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智、讳言、从谏、 转舵;中的、不败、二毛、诛心……
按:有几则古代笑话,寓深意于捧腹一笑中,故摘录如下,一俟读者,即如:
不智
于中丞患失心疯,言多乖舛,老仆于智悯之,每曲志以从。一日,谓廊柱倾,令智拆除之。智以柱去则廊圮告。于怒,固命之,智终不从,乃以抗主命讼之于令。
令,于之同年也。
智于公堂侃侃而辩,令不听,笞智四十。智呼冤不服,曰:“仁义礼智信,一不足即甘当其罪。何官官相护一至于此!”令徐曰:“姑不论仁义礼信,尔智乎?”对曰:“不从昏命,孰谓不智?”令曰:“知其失心而犹眷眷于旧主,恋栈不去,一不智也;论理于无理可喻之人,二不智也;冀官府与非理之人较曲直,论是非,三不智也。不智有三,夫何言!”
智默然,甘受责。
讳言
医者谓王有疾,当服药。王讳之。医者固请。王怒,杀之。
阎修谏曰:“讳疾忌医,圣人不取。”王不听。固谏。又杀之。
王疾愈重而讳愈深。言弱、言老、言药、言死、言无常、言天年、言养生,皆触其讳。诸臣惧失言罹罪,皆眼鼻相观,作入定之僧。王意始少惬。及易箦,心目皆盲,犹日日施朱,端坐朝会。
弥留之日,一臣见王瞑目不言,涎流满口,惊呼“驾崩!”王忽睁眼怒视惊呼者,久之,口嗫嚅,似言“杀!”然终无声。未几,驾崩。
夫有疾,从医言,药到而病除。讳言病,日积而日深,终至不治,是自蹈死地也。夫何以王者之尊,不明此至浅之理也。或曰:“王者多讳,讳人言,亦讳己言。盖既欲欺人,亦须欺己。欺人所以自保,欺己所以自慰。”信然!
从谏
如是我闻:乌有国有子虚城,其宰无主见,无特操。今日有议禁酒者,即称善,令全城禁酒。凡酿酒、贩酒、饮酒者,流;明日有论酒德者,宰亦称善,令酿酒。不饮酒者,刖之。朝令夕改,百姓无所从,每以为苦而宰颇自得。每聚僚属,则曰:“某不学,建树甚微,所可称者,从谏如流耳。”
转舵
明有隋逢撰者,初为徐阶门客,嘉靖间官郎中。以严嵩父子圣眷日隆,乃潜投书分宜,谓昔之为徐阶门客,事非得已,实欲入虎穴、探真情,以报贤父子也。疏中扶日之颂,效忠之辞,累焉如贯珠。分宜败,书为阶得。隋不知,亟草《回天颂》呈阶,谓阶之倒严,有回天之德。
阶览其颂,沉吟半晌,曰:“昔歌扶日,今颂回天。‘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隋顿首泣血而告曰:“不得虎穴,焉得虎子。投书分宜,正所以入虎穴,为公擒虎子也。”阶曰:“昔之为门客,今之颂回天,皆为入虎穴而拎虎子,而虎子安在?恐吾未得虎子,已入虎口、膏虎牙矣!”隋无词以对,唯唯而已。后流落以死,人皆鄙其品,史无传焉。
人生如航,执著者进。随风转舵,必归于败。
中的
湘东王眇一目,然嗜射。每挽弓,必使一人立垛侧,中的,则摇旗呐喊。其人投王所好,王每射,虽镞矢斜飞,亦必摇旗而疾呼曰:“中的!”
一日,王射垛,矢斜飞,中摇旗人之目。王未闻报,甚奇,骑马往观之。其人见王至,奋力而起,曰:“大王箭法胜养由基多矣。臣目适在鵠的,中目即中鵠的也。”因复大声呐喊曰:“中的!”
不败
太史某好弈,自诩:“某生平无败局。”人皆神之,太史亦以弈秋自命。他人弈,每袖手于侧,时颔之,时摇首,似有深意存焉,人莫测其浅深。或请与手谈一局,则淡然一笑,飘然引去,似不屑与弈者。
及病笃,其子跪床前请曰:“愿得大人秘籍。”太史曰:“痴儿,吾何尝有谱?”子曰:“若无秘籍,何以不败?”太史曰:“必曰有谱,吾以三字教汝,曰‘不对局’。吾毕生不与人对局,是以毕生无败局。”
言讫,溘然长逝。
二毛
章恢,年五十,未中举。
值春闱。人谓试官年少,好引同类,必乌头者得进。恢乃尽钳白发。
未试。试官以事败,代之者一老臣,人谓必以白头者入选。恢又尽钳黑发。
及入闱,闻老臣病,代者鼎力排佛,心恶僧尼,殃及髠秃。恢战栗不能文。场未毕,潜遁矣。
投时好者,当以为诫!
进谏
某公为谏议大夫,思有以拾遗补阙,致君尧舜。久思未得,乃录魏玄成《十思疏》以进。
疏未上,忽念“居安思危”一语未妥,今太平盛世,正国祚绵长,何危之有?危言耸听,罪当贬黜。乃引笔抹去。已而,又念“载舟覆舟”一语太险。民若“覆舟”,岂非作乱?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岂可言“所宜深慎”?又抹去。既而复念,“虑壅蔽”、“惧谗邪”亦非臣下所宜言,今上洞烛万物,臣贤吏良,岂有壅蔽、谗邪之事?妄生是非,罪在不赦。念及此,不禁汗下浃背矣。复抹去。如是者再,心始稍安,秉烛复诵,玄成《十思疏》,仅余“承天景命”、“垂拱而治”八字而已。
吏诗
岳州吏,夤缘得迁同知,以非科甲,见薄于同僚。吏无文,乃交接骚人,掩其无学不文。
一日,邀文士数人宴于岳阳楼。璧月澄照,水光潋滟,酒酣耳热,相约连句。
初,一人吟曰:“风清月照共登楼”,继一人道:“遥对湖山忆旧游”。又一人道:“偏是浮云遮望眼”,吏接道:“皇恩浩荡祝千秋”。
又一人起道:“烟柔水软草芋芋”,继之者道:“渔火两三对客眠”。续者道:“一片蛙声惊鹤影”,吏续道:“吾皇万岁寿齐天”。
吏颇自得,而闻者率掩口而嘻。有客谓吏曰:“君之诗,不愧‘吏诗’之名。”吏曰:“何谓?”客拂袖而起曰:“唯知颂圣。”言毕,飘然引去。于是,“吏诗”之名远播。未几,吏以诗迁内阁学士,圣眷殷殷。天下效之,“吏诗”几与“八股”齐名。
诛心
滕无忌,好为诛心之论。人有诗词,入滕之目,即诛心以出人之罪,定谳、成狱、杀身、灭族者夥矣。
高自虚赋荷花,有“身入污泥而不染,临风特立伴黄昏”之句。滕即弹其讥讽朝政,以圣朝为污泥,讥社稷为黄昏。
何平陵咏梅,有“吹寒清角,雪里奇花空自落”之句,滕又上本,谓何心怀怨望,有不臣之心。
高、何皆以此下狱,而滕屡迁至宰辅。
一日,滕大宴宾客,意骄志满。酒酣耳热之际,赋诗曰:“烛多轻日月,酒醉论风云。”宾客有御史叶某,连夜草本,以“轻日月”、“论风云”弹滕欲行王莽之事。
缇骑至,滕宿酒未醒。下狱,叶某按问。滕力辩其无。叶曰:“此亦诛心之论。请君入瓮。”一鞫即服。明日弃市。
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快人快语,亦是可耳。然断其章、取其义、定其谳、速其狱,非所以诛心,适足以乱政,能不戒之乎!
官话
胡子云知莱州,上命进花石纲,乃勒逼缙绅百姓献纳,一郡苦之。刘子文,昂藏士也,往诣胡,乞罢献纳以苏民困。胡闭目微颔曰:“君欲以市井之欲抗天命乎?吾不知其可也。君勿语,君去休!”刘怫然而退。
未几,胡以事败,刘往代之。交代甫毕,胡忽捉刘手,殷殷嘱曰:“花石纲扰民已久,君宜乞罢之。”刘愕然,曰:“何昨日之昏昏,今日之昭昭也?”胡曰:“昨日是官身,吃官饭,自当说官话;今官身即失,当得作人言矣。”刘大噱,长揖及地曰:“承赐教。今始知官身非人身,官话非人话。然以君例我,今既为官身,安得复作人言?何谆谆之再也!”胡愕然无以对。
胡退,刘慨然叹之曰:“不知官之为人者,安得不败!”
爬梯
绍兴间,秦桧当国。状元皆出秦门,官吏莫非门生。
有郭筠者,当桧微时,尝有恩于桧。至是,生援桧凌云之心,乃诗祈恳,有“浩浩秦淮水,余沫到滩头”之句。桧因擢拔为古县令。
桧父尝令古县,筠至,乃为桧父立祠。桧闻之,大悦,又迁筠黄州知府。
桧生于临皋舟内,筠至,即筑庆瑞堂。于是复迁建康。
筠又令妻拜桧妻王氏为干娘,知桧所欲,筠即行之。是以屡沾恩泽,官至执政。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筠虽官执政,事桧若父母,无敢稍违。
未几,桧死,筠以党秦见斥,寻赐死。
夫郭筠,附桧而求仕进者也。其钻营刺探,奉迎阿谀,堪称高手。然冰山难倚,盛宴易散。精如郭筠,亦所不免。时人作诗刺曰:
红口白牙笑尔乖,毕生攀得几台阶?
台阶渐上身随重,机括翻时跌下来。
……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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