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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记(小说习作)

火烧 2011-02-10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拜年记通过春节拜年场景,展现果果与老田叔的互动,揭示家庭的温暖与孤独,以及乡村生活的现实与情感纠葛。

               拜年记(小说习作)  

   

吃完早饭不久,果果爸就跟果果说,果果,去拜年吧。果果嗯了一下,从抽屉里拿了二包精白沙就出去了。街上拜年的人很少,果果先给左右邻居拜年。还没进屋,果果就先祝贺起来。老田叔拉住果果的手说,果果,今年你要找个媳妇回来哟。果果笑着说,一定。老田叔又拍拍果果的肩说,果果,今年你想赚多少钱就能赚多少钱。果果笑着说,好。果果接过老田的发财烟要走,老田不依,说,果果,你今个儿不在我这挂红,就是瞧不起人。果果只好在厅屋里的桌子前老老实实地坐下。果果知道,老田叔像往年一样喝多了。果果知道,老田叔心里苦。老伴年前去了,大儿子说是在东莞做工,但一直没有联系上;二儿子出去十多年,其间只回来三、四回;还有一个女儿,嫁在洋州,前年没了男人,说是心脏病突发,悄没声息地走了,留下一双儿女。果果一想到这些,心头就有一股东西流过,鼻子酸酸的。老田叔给果果倒米酒,说是自家酿的,格外醇香。果果抿了一小口,怎么那么苦楚呢?果果说,老田叔你家米酒在村里称第二,就没有哪家敢称第一的。老田叔说,果果你真会讲话。  

果果其实不会说话,说完这句之后,果果竟然找不出任何的话头子,说不出半句话。老田叔的话头子倒是很多,一会儿说老伴在的时候,这年多多少少有几分热闹;一会儿说,他们家大儿子恨他啊,要是屋里头有钱,让他把书读下去,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果果心想,老田叔这个年怎么过呢?!老田叔很平静诉说着——这更加让果果受不了。果果甚至在心里喊开了,老田叔啊,你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可老田叔没有哭也没有泣,只是趴在桌上,不再言语了。果果只得把老田扶到里屋的床上,离开时,果果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街上的鞭炮声点点,拜年的人很少很少。那时果果找不到自己,明明是站在老家的地儿上,但是果果觉得老远老远的。这是果果第三次流下眼泪,又怕被人家看见,转过身去以最快的速度抹掉,示之以微笑。就在这苦笑里,果果想起到家的那一幕。果果妈接过行李,说果果你瘦啦,还没吃东西吧,我给你下面条去。果果说,哪有瘦,去超市,我特地称过哩,比去年还重了些。果果爸说,果果你再怎么称,也像个瘦猴子。果果爸在花都做工,比果果早回来几天,才五十三,胡须都白完了。到了晚上,果果做了个梦,梦到爸爸和村里的老刘说话,再做二年,等果果成了家、生了子,就不出去啦。果果醒来,脸上湿湿的。那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压得很低的的咳嗽声从楼下传来,一声、二声、三四声——声声揪心。  

果果从邻居老王家出来时,碰到王光头。哟,果果,新年好,恭喜发财。果果还没反应过来。说得准确点,果果没认得出跟他说话的人就是王光头。不记得了啊。初中同学。也难怪你不记得,我出去快十年了,你还好吧。王光头一边说,一边拍着果果的肩膀。你好,你好,果果给王光头装烟,又说,都快认不出来了,在哪高就?在福建,打工罗,就那样子吧。走,到我家去,叙叙旧。王光头拉着果果的手往村尾走去。也怪了,回家好几天,就是没见着儿时伙伴,王光头算是第一个,虽然有点陌生,但是觉得亲切。  

到了王光头家,给老人拜年后,王光头指着一位大着肚子的女子说,这是我媳妇,四川人,在厂里认得的。王光头又把果果拉到里屋,说是要好好喝喝。还没坐下,王光头就开始叹气了,这年过得真没味道,要说我们小时候过年,那才叫过年,那才叫有味。你看现在,整个一条街,从村口到村尾,我就见着你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果果说,是啊,如今村子是空了的,老人、孩子居多;年轻人都在外头,有些是真正不想回来,有些是想回来但是回不来,要想兴一条龙来闹春节,想都不要想咯。那像我们小时候,日龙、夜龙都兴,舞完日龙、舞夜龙,那个打灯笼的多会说,口才胜过奥巴马。王光头呵呵的,招呼果果坐下,又让他女人摆上菜、倒上酒。果果本来是不太喝酒的,但是话头子一解开,心情顺畅许多,喝酒就不在话下。王头光家本来就是酝酒的,从小就泡在酒香里,喝多少都不成问题。王头光媳妇不爱说话,坐在一边剥瓜子,看春晚重播,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  

还记得吗?上六年级那年春节,我们几个人兴一条草龙,从老街舞到太坪,再从太坪舞到太井头,一路舞下来,接了多少的香烛、糖果、礼钱。那个舞龙头的李麻子太不注意了,刚进李大爷屋时候,草龙头燃起来了,急得我们不行,还好不是在人家屋里起的火,要不然,李大爷不拿扫帚打我们才怪。更好笑的是,我们几个人为了分糖果、礼钱打架。太不懂事了,那会儿。李康生,还有印象吧。就是分少一颗糖都不肯的那个李康生,现在在深圳开了一间小厂,专门做电子代加工的,一年要搛几十万,小车都整起来了,情人就不用说啦。俗话说从小看大,真没错,李康生,准商业头脑。  

还记得吗?你,刘德生,我,外加易德华,大年初二去拜年,拜完整个村里,又去别的村子拜年,我们接的烟,装满十几个烟盒子;我们接的小白兔,装满两个小口袋。你看看现在嘛,大人懒得拜年,小孩子更加就不用说了,好像没了这个传统,村里面空空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真没一点年味,连鞭炮都走样了,我在老邓家买的二封大地红,开、关财门的那晚,真是把我气到了,点上,叫两声就不响了;再点,再响几声,如果不是大过年的,我真要把他骂骂。我们以前放的鞭炮好像都是在李万生在买的,手工的吧,点上什么都有了,人情啊,味道啊,连空气都不一样啦。  

一杯酒下去,王光头说到小学六级去了。果果也一下走去好远好远,心头有点小感动。果果说,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刚挂完红,得了红包,好像是十块钱,我拿了那钱觉得自己就是一大款,兴冲冲往街上跑去。到了玩具店,底气十足地说,老板,我要枪,对,就那把,大的哟,冲锋枪。回家路上,我解放军得不行,一会瞄准这儿,一会儿瞄准那儿,就是不发射,节省子弹啊,要五毛钱一包,我才舍不得乱扫射一番。回到家,我拿枪给爸爸看,爸爸二话没说,抡起手掌,就给我一巴儿,我分不出东南西北,张开嘴——哇、哇、哇地乱哭一通,后来我才明白了,大年初一,又是早上,去买枪这不是寻晦气么?!该打,但是我屋老头也做得太过份了些,不光光剥得我对冲锋枪的使用权,还脱光光我的新衣服,让我站在阳光里、春风里学习立正。想必,那一回确实把我爸爸气到了,要不然也不会那样子啊,有史以来第一次哟。  

王光头一直呵呵的,果果你是地道战啊地雷战啊等等看多了,还好你大年初一的早上只是去买枪,没有去挖地道、买地雷。我就没有你这般英雄主义了,我好像有一年的初一或者是初二,用压岁钱去跟村里那个放牛的,啊叫什么来着,周德生吧,对,就是他——斗金花,结果回到家里让我爸爸给结结实实地斗了一回,后来我想,如果我把周德生的钱全部赢了,我爸爸还没像斗地主那样狠狠地批斗我吗?我想不明白,第二天,我向爸爸求教,我们班主任老师不是说过不懂就要问嘛,于是我问:爸爸,如果我把周德生的钱全部赢了,都是一块钱一张的,崭新的哟。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我爸爸又一次结结实实把我给批斗了一回。我想肯定是哪个环节出差错了。你猜,哪儿偏差了嘛。不知道吧。还是我告诉你,那时我就想啊,整个事件的起因不是我的错,也不是爸爸的错,是我们班主任错了,不是他反复地强调做人不能做半桶水,我能去问我爸爸吗?  

果果笑得不行,又一杯酒落肚,果果似乎听到回音一种。王光头也顿了顿,你说现在的孩子能回到过去的我们吗?或者说在现在的小孩身上能找到过去的我们吗?果果说不能,环境不同啦,就像现在村里的生活水平高了,富裕了,但不会像以前那样满村子穷跑、拜什么年啦。现在的小孩可能更热衷电话拜年、短信拜年,上网拜年。我曾听人家说过这样一个段子:一个上五年级的小孩,死活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去外婆家拜年,他说我有手机啊,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都可以拜年嘛。短信还可以群发,在一分钟之内,拜完所有亲戚朋友的年,快捷又方便。你看,如果去外婆家里拜年,又得坐车,来来去去要几天,不低碳,又不环保。电视上不是提倡低碳经济嘛,要绿色出行。小孩说得头头是道,小孩的爸爸妈妈哭笑不得。果果接着说,有得必有失,我们的生活是富裕了,但同时又失去了些什么东西,不知道在这得失之间,哪样更来得幸福一些,甜美一些。或者这两样都很重要,我们时代所面临的命题是:如何在保持高物质生活的同时,也让我们民族固有的文化土壤不流失。  

王光头匝匝舌头,吐着烟圈,是啊,果果,听说你在教书,教书先生说的话果然不同一般,那你再跟我说说这一切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吧。果果笑着说,哪里,哪里,太深刻的原因我说不上来,那我就说说我所能理解到的吧。  

这一切可能跟我们眼下所处的这个工业时代相关。你看,我们以前过的是慢日子,什么都慢,说话慢,吃饭慢,劳动的节奏也慢,春节过得更加慢,典型的农业社会。现在呢?报纸上、新闻里不是说连火车都进入高铁时代了吗?更何况,这个背景下的人的心理状态。一切都快起来了,说话得快,吃饭得快,工作更加得快,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节日快餐化、节日技术化,说得好听点,我们是回家过年,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是回家寄宿几晚,家就像现在的婚姻一样,有名无实。你看看那些大年三十回家、初八九又得离乡的乡亲,他们难道不是这样吗?传统的春节已经被现代化阻塞了,某些情感与记忆就是节日管道里的硬块,打不通,也喊不出来。  

王头光沉默了片刻说,果果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回家过年不像回家过年,好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虽然做足了表面文章,但是不能抵达内心,那人性柔软的部分,这一切可能是因为我离家太久了,有些东西已经被城市经验更替,回家只能是物理空间上的事情,时间层面上的东西比如记忆好像不复存在了。真可怕。你想想,作为乡下人,我们天生就与城市有一道心理屏障,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去融入其间,但是我们都难以找到归宿感与认同感。这就好像我们上初中时历史老师跟我们讲资产阶级革命的软弱性一样,先天不足,后天无力。怎么办?回到老家吗?人是回来了,心又不在这里,真是进退两难啊。异乡人,永远的异乡人!  

果果想不到一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人能说这般深刻的见解,眼下这春节难道不是一本很好的教材吗?!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眼下这春节里习得些情感与见解,这不足为奇。果果见王光头眼眶里有泪花,果果拍着王光头说,光头,来,咱哥俩再喝一杯。王光头的女人见王光头、果果这般德性没个好脸,说,这死鬼,大过年的,流什么眼泪。  

借着酒劲,果果又说起李根基屋里的事,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在佛山做工,没日没夜拼命地做工,钱是搛了不少,可是身体没了,说是肠癌晚期。李根基知道过不了春节,做了个决定,说还是回家吧,不如把看病的钱去县城买一套房子,让老人、让老婆、让孩子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过火的那天是小年后的第二天,果果把礼钱送到,但是人没去。果果听吃完酒回来的乡亲说李根基那套位于县城的新房又宽敞又明亮,果果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腊月二十七日的那天夜里,果果本来在看中央六台电影频道,顾长卫的《孔雀》,突然从村口传来一阵锣声、喇叭声、鞭炮声。果果立刻就慌了,果果知道是李根基没了。  

果果没再说下去,王头光点上烟,自己一根,果果一根。王光头许久才说,其实那晚我也听到那李家屋里老老少少的恸哭声,真揪心啊,那简直不是哭出来的,是嚎出来的,真不个是滋味,人啊——这一辈子算个啥子呢?!  

果果和王光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起身,往外踉跄着,望着村口的方向。果果和王光头这是要去拜年,像小时候一样给李根基家的老人们作个揖,拜个年。  

   

   

2011年2月7日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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