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姜子牙求职记
姜子牙求职记
话说姜子牙终于从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举办的混元一气大罗金仙速成班结业,拿到仙界普遍承认的文凭“封神榜”下山。心中不免得意:我这张文凭不亚于剑桥哈佛,绝对在北大清华之上,虽不敢说立登要津,做个大夫客卿之类应该没有问题。遂借土遁往朝歌而来。
所谓“土遁”,类似于后世之“缩地法”,果然快捷无比。只听得耳边风声飒飒,身旁树影飞逝,不多功夫,早已望见朝歌高大城墙,以及城墙下围着许多市民。姜子牙收了法术,挤进人丛看时,原来是一张告示,抬头大书:招聘官吏。因近视,下面小字看不清爽,听旁边一位操河南口音壮汉念道:“官吏者,国家一日不可缺少之人才也,上膺圣命,下牧黎庶,责任不可谓不重,聘用不可以不慎。旧时官吏任用体制弊病甚多,如任人唯亲,任人唯钱,任人唯马屁等等,亟待改革。现经御前大会讨论,一致通过(官吏)逢招必考之原则,特面向社会招聘......。”才念了个开头,看的人越发多起来,拥挤中不免造成某些肢体接触,其中二位荆楚蛮子互不相让,发生争执,由指责而怒骂,由怒骂而赌狠,由赌狠而老拳相向。因离得近,姜子牙身上亦挨了几下,幸而他是打熬过的身体,三拳二脚也还受得起,一时也讨不得许多说法,赶紧挤出人群,躲离是非之地。进得城门,走了老远,还听见城门口传来拳头打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和看客兴高采烈的助威声。
考试院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十个报名点前排起十条数百米长龙,煞是壮观。子牙找了条短些的排在后面,前面是一位苗条的红发女郎,扭头看了看,粲然一笑,露出一嘴崎岖的黄牙。再看身后,片刻功夫已是排了好几位。紧挨着的一位青年头发上冲,且染成蓝靛色,和后来手下大将雷震子的发型十分相似。那青年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排在前面,忍不住道:“搞冒搞错,老先生!这里不是卖打折商品的超市,您老来凑什么热闹?”子牙道:“我不买东西,我是来应聘的。”“哈哈哈哈......!”那青年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就你,来应聘?还是家去抱孙子吧!”“我婚还没结,哪来的孙子?”“那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老年公寓,打打麻将,晒晒太阳。跑到这里干嘛,没准让人当成疯子!”“我不是疯子,我......。”姜子牙待要辩解,想了想,又无从辩解,只得低了头,一声不吭。
从辰时初刻排到申时三刻,总算排到。报名处工作人员眼也花了,手也麻了,腰酸背痛,头也懒怠抬,有气无力地道:“姓名?”“姜子牙。”“性别?”“男。”“籍贯?”“东海。”“年龄?”“八十。”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道:“严肃点,开什么玩笑!装圣诞老人,圣诞节还远着呢。是不是十八?”“是八十。不过是虚岁。”工作人员再一次抬起头,从上到下看了一回,见他脸上皱纹荦确,颔下银须飘逸,虽然骨骼清奇,却也难掩龙钟,不禁骇然。壮着胆问了几句,确信不是精神病患者后,顿时拉下脸来:“搞什么搞!你还嫌这里人不多,跑来添乱!去去,一边玩去!”姜子牙一向好性儿,一些儿也不恼,道:“这里不是招聘官吏吗?我是来应聘的。”“应聘?你看过招用简章吗?那上面有一百条限制呢!头一条:年龄须在三十岁以内。你都快三个三十了,下辈子再来吧!下一个。” 子牙不走,口气中带着几分执拗,道:“长官,人孰不老?老,未必便没用。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你怎好轻看老人?”工作人员见他较起真来,生怕激动中闹出中风或心肌梗死之类的毛病,猝然倒地,麻烦可就大了。只得耐着性子问道:“老先生,咱们先不论你的年龄,你有文凭吗?如果你是剑桥或者哈佛博士,得过甚么诺贝尔奖,倒可以考虑在某大学安排个客座教授什么的。你有吗?”子牙见说,忙从背上取下“封神榜”恭恭敬敬递上。工作人员见这东东长三尺,摊开了足足有桌面大小,惊疑不定:因为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文凭。逐一看去,只见上端正中画着黑白两色太极图案,抬头朱笔大书:“太上无极混元教主元始天尊敕曰:”,正文却是许多鬼神名讳,落款是“昆仑山玉虚宫混元一气大罗金仙速成培训班。”押着字尾盖有一枚钢印和一枚朱印,印上的字却看不清爽__当然看不清爽,因为那既不是小篆大篆,也不是金文甲骨文,而是最古老的黑陶文。工作人员见这等弄神弄鬼,怀疑子牙是邪教人员,掏出手机用暗号叫来保安以防万一。又以最温和的口气询问子牙许多问题,子牙所答,多涉荒诞。工作人员断定这老头儿患有严重的痴心妄想症,再次拉下脸来,道:“好了,好了!你这种文凭在我们这里没用,哪里好玩上哪儿玩去,别影响后面人报名!”子牙做梦也没想到仙界普遍看好的文凭下到凡间居然没用!大夫卿相是没指望了,好歹得找一份工作呀!口气便不由自主带有几分恳求:“先生,我老汉大老远的来,总得给我个吃饭的地方呀!况且古人有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滚!”工作人员忍无可忍,扬声怒吼。两名保安闻声上前,一边一个,将子牙架到广场边上,用力一搡,几个踉跄,差点没跌个大跟头。子牙站在那里出了好一会神,这时招聘会已经结束,广场上空荡荡的,秋风卷起地上的黄叶在脚边滚来滚去,也卷过来一张“大商国官吏招用简章”。子牙弯腰拾起,从头看去,上面对应聘人员的限制果然有一百条之多。除去年龄外,如乙肝患者不录,乙肝带菌者不录,男子一米六五以下不录,女子无沉鱼落雁之貌不录,有体气者不录,香港脚者不录,口臭者不录,牙龅者不录,本科以下文凭不录等等。他这才依稀记起排在前面的女孩正是因为牙齿黄龅而未能报上名的。不由得仰天呼出一口长气,自言自语道:“纣王啊纣王,似这等招聘,如何招得到真才实学之人!”
姜子牙独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不争气的肚子时不时咕咕乱叫,方知整整一天水米没沾牙。街上很热闹,酒店一家挨着一家,虽还未黑,大排档已是摆了出来,热腾腾的狗不理,油晃晃的夹肉饼,香喷喷的烤羊肉串,馋得他口水直流。他摸了摸腰里,一文钱也没有__学道之人原不需用钱。下山时带的几块青泥__道家用以充饥的食物,没有了,想是在城门看告示时挤丢的。没法子,只好找个僻静地方,盘腿吐纳了一个时辰,暂时驱走饥饿。突然想到冀州侯苏护为人忠直,又有一面之交,何不前往投奔?说走就走,地上抓把土望空一洒,借土遁往冀州而来。
冀州乃九州之一,是个大去处,进到城里,只见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子牙拦住一人,少不得陪个小心,问明州衙所在,径直来到衙前。因见衙门壮丽,门列彩戟,路横行马,甲士如云,不敢贸然进入。正踌躇间,军士看见,喝一声:“咄!闲杂人等,不许逗留!”子牙上前,打一躬道:“相烦报知苏侯,就说故人姜子牙求见。”谁知军士公然不理,连问三遍,问得烦了,斥道:“每天故人不断,也弄不清是真是假。谁知道你是哪门子故人!”正说着,忽地衙门大开,众家将簇拥着一位贵人出来,姜子牙眼尖,忙叫道:“苏大人在上,小可姜子牙拜见。”苏护一时想不起姜子牙是谁,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是四十年前一起跑长途贩运的老伙计,慌忙扶住,携手登堂,命小丫头端上茶来。
苏护动问道:“子牙兄一向哪里发财?此次来冀州,不知有何见教?”子牙把脸一红,嗫嚅道:“愚兄无能,学道四十年,一事无成。今来冀州,不知可否给愚兄安排个吃饭的位置。”苏护见他年纪高大,衣着褴褛,已有八分不悦,又见说出此等话来,越发心烦。便道:“子牙兄学道四十年,不成就白学了?总有些个神通吧。”子牙见苏护印堂发黑,知他近有牢狱之灾,只不好说破,便道:“愚兄也无甚神通,倒于相面之术略通一二。”苏护道:“可否相一相小弟?”子牙见说,果然相了一相,道:“大人脸上有些晦气,一年之内若能不出冀州城,灾祸庶几可免。”苏护听说,心下暗道:冀州城内相面者无不称赞老夫一脸福象,独你相出晦气来!那不悦又增了二分。
恰巧女儿妲己过来,苏护叫住,一把揽在怀里,对子牙道:“我这女儿调皮得很,未知前程如何,也请子牙兄看看。”谁知那女儿看见子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众妈妈丫环慌忙上前劝慰,哪里肯听,心哽气咽的,直把个天仙似的人儿哭得如同风中的杨柳,雨后的牡丹。众丫环婆子做好做歹哄了进去。苏护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纵惯了,还望见谅。子牙兄看我这女儿如何?”子牙道:“我若直说,苏大人不要见怪。相她正面,贵不可言;相她背面,不日便有杀身之祸。”苏护道:“愿闻其详。”子牙道:“卦象如此,我亦不知。”苏护见他不肯说破,也不多问。便道:“我这冀州一向风调雨顺,人民安康。法制健全,经济发达,对官吏的要求也很高。偶有空缺,__按朝廷制度,当然是逢招必考,考试是极为严格的。仅以文凭而论,本科已不能适应时代要求,最好是博士,起码也要硕士研究生。不知子牙兄可有学历?”子牙虽贴身藏得有玉虚宫颁发的“封神榜”,毕竟是仙家虚无缥缈的东东,在朝歌已经引起怀疑,不好再拿给凡人看。便道:“我,我没有文凭,是,是自学成材。”苏护道:“你英语到了几级?”子牙惊道:“何为英语?吾竟不知其为何物也。”苏护为难道:“这就不好办了。不是小弟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国家的事,不好徇私......。这样吧,导弹研究所缺一个门房,就委屈子牙兄替小弟把一把关。工作嘛,不多,每日收发邮件,检查进出人员证件,安排小车泊位,看守楼下自行车,外带烧点开水。__研究所就拜托了!”
子牙在研究所呆了不到一个月,便被所领导婉言辞退。倒不是子牙不能胜任门房工作,他有法术,这种工作对他来说简直稀松平常得很。如检查进出人员证件,看自行车等等,哪里要他亲自去做!只需将杏黄旗展开,便可自动进行鉴别,非本所人员一旦越过红线,或下手作案,脚下立刻腾起万道金光,犹如一堵铜墙铁壁拦住去路。比起电子报警器之类玩艺儿不知先进多少倍!辞退的理由倒也冠冕堂皇得很:门房须常年值夜班,十分辛苦。子牙上了岁数,只合颐养天年,怎好再受辛苦?所里从优奉送贝壳钱五枚权作川资,召开一次小型欢送会,遣归乡里。实际原因则是研究所进行导弹拦截试验屡遭失败,子牙实在看不过去,祭起打神鞭,将来袭导弹一举击落。不料此举却大大伤害了所里科学家们的自尊心,便以“旁门左道,蛊惑人心”的罪名,硬逼着所长将子牙辞退。子牙握着五枚贝壳,告道:“子牙知罪了。小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总算有个吃饭睡觉之处,不好又将老汉赶到大街上去的。况且古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长冷冷地打断他,道:“老先生,研究所不是养老院,亦不是托儿所,还请你老多多谅解。”说完,自和秘书讨论进口不粘锅涂层致癌问题,不再理会他了。
离开研究所,子牙又如飞蓬一般无着无落。苏护那里是不好意思去了,上哪里去呢?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本领,不仅没有用武之地,甚至连立锥之地也没有,几滴老泪顿时夺眶而出。恍恍惚惚不觉出了冀州城门。那时正是第四纪冰川末期,人类的生产活动也没有造成今天这般多的二氧化碳,七月天气,已经有了许多寒意。冀中平原上到处是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城外西山红叶如雕,将北方天空染得极其绚烂。子牙身上仅有的五枚贝壳钱已经花掉了一枚:买了四个包子,那包子如棉絮般松软,听说是用洗衣粉发起来的,一口一个,恰才半饱。其余四枚必定节省着用,不然,在找到新的工作之前又得挨饿!他终于抬起头,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次多了起来,人们背着包袱雨伞,脚步匆匆,都出冀州南门望西南方向而去。子牙上前拦住一位,问道:“敢问阁下这是去哪里?”那人看了他一眼,答说:“到西歧去呀!你问怎地?”子牙道:“何以有这许多人到西歧去?”“西歧出了个周文王,行善政,人犯了法,只在地上画个圈,站站就完了。而且善待老人。提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修了许多敬老院,每天都能吃上一大碗麦芽糖哩!”子牙听了大喜,就地上抓把土望空一撒,借土遁往西歧而去。那人说话间,忽见一阵狂风过后,却不见了子牙踪影,惊讶道:“刚才谁在和我说话?敢情是个白日鬼罢!”
2004-12-30
爱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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