自己参与“作”出来的。所以,元阳人的这个“大乐作”,这个“作”字,相当有讲究,相当耐人寻味。打这个字,咱就能体会到祖先当年的“诗经风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奥运会的口号,这时候派上用场了,重要的是参与。这个“大”必须要你参与,你不参与,这个“大”字,它就“大”不起来。这个“乐”,也必须要你参与,你不参与,这个“乐”也“乐”不起来。最后,都落实到了这个“作”字上。你不作,你不身体力行,手舞足蹈,咱们大家就办不成“载歌载舞”这件事。
而你的参与,不是要你到国家大剧院里往那儿一坐,洗耳恭听那种“乐”法,你参与,是要你跟大家“一起唱,一起跳”,这才叫参与,“牵起哎,手来哟,唱起歌哎,拉开哟,圆圈,跳起莎朗莎朗……”,这才是真正的“作”。
大,乐,作,这三个字,都因为有了你的参与,才算实实在在把它落实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