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95

　　这一天，天气很好，一大早我就出门去讨债。等到中午的时候，刘老板果然没有失约，终于结清了拖欠了三年的老债。我高高兴兴往回赶，一到厂办公室门口，我被眼前的情形给怔住了。金菊躺在办公室地面上打滚，门口碎了一只饭碗，撒了一地的剩饭剩菜汤汤水水。王二妹，金振华和大哥坐在藤椅上，个个人阴着脸，闭着嘴，眼睛望着大骂大哭的金菊，谁也没有上前劝说。二哥坐在床上，神情愤懑而无奈地喃喃自语道：“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我不糊涂，猜都猜到八九不离十。肯定是金氏姐弟与我的大哥狼狈为奸，逼迫二哥什么，我二话不说，只往家赶。大哥不断给我来电话，我也不接。这种情况，我能把金菊怎么样?我从谁的嘴巴当中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二哥更是遇事就犯迷胡的人，我从他口中不可能听到什么来。老爹老娘正好来家看望我们，我去搬老爹老娘作救兵，叫二哥从金菊无理取闹的缠扰中摆脱出来。凡是金菊从二哥或从厂里要横到什么好处，我不会让她得逞。我不好出面，老爹老娘出面，谁还有话说?谁胆敢吵我爹娘，我就此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谁!

　　我回到家，铁青了脸，把大哥、金菊、王二妹、金振华如何结成一团，一齐逼迫二哥，金菊如何在厂里大吵大闹，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先前许多吵架，我不在现场，金菊和大哥吵二哥、吵爹娘，都以金菊得便宜而结束。今天我在场了，我必须把爹娘挑唆起来，毫不留情地打击金菊。

　　果然，我话还没有说完，老爹老娘立即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金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只想拚了老命，把金菊生吞活剥了。可以说，没有二哥的钱，老爹老娘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舒坦。我算有一点孝心吧，又缺钱少米。爹娘知道这个事，怎么不怒火万丈。失去金菊，或许俩老心目中的长子就发达了。而他们失去二哥，俩老日子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了。

　　我在心里早把大哥这个无情无义唯利是图又软弱无能的东西恶狠狠地痛打了无数次了。虽然我忍无可忍之时嘴巴上只是说几句不顺耳的话而已。我终究是读书人。别人尤其是大哥从不把我当作什么文化人看，不把我当作比他有文化有思想有抱负的人看，我自己在心里要求自己要学习鲁迅，做兄长的再怎么自私，再怎么无情，再怎么害人，都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能和兄长大动干戈。今天，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大哥这位慕后总指挥看看我老三的手段。只要大哥今天在父母亲面前敢站出来明目张胆袒护金菊，敢忤逆我的爹娘，我就要让他下半辈子听到我黄塑芹的大名就吓得浑身打颤!

　　之所以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之所以我今天要弄出一些花招，我在这以前，从来没有直接与金菊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冲突。我今天面对金菊，我不努力，我们兄弟我们黄家就会又一次蒙受屈辱与灾祸。

　　金菊，我在前面已简单做过介绍，早在她的少女时代，在她低庄娘家，她的名字三五二十里尽人皆知，但是以泼辣狠毒而扬名的。

　　解放前，低庄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土匪头子，名叫谢竹青，据民间流传，当年谢竹青抢却低庄时，遭到当地人的顽强反抗，拚杀了三天三夜，结果谢竹青攻破了山寨，谢竹青一声令下，成百上千老百姓被杀了头。

　　谢竹青被解放军镇压了，金菊的狠毒丝毫不亚于谢竹青，所以，在低庄外人打听金菊，村人一概不知，但只要提到现在有个外号叫谢竹青的金菊，村人就知道是指金家三妹金菊。

　　我曾听到低庄的人说过，金菊十六岁那一年，就活活害死了她的祖母。她的祖母是个善良人，一生没有得罪一个人的老好人。平时对这个小孙女老是躲避 。但那一次她老人家没有躲，她看到金菊拿柴刀要剁金振华的手指，说是金振华偷吃了她藏的糖果什么的，老太太颤魏魏上前护住孙子，斥骂金菊几句。金菊除了大哥金振中，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平时谁敢说她半个不字，她就给谁拚命。这时，她乱推乱推把老奶奶推倒在齐腰深的尿坑里，正是冬月天，天寒地冻，周围只有金振华，没有别人了，金振华不敢扯老奶奶出来，老太太倒在尿坑半天爬不起身，等到金振华的父亲回来，抬到去乡医院的半路上就死了。金菊用柴刀敲张振华的手指，威胁说， 你敢说奶奶是我推倒尿坑的，我把你十根手指全剁了，金振华就说是奶奶自己跌倒的，她才放过自己的弟弟。

　　其时正在低庄做镇长的大哥似乎听到传闻，奶奶的死与金菊有关，因为没有证据，就不闻不问了，后来带她去了县城，做了两年保姆，老子退休了，她到煤矿顶了职开了几年铰车。就在她开铰车时，经媒人介绍，与大哥成了亲，后来大哥说，当时媒人介绍，金菊大哥是副县长，她很快会调到城里去的。大哥大喜过望，抛弃了和他相爱五年的女同学，和金菊结了婚。一心一意想往官场爬的大哥，别说金菊是个泼辣女子，就是豺狼虎豹也照收不误。

　　结婚以后，金菊就原形毕露了，大哥骂不过金菊，尽管他也不敢骂。打不过老婆，虽然打架并不是老婆的对手。他只有认命，结果官没有做成，老婆却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自己习惯了，老娘老爹却永远不能习惯，时间长了，也没有办法，只当这个儿子不在世上了。

　　我们到了办公室的时候，金菊仍然在大吵大闹，我就更加看不起大哥了。这时，我爹我娘亲眼看到金菊把彩电、墙上夹本、镜框等砸得稀巴烂，闹得乌烟瘴气。大哥、金振华、王二妹个个菩萨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二哥满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得格格叫。木木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我娘我爹破口大骂，把前五百年闷在心里的气话都拿出来大骂特骂。我在旁边阴阴地发了一句话：哪个把我妈不当人，哪个就遭殃!

　　金菊不敢乱动，王二妹扶起金菊，大哥指着金菊，气得脸青一块紫一块，数落金菊：“转过来是老弟，转过去是老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就是万把块钱的帐目不清吗?金振华不想入股了，不想合伙了，他可以走，他人走了，帐目还在，以后大家心平气和了，再来结帐也不迟，就算黄义不承认这笔帐，我以后给你一万块，好不好?……”

　　二哥气得语无伦次地说：“哪有什么帐目不清?哪有什么帐目不清?你们想横帐，不行就是不行……”

　　老娘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大哥和金菊一边哭一边诉说内心一肚子苦情：“我前世打烂好多庵堂，造了好多孽，屙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二伢三伢也是我屙的，二伢三伢都有能有志又有孝心，也不晓得你是我在哪里瞄风水瞄到你这么一个空脑壳，二伢三伢我是一样的家教，二伢高中毕业复读三年，后来他要做生意，要做大老板，后来都实现了。三伢只读到初中五册书，就立下大志向，一心要写书，我当年那么反对他，他还是有主见，还是要写，后来果然发表了(作品)，你经常反对他，说他发表不了，说他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现在三伢写出名了，你也出名了，你空脑壳出名了。我当年讨米把你盘书，你读书出身了，你读书又全读到牛屁眼去了。

　　你大学毕业，结了婚成了家，你后来就讲，我这个大家庭是个无底洞，你说你就是一分钱工资都不用，全给了我，也填不满这个大家庭。你填过几次?不就是买了几包肥料，一个药机子吗?我做娘记到清清楚楚的，你有过贡献，但是，比起我当年给你读书，比起你高中毕业在生产队做会计，九分八的底分，你去复读，你对家庭的贡献又有多大?我这个大家庭穷就穷在你手上。你当时怎么保证的?只要你考上大学，拿到国家工资，不把两个弟弟读书，不把他们盘书盘出身，你不结婚，你不成家。你还保证，我和你爹老了，你一个人养我们老，两个弟弟养不养我们老，你都要让我俩老享清福。百年之后，你一个人也要热热闹闹送上山。

　　你考上大学，你是很顾家，星期六爬火车两百多里赶回家帮我们犁田耕地、家里家外忙个不停。如今，你和先前还是同一个人，二伢三伢和先前还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先前你那么听话，那么勤快，那么孝顺，那么顾家，那么关心弟弟，那么不怕吃亏上当，为什么你一结婚成家，你就变得六亲不认，变得无能无志，变得自私自利，变得贪图享受。全忘记了先前的保证，你连棺材都不肯出，全让二伢出，当时二伢准备给你爹做棺材，你比他还有钱。你又自私又容不得人，两个弟弟你就嫌多了，下一世你还有这么好的两个弟弟?

　　你又懦弱怕死，只管赊帐不敢讨债，把二伢几十万赊出去，不是三伢千方百计又不怕死把老债讨回来，二伢不就被你全害了，你反正亏多了，不管二伢好坏。暗地里时时地地刁难三伢。背后把他讲得狗屎臭。

　　强盗婆(指金菊)嫌弃你，在你亏帐以后骂你不如女人，你不知道生气，不知道争气。你搞卫生摔伤了腰，躺在床上饭都弄不到手，厕所都上不去，她跑去桂林快快乐乐去旅游(单位组织)。五伢不好，三伢不好，二伢也不好，不是二伢办厂，你离开单位那些年，开店亏本，做木材生意被人骗，强盗婆逼到你跳楼，你就全忘记了?

　　你一个大学生，四十多岁的人，到广东工地做小工，差一点从高楼架上摔到命都没有了，二伢照顾你，让你做厂长，你帮成了什么样子。二伢实在没有办法，看到三伢主意多胆子大，帮你讨到了老债，才让三伢替你手，你恨三伢就恨到那样。二伢给你五万空股。三伢把厂子搞好，你白白的、轻轻松松地落到分几万红利，你就不会想事，你那里就不好?强盗婆的话就是药水煮的，你对五伢不满意，你对三伢恨之入骨，你对二伢怀恨在心，你对我和你爹也嫌弃，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好，就是强盗婆好，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好，你只顾自己，只为自己想，你恩将仇报，情愿厂子不搞了，巴不得两个弟弟吃不到饭，要饿死全部饿死，你就安心了，你就有面子了。

　　你结婚以后，只晓得赶城里人的时髦。城里人有什么，你就要有什么。你要吃好，穿好，住好，玩好。乡下的爹娘吃糠咽菜你没有看见。你也没有心思想到。城里人就没有省吃俭用的?就没有崭劲往高处望想的?好多你的同学都在发奋努力，后来都做了大老板，做了大官。我盘你好多书，你就只有那么多知识。你老鼠子眼光，只看到眼目前。单位上有什么小东小西，你半夜三更睡不着觉，只想全部偷到家里。心里又半句话藏不到，打个屁也要告诉强盗婆，剥开肚子让人看。你后来讲话讲得赢她?你一生一世敢对强盗婆讲句硬话?你那点小把柄落在她手上，你连单位都不敢呆了，你连单位上的同事都不敢见面了，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比你还要蠢的东西……

　　我先前哪里舍得骂你空脑壳?别人骂自己的儿子空脑壳，我都劝人家不要骂。你现在就是空脑壳。我当年带着三伢到外面讨米把你盘书，我带着一家老小吃稀饭都不得饱，把你盘书。我累自己不想累你们，我饿自己不饿你们，我冷自己不冷你们，哪一桩哪一件你没有看到?我身体亏很了，后来毛病多了，实在受不住了，你爹才去找你借钱 ，你那时开服装店有钱，你有钱也从来不讲有钱，你总是哭穷。二伢和你不一样，他有一千，也是为了安慰我，把一千讲到一万，他自己冬腊月到外地进货，连双袜子都舍不得钱买，月月几百几百明一份暗一份给我，不少我的钱，自己困难不让我困难。三伢有一万就讲一万，经常问我情况，有没有天天吃肉，有没有生病，他自己一家三口一个月生活费才一百五十块，一个月才吃几次肉，手头再紧，不少我的钱。幸亏我有二伢三伢，我要依靠你，我要相信你的保证，我坟上早长树了!

　　你们一家三口，餐餐大鱼大肉，吃鸡要剥皮，吃鸭肉都嫌鸭肉腥，那样好吃买那样，那样贵买那样，你们学美国，借钱过好生活。 你爹找你借钱给我治病，你怎么说的?死了花钱比治病花钱要多，你才借一百给你老子，你把我们养育你的恩情，把你辛苦盘书的恩情全忘记了。你是老大，你比二伢三伢晓得更多我们的苦情，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忘记?你为什么要忘记?你自己就永远不会老?你上心你的女儿是为了什么?不是万不得已，你也知道我们是不会找你的!

　　那次五伢病了。医生说不开刀，保不到三天的命。强盗婆学邪佛，心思不好，做恶事做多了才学邪佛，说正好拿老东西做个试验，送老东西升天堂，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她说你屋里夜夜红光闪闪，她就要去天堂了，她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升天?我巴不得她升天，我巴不得像她这种坏人全部升天就好。不是二伢及时赶到，五伢手术做到及时，在广东打工的三伢回来还看到五伢?做手术要二千五百，二伢拿了二千，他拿少了，要回低庄去取，来不及了，叫你补五百，差不多我给你下跪，你才拿出来。强盗婆知道了，赶到医院打我，不是医院熟人多，不是她大哥金振中去到及时，我这条老命还不死在她手上?她扯掉我头上几大把头发，我当时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经得她打?风吹一下都要倒了。我头发还保存在家里，我每次拿出头发，我就哭……你忘记了，她忘记了，我死了都忘记不了。(大哥永远不会明白我对金菊的恨)。

　　别人讲你耳朵软，你其实不仅仅是耳朵软，就算你耳朵软，也是你自己没有主见没有立场，就是你一心想把别人的好东好西大钱大米变成你的，你和强盗婆也是一个心思，天生的一对，是你心里只有好处，只有钱财，没有兄弟，没有父母。一个人三穷三富不得到老，你运气坏了，你挣不到钱，强盗婆是怎么对付你的?开口闭口骂你没有男人的本事，不如女人，开口闭口骂你毒话，要和你离婚。你吓死了。不是二伢让你做厂长，给你五万空股，有了吃饭名堂，强盗婆见你有名堂了，又和你好了。你也不想想，她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对乐乐的，乐乐都巴不得你离婚。我做娘的耳朵不聋，眼睛不瞎，一切心中都有数。你恨我也好，你和强盗婆合谋毒死我也好，我不得好死，我得好埋……

　　你现在有人帮了，你利用人家势力来害你的几个弟弟。前次我来，见三伢当厂长，见你和二伢三伢关系闹僵了，我又支持二伢三伢，金振华从外边回厂时候，用自行车往我猛撞，想把我撞死在大门口，我躲得快，没有死成，我后来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你不去骂金振华，你只说我老眼昏花，金振华是个善良人，决不会有害人之心，你先前给我打电话，给二伢打电话，在电话里边哭边讲三伢如何如何不对，为什么我告诉你，讲金振华这么大个事，你不哭?还说金振华如何如何好?我是想有家保家有人保人，才不敢对二伢三伢讲，你心中为什么只有金家人，没有黄家人?……”

　　听到金振华撞我娘的这个事，我气哭了，我全身软得站不起身了。我骂大哥，都是他心中没有黄家人，金振华才有胆子害我娘，我没有马上找金振华算帐，是二哥也站在大哥一边，认为是老娘眼花了。金振华又在一边不承认。我想把金振华打倒在地，以出心中恶气，但是，我想到二哥所以这么个立场，是害怕金振中吊销预制厂资质，金振中有钱有势，我黄家兄弟暂时得罪不起。我在心里发誓，要自己争气，力争做大老板，比金振中有钱，所以，我没有依着自己的性子乱来一气。

　　待续2015-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