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生者，你们就是奇迹——献给172名矿工

告诉生者，你们就是奇迹*

◆泥石流

已经没有奇迹了

奇迹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在此前每一次下井

能活着出来

现在的一切才是正常，才符合逻辑

我们本就是埋了没有死的人

我们这里离阳光最远

地下七百米深处创食，任何一个在地面有点办法的人

都不愿来

透水了，我们知道，先淹足背

再慢慢上升至大腿至腰……

172双遵章守纪的眼睛，在黑暗和恐惧中坚守

守望穿透黑暗的命令

水并不是猛兽一样直扑而来，它摸黑试探着

终于知道了这里的黑暗到底有多黑

其实，不必为我们悲伤

死了比活着好

假如我们当时撤退，而大水却并未淹井

我们会痛悔，会更加伤心

因为接下来的惩罚不只是扣钱，更可能丢掉

这份工作

阎王门前创食的活啊，鬼魅丛中求生

如今，不必为保住饭碗再低声下气。我们的

忍耐，我们的屈辱，我们逆来顺受的耐磨指数

堪称世界第一

即使苍天发怒，决河堤之水来淹我们

也灭不了中国工人的

听话、顺从、乖

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相信谁，相信……

我们至死都守着那份相信

我们相信了，所以我们彻底解脱了

不要为我们难过，不要为我们泪流，在另一维空间

我们正在唉息你们的不幸

活着，没有尊严地活着

仿佛我们代代相传的生命，就只的一个命题

顽强……顽强

血泪淋淋地活，忍气吞声地活，抹下脸皮硬着头皮的活

一辈子操劳，一辈子受苦

顽强得近乎残忍地活着是为什么

谁使我们的命运只有这样单一的走向？

拜托，文人们

不要笔下生花，不要那么多假设

我们生活的环境很粗糙，一点也不温馨、不抒情

我们没有给孩子许愿上书店、逛公园

井下回来我们就想睡，孩子闹，我们就心烦

知道吗？在矿区

抡起拳头打老婆，扯起嗓门骂孩子是常事

老爹腰疼我知道，老妈气喘我知道

但是，不论是他们还是我，都没想过去医院

填饱肚子要紧啊，先生们

穷凶真的可以极恶，三天两头吵

都是穷的原因。能不暴躁吗？疯狂地掠夺

自己，却填不饱生活的胃

还不说上工受气，还不说被克扣工钱的事

有办法，谁愿下矿去啊。被生活逼到这里来了

除了黑着脸硬碰硬，狗日的谁还能装那斯文

可怕的，不是可丈量的地下七百米，是比七百米还深的

黑暗，比巷道还宽还复杂的黑洞

这里的黑真的就没人知道吗？

狭窄的采煤面，就是所有的黑一起对我们的挤压

我们知道黑的力量，淹没172条生命的水也知道

逐一淹灭172双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眼睛

该有多么漫长而深厚的黑

在这样的黑暗中，我们曾经活过并且还拖家带口

这本身就是奇迹了。如今疲劳的奇迹链断了

我们坠入永远的黑暗

但是，那些活着的工友和我们的孩子

还会继续演绎生的奇迹

活在奇迹中没死的人啊，不知道该对你们说什么

哪天，你觉得生命原本不用苟且

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时，你就在创造奇迹而不必乞求

在奇迹的夹缝中，活命

2007-9-7上午

*——2007年8月17日14时30分许发生地表水溃入井下事故，有172人被困井下。

*——山东华源张庄煤矿“8‧17”溃水淹井事故抢险救援工作已进入第20天﹐据生命科学专家组现场考察研究分析﹐被淹矿井内不具备人体生存条件﹐被困矿工已无生还可能。当地政府宣布﹐这些矿工生还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