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征婚：中国底层“屁民”的尊严焦虑

一位其貌不扬的上海超市收银员罗玉凤继北京车模“兽兽”和宁波流浪汉“犀利哥”之后成为了近日喧腾众口声名显赫的网络红人，而且已数次做客著名电视台娱乐节目。这位被众人“尊称”为“凤姐”的女士，自称懂诗画、会弹琴，精通古汉语，从“9岁起博览群书，20岁达到顶峰，智商前300年后300年无人能及。”而她之所以能迅速走红，除了以上这些基础条件的前期准备之外还凭借一张堪称“代表作”的《凤姐征婚启事》。文章不长，复制粘贴也很简单，不妨将之全文引在下面：　　

本人找伴侣。一不求帅。二不求富。但求同甘苦，共患难。　　

　　本人对伴侣要求如下：　　

　　第一，必须为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硕士毕业生。必须本科硕士连读，中途无跳级，不留级，不转校。在外参加工作后再回校读书者免。　　

　　第二，必须为经济学专业毕业。非经济学专业毕业则必须精通经济学。或对经济学有浓厚的兴趣。　　

　　第三，必须具备国际视野，但是无长期定居国外甚至移民的打算。　　

　　第四，身高176--183左右。长得越帅越好。　　

　　第五，无生育史。过往所有女友均无因自身而致的堕胎史。　　

　　第六，东部户籍，即江、浙、沪三地户籍或广东、天津、山东、北京、东北三省和内蒙古等地户籍。　　

　　西南地区即重庆、贵州、云南、西藏和湖南、湖北等地籍贯者不予考虑。　　　

　　第七，年龄25--28岁左右。即06届，07届，08届，09届毕业生。有一至两年的工作经验，06级毕业生需年龄在28岁左右，09级毕业生则需聪明过人。且具备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就职于国家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者不愿考虑。但就职于中石油中石化等世界顶尖型企业或银行者又比较喜欢。现自主创业者要商榷一番了。　　

　　本人85年旧历8月初9日生。新历生日为9月23日。身高146。平时穿高跟鞋153。体重40kg.先就读于綦江师范学校获中师文凭。　　

后连读重庆教育学院获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文凭。懂诗画，唱歌，弹琴，刺绣等。最擅长诗歌与散文。并精通古汉语。博览群书。较为狂妄。无堕胎史，无生育史。交过几个不了了之的男朋友。具体进展却无。主要要求男方身家清白，聪慧过人。　　

考虑到凤姐自己出身农村，个头不高，长相平平，又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大专学历，依照一个世俗的逻辑，她自然很快招来铺天盖地的嘲讽与戏谑，其间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极为刺耳的责骂一时间关于她的各种“雷人语录”和趣闻轶事乘着人们鄙夷的快风刮遍了互联网的各个角落。依照以往网络事件的规律，对凤姐的“人肉搜索”与“炒作”调查也随即同步展开了，于是才有了我们今天对这一事件比较完整清晰的了解。但与流浪汉“犀利哥”政府出面、荣归故里的喜剧收场不同，“凤姐征婚”事件至今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罗玉凤甚至得不到人们哪怕一点点发自内心的理解与同情：大多数的网友断定她若非蓄意炒作，至少也是个神经病。我对是“凤姐”怎么炼成的不感冒，她是否精神有问题也暂且搁置不议——至今还没有哪家权威的医院为“凤姐”出具鉴定——我感兴趣的是上面这个独特的文本，以及“凤姐”事件的前后发展过程及其引发的反响本身。我宁愿将“凤姐”看做一个天才的反讽作家，将整个事件看做一面巨大的镜子，这样一来，我们在这里读到的将不只是凤姐的惊人“雷语”，而是一个底层“屁民”对幸福生活的渴求与焦虑；我们将看到的也将不只是当下网民们的无聊与麻木，还有整个社会现状包括其间各种流行观念的丑陋与荒唐。　　

先从贴在上面的那篇征婚启事开始，除了过于详细与苛刻了一点，以及略有些前后矛盾字句不通之外，我实在看不出这与报纸网站常见的其它同类启事有什么不同。大家热烈嘲笑的不过是她自己条件卑微却偏偏幻想富贵，形同那只想改善一下饮食质量的蟾蜍而已。换句话说，如果凤姐自己有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MBA文凭，家境富裕又天生丽质，或者哪怕只像兽兽那样有一个好身材一张漂亮脸蛋，那她还会招来这么多鄙夷与嘲讽吗？恐怕不会吧，因为那样一来，这个启事这些条件就显得合情合理了，郎财女貌嘛，天经地义。如果那样一来，大家对凤姐的戏弄也就要变成了酸溜溜的艳羡与火辣辣的妒忌（兴许还会有未婚的女孩子为她送上温馨的祝福？），整个事件肯定也不会被炒得这么热，“凤姐”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暴得大名了（除非她再像兽兽那样整出一段色情视频），虽然从目前来看，她的扬名四海也并没给她带来多大好处。　　

但那样就合理了吗？这种已经风行海内深入人心的择偶准则究竟给多少国人带来了“幸福与尊严”（温家宝总理语）？显然值得深思。这种婚配观念似是产生于或“复活”于改革开放以来不完善的政治经济制度下市场经济畸形发展造成的贫富悬殊的社会现状，然后又作为整个社会病态意识系统的一部分，反过来进一步刺激了民众尤其是底层民众对财富以及高学历高职位的疯狂渴求（追求是人之常情也是正当权利，但全社会范围的对某种价值的丧失理性的不择手段的追求却极为危险），从而严重加剧了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恶化尤其是社会风气的恶化。它不可能给国人带来幸福，因为这种观念本身就建立在阶级（恕我大胆使用这个久违了的概念）歧视的潜基础之上。（它的潜台词是穷鬼只配娶丑八怪。）一个趾高气扬的富人或官人拥得美人归的志得意满背后却是至少一万个穷人和平民社会尊严的严重缩水甚至破产。注意，我这么说不单单是指那一万个底层民众会被那个上层人看不起；没有这么简单，“凤姐”事件启示给我们，更可怕的是，这种歧视与鄙夷有时还会甚至更多的是来自底层民众的群体内部。比如网上那些对“凤姐”鄙夷有加的人们何尝都是一表人才万金缠腰？我断定其中的很多人境遇或者还不及“凤姐”：她至少在上海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而中国有多少青年人正待业或失业在家，只能耻辱地“啃老”？！起码我目前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他们能底气十足地鄙视“凤姐”，不过自恃还有一点自知之名而已，他们在心底不是一样狂热地渴求着“凤姐”所渴求的一切？这就是我要说的，底层“屁民”（这个词本身就源自一起阶级压迫事件）们会在现实生存条件的压力和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中变得人格扭曲甚至人格变态，他们会因为生活条件的细微优越而看不起与自己处境类似的人，他们同时还会相比于生活条件更优越者而鄙视自己。他们会怨天尤人焦躁不安导致身体不适家庭不和邻里不睦，他们的埋怨还可能逐渐积累成愤怒乃至仇恨，尤其是当他们看到电视上无论是影视剧还是广告中炫示的都是他们根本无力追求的健康、美丽、奢华与安逸，(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房地产广告尤其是宣扬腐朽奢侈的生活方式、煽动阶级歧视、制造人民内部矛盾的图文毒品。)看到社会上有那么多人“黑手起家”又为富不仁、有那么多官员“食权而肥”还步步升迁。试问，生活在这种状态中的民众怎么还谈什么幸福与尊严？　　

“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一语，最早出自温家宝总理在2010年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后来又再次出现在由他所做的2010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可见是着意强调，这是令我们感到温暖与振奋的。我不禁想到我党在十七大中写进党章的“科学发展观”不就把“以人为本”写在最前面吗？但也有隐忧，我怕这口号又像前两年提出的“建设和谐社会”那样，最终不过是止于一个披着“理论创新”外衣的文字游戏。总之温总理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各路媒体一阵不小的骚动与热议。什么“先要解决民生问题”啦、什么“重点是完善社会保障”啦、什么“对法律提出了更高要求”啦、什么还是“必须从实际出发”啦……大家或是补充观点，或是出谋划策，看起来好像是真要把这个目标当作以后的行动纲领，扎扎实实一步步实现似的。我这么说，似乎有嘲讽之意，其实不然，我当然相信党和政府的决心和能力，只不过比较充分地考虑到了这个任务与目标的艰巨性（也即与中国民众尊严现状的巨大差距），一时实在乐观不起来而已。我才疏学浅，腹中空空，做不出那么详密严谨的阐释与分析，对于有些学者富于学理的探讨我甚至连看都看不懂，实在没资格参与到这个问题的讨论中来。我不过凭着一腔热情，心中有时也浮出一点点愚陋肤浅的见解，遂不能已于言而已。我记得研究中国文化史的专家柳诒徵先生曾谓“西方立国在宗教，东方立国在人伦”，当代作家韩少功也戏称中国为“人情超级大国”，被历代奉为治国之道（即使是“外儒内法”吧）的儒家学说也几乎专于此中用力，儒学原典《论语》因此被黑格尔讥为只有一些道德格言（大意如此）。这种对伦理道德的过度尊崇与依赖固然抑制了个体自由、限制了经济发展，但倒也符合中国人口众多生存资料相对匮乏的实际国情，我以为倒是有利于社会和谐与安定的。起码在灾荒接踵战乱频仍的漫长岁月里，为广大中国民众保留住了浓浓的亲情乡谊这最后一块避难所。（但愿我这段表述没有把历史真实情况过度理想化。）此外，儒家一直提倡人应抑制过多的物质欲望，箪食瓢饮，安于淡泊，又尚义而轻利，虽然这在后来严重抑制了工商业的发展，似乎与现代化的世界潮流背道而驰，又焉知不可以拿来作为救治现代化市场化带来的社会人际关系异化和人格异化的一副良药？毕竟，现代化是否是人类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天堂的唯一选择？谁也无法保证。起码在现在看来，这套流行方案带来的种种恶果比其带来的益处也少不到哪去——如果说不是更多的话。对于中国如何选择发展道路如何调整发展策略问题，我们显然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进行更彻底更深入的追问与反思。　　

写到这里似乎离题太远，这是我的老毛病。“凤姐”的故事还未结束，对于她的报道与评说也还在不断涌现，我不过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平凡的底层“屁民”如何在社会现实的种种压力与诱惑中人格心理被严重异化以至失去了正常的理智与表达能力。“凤姐”无论是否是自我炒作，都是这样一个悲剧人物，而整个“凤姐征婚”事件则集中醒目地暴露了当下中国社会风气中的种种病灶，不知能否引发些“疗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