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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上海

火烧 2011-12-25 00:00:00 文艺新生 1035
文章通过个人回忆讲述上海老城厢及南市区的历史变迁,涉及城市改造、文化符号消失与个人情感记忆,体现上海城市发展中的文化与情感失落。

悼念上海  

悼念上海,不是我的悲哀。  

我出生的南市区,已不存在了。我家的位置属于法租界,法租界早已成历史。我家弄堂口原先有一条河,是护城河,民国年间填平的。父亲11岁来上海时叫民国路,1949年迄今叫人民路。南市这两个字,相当长的年代里只有两种含义:陋巷,穷街。南市一度乃至今天也是上海“老城厢”的代名词。民国路改称人民路,和另一条不曾改名的中华路手足相连,环抱着老城厢。我家不在“城”里,与老城厢隔“河”相望。从护城河到中华民国路,老城厢没有因为护城河的被填平而被夷平,没有因为民国路的易名而脱去穷酸的内衣外套,没有因为老城厢的资格而脸上增光;名闻中外的老城隍庙的袅袅香火,与缭绕里外的善男信女绿女红男,就像曾经城隍环城游街的庙会盛况一样,是这座城市到处都有的花纹,与所谓的文化有关,没有一种文字能够准确阐释,是为“纹”;没有任何一个草民能真正融身其中、出神入化,是为“花”。一个陈旧的瓷瓶,碎了,留在某种记忆中的花纹,就成了文化。  

 1999年12月31日 晚,我在松江同友人喝完酒回到宾馆,醒来太阳已撒满房间。打开手机,千禧年的祝福电话连连不断,我笑问对方也笑问自己, 1999年12月31日 与 2000年1月1日 有什么区别呢?有。在这个本命年中,我参与过规划的这座也被誉为“上海之根”的千年古城的改造,从这个龙年开始了飞跃。逼仄的南市区也在这一年我生日那天被并入了黄浦区。乞儿成了丫鬟,水果月笙削苹果水平再高,成了大亨也还是流氓。正对着我家弄堂口的那爿黄金大戏院,随着南市的式微、凋零而荡然无存。我读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没了。家拆迁了。于此组织领导三次工人武装起义的王若飞雕像动迁了。老城厢旧区改造大兴土木时惊现的一段旧城墙仅存几块旧砖,遂于此修建了庙宇,算是凸显了一处文化。

 我家不远处的另一条弄堂口,有个修锁配钥匙的小摊,摊主陈老伯是震旦毕业生,他告诉我,近中华路和民国路交接口的街心花圃所在,最早是陈英士纪念塔,他还记得于右任的亲笔题词为“改造旧世界   建立新生活”,纪念塔为纪念这位光复上海有功者而立,塔身高达近30米,每逢“10.10”开放,1949年后拆除。抗战胜利时此地也是枪决汉奸的刑场。“文革”高潮中,各路红卫兵和造反派在此焚烧“破四旧”战利品,我父亲就被反剪双手、颈挂倒写着姓名打上了红大叉的牌子押到这里批斗,凛冽寒风之中,父亲身着棉毛衫跪在撒有碎玻璃屑和小铁钉的水泥地上,那样一幅冬景永远定格在了我髫年的记忆中。纪念塔址背靠着的巨大船型建筑,前些年被推平了,包括沪上最早的日夜食品商店、左联书店旧址也无迹可寻。毛泽东去世,我和同学们在中华路常常的队列中头顶烈日缓步2个多小时来到蓬莱大礼堂吊唁。“四人帮”粉碎,我在人民路游行的人群里欣喜地跟随着12人锣鼓的大卡车不停的欢呼。国庆之夜,万人空巷,齐聚街心,坐到路中央,从人民广场腾空绽放的夺目的节日礼花尽收眼底。那个时候的我,怎么却不留恋家门前曾经叮当走过的无轨电车?怎么不可惜自己一度登台表演的黄金大戏院的拆除?当我和无数的人们一同愿意看到老城厢旧颜换新貌的时候,白云观没了,关帝庙没了,富有传统建筑特色的条条完整的石窟门里弄没了。高楼大厦与危棚简屋一色,抽水马桶和粪池痰盂并存,不伦不类的沿街绿化,是掩映还是遮眼?老城厢的尴尬比比皆是。  

 二十年前我有过一个梦,护城河边柳荫处处,市声散逸小巷深深。不是清明上河图的喧嚣,也不是“街衢烛影侵寒月,文武珂声叠晓天”的电影镜头。二十年后当我走在京城拆旧复旧的前门大街,忽然我就想起了当年的这个梦。没有回不去的从前,只有抵达不了的境界。  

说有1260年历史的松江是“上海之根”,源于当年一府领十县的辖权,上海这个码头曾经不过是它的一个县。我非常钦敬当下孜孜于挖掘史迹、采写掌故、编撰文库的那些海上文人。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没有也无需参考任何一本关于上海历史、关于海派文化的著述。我母亲娘家亲戚中的一位老长辈,从上海调北京直到退休、90高龄仙游,几十年不曾回沪,他原先住在卢湾区,我小时候有一年春节和妈妈接他去姨妈家吃饭,他出门对邻居说“我去一趟城里”,在我心底,这句话一如钤印,言犹在耳,宛若昨日。小时候猜过的一条灯谜直到今天我感觉仍然蕴涵着一种博大和深远:“船出吴淞口(打一座城市)”,谜底即是“上海”。上海,我生于斯长于斯苦乐悲欢于斯,在我的人生词典里它不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至情,是乡愁。  

 武康路的秋叶带走的是铅华落尽的上海么?南京路的霓虹摇曳的是无与伦比的上海么?“新天地”和“田子坊”的情调是上海滩诱人的体味么?是也不是。惧由心生,悼,事实上是种种的心忧;物不是人亦非,念,客观上是种种的不忍。我之谓悼念上海,因为惟有心忧和不忍的一切之一切皆能化入真正海纳百川的胸襟,上海的今生是它的前世也是它的未来。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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