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倾诉94

 司马智郎到怀化出差，开着印有“法院执行”四个大字的警车来到中转库银厦预制厂，我和他上次见面是一年前，一年前他在怀化铁路医院住院，我和陆婧去看他，他一改往日的不可一时的轻狂相，躺在病床上深情地感叹了一句：差一点就见不到你的面了。

我安慰他道，你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他说，只差一毫米，啤酒瓶子就捅穿了心脏。

我说，这是一个教训，你凡事要慎重些。

现在我说这个话，他没有反唇相讥，不仅仅是这一次他栽倒在铁路乘警手上，以往多次他遭遇到的事都让我判断对了，在事实面前，在多次教训面前，他无话可说了。3年前，他和一个法院副院长闹矛盾，纠集了几个警察同学、检察院同学和法院同学，正要去砸副院长的办公室，想把副院长趁女大学生实习之机在苟且之事来个现场捉奸，我碰巧赶到了，我劝告他，如果这么一闹，你就别想到溆浦法院混了。他和他的大学同学听从了我的劝告，事后获悉，他的同学中有人向副院长告密了，副院长将计就计，设了一个套子等他入瓮。

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出身的人，考上了大学，在大学教授们精心哺导人本自私的自由主义之下，有了一官半职，又在官场上攀了高枝，他先前在溆浦街上迎面碰见我，自然视而不见了，仰着他高傲的头颅，哪里还把街上的人放在人这个概念上？我这人在高傲者面前更高傲，在纯朴人面前更纯朴，我和他就这么地形同陌路人。

他听说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深造，第一个千里迢迢来找我，他一个法院庭长，来北京游玩花的是我的钱，我的钱是陆婧酷暑严寒中坐摊一毛钱一毛钱积攒的，而他的第二任老婆富甲溆浦！

科班出身的小公务员就这德性，见多了，我计较不过来。

现在我来怀化了还做了厂长，又在创作上小有名气，他看好了我的前景，老是打电话或发短信和我保持联系。他治下的法庭欠县法院百万之巨，仕途是江河日下。好在做法官，天天有受用不完的妙龄女子，如今的怨妇守活寡的多到法官大人忙活不完。没钱没地位的民工打单身的又成为社会严重问题了。

我和司马智郎正在我的办公室闲聊，突然隔壁饭馆的老板娘大喊大叫，说有人在民工食堂打陆婧。

司马智郎嘭地跑了出去，我紧跟他后面，我们跑过去，看到在我预制厂大门外边街口卖草烟丝、水果和茶叶蛋的项老头。项老头50岁才娶到一个寡妇，他自己无儿无女，寡妇却带来一个儿子，儿子30多岁，在怀化三角坪放鸽子，别人放鸽子是逼良为娼，他放鸽子是逼妻为娼。他老婆是安化人，老婆接客他收钱，他把他老娑卖淫挣来的钱吸白粉，怀化三角坪是卖淫、吸白粉的金三角。二哥抵压的3间地下室就是租给这些人的，当初来怀化，我一家三口就住在二哥的一间地下室。

项老头儿子不姓项姓赖，叫赖八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项老头仗着有这么一个健儿，在中转库挺耍赖的，他到我厂里拿东西和拿他自己家东西是一样的，水泥、沙子、两米左右的预制板、钢丝，想拿就拿，他租的屋子就在我办公室隔壁，电线搭的我办公室的，我来做厂长以后，不允许他这么放肆，他就喊贼到厂里偷电视机。偷了几次以后，我们没有抓到贼，也没什么东西好偷了，考虑到我有5兄弟，红道上又有人当官，就收心了。两个月前，他知道我是作家，到我办公室找我发表作品的杂志读，他还是一个初中生，平时生在摊子旁闲下来时就看书，看的武侠书最多。我把我12万字的《我要读书》给他看，他开始对我挺尊重的，读完我的《我要读书》以后，不但不再尊重我，反而看不起我了，我的《我要读书》的内容是反映我苦难人生经历的，他从中了解到我5兄弟很不团结，5兄弟都成仇人了，认为我好欺负，有事没事就来找麻烦。

今天不知道又来找什么麻烦了。

我和司马智郎赶到，陆婧蹲在民工食堂外洗衣池边哭。项老头手指指着陆婧，嘴巴上积满了白泡沫，跳着脚骂陆婧本身，5个民工在一边看热闹。司马智郎上前就是一脚猛踢，我担心踢出人命来，就拦着司马智郎，司马智郎破口大骂：狗日的老畜生，人家黄老板看到你年纪大，又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处处地方让着你，你就得宠了！

项老头从地上爬起来，问司马智郎：你是谁？你敢打我？我打电话叫赖八丈来！

王铁肩这时上前劝项老头莫打电话。

司马智郎扑上去就是“啪”地一记耳光，怒骂：你赶快打电话叫赖八丈来！赖八丈来了，一起好捆起来，来多少捆多少！老杂毛，你听着，我叫赖万丈！

项老头这一回吓怕了，赶紧点头哈腰讲好话，又转过身给陆婧赔礼道歉。我见好就收，说，我平日不和你计较，是看你一个孤寡老人可怜，你对我讲了5次，说我5兄弟不中用，你看了我的书，认为我们5兄弟不团结，不中用，你就好欺负，你想错了，市长的手机号码我都有（在市委的表哥给的），你就凭你那个从不给你一分线的黄包继儿赖八丈想骑到别人头上拉屎拉尿？人一认真起来，你们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是对手吗？没有经过我同意，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进厂子大门，听见了没有？

项老头慌忙点头你是。

司马智郎：滚！

项老头慌忙走了。

司马智郎：对这种畜生不要讲客气！

我说，他把我的书看错了，我写的书，是揭露人的亲情变质了，读了我的书的人，就应该向善，他反过来了，认为我们好欺负，这种人就是这么读书的，这种人太多了。对付这种下三烂，我有必要动用社会资源吗？我不动用社会资源对付他，他认为我们软弱好欺。

司马智郎：碰到哪种人就用哪种办法，你和他讲真善美，你就有受不完的气！

我说，是的，这种人就是这种劣根性！

星期天下午，陆婧突然大惊失色地来到办公室，我正在给王铁肩付伙食费。陆婧问：新新呢？你看见新新了吗？

我说，刚才还在场地上玩呢，怎么了？

陆婧说，新新不见了！

我慌忙去找，场地上一览无余，我首先想到的是正太广场，正太广场下边是舞水河，河边是一岸陡坡，又没有拦杆，别说10来岁的小男孩，就是成年人不小心摔倒了也上不来，那一段水边也就经常有人落水身亡。

我跑到水边时，果然老远望见新新，新新正要往水边下去。我没有打喊，使出全身力气飞跑到他身边，把他从陡坡的上边拽住了。我把他拽到安全处就啪啪啪一顿好打，我一边问他，谁叫你来这里的？

新新说，是大伯娘（金菊）带我来的。

我一听腿就软了。

新新说，大伯娘带我来两次了，大伯娘讲，这里水边很好玩。我就来了。

我马上给大哥打了电话，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大哥。

大哥说，这是好事，金菊带新新去好玩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对？你大惊小怪干什么？

我说，她（金菊）带新新到全怀化有名的危险的水边去了两次，第一次是新新7岁，第2次是9岁，她安的什么心？

大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老是把人往坏处想？

我说，金菊把金巨龙带去玩过吗？将来乐乐有了小孩我带去玩，你说好不好？你同不同意？

大哥说，以后金菊不会再带新新去了就行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

半年后。

“我给你按摩吧。”陆婧微笑而呆板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献媚神态。如今她不摆摊了，她的一切都依靠我了，她对我上心了，我感叹她的聪明。经济能力在我和她两个人中间都变得这样的现实，人在经济面前是那么强大又那么孱弱。要想人活出自我活出本我活出完好，只有在经济上没有任何遗憾的条件下才能实现了。

我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

陆婧说：“屋里好闷。”

我说：“不是屋里闷，而是生活憋闷，人的灵魂郁闷。”

“我很蠢。”她说。

“你今天发现了？”我取笑她。她半天上一雷，我莫名其妙。

“你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会抛弃我？”她问。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我说。

“你反复无常，我总捉摸不透你的心。”

“是你自己老是胡思乱想，我永远是我。”

“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大男子主义，君临天下，目中无人。”

“也许你是看到了我身上的一些弱点，但是，我自己根本不想保留它，反而十分憎恨。但是，我只要一思索或者一举手一投足，我就被操纵了，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陆婧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说出的这些话，很怪但很真实。

“只有我才受得了你，你的话总是又含胡又直接又真实又残酷。总是让我又痛苦又愤怒又悲观又绝望。”

“我是男人，我恨自己是男人，我又非常崇拜我是男人。我恨自己是你的丈夫，因为你遇到我，你就很不幸，但我又认为是你最大的光荣与幸运。你看不透我，我也对自己把握不了。”

陆婧拉灭床头灯，顿时，卧室一片漆黑。我不欢喜黑暗，黑暗是诱惑，黑暗是一种痛，在黑暗的网中，自己容易冷漠，容易慵懒，容易虚妄。

她仍然沉溺在我们的对话中，她执拗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想要否定我、纠正我，她说，

“人最习惯施虐，最习惯传教，往往忽略做为人最重要也最可爱的本色的一面。你想拒绝做传教者，做施虐者，在平凡的生活中，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惰性思维表现了出来。”

我窃喜。我接着她的话题说，

“你能够说出这个话，实在难能可贵。你的悟性好，你就是要适应我，你适应我了，你就不会像常人那样，对我咬牙切齿了。别人可以不理解我，可以憎恨我，可以辱骂我，视我如洪水猛兽，你不可以。我曾经说过，只有你融入到我的灵魂之中，你才会感觉到我的高贵，我的强大，我的美妙。你设若能够融入到我灵魂之中，我们的理想就会成为现实。”

我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总是失眠 ，夜越深头脑越清醒，天亮了又睡着了。一觉醒来，都老上午了。窗外下着大雨。想到雨天厂里不开工，又缩回被窝。但醒了就再难睡着。我喜欢胡思乱想，人在床上蜷缩着，思绪飘飘渺渺无边无际。

陆婧送新新上学去以后，陪着我说话，我说：

“女人永远是女人 ，不是男人的附庸。女人给男人以快乐。男人给女人以快乐。男人永远是男人，不是女人的上帝。男人因为女人而雄健；女人因为男人而美丽。男人永远是自由的。女人永远是自由的。而不应该相互牵制，相互伤害。”

陆婧说，“这是我当年在东莞打工时写信给你的，你的记性真好。那个时候我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话出来？也许我根据对我爸爸妈妈生活的一定的感悟，一定是这样的。我离开学校，打工3年，一有空闲就爱胡思乱想。我认为我现在倒什么都落后了。我什么都没有获得。穷到思想、信念甚至感悟都没有了。我只收获孤单、愚蠢。我是我自己的累赘，我更是你的大包袱……”

说着说着两行香泪流淌在她慵倦的脸上。

“不幸的厄运磨难我生命的分分秒秒。我所以能够不屈服于残酷的人生，是我的文学理想给我以向上的动力，有人说，有理想的人是战无不胜的。信念使我的生命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如果我失去梦想，我就被自己打败了，我就成了死了不埋的人了。”我深有感触地说。

“我常常陷入迷惑与悲愁之中。我想，最好把自己处理给婚姻，以结束我的漂泊之苦。我的青春，我的美貌，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在平静的寂寞之中灰飞烟灭也罢。但是，我又很不甘心。我要抗争，我要进取，我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要独立自主，我要永远自由！

而你总是给我以信心，总是给我以鼓舞。现在我也不敢想象我的将来。但我无怨无悔……”她说。

待续2015-7-16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