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农业】恢复土地生机,发展生态作物
【另类农业】恢复土地生机,发展生态作物
── 访「米之神基金会」负责人迪查
作者.新国际 2007-09-12
◎阿将(Jon)是迪查所辅导的农民之一,他远到泰、缅交界的原始森林取得富含微生物的表土,和在地取之不尽的竹叶混合,再加上果皮鱼虾等,制成独特的生态肥料,不仅供自己的田园使用,还可以贩卖给其它农户。图、文/林深靖
【编按】
迪查(Daycha Siripatra),泰国「米之神基金会」(Khao-Kwan Foundation,简称 KKF)负责人。
迪查于1948年生于泰国素攀武里府(Suphanburi,位于曼谷西北120公里处)。他的祖父来自中国,祖母是泰国人。历经两代的经营积累,迪查的父亲去世时,留下的土地计有5万铼(1铼相当于台湾的一分六厘,5万铼也就相当于8千公顷,也就是320个大安森林公园)。
迪查性好骑马,马术精湛,做为大地主的后代,他原可像一般富家子弟一样,在骏马、名车、豪宅的世界中过着安逸的生活。但是,1984年,迪查母亲过世,他隐入山林,过了4个月的和尚生活。这段期间,他每天4点起床,静坐沉思,竟日只进食一次。山林原野的简静生活让他大澈大悟,决定去除贪念,看破权势,以一个平凡人的身分,重新探寻大自然的力量。
迪查带着忏悔的心灵回到他的故乡。他说,「从我祖父开始,三代以来,我们已经拿了太多农民的血汗,现在,该是我去偿还这笔负债了!」
迪查有感于自美国主导在第三世界推动所谓「绿色革命」以来,农民大量使用化肥、农药,长期以来已对土地造成严重伤害,而跨国农企集团掌控透过对种子、化肥、农药和农机等生产资材的掌控,使得农民养成一种依赖外来技术的习性,生产成本大幅增加,粮食的生产丧失了自主性,小农失去自我依存的能力,同时给消费者及作物的生产本身带来高度的危险。
1989年,迪查成立了「米之神中心」,以故乡素攀武里府为基地,辅导农民找回先民的智慧,降低对化肥、农药和外来杂交种子的依赖,回复土地的生机,发展生态作物。迪查透过米之神中心的推广,实施可持续发展农业支持计划,从理论到技术范畴,引入自然农业或生态上合理的农耕方法。帮助农民降低外在依赖,重建农业小区,让农民免于农药、化肥对健康的危害、提高生活质素、重视社会公义和环境保育,并且寻求和消费者之间建立另类市场及新型伙伴关系。
迪查也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组织工作者,他深知农业改革若要成功,就必须发展全面性的合作网络。于是,「米之神基金会」与泰国60多个非政府机构合作,成立「另类农耕网络」,迪查被推为主席。(下页起为专访迪查的内容)
【访谈】
纪录:黄志友
问:「另类农耕网络」成立到现在,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迪查:另类农耕网络的问题在于,他们在农耕技术的研究和农民思想观念的改变方面做得太浅了。只是推动有机农业理念的传播,争取政府在政策上的支持,而缺少实际的作法。
政府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错误的,它不是让农民减少开支,而是鼓励他们多生产、多收入。事实上,农民越投入生产,就越亏本!政府的办法只是让农民越来越倚赖外来的技术和信息,农民变得越来越不自由。FTA(自由贸易协议)对泰国传统农耕文化的冲击和农民生计的影响,政府竟也置之不顾!但农民并不知道严重的问题已来到他们身边。
农民自己也并非没有问题,一些聪明的农民跟从我的做法,的确能挣到不少钱,但多数农民并没有主动改变自己的思想,只是等待别人给他们做决定。给你们讲两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故事:1995年,电视台邀请一些普通稻农和经过KKF中心培训、拿到泰国种稻冠军(成本低,收获高,有利于环境)的农民交流,主持人问这些稻农:他们的这种做法好不好?好!有没有推广的价值?有!那你们愿意跟着做吗?不!为什么?稻农沉默许久,终于有一个声音回答道:我自己不能决定!(笑)
另一个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和我们稻田临近的那块地,主人从早上6点开始,一直在喷洒农药,到中午才结束。我上去和他聊天,他说现在身体不好,而且收成欠佳,负债,并半开玩笑地说「这块地迟早会是你的!」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学,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做」。他说,「不行,那除非要改变我的宗教。」因为,农作物一定要喷药,这就是他的宗教!(笑)
目前,泰国有好几家大公司出口有机农产品,每年正以20%~30%的需求量增加,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和机会。但农民必须成熟,能自我组织,独自与这些公司谈判,开展这项业务,我们不能焦急,要问我们的农民准备好了没有。
另外的一个问题也不容忽视。东北部有一些团体,组织当地的米农进行有机种植,他们有自己的磨坊,并将加工后的有机大米出口到欧洲。收入是增加了,但生活并没有改变,因为所有产品(农业资材和日用品)买进来和卖出去(农产品),仍倚赖市场,原来的架构并没有改变,仅仅是将一个化学的生产过程变成有机生产,使用从欧洲进口的有机肥和从日本进口的EM(编按:EM指有效微生物群),罢了,它早已偏离了有机生产的本质。
至于当前泰国所出现的严重的政治危机,我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尽管我们是在农村做农业(技术上的)、农民(组织本土的农民学校)工作,但我们仍要参与到这项全国性的反抗运动中,因为全国的活动与本地的建设是密切相关联的。但我们不能放弃本地的小区工作,这才是我们的重点。万一全国性的反抗运动失败,我们仍可以回到本地继续工作。
KKF中心要做一种低投入、高质量的农耕,改变农民的思想,过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并推动政府增加对农业的投入。
问:你们在技术上怎样与外界合作交流?
迪查:技术是最重要的,当我们问农民所遇到的严重问题(比如债务)时,我们要对我们能拿出的技术很了解。对种稻米的农民来说,我们的技术全部是为了减少他们的开支。另类耕作法能降低生产成本,这是它能被农民广泛接受的关键。
很多技术,首先要在中心研究试验,证明它是简单的、有用的、有效率的、方便农民学习和使用的。农民拿去后,自己也做试验研究,进而改进,再反馈给中心,使每项技术日臻完善。这种办法叫做「参与式技术发展」。譬如,选米的技术原本是农民自己的(但过去稻农选米是不去壳的),中心不过是发展了这项技术(我们发现稻米去壳后再选种更好。)
当然,重要的是要清楚我们具体要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再去寻找应对的办法,不要迷失在概念的游戏之中。比如从化肥到生物肥,并不是说不用化肥了,用越多的生物肥就越好,而是还要从购买生物肥过渡到使用自制的堆肥(营养液/液态肥),逐步减少对外界的依赖。
我的农耕方法就是什么都不做,这当然是可能的。由于自然界中空气、水、阳光等的投入,自然生产的过程是增殖的。农产品70%~80%是从空中来的,而不是土壤。重要的是保持土壤的「本金」不变,我所收获的农产品不过是土壤的「利息」而已。
问:你们有没有给农民微生物肥的配方?
迪查:不!我们只是教他们原理,我们没有给一个很准确的方案,要他们自己去试哪种方法更好。但我们会告诉他们,那种闻起来酸酸甜甜的(营养液)就比较好,如有大量泡沫和酒精味,那就不好了。不只是闻味道,关键是将这些营养液用到田地里后,观察植物的反应,他们自己摸索具体的、比较有效的方案,对不同植物、在不同生长时期使用不同的配方──农民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研究员。
制作微生物肥,重要的是给微生物生长创造一个好的环境(竹叶、树叶、稻壳),并给它吃的东西(红糖、米皮),进行繁殖扩大。
问:有些企业会与农户合作生产有机产品,你如何看这种合作关系?
迪查:这叫「合同农业」,即企业给农民提供种子、化肥、农药等农资,使用农民自家的土地,按公司的技术标准进行生产,最后按标准统一收购。这是一个封闭的系统,整个过程完全为企业控制。即由企业控制了始端的农资和末端的农产品,农民不过是企业不付工资的劳动力(雇工)而已,即使农民因为自然灾害和市场风险而破产,公司是不会管的,它将会去寻找新的合作农户,这很不公平──用农民的土地却不用付租金,农产品不合公司制定的标准可能就降价等等。这种合同农业源自美国,当时大量的中小型农场破产,被大农场吞并。
问:很多农民学校的学员家里有很多车(汽车、拖拉机、插秧机、摩托),你是怎么看的?
迪查:我本身并不反对科技。比如,我没有车,但出门我会坐公共汽车或出租车;我没有计算机,但偶尔会使用办公室的计算机......对这些东西都要适度拥有和使用。农民都有一种攀比、竞争的心理,他们的价值观是被主流控制的。其实他们根本用不着拥有两辆汽车,一辆用于农运,另一辆不过是摆在吊脚楼下给别人看罢了。他们已经很难放弃不用这些机械产品,直到车子坏了、油价上涨到他们难以支付为止。不过,由于能源价格大幅上涨,现在他们也开始反省了。
问:你用心进行农民教育,但是农民学校的学员年纪一般都比较大,很少年轻人,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迪查:年轻人都走了,到城里读大学或进城务工,这是一个大的趋势。我们要让农民得到生存保障,证明在乡村种地可以比城市拥有更好的生活(安全的、悠闲的),这样就可以吸引年轻人重返乡村,扭转这种趋势,这是将来我们工作的重心之一。
现在有一个新的趋势,就是农村人向往到城里生活,城里人却想尽办法「逃跑」到乡下来住。如果我们中心能发展这种不用喷药(城里人怕死得很)、不用施肥、不大劳累的简单种地方法,可能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乡下居住,从事农业生产劳动了。
现在的世界改变太快了,它正处于混沌(混乱)状态,我们面临着重重危机。我们这种小小的努力,可能会给世界以大的改变──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问:请你进一步介绍「米之神基金会」(KKF)的组织和工作方法。
迪查:包括我在内,KKF的核心工作人员有10个(员工服务时间从2年到15年不等,中心划地拨款,支助员工在中心盖房安家)。我们的工作人员不是短期的,而是永久的。这个机构和这些工作人员永远不能分开,因为人是最重要的。这个中心也是他们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常对工作人员说:你要看清你自己的身份。我们是有技术的农业专家,我们是搞有机稻米的技术人才,我们一定要在这个领域越做越精。我们比普通农民起码先进10年,可能10年后,农民才会在他们的农地上使用这项技术。我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同时,我们要清楚我们的目标:稻米和种稻的农民!我们召集农民,和农民一起生活和工作,共同面对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如果外部支持中断,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这项工作继续下去,因为我们的目标很清楚。
我们跟稻农的关系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我们在种稻技术上已足够强大,如果稻农决心转向有机耕作,我保证让他明天就可以实现。我们希望农民可以种出更好的米,有更高的收入,但我担心农民尚没有准备,以更多地参与我们的工作。因为从长远来讲,如果稻农有很好的收入,就可以在资金上支持我们(利益分配,即取之于民间、用之于民间),以减少我们对外部基金会的依赖,以求共同可持续发展,这很重要。
问:你们机构就像是一个足球队,您就是教练,工作人员就是足球队的队员。对,迪查:不!我不是主角,主角是这些员工。我花在员工身上的时间,远比花在农民身上的多得多。对内的训练远比对外重要,对自己永远要是最好的,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我们的目标人群──农民!我们的团队是很和谐的,很有效率和有力量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失败了,那是因为我们的团队没有处于很好的状态。员工是位于直接与农民(目标人群)打交道的前线,如果他们自身的团队都不和谐,又怎么期待并让他们的工作对象──农民群体能友好相处、团结互助一起工作呢?
家庭是第一位的,因为每个人都来自家庭。如果在家里不快乐,就会影响到个人的工作,甚至整个机构。我们首先要看到很多问题是从家庭里出来的,而个人的问题就是机构的问题,我们好比同在一条船上,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我多年来的经验是,增加内部的和谐是非常艰难的,但从长远来说,解决内部问题又极为重要,甚至是第一位的。许多NGO的内部,因为有些人非常自我,以致最终走向分裂。
现在,很多在NGO里做事情的都是些年轻的、愤怒的男人,他们很难感觉到快乐,很难心态平和地去工作。如果每个成员皆是如此,那么,整个队伍就将混乱和崩溃!这的确是一种艺术,即人怎么去控制自己,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
中心每半年就有一次批评别人的会议,对方只能听,最后才作出解释和道歉,但很多时候会伤害人,有些员工会哭,这是我的无知。
但很多问题,如果不公开当面讲,往往会变成背后的闲话,这是派别形成和机构分裂的源起。
其实这种互相批评的做法,在世界上已有2000年的历史,最早始于寺庙里的和尚,后来的共产党也是有这个传统的。但事实上,在共产党内部,已很难做到坦白地批评,因为他们的地位是不平等的。
不要担心犯错误!平均来说,犯十次错误就会有一次成功,好像我买了这么多古董,有九次是假的,可能就会有一次是真的,但我识别古董的水平会越来越高(笑)。
也就是说,允许我和工作人员有空间犯错误,这是彼此成长的必由之路,但要小心,我们不能犯大的错误,以致毁灭了整个机构!
所有的机构,头一步都是最艰难的,既无系统,也不专业,外来的支持也不多,但这个艰难的阶段一定是要经过的,以后就会好起来。
好像要做有机农业,因为要让整个系统的成分都很和谐,开始比较难,以后就容易,不用管了(但化学农业恰恰相反,开始似乎很容易,很方便,以后麻烦就会越来越多)。一个机构的成长和做有机农业是极为相似的。
头5到10年是一个机构最重要的时期,不能有斗争和吵架。我的机构开始时,也曾有关门的危机,有一半工作人员(5人)辞职,最后有两个人离开了。多数人之所以重新回来,他们认为,问题已经存在,是不能回避、放弃不管的,而必须去勇敢地面对。
要开放脑袋,在任何地方学习任何知识,首先要学习自己土地上的智慧,再学习外来的经验,以丰富本土的知识。
很多NGO存在的理由就是指责其它NGO的不对,我们不会。我们似乎很弱小,很极端,但这正是为了抗衡那个过度巨大而温顺的主流!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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