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失地调查报告

2006年12月14日中午，细雨稍停，踏着路面薄薄的积水，我家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穿着警服的同志。
这位同志问我，“家里是不是在上网。”
我答，“是。”
他问道，“你是不是在网络上发表了一些关于改制问题的言论。”
我说，“是。”
这位穿警服的同志对我说，“你以后要注意一点。”
我仔细一想，估摸是三天前所发的《永康调查日记》的事情。于是说道，“这事情本来也应该你们公安管，他们这么能够殴打人。逼迫农民到处上访，还有老人举着牌子喊冤。”
这位同志有点迷惑，问我是不是附近一家公司的事情。
我答，“是永康。”
他低声说了句，“那么远。”
显然，这位同志并不知道我所调查的事件，我暗想也许他是受某部门所托，带给我一些口头警告。警察走后，我也就去单位上班。晚上回到家中，妻告诉我，那位警察同志后来又返回过一次，他告诉我妻子，“又不是自己的事情，管着没意思。”

2004年9月8日，在对我来说有一点遥远的浙中平原某镇，当地镇政府集合公安、各管理机关人员、联防队员以及一些社会闲散人员等，约150余人，他们统一在手臂上佩带印有“执法”二字的红袖章，开赴了不远处的农田。

稻穗飘香，微风吹处，稻田犹如黄色的波浪起伏滚涌，一群农民聚集在农田边。红袖章黑压压地向他们逼近，农民骚动起来，他们与红袖章开始接触，相互推搡，大声吆喝。红袖章领头高声而喊：“你们谁敢阻止，就抓谁！谁敢上访，就给谁小鞋穿！”

面对大批的红袖章，农民开始退缩。不久，随着柴油机的轰鸣声，稻田里开进了5辆推土机，金黄色的稻穗在机器的鸣叫声中应声而倒。该地村民在资料这样提到，“一星期后将要收割的稻谷及其它农作物毁于一旦。”

农民们开始再次骚动起来，颜德金夫妇、程容华、程德利及其众人挺身上前，“等一个星期，等稻谷收割后再开挖。”对方没有任何答复，前面的红袖章随即蜂拥而上，颜德金夫妇当场被按到在地，一阵拳打脚踢。

农民们退缩了，他们向后默然地站立着，眼看着前面稻田被轰鸣的推土机夷为平地，人群中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土地承包证”，满眼泪花。

（一）

青山绿水，当眼前赫然一宽之间，一片广博的沃土已然跃入眼帘，这片沃土便是位于浙中平原的永康。从地理上看永康属浙东低山丘陵，总面积1049平方公里，是闻名全国的“百工之乡”、“五金之都”。放眼周围群山点缀连绵不断，构成了“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理特征。此处历来人多地少，根据古山镇由百位村民们联名签署的一份举报材料中说道，“我们村是人多地少的村，人均只有0.2亩口粮田，未承包前是靠吃国家返销粮的村，承包后没有了返销粮，农民完全是靠0.2亩口粮田维持生活。”由此可见此处耕地之紧张程度。

“民以食为天”，真如古山镇另一座村子的村民呼吁书中所写，“土地是农民生存的命脉。”而我认为，“土地是一个民族生存的命脉。”中央长期以来一直强调耕地的重要性，我们国家整个的结构就是人多地少，破坏耕地是在绝我们子孙后代的生路。在全国不少地区，因为经济发展而导致耕地毁坏而被处罚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少地区撤除工业区退还耕地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但在个人利益及其地区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中央三令五申还是制止不了一场浩大的“圈田运动”。经济发展本身并没有错，错在毁坏与占用大量的耕地上，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定会放慢甚至于后退，等到那个时候大量的工厂将会被市场淘汰。再比如战争或者出口被国外抵制，就此也将导致大量的工业产品缩减。如果粮食也被抵制进口，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赖以生存的耕地如果短缺了，就会酿成可怕的灾难。试想，我们将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是什么呢？不能是到处的工业废墟，河塘中灌满了污染的毒水，我们吃的口粮这么办？我们这个民族还活不活呢？

痛惜与危机，需要时刻在我们心头放着。我们国家人均耕地只有2.5亩，粮食产量只能勉强自给，在这样的状态下，让肥沃的耕地被占用、被污染、被毁坏，难道不令人痛惜吗？这个真是我们所短缺的东西，难道我们就不知道珍惜？到举国强调经济发展的时候，到举国以世界工厂为荣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冷静一些？经济发展不可能永远就是一帆风顺，国际局势更是变化莫测，将来经济发展停顿，我们国家面临外来威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吃什么去呢？难道就此放弃我们的国家利益，而苟且地去世界各地乞讨粮食求生？如果人家不给，我们又怎么办呢？为我们的未来，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还是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个民族将来沦落到饿亡者遍地境况吗？

（二  ）

古山镇是永康地区失地的重灾区，根据我掌握的资料来看，失地农民遍布附近多个行政村，失地农民涉及数千人。我手头的资料多数为几千名失地农民中约二十位长期上访的村民所提供。就在我刚到此地的时候，前脚进门，后脚村民就络绎不绝而来，挤满一室。失地名目奇出古怪，五花八门，且其中贪污腐败以权谋私之行径令人发指。

其中一份资料中说道，“2000年，胡库工业开发公司向青后叶村征用工业用地总面积74749.48平方。按有关规定返回我村安置用地指标壹万平方米。这应该为失地农民建立保障体系。”可是该村的党支书记叶某，却私自处理了这一万平方米的土地，其中资料中言道，“把返还用地指标壹万平方米占为私有，私下卖给双叶公司、智业公司、叶帅公司等企业牟取私利。”而在另外一个村的村民资料中又是这样反映失地的情况，资料中道，“我们村自2001年以来，在古山镇政府的包容下，以园田绿化集资村集体经济为名，非法出卖土地十八宗，面积15000平方米。”而同时该村的村园田化改造却又是另外一副景象，资料中说道，“村园田化改造却是粗制滥造的土地平整，使原来可以种植的良田变成高低相差70公分的劣田，致使农民难以耕种，造成几百亩良田杂草丛生，连年抛荒。”在另外的一份资料中这样说道，“2003年村干部未经任何民主协商，一纸空文将村水利的命脉——朝北坝，以开发休闲娱乐的名义无偿承包给村民胡某，导致承包人趁土地未分配之机非法占用大量周边土地。”

2004年4月16日浙江日报，刊有永康市古山镇工业开发区撤消的消息，该地被撤消之后，资料中言道：“开发区撤消了，我村的五百亩良田抛荒了。”村民想耕种，但得不到镇政府的支持，“耕地现已全部被抛荒三年之久。至今镇政府无任何理由不让我们村民耕种。”

此种把耕田抛荒，以各种名目占用耕田在各人各份的资料中随处可见，以上事例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更令人不能接受的是基层政府这样做的原因，里面直接涉及到贪污腐败问题。

根据村民反映，该地反复倒卖土地使用权，以各种名目出售耕地承包权与使用权，以此积聚财富，使得一小部分人迅速暴富，而另一头的大部分村民却只得到极少的补偿，以至某些村民身无片瓦，有一份资料道，“古山镇以7家厂、公司的名义，以开发工业区为名批报，现已变成70余家，其实70余家根本没有一家是批报中的子厂、子公司。实质上完全是搞房地产生意，与农民争夺粮田土地。”在补偿上，村民这样写道，“不管农民同意与否，一概给每户打上存单，只给每个农民八千八百元人民币，对于生活保障一概不管。”在另一份资料中这样写到农民们的困境，“土地资源长期被不合理地分配。村内有人住房不足3平方米甚至无家可归。”

（三）

自从来了让我要“注意一点”的警察后，我一直在想，是什么力量致使对我调查失地事件的重视，从浙江的那一头传到了我的这一头呢？我不清楚，永康失地原因与规模及其涉及部门五花八门，我还真的不明白到底是那一部门发出了信息，但下面的这份资料的确能够让人大吃一惊。

这份资料为古山镇古山一村村民所写的举报，举报中写道，“2005年夏，永康国土局在本市古山镇规划土地整理项目中，共整理土地面积为609.89公顷，每公顷平整土地按国家政策规定财政拨入3万元，国家财政总计拨入1829.67万（建设年限2004年，土地整理项目编号：0784Z011），土地需要整理共计涉及到古山镇的15个村庄。可国土局只整理了古山镇5个村的土地（下朱村、宴塘村、坑里村、胡库下村和宁塘村），其余十个村根本就没有平整过。”资料中还这样说道，“五个村共平整土地200多顷，还有400多公顷根本就没有规划平整，但没有平整的土地，国家财政也同样拨了钱，其款到那里去了？”最后举报资料言道：“永康市一个小小的古山镇可以骗取国家财政资金1000多万元，那么，整个永康市已完成规划土地平整17578公顷，要骗取国家多少钱呢？谁来追究违法者的责任呢？国土资源局沈局长说，全市通过土地整理新增耕地1635公顷，请问那些新增耕地在那里？”

这份资料相当地直接，如果属实的话，其后果要令人直冒冷汗，就此初步估算那整个永康市平整土地得诈取多少个亿的国家资金？在写这份报告的时候，我不断地在为自己鼓劲，我觉得太多的资料，以至我无法清理出自己要写什么的头绪。太重的压力，这搞不好得把自己赔进去，但当我看到曾经被二十余名穿警服之人围打的老人，他那张含泪的照片，看到那些资料后面一个个成百成百地不同村民们的签名，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为他们写点什么。就此这份报告将是散乱的概括，只能是冰山一角，我把这份报告写给人民，写给党中央。我的任务就此完成，无论我遇到什么，我无所畏惧，我相信我是正义的。

2006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