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界到阴界
《从阳界到阴界》
●序
前些时候,我回乡处置祖上百年老宅,在故纸堆里觅得一奇文,名曰:《从阳界到阴界》,但见全篇胡言乱语、荒诞不经,献诸亲朋好友过目,皆嗤嗤笑之以鼻:“此与文章之正统大相径庭,毫无价值……”虽说如此,然而,依我愚见:以此喷饭供酒、打发闲暇,倒也无伤大雅,正所谓:笑一笑十年少!因此,全文照录于此,不揣冒昧。至于作者姓名及写作年月,原文概未注明,则本人不敢杜撰。
●(一)
某日早晨,朦胧之中,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竞然躺在牢房的统铺上,四周一片昏暗,脑袋空空如也。
不知何时,一个杂役模样的人走到我的床铺跟前,劈头骂道:
“你胆子不小哇,人家都出工了,你竟然还在‘挺尸’(骂人睡觉)”他这一骂,竞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于是,我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
“怎么没有人喊我一声呢?!”
“谁喊谁呀,哨子那么响,难道你睡死了?”
“确实睡死了,我这个人就是瞌睡大,睡着了,打雷我都听不见……”我说。
“算了,少废话,赶紧干活去吧!”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赶紧跳下床,提着裤子,靸着鞋子,就往外面冲去……
我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屋子里,门户大开,有许多人影晃来晃去,便三步并着两步走了过去。正准备一脚跨进门,却被一个人挡住,还没等我回过神,那人抡起拳头照着我的鼻梁就是一拳,随即骂声如雷贯耳:
“你他妈底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我,我睡过头了……”我用一只手蒙住鼻子,心里一阵发慌。
“你以为来这里是享清福的呀!他妈底,什么玩意儿……”他喋喋不休地骂着。
我打量着他:满脸的横肉上挂着一双三角眼,厚厚的嘴唇里露出满口的黄牙。这个人好面熟呀……啊,我想起来了,多年前的往事即刻浮现在眼前:
那时我在一个官办的造船厂做工,这家伙是我们一伙人的工头。他名叫司仁志,因为他毫无人性,加之面无血色,于是,伙计们暗地里给取了个绰号,唤作“死人子”,这倒也名副其实。
我们的工作就是将采来的树木剥掉皮,再按照一定的尺寸砍成造船的毛料,以供工匠们选用。本来,只要能够保证用料,出工早一点晚一点也是没有大关系的。可是,这家伙却对出工时间卡得很严,似乎存心要和我们过不去,伙计们对他恨之入骨,都巴不得他哪一天“发急症”死去。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我刚到这个造船厂不久,一次吃完中饭歇工,我就躺在工场的一条长凳上瞌睡,一觉醒来,伙计们都已干活去了,我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正待去干活,死人子却站在了我的面前,厉声嚷道:
“都什么时辰了,你才醒来?扣你一天工钱!”
“你为什么不喊我呢?……”我说。
“我又不是你专门请来的佣人,凭什么叫喊你?”他恶狠狠地说道。
“可是——也不能就此扣去一天的工钱啊,再说,我多干一会儿不就得了?……”我辩白道。
“干你妈个屌!是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他讥讽道。我悻悻地走了。
后来关饷,果真扣了我一天的工钱。我私下问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伙计,我说:“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呢?”他说:“上工钟声响了之后,我看你还没有醒,正喊了一声,‘死人子‘就骂道:‘喊你妈个屌!,看他睡到什么时候?’……”听罢,我气得直咬牙,便去和他争辩:
“你不喊我,凭什么又不准别人喊我?”我怒气冲冲地说道。
“嘿,你自己睡过头了,还蛮有道理?别人难道就是你花钱请来的佣人吗?妈底,也不屙泡尿照一照!”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有一次,胡三也是睡过头了,你为何没有扣他的工钱?”我理直气壮地说。
“老子就专门要扣你的工钱,你还想翻天?”他蛮不讲理地说道,“你不想干,就跟老子滚!”他这一句气得我七窍生烟,可又无言以对。
●(二)
……我左思右想,横竖想不明白:死人子何以要跟我过不去?后来,还是一位伙计指点了我,他说:
“你就只晓得出工干活,收工走人,人家好歹是个工头,可你倒好,从不搭理他,这不就把人家得罪了嘛!”他瞥了瞥嘴,接着说:“那个‘胡三’呀,你怎能和他比?人家莫说睡过头,就是几天不出工,死人子也不会放个屁。当下这世道……算了算了,古人说得好: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定,第二天醒来,太阳已有一竿子来高,我又睡过头了……这一天,我都记不清是怎样度过的。
从此,脑袋里像是钻进了一个“瞌睡虫”,我成天昏昏欲睡,因而常常发生睡过头误了上工的事情。当然,也就少不了挨死人子的臭骂和被扣工钱。
看来,在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的。我决计换一个谋生的地方,于是,有一天,我愤然离去。
经多方打探,我找到一家生产陶器的窑场,也是一个官办的作坊。在这里,我跟一个师傅当学徒,期限为三年,学徒期间没有工钱,但管住管吃。在这里做工有两大好处:一是通常情况下,只受师傅一人支配,不直接受工头的管束,相对较自由些;二是出师后,每月的工钱比较可观,往往是我在原先造船厂做工时的三倍左右。这让我对自己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希望。
我每天的活路主要是为师傅制坯“和泥”,其次是帮师傅打杂,如开工前准备工具、收工时收拾工具等等。所谓“和泥”,是将挖来的泥土,择出杂质、淋上水,然后赤着脚在上面踩来踩去,让泥巴完全搅拌均匀,就给师傅弄去作毛坯。师傅是个好人,每天早晨出工哨子响过之后,他就把我搡醒,有时候遇上我睡得太死,搡不醒的时候,他就亲自和泥,让我多睡一会儿再去推我。因此,我对师傅真是感激涕零。
…………
眼见就要“出师”了,可怎么就进了牢房呢,死人子为何又在这种地方作了管事的呢?凡事须弄个明白……却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死人子见我发呆似的站着,就狠狠踢了我一脚,接着吼道:“你他妈底还愣着干什么?滚!”
我定眼一看,屋子里的人都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倒腾着什么。我凑到一伙人跟前,只见他们先将一大袋盐倒在地上,再掺进一小袋白色的沙子,搅和均匀之后重新装袋。我蹲在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手脚并用地搅和着……
掺好沙子的盐袋,就挨着墙根码成堆。我仔细看了看,每一个口袋上都印有“幽州官盐”字样。这是我生平的第一大发见:却原来,官府里的人竟然也玩这种把戏!他们口头上喊着仁义礼智信,暗地里却行着男盗女娼。但让我惶惶不安的是——我也混在其中,虽然是被迫的,可终究还是骗子。
待死人子走后,我悄悄地问旁边的一个人:“刚才那家伙是干什么的?”
“嗨,”那人压低了声音说:“几年前,他因为劫财弄出了人命,本该斩首的,可这家伙暗地里买通了这里的贾狱长,免其一死倒不说,还当上了我们这个牢房的‘狱头’,又在牢房大门口旁堂而皇之地搭建了一间小屋,就让他住在里面,简直如同一个‘牢头’。这家伙自以为高人一等,有恃无恐、飞扬跋扈,犯人们都很怕他……”
●从阳界到阴界(三)
“狱长就可以随意将杀人犯免死罪?”我感到不可理解,于是便问道。他莞尔一笑,说道:
“老兄,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啊!此狱长非彼狱长,因其岳丈是刑部尚书,直接管着这个幽州监狱,所以,贾狱长在这个监狱里放个屁也是香的。此人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已是公开的秘密。他除了参与贩卖私盐,往盐里掺假牟利之外,还不择手段地索取死囚钱财。但凡真的杀了人,只要使些银子,便可免死。比如刚才那个狱头,据说使了五百两银子……。相反,管你是否真的杀了人,如果拿不出银子,则必死无疑。
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碰见有个叫甄远望的犯人,这位老兄可真死的冤枉:一天早晨和他哥哥两人带着镰刀绳子到悬崖上挖灵芝草,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往家里赶。不料半道遇见两个打劫的,抢了两人所挖的灵芝草就跑,两兄弟奋力追赶,待追到跟前,双方打了起来。打斗中,其中一个打劫的顺手夺过他哥哥的锄头,照着哥哥的脑袋猛地一下,哥哥顿时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他一愣,两个打劫的乘机逃之夭夭。不一会,哥哥因失血过多而死去。为了给哥哥讨回公道,他将此事前后经过如实告到县衙。县衙立案升堂,县太爷发话道:你说是打劫的砍死了你哥哥,请问有何证据?答曰:回太老爷,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县太爷打断他的话,说道:就你一人看见,谁相信?那个深山老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会有打劫的呢?一定是你想一人独占灵芝草,而杀死了你哥哥,编造了一个哥哥被劫犯打死的谎言,以此蒙混过关!县太爷的一番话,给了这位老兄当头一棒,他后悔自己当初真不该到县衙讨什么公道。这倒也是,县太爷怎么会为了一个平民而劳神费力地去调查案件真相呢?倒不如让这位老兄当个替罪羊,了结此案,也算作老爷的一个政绩。于是,当庭初审判决该兄劫财杀人押往幽州监狱终审……贾狱长让该老兄出五百两银子免去死罪,可家里的老父老母,都已是风烛残年,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五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贾狱长见榨不出油水,留着毫无用处,便将这位老兄立即处死,让这位老兄到阴曹地府“讨公道”去了。至于其他的犯人,如果使点银子则可以从轻发落,倘若拿不出银子,就让你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用你的苦力给他挣银子。贾狱长的真名叫贾清正,犯人们私下都唤作“假清正”,可谓此君的真实写照……”
正说着,死人子转了一圈,又朝这边走过来了,我低着头干活,只用余光斜视。 这家伙似乎认出了了我,走到我跟前,仔细打量好一阵子,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吐出来。那人讨好似的说,“啊,司管头,转一转啊!”死人子毫无表情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动作放快一点,不要偷懒,小心老子的拳头不认人!”说完扬长而去。
晚上收工后,我跟那伙计一起上茅房,我问:“他不是狱头吗,可你怎么叫他管头?”他莞尔一笑说道:
“啊,是这么回事,贾狱长刚宣布这家伙作狱头的第二天,一个犯人有事唤‘司狱头’,还没说下文,竞稀里糊涂地被暴打一顿,他实在搞不懂怎么就得罪了这家伙。后来,有一个犯人讲了个故事,说是曾经有个姓“登”的县太爷,不准老百姓说“点灯”,而要改说“点火”……联想到‘司狱头’和‘死鱼头’谐音,有诅咒他死去的嫌疑,所以招来暴打。这样比照,大伙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不称呼‘司狱头’,又称呼什么好呢?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有个曾念过几年私塾的犯人却想出了‘管头’这个称谓来。他解释道:所谓‘管头’是指管束别人的人,我们不都是归那个家伙管束吗?还别说,这个称呼,到还有几分‘抬举’的成分,听着舒坦,于是,大伙统一了意见。从此,犯人们就都当面唤作‘司管头’,这倒令他美滋滋的。”听完他的讲述,我在心里诅咒道:“这个该死的死人子,却原来这么怕死!”
●从阳界到阴界(四)
我望着眼前的这位老兄,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伙计,你犯了什么事?”谁料到,我这一句话竟然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两年前的一天早晨,我要犁地,便到自家的牛棚里牵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哪里还有牛的影子?我拴牛向来都特别仔细,绝不会让它挣脱缰绳跑掉的,一定是被人偷去了,我想。这头牛是我前不久花了三十两银子换来的,为了积攒这些银子,我十多年都没有沾过荤。不过这也值得,单是它那棕黄色的皮毛,健壮的四肢就够人喜爱的了。它还十分通人性,每次见到我都摇头甩尾的,眼睛一阵放光,同时发出 “哞——哞——”地叫声,像是跟我说话呢。可谁曾想到这么好的一头牛竟然被窃走了呢?
我每天起早贪黑地逐村逐户苦苦寻找着,费了十几双草鞋,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搜遍了方圆百多里的范围,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却还是没有见到牛的影子,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打道回府。也许是我的精神感动了上帝,那天,我路过一户人家门口,不经意朝院子里瞥了一眼,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却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拴着一头棕黄的牛,好面熟啊,莫非就是我的牛?正这样想着,那牛竟让冲着我叫了两声,我欣喜若狂,赶紧跑到大树跟前,撩起牛的右后腿与肚皮的交界处,看了看牛的暗记,千真万确是我的牛。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迫不及待地解下缰绳,牵着牛就走,却不料,刚走几步,突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见状扯起喉咙死命地喊道:
“捉贼啊——捉贼啊——”一边喊着,一边冲上来就挡住了我的去路:“你这个大胆妄为的窃贼,竞敢光天化日之下盗我的牛?!”我生气地对他说,“这是我几个月之前花了三十两银子才买来的牛,今日有幸觅到,何以为盗?我倒要问问你,这牛是如何到了你家的院子里?”。他强硬地回敬道:“这牛明明拴在我的院子里,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牛?”我说,“有暗记为证!”他讥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有何暗记!”我说,“这牛的右边后腿和肚皮交界处有一碗口大小的白毛。”说完,我就要撩起牛的暗记给他看,他却拦住了我,说道,“慢着,倘若非你所言,如何说话?”我说,“倘若非我所言,牛是你的,我遭五雷轰顶……”我接着又说道:“倘若如我所言,如何说话?”他说,“倘若如你所言,你把牛牵走,我没得话说!”我又补上一句:“此话当真?!”对曰:“此话当真!”于是,我上前一步,俯身掰开牛的暗记处,说,“你看一看,你看一看!”他看了看,先是一愣,转而,竞厚颜无耻地说,“我的牛本来就有这个暗记,你一定是先看过之后,来诓我的。我要上官府去告你诈骗……”此言一出,我气得直咬牙,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搧了他两耳光,说,“你这个窃贼,竟然反咬一口?”那家伙乘势赖在地上狼一样嚎叫道:“看啦,快来看啦,窃贼盜牛还打人啦!”一会儿院子里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我对大伙说,“各位老少爷们,不要误会,这牛本是我的,不料却被这家伙盗来,我苦苦寻觅几月,今日在此得见,可此人却反诬我盗他的牛,真是猪八戒上城墙——倒打一钉耙!我的牛是有暗记的……”说着我又撩起那暗记给众人看,众人议论纷纷。
●从阳界到阴界(五)
那家伙急了,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大声嚷道,“大伙不要相信他的鬼话,这牛是我前不久花了三十两银子在集市上买来的,今天我正在屋里有事,此人却溜进我的院子里暗下解了缰绳……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这牛就被他窃走了……”这家伙一套接一套的,谎话编得比真话还像,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人群中有人建议我们将牛牵到县衙里去了断。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于是,我牵着牛,那家伙又喊了几个证人,一起朝县城走去。到了县衙大院,给门房说明来由,门房叫来一个差役,差役领着我们将牛拴在院子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又领着我们来到大堂门前,只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升堂——,我们一行人几步跨进厅堂,扑通扑通全都跪在地上。
县太爷挺着个大肚皮坐在对面的高台上,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他分别询问我们何方人士,姓甚名谁,事情原委,我们逐一作了回答。然后,县太爷开始问话。
“池不凯!你说牛是你的,何以为证?”
“回太老爷,此牛乃小的使了三十两银子换来的,还有,牛的后腿与肚皮交界处有一碗口大的白毛暗记。”
“胡道礼!你说牛是你的,有何凭据?”
“回太老爷,此牛本是小人费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并且,在它的后腿与肚皮交界处有一碗口大的毛色是白的。”
县太爷转而问几个证人:“你们说说,他们讲得可都是实情?”
几个证人异口同声地说:“回太老爷,他们讲的句句都是实情。”
县太爷又说道:“池不凯、胡道礼,既然你们都讲得是实情,则该牛当属两人共有。本官判此牛按单双月轮流供两家使用。”
明明是我一个人的牛,现在竟然被县太爷判成两个人所有,苦也!却也只好委曲求全了。至于那家伙,多少也是占了便宜,自然也无话可说。
县太爷对着几个证人问道:“你们可有何等说法?!”几个证人齐声说道:“太老爷明断,小人没得说的!”
“既然都没有说法,”县太爷扫了我和胡道礼一眼,说道:“你们两人抓阄,选择单双月!”一会儿,一个差役把一个盘子端到我们面前,里面有两块同样大小的竹片,分别上书:“单、双”二字,接着各用一块黑布蒙上我们两人的眼睛,差役将两块竹片搅合一下,然后让我和那家伙一人抓一块竹片。待解开蒙着的黑布,我看见自己抓的是“双”字,那家伙抓的是“单”字。眼下又正值阳春三月,看来,这牛只好让那家伙先使用一个月了,我想。差役随即向县太爷报告道:“禀报太老爷,胡道礼拈了个单月,池不凯拈的是双月。”
县太爷随即令该牛逢单月归胡道礼使用,逢双月归我使用,接着又指定其中一个证人作了保人,监督双方交接,然后宣布退堂。
保人在院子里解下了牛绳,随即将牛交给了胡道礼,不在话下。
没有牛的日子真难挨,我常常望着空空的牛圈发呆。在我眼巴巴地期盼中,交接牛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满心的期待竟然迎来的是一场噩梦!就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晌午,我的院落里突然闯进了几个差役,不由分说,就将我五花大绑。我挣扎着问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其中一个差役踢了我一脚,说道:“少啰嗦,到县衙里说话!”
●从阳界到阴界(六)
到了县衙公堂,一个差役将我一把推了进去,我就势跪在地上,竟然看见胡道礼及一帮证人也在这里,不由得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呢?……,正纳闷,忽听一个差役高声唱道:升堂——,随即县太爷并一帮差役各就各位。这时,县太爷发话道:“兹有胡道礼状告池不凯盗牛一案,现在开始审讯——”
听罢县太爷的开场白,我气得七窍生烟,头昏目眩,差一点儿就要倒在地上……我强忍住悲愤,哭诉道:“太老爷,您一定要明察呀,这牛本来就是我的……我冤枉,我冤枉啊……”
县太爷拍了拍桌子,说道:“放肆!本公堂难道是你哭丧的地方么?”顿时,公堂里鸦雀无声。县太爷扫了大家一眼,然后接着说道:
“原告胡道礼!你说池不凯盗窃你的牛,根据何在?”
“我的牛一直是拴在我院子里一棵大树上的,那天,我正在里屋找东西,池不凯偷偷闯进了我的院子里,正解下了牛的缰绳……却被我撞见……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他指了指跟着来的一帮证人。县太爷于是问证人:“胡道礼讲得都是实情吗?”
几个证人都点点头说道:“回太老爷,那牛确实是一直都拴在胡道礼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的,那天,我们亲眼看见池不凯已经解开了牛的缰绳,正待牵走,却被胡道礼发现了,两人于是争执起来。太老爷,这些绝对是实情。”
“嗯,人赃俱在,”县太爷盯住我问道:“池不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我……我真的冤枉啊!”我说。
县太爷不耐烦地喝令道:“好了,好了,不要演戏了。你是不是偷偷闯进了胡道礼的院子里?你是不是已经解下了那头牛的缰绳?”
“是——,可是,我不是行窃……”我辩解道。县太爷却打断我的话,厉声责问道:“大胆刁民,趁人不备,私闯民宅,未经许可擅自解下牛绳,不是行窃又是什么?”真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县太爷随即宣布道:“兹有池不凯盗窃胡道礼耕牛一案,铁证如山,经本衙初审判决池不凯犯盗窃罪押往幽州监狱听候终审判决。该牛归原主胡道礼所有。”刚一退堂,我就被戴着木枷由两个差役押到这里来了。
后来我得知,那县令叫胡操宝,人称“胡草包”,与幽州监狱的贾判官是郎舅至亲,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胡道礼呢,竟然拐弯抹角地又与胡草包扯上了远房亲戚。第一次判决后,胡道礼就四下活动,托一个远房亲戚给胡草包捎了十两银子,然后给几个证人各使了一两银子……如此这般,他们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听了他的讲述,我瞪大了眼睛,俨然听到一个天方夜谭!
他见我吃惊的样子,便说:“其实,见怪不怪。自古有言:奸佞当道,忠良蒙冤,强盗得势,平民遭殃,乃世道使然也!”他转而问我:“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我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就躺在牢房的统铺上,就像是一个梦。”他听了,意味深长地说:“真可谓人生如梦啊,我们都不过是在作一场噩梦!”
●从阳界到阴界(七)
我想起自己的事情,于是问道:“伙计,像我这样稀里糊涂被关在这里的犯人还有吗?”他答道:“多得很!我问过,他们也都是一脸茫然。”我又问:“那要等等多长时间才能终审判决呢?”他答道:“少则一年两年,多则三五年,我已经来到这里快两年了,可还没有动静。”我插问一句:“为何要等这么长时间呢?”他神秘地一笑,接着说道:“一旦终审判决,犯人们也都去了该去的地方,那谁来替狱方挣银子呢?所以,狱方常常都会拖很长时间才能给予终审……其实所谓终审也并不坐堂审理,只是由狱吏领着犯人到候审堂,再由贾狱长按事先写好的判词宣读一下罢了。一般,只有等牢房里犯人多得关不下了,才按先后次序终审一批……”听了他解释,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新奇的事情。
我对他说,“伙计,我新来,不懂规矩,今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特别是早上吹了起床的哨子之后,麻烦你叫醒我……”他听了,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事……还得你自己跟司狱头通融一下,不然,他恐怕要找我的茬子……”
我知道,“通融”就是说好话、送东西。第二天晚上收工后,我拿出珍藏已久的五两银子,来到这家伙的屋子跟前。这时屋子的门敞开着,他正斜靠在枕头上,两手环住后脑勺出神。
“司管头!……”我冲着里面喊了一声,站在门口等待着他的回应。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喊声,盯了我一眼,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弹。我强装着笑脸走了进去,就站在了他的床前。
“司管头——今天——我出工晚了——,你管教我,那是应该的,可是——我这个人瞌睡大,今后还请你多多关照……”说着我摸出那五两银子递了过去。此时,他像着了魔法似的,整个人闪电般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射出异样的光亮。
“你看,都是兄弟,何必来这个,”他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假意推让几下,就把银子接在手里,然后装出歉意的样子说: “我那,也是没有办法,上头要我管事,如果我不管,大家都赖在床上睡懒觉,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这样,你瞌睡大,我跟几个伙计说一声,每天上工哨子响了,推醒你就是了。”我的脑袋像“鸡子啄米”似的,连连点着:“今后还要请你高抬贵手才是!”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喜滋滋地把玩着手中的银子,连声说道:“好说,好说!”真可谓:瞎子见钱眼也开。正如死人子所言,后来果真“好说”,自不必多言。
这地方挨着一条运河,那些掺了沙子的食盐,都是通过这条运河源源不断地发往各处,供商贩和狱方牟取暴利。只要运盐的商船一到码头,我们就要不分昼夜地扛包装船,直到装满,方可歇息。常常因为抢时间,扛着上百斤的盐袋,还要带着小跑。死人子则拿着一根鞭子不停地我们头上晃来晃去,哪一个人的动作稍慢一点,就会遭到无情的鞭打。虽说我与他通融过一次,可他的鞭子照样不认人。每一次装完船,伙计们无不累得筋疲力尽,体质差的,常常就倒在半路上,再也起不来了。虽说我还年轻,身体也无大碍,可每次扛盐上船之后,我都要累掉几层皮,加上迟迟不予终审,我感到心力交瘁,惶惶不可终日。
●从阳界到阴界(八)
不久,死人子因为监管犯人“有功”,贾狱长将其免了终审,直接安排到某地作了监工。不知死人子哪来的造化,竟然前脚跨出监狱、后脚就成官吏,坐牢倒还做出福分来了,这让我感到愤愤不平。可是,转念又一想,他滚蛋了,之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嘛,于是,也就释然了。唯一让我挂心的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被我安下一个什么罪名?
日子就在我的牵挂之中一天天过去。大约死人子滚蛋的半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一个狱吏来到牢房,领着我进了候审堂,将我推进犯人行列里。我们都对着一个高台站着,众衙役分列高台两边。高台上放着一把太师椅,贾狱长坐在上面,捧着个判决书挨个宣判着。被宣判的犯人,马上就有两个衙役上前将其套上木枷带走,然后去了该去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贾狱长念道:“吴旺发!”我赶紧应了一声:“到!”他看了看我,接着宣布道:
“吴旺发——兹因嗜睡抗工、目中无人,经本官终审判决该犯徙刑五年……”(徙xǐ刑:犯罪的人押到边地服劳役)贾狱长的话音刚落,两个衙役即刻上来给我套上木枷,带出候审堂,并押送着我离开了监狱。我们步行十多天,来到了一个边远小镇。小镇西头的一座石山脚下,有一个隶属于刑部的大型采石场,在这里干活的基本上都是被判徙刑的犯人。两个狱吏将我领进这个采石场的公事房,给我解了木枷,片刻,一个监工模样的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刹那间,我惊呆了:此人竟然是死人子。
死人子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并未正眼瞧我,就与两个狱吏寒暄几句,然后便在狱吏带来的一个册子上划了押,算是办好交接了手续。两个狱吏办好了交接手续,便打道回府了。死人子这才瞧了我一眼,铁生着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让我在公事房旁边边的一个仓库里报了两捆稻草,就将我领到稍远处一溜窝棚处,指着其中的一个窝棚对我说:“你就住在这里面,自己进去铺好床铺,明天一早出工!”说完,扬长而去。
我走进窝棚扫了一眼,整个窝棚大约能容五、六个人。靠最里的一面壁边几个地铺一字排开,但尚有一个地铺的空档,我把两捆稻草放在空档处,解开,分别作了垫的、盖的,又将随身带的几件换洗衣服叠起来挨着窝棚边上放着,权作枕头。然后,钻进稻草堆里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被一阵刺耳的哨子声惊醒,跟着伙计们冲出窝棚,到木屋旁边的伙房里领了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边吃边向山脚下的采石场跑去……
我们每天的劳役就是在石壁上按一定尺寸,用铁錾、铁锤等工具一点一点挖好槽,取出整块的条石,然后将每一块几百斤重的条石抬下山,码放在山脚下的一大块空地上,等待专人转运。按规定:每六人一组,每天必须采凿两块,完不成任务不准睡觉。由于这里的条石是专供修建皇宫用的,每一块都要经过严格检查,常常因为不合格而连夜重新挖凿一块。有时因为返工干了一通宵,那就只好强打起精神接着第二天的活路,当然也不能在工地上打盹,因为被死人子看见了就会遭到狠狠地鞭打。极度的劳累和缺少睡眠,让我成天头昏脑涨,迷迷糊糊,恨不得一觉睡过去永远不再醒来。
●从阳界到阴界(九)
有一次,因为返工,大约快到寅时才睡觉,第二天早晨出工哨子响了之后,几个伙计轮番着推搡我,竟然毫无知觉。一个伙计事后对我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不是不管你,的确叫不醒。不知过了多久,死人子大概到工地转了一圈,发现我没有到工地,便来到窝棚……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让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死人子竟然将我的耳朵拧出了血来,我赶紧一骨碌地竖将起来,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来又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稻草上,他还不甘罢休,又抡起巴掌凶狠地搧了我两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骂道:
“你他妈底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乌龟王八蛋!还不如死去算了!”我用手掌蒙着生疼的耳朵,呆若木鸡。接着他握住铁一样的拳头照准我的胸口狠命地捶打两下,我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却是敢怒不敢言。他扯开喉咙高声吼道:“赶快给老子干活去!你等着瞧,有你的好果子吃的。”说完,他背着双手,昂着头走了。……这一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难道我真如死人子所言:不可救药?我决定去找先生。
晚上下了工,我到小镇的东头找到一个老中医向他述说自己成天头昏脑涨,睡觉醒不来……。他把脉好一会儿,又摸摸我的额头,然后从老花镜边框外射出一道余光,盯着我说道:
“面红目赤,脉搏不均,此乃肝脏排毒不畅和心神不宁所致。此病要先泻后养,即先服用泻药排尽胃肠之毒素,然后服用补气安神之草药。他拿起毛笔在一张发黄的草纸上写着:
巴豆三钱、大黄三钱、雄黄三钱,此三味药乃泻剂,用于排毒去火。
金银花五钱、溪黄草五钱、夏枯草五钱、白芍五钱、柏子仁五钱、远志五钱、小麦五钱、首乌藤五钱,此八味药乃补剂,用于养心安神。
照着老先生的方子,我付了钱,到药房拿了药。回到住处,我熬制好“泻剂”,趁热喝了下去。睡到半夜里,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剧痛将我惊醒,一骨碌翻身起床,就往茅房里跑去,刚一蹲下,就觉下面“一泻千里”,差一点连肠子都“泻”出来了。我强支撑着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发软、脑袋发昏……一觉醒来,伙计们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心惊胆战地到了工场,死人子劈头就是两巴掌,一股鲜血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晚上,我又找到那个先生,说了说服药后遭际,他安慰道:
“不要急,慢慢来,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嘛,今晚,你再服用补剂,这个是安神的……”晚上,我将补剂熬好,喝了下去。这一夜倒是很“安神”,可待我一觉醒来时,竟然快到晌午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思来想去才明白过来:那药剂里一定是放了蒙汗药的,故意让我昏睡过去。死人子说我不可救药,医生就往草药里放了蒙汗药,他们串通起来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的八辈祖宗与他们的八辈祖宗结了仇怨,而轮到我这辈子要遭受他们的报复?看来,这是极有可能的的。想到这里,不觉毛骨悚然。我决计振作起来,偏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为了不睡过头,我每天晚上就“坐着打盹”,这样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第二天早晨,上工的哨子也能将我叫醒,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只过了一个礼拜,这种方法就不灵验了。终于有一天,本来是“坐着打盹”的,可是,天快亮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地倒在椅子上“睡过去”了,等到醒来,又误了出工的时辰……看来,我真的“不可救药”了,这让我伤心到了极点。
●从阳界到阴界(十)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定是死人子向幽州监狱告了状,贾狱长竟然亲自带着一行人来到这里对我从重从快判决。死人子站在台上历数我的一桩又一桩“罪状”,然后,贾狱长拖着腔调高声宣布道:“吴旺发——扰乱社稷之纲纪——嗜睡抗工成性———实属无可救药之徒——经本狱终审——斩首——”
我被插上草标,押到刑场。一个狱卒蹬了我一脚,我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会儿只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高叫着:
“时辰已到,立等斩首——”他的话音刚落,我顿觉后脖颈一丝冰凉,刹那间,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便微尘似的迸散了……
俄顷,我发现自己在一条狭窄巷道中行进,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巷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前方不远处竟然出现了灯火,一座高大的楼宇赫然耸立在眼前,楼宇上方悬一偌大的木牌,上书:“鬼门关”三个遒劲的大字,大门两侧各有一排鬼役把守,显得十分庄严肃穆。
一个大鬼把我领到了阎罗殿跟前,殿堂门户大开,大鬼在背后推了我一下,便趔趄着进了殿堂,顺势就跪在了地上。对面高台上搁着一把太师椅,阎王爷正襟危坐。他翻开一个簿子看了看,惊讶道:
“嗜睡与扰乱社稷纲纪有什么关系,何至于斩首?!据我所知,在阳界常常只有两、三个时辰用来睡觉,这总么能睡得好?而剩下那么多时辰,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窥一斑而知全豹,阳界的事情真是不可理喻!”说到这里,阎王放下簿子,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来到面前,双手扶起我,接着说道:
“鬼才,鬼才啊!在我们阴界,会睡觉就是鬼才,相当于阳界所说的‘人才’。我们阴界每日绝大多数时辰都是睡觉的,每日具体作息时辰为:从子时到午时共七个时辰睡觉,未时用膳,申时至戌时共三个时辰工作,亥时亦用膳。令我不悦的是,有些鬼却总是在睡觉时辰里到处游荡,不仅把阴界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偷偷溜到阳界去捣乱。比如把好人拖下水……把善人的魂魄勾走……不一而足,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就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好生睡觉,而去阳界害人呢?……”他喝了一口茶,似乎想起了什么,略一思忖,说:
“哦,我这里宰相的位置已空缺好些年啦,一直都没有合适的‘鬼选’,你来得正好,我任命你为我们阴曹地府的宰相,辅佐我全面管理阴界……”
“使不得,使不得,我刚来,还没有经验,你就让我担当如此重任,恐怕不妥。”我诚惶诚恐地连连摆手。
“我看你慈眉善目、仪表堂堂,乃知书达理之辈,何以使不得?!你就不要谦让了。”阎王爷如此夸奖,真使我受宠若惊了。恭敬不如从命,于是,我点点头说道:
“多谢阎王爷的器重,小臣当尽全力为之!”阎王爷高兴地说道:
“这就很好嘛。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全面辅助我处理文档、批阅案卷、坐堂陪审,维护阴界正常秩序,推进阴界文明建设……”说完,阎王爷令一个鬼役在他的座位旁加了一把太师椅,然后对我说,“这就是你坐堂陪审的位置。”
阎王爷令一个大鬼安排了我的住处,不在话下。
我没有辜负阎王爷的信任,认真工作,好生睡觉。在我的促动下,小鬼们也都安静多了,再也不敢在睡觉时辰里到处捣乱了,阴界秩序井然。当然,我还为阎王爷决断鬼魂罪或福,提出了许多很好的建议,为此,阎王爷对我大加赞赏。这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不久,一件更让我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我陪着阎王爷坐堂。两个鬼役押着一个新鬼进了大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新鬼竟然就是死人子。他自感罪孽深重,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连连作揖,全然没了在阳界时的威风。我查看了他的案卷:“司仁志……欺上瞒下,克扣伙食,被众人打死……”。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等着吧,看阎王爷怎么收拾你!我在心里暗自想着,就把案卷递给了阎王爷。
●从阳界到阴界(十一)
果然,阎王爷翻开案卷只扫了一眼,就勃然大怒:“杀人越货、贿赂官府,应当截断四肢!”阎王爷话音刚落,一个巨鬼立刻把他揪了去。在大堂一侧,四个鬼役抬来一块七尺见方、三寸来厚的巨大砧板,巨鬼喝令死人子平卧在木板上,然后令四个鬼役将其四肢及身子紧紧捆绑在木板上。这时,另外两个鬼役抬来一把大斧,巨鬼即刻抓起大斧手柄,随着斧起斧落,一阵“咔咔咔咔”的声响,夹杂着狼一般的嚎叫,片刻之间肢体分离,不辨人形。几个小鬼拾起血淋淋的四肢丢到了一个大竹筐里。鬼役们解了缚在死人子身上的绳索,巨鬼揪起死人子的头发将其甩到堂下。
阎王爷复又查阅了他的案卷,怒不可遏地说道:“伤天害理、陷害好人,当下油锅!”立刻,巨鬼一把揪住死人子的头发将其甩到旁边的一个巨大的油锅跟前。油锅高八尺,口径丈许,油面正泛起阵阵涟猗。死人子见之浑身发抖,哀声欲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巨鬼剥光了他的衣服,然后又揪住他的头发抛向油锅上空,顷刻,死人子重重地落在油锅里,溅起丈许高的油花,接着油波荡漾,嗞嗞作响。随着油浪翻滚,死人子全身皮肉焦糊,形同骷髅。炸了约莫半个时辰,巨鬼用一把大叉将死人子从油锅里叉了出来丢在地上。此时,死人子疼痛钻心,眼皮紧闭,只求快一点死去,但却欲死不能。巨鬼又将死人子叉到堂下。
阎王爷再查阅一下司仁志的案卷,拍案惊奇道:“贪赃枉法,死有余辜,应当碎尸万段!”巨鬼复又将死人子叉到那个巨大的砧板上,一个鬼役将先前剁掉的四肢一并放在案板上,另一个鬼役端来一盆凉水,照着其头部一淋,此时死人子眼皮半开,一息尚存,却是呲牙咧嘴,惊恐万状。一旁的差役递来两把大刀,巨鬼接过来在刀刃上吹了吹,就朝着砧板上下连连挥舞,死人子还没来得及喊叫一声,就早已成了肉酱。接着两个鬼役各用一把铲子将肉酱铲到一个竹筐里,然后,抬着竹筐,走到一个狼圈跟前,将肉酱全倒进狼圈里。里面的两只饿狼争抢着肉酱,片刻吃得干干净净。
如此血腥场景,从未见之,我瞪大了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阎王爷见状安慰道:“不用怕!这个‘碎尸万段’比起阳界里‘千刀万剐’说来,要好多了。阳界的那个千刀万剐,就是用一把小刀一点一点地挖去人身上的肉, 直到整个人成了一幅骨架,却还是活的,那样才真的叫残忍呢。再说,在我们阴界被施以碎尸万段这种酷刑的都是恶鬼,对这种恶鬼非如此不能平鬼愤!”我若有所思地对阎王爷说道:
“好人虽然在阳界遭了罪,但到了阴界会得到好报,恶人虽然在阳界得了福,但到了阴界就会遭恶报。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也!”阎王爷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正是!”
我想,做好人要在阳界遭罪,做恶人要在阴界遭恶报……,于是向阎王爷请示道:
“来生我是应该做好人还是应该做恶人呢?”阎王爷望若有所思地说道:
“人,是有原罪的,无论好人坏人。所以,我劝你下辈子最好别做人。”
听了阎王爷的话,我不寒而栗,于是小心翼翼地有问道:
“既然做人就有罪,那下辈子,我做什么好呢?”
“这……,说不清——”阎王爷吞吞吐吐地答道。
看来,连阎王爷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了,我感到一片迷茫……
不知什么时候,阎王爷竟然不见了,大鬼及众鬼役也都没了踪影。偌大的阎罗殿里,我孤零零地坐在高台上,不知所措。正待弄个明白,耳边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先生、先生……”虽然听得真切,可我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我想起身探个究竟,可身体像是粘住了一样,丝毫不能动弹。
“先生,你做梦了!”听到这里,我清醒了些许,原来是内人在叫我。
什么?难道我是在做梦?!我不相信,用手指使劲掐了一下大腿,一阵生疼,方才明白过来。我翻身坐在床上,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可屋内却没有光亮,跳下床来,靸着拖鞋走进窗户,向外张望:天空翻滚着乌云,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这该死的天气,真他妈的——”我愤愤地骂了一句。
一阵狂风吹进屋内,脑子里闪现着刚才的梦境,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爱学记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