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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使我逃过了一劫

火烧 2009-11-13 00:00:00 时代观察 1025
在东北寒冬中,贫穷让我躲过强迁风波。文章讲述筒子楼生活日常,厕所问题,邻里互动,以及突发事件引发的紧张氛围,体现贫穷与生活的无奈与幸运。

贫穷使我逃过了一劫  

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北风一直刮了一夜,不时地还发出一阵阵瘆人的呼啸。十一月初的东北,虽说还没有到滴水成冰的季节,但也进入了漫漫的冬季。  

东北地区的冬季天短,直到早上六点之后,天才刚刚亮。虽然外面寒风呼呼地刮着,可屋里却温暖如春。冬天虽然寒冷,但却是人睡觉最香的季节。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受周围拆迁的影响,近日的生意很不好,因此不用再起早出摊,于是,自失业以来养成的睡懒觉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妻子早已起来,人却不在屋里,饭桌上摆好了碗筷,看来妻子已经快把早饭做好了。我躺在床上缓了缓精神,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地起来,慢慢地穿衣。好在腹内还没有感到内急,用不着急急忙忙地与邻居去争抢厕所。在许多人家都有了自己的卫生间的如今,我和我的邻居们还住在这栋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苏式筒子楼里,四家共用一间厨房和一个厕所。因为我们的厕所只能解决排泄的问题,而没有其他任何的卫生功能,所以直到现在,我们还是实事求是地将其称之为厕所,而没有与时俱进地改称为卫生间或是洗手间。我正在慢腾腾地穿衣服,妻子双手端着饭锅,用身子撞开门走了进来,见我慢腾腾地穿着衣服,妻子催促道:“快点,今天轮到咱们家值日,吃完饭,我去出摊,你打扫厨房厕所和走廊。”  

“嗯。”我慢腾腾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道:“厕所里有人没有?”  

“张嫂进去有一会了,没看见她出来,可功夫不小了,这会应该没人了。”  

妻子边说边放下饭锅,转身又出去了。虽经妻子催促,我也丝毫没有加快节奏,慢腾腾地穿好衣服,卷了一支烟点着,然后找了点厕纸,出了屋就直奔厕所。  

有点幸运,厕所里没有人,用不着再长时间地等待。  

就着厕所里复杂的味道抽完了我的关东烟,该要解决的问题刚解决完之后,就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轰鸣和嘈杂的喊叫声。我急忙站起来,放水冲净了排泄物,飞快地系好裤子跑到厨房里,想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妻子和张嫂等人早已闻声先我赶了过来,她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形,正使劲地往外看着。由于她们的阻挡,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便在她们的身后急切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  

妻子和张嫂她们正全神贯注地往外看着,没有人理我。过了好一会,张嫂才一边往外看,一边告诉我道:  

“来了好多警察和城管,还有好多穿便衣的人。”  

“警察?城管?还有穿便衣的人?”我思忖了一会,便肯定地说道:“一定是到对面来强迁的。”  

“对,一定是来强迁的。走,咱们出去到外面看看去。”张嫂首先支持了我的猜测。说完,张嫂从人堆里挤出来,就回屋穿棉袄去了。在张嫂的提示下,人们一哄而散,马上各自回屋穿棉袄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一改刚才慢腾腾的节奏,我飞快地回屋穿好了棉袄,又飞快地跑出了屋。  

楼前早已站满了左右的邻居,为了看得更清楚,我从人堆中挤了过去,挤上了下水井台往楼前的马路上观看。  

楼前的马路上站了一队着装整齐,威风凛凛的警察,足足有一百来个。警察队伍的对面,同样站了一队人数更多,同样是着装整齐,雄赳赳的城管。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年约四十岁的干部模样的男人正站在警察和城管队伍的中间,向围在他周围的十几个警察、城管和穿便衣的人一边比比划划,一边讲解着什么。在警察和城管队伍的外面,站了一圈人数更多的穿便衣的人。穿便衣的那些人多是穿着一样崭新的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其中夹杂着少数穿着各异的干部模样的年数较大一些的男人和为数不多的围着围巾或戴着帽子的一些干部模样穿戴的妇女,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中,有一些人的手里还拿着大锤。仔细看了一会,我才认出那些年数较大的男人和妇女中有几个是区里和街道以及社区的干部,而那些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看着则都很面生。  

人群中的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讲了一会,只见他果断地将手往下一挥,随后围在他周围的那些警察、城管和几个穿便衣的人便分头跑进了各自的队伍中,过了一会,警察、城管和穿便衣的人便分散开,以警察打头阵,向马路对面的四栋居民楼猛扑了过去。  

我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可还有人往下水井台上挤,下水井台上一阵骚动,我被挤了下来,我刚要再次往上挤,妻子、张嫂和一个门洞住的小刘等几个人挤到了我跟前。“老三,你猜得真准,还真是来强迁的。走,咱们上前头去看看去。”张嫂边说,边用眼神怂恿着我们。  

“你把门锁好了没有”我问妻子,同时也是问张嫂和小刘等人。  

“都锁好了,这么多的警察在这里,还能遭贼呀!”张嫂急切地代表大伙说道。  

在张嫂的带领下,我们几个人挤到马路边的人群最前头。马路靠我家的这一侧已经拉起了警戒绳,几个警察在绳边警戒着,以防有人闯过去,其余的警察、城管和那些穿便衣的男人已经闯入了各家各户。那些已经无人居住,但尚未搬迁的人家,房门也全都被砸开了。  

我家所在的这片居民区是这座城市里一个较大的工人居住区,因为河流,山丘和工厂矿山的分割,我们这座城市的居住区被分成了几十片。由于受工人的工资收入而带来的经商效益上的差异和河流山丘的影响而造成的自然环境的不同,我们这座城市的几十片居民区因而也就分成了三六九等。如果说以前的三六九等之分主要是以居民的经济收入和所从事的职业来划分的话,那么自从国家实行住房制度改革以来,这种划分则主要是看该地块是否具有升值的潜能。我家所在的这片居民区,正好位于流经这座城市的两条河流的交汇处,而居民也主要是以一家大型石油工厂的工人为主。石油工厂的工人收入多,消费水平高,因而造成了这片居民区的经商效益好;而位于两河交汇处的这里,自然环境优美,空气新鲜,所以更适宜居住。就是由于有了这两个条件,于是就造成了近年来我们这片居民区的地价急剧升值。而我家所在的小区又正好位于这个居民区最好的地块里,据传说这里的地价升值得最高。  

我家所在的小区位于这片居民区的东北部,两条交汇的河流和两条交叉的大道将我家所在的这个小区团团围在了中央。小区的北面是一条波涛滚滚的大河,春秋两季,河堤上满是半绿还黄的垂柳,河里满是此起彼伏的野鸭、白鹭等水鸟,河滩上还会经常出现许多放风筝的人。每当有人放风筝时,风筝与野鸭和白鹭齐飞,此情此景,真的煞是好看;到了夏季,这里更是游泳、钓鱼和休闲避暑的好去处。在堤岸上的柳荫里躲避着毒辣辣的太阳,望着河中川流不息的河水,可以任由你的思绪去自由地驰骋,间或还能看到一两个划着小船或撑着皮划子的渔翁在河中或是撒网,或是驾着鱼鹰捕鱼。这些,真的能让你领略到一息如今已很难再领略到的田园风光;一旦冬季来临,这里便立即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大河又成了滑冰和赏雪景的乐园。青少年滑着冰刀在冰面上欢快地玩儿着速滑或花样,顽童们撑着冰车在冰面上横冲直撞,尤其是那些穿着鲜红色羽绒服的少女打雪仗时在雪野上笨拙地奔跑,就像是一团红色的火焰在洁白的云层中慢慢地滚过。如果有时出现了树挂,那就更会让人体会到北国冬天的妖娆。  

如果说北面的大河是一条性情刚烈的东北大汉,那么东边的那条小溪则更像是一位温情脉脉的南国少女。从南面丘陵的森林里流出的清澈溪流,汩汩地流经这里。春夏秋三季,这里的河岸上终日开满了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溪流边长满着茂密的芦苇。白天,这里是孩童们玩耍的乐园和老年人们的健身之地。到了黄昏或是月圆的夜晚,这里便成了情侣们爱的港湾。金色的夕阳和皎洁的月光下,一对对情侣的倩影倒映在清澈的溪流里,悄悄话伴随着轻轻的流水声,更能让人感到爱的甜蜜。  

自然的风光美不胜收,人们的自觉建设,更为这里增添了令人称羡的繁华。东西和南北走向的两条大街在这片居民区的中央交叉,大街的两边满是商家店铺。每到夜晚,商家那五彩斑斓的广告灯箱、牌匾和闪烁着奇光异彩的霓虹灯,撩动得人们心情激荡;饭店、酒店、歌厅里传出的曼妙歌声和乐曲,更是催人血脉喷张。我家所在的小区就是位于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这样的环境使这里的土地极具升值的潜能。正因为如此,前几年就先后有好几个开发商看中了这里,想开发建房。但是由于众多居民的坚决反对,那些开发商最后都只好放弃了开发建房的打算。  

这是一个始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由几十栋苏联式的四层红砖楼组成的一座长方形的居民小区。小区里虽然每栋住宅楼的外观都一致,可住在里面的工人却分属于不同的几家企业。一条东接小溪,西通大街的东西走向并不太宽的马路不但在地型上将小区一分两半,也将小区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路北是石油厂单独的工人居住区,改革开放之后,那里成了富人区。而路南我所居住的这一边,则是砖瓦厂、电机厂、水泥厂等几家工厂混杂的工人居住区。改革开放以来,由于砖瓦厂、电机厂、水泥厂先后破产倒闭,工人全部失业,我们这边也就成了“加沙地带”。  

自改革开放一开始,石油工厂的效益就越来越好,工人的工资和奖金是逐年的提高。可砖瓦厂、电机厂、水泥厂等几家工厂则不行了。改革开放开始的前几年还勉强能凑合,可越到后来越不行。先是工人们没有了比石油厂工人少得多的奖金,接着就是开不出工资,然后再是放假下岗,最后干脆就失业回家了。  

我住的这栋楼,是砖瓦厂的工人住宅。我家的这间房,还是当年单位照顾我父亲这位砖瓦厂的劳动模范分给我父亲的。长大之后,我子承父业地进了砖瓦厂当上了一名制坯工。结婚时,父母把房让给了我,他们则到城边买了一间平房去住。  

“快看!快看!”张嫂惊讶地小声叫了起来,并用手捅了捅我的左肋,然后又用手给我指示着方向。  

顺着张嫂手指的方向,就见城管和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已经将几户居民从室内架了出来,被架出来的人挣扎着,吵嚷着,哭嚎着,有的还试图要往回闯,但却被警察给呵斥住了。接着,那些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就开始从室内往外搬东西。在架人和搬东西的时候,城管和穿蓝色工作服的那些人都相当地文明,没有什么特别粗暴的动作,搬东西也都是很小心的,轻拿轻放。整个过程,那些服装各异的干部模样的男人都在用摄像机全程跟踪地拍摄着,好像是要留下影像资料。而那些干部模样的女人则瞪大着眼睛,狠狠地瞧着,想必是要留下最深刻的人证。在往外架人和搬东西的过程中,警察始终没有动手,他们只是威严地站在一边,用严厉的神情制止住了有些人的试图抗拒。  

一户户的居民被从室内强行架离了出来,一件件的东西被从室内搬了出来。被架离出来的人有的跟制止他们试图返回去的警察吵嚷着,有的则躺在马路上撒泼打滚地哭嚎着。有的女人哭着嚎着,一见自家的东西被搬了出来,便赶紧又哭着嚎着地过去清点整理。  

“住二楼的王老爷子被抬出来了!”许多人都在小声地惊呼着。王老爷子虽然被大伙这么称呼着,可他年龄并不老,也非是德高望重之辈,他今年也就是七十刚过。大伙之所以这么称呼他,而是因为他半身不遂,走路说话都不利索,看着就令人感到可怜。虽然他走路不太利索,但终究是能走,天气好的时候,他儿子、孙子经常搀他下楼来溜达。这次他们那里动迁,他们家不愿意,迟迟不与开发商签订拆迁协议。为了防止开发商强迁,王老爷子便躺在床上装病重,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下楼了。  

王老爷子是躺在床上被城管和工人抬下来的,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几床棉被,头上还带着一顶城管的棉帽子。王老爷子不停地呜呜地嚎叫着,谁也听不清他嚎叫的是什么。他的老伴儿、儿子和儿媳跟在后面争吵中,哭叫着,撕扯着,一个没带帽子的城管一边阻挡着他们,一边向他们解释着什么。  

看见王老爷子的老伴儿和儿子儿媳还在与城管纠缠,站在路上维持秩序的警察马上过去将王老爷子的老伴儿和儿子儿媳制止住。城管将王老爷子小心地放在路边,然后就奔下一个目标去了。那位将帽子让给王老爷子的城管连帽子都没有向王老爷子索回,两耳被冻得通红。看到这些,我内心感到十分的感动,这真是人民的城管,宁可自己挨冻,也要首先顾及人民群众的健康和冷暖。  

“太吓人了!”张嫂看着这些虎虎生威的城管和工人,一边踱着脚,一边小声地说着。  

“吓人?”旁边看热闹的一个陌生的、穿着如今已不多见的呢子大衣、神情表现像是有些学问的中年男人好像认为张嫂的说法是少见多怪,便语气有些不满地接过了张嫂的话头:“这是政府组织的由警察和城管参加的强迁,如果换成是开发商搞拆迁,早就把人从屋里扔出去了,还能给你抬出来?美的你!”  

“这话倒是不假。”  

“呢子大衣”的确是说出了如今社会的一些现实,他的话里也有一些正义的成分,很有些对我的口味,于是我打消了因为他顶撞张嫂而引起的对他的一点不满,接过了他的话茬。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这回是政府牵头搞的老旧危房改造,若是开发商搞商业开发,还能给老百姓讨价还价的余地,雇佣黑社会,一顿打砸,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呢子大衣”听到我赞同他的见解,便有些得意地接着说到。  

“哼!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你怎么就能断定这里的拆迁没有打砸?前几天桥头的修车铺不就是在晚上让人将更夫架上车扔到郊外,然后用铲车将房子砸塌了吗?”我在心里说着,然后又看了看“呢子大衣”,觉得以前确实没有见过他,他所说的这些话,表明他对这里拆迁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看来他确实不是住在附近的人,很可能是个过路的。为了免得再与他搭话,我往一旁挤了挤。  

春节刚过不久,我们这一带就流传要进行拆迁改造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张嫂,小刘等几家邻居也包括我就开始犯愁起来。我们这些人家都是失业的工人,就靠借这里的地利,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我的这些邻居加工友就开始下岗放假了,等到了九十年代末,工厂转制,我们也就彻底失业了。从下岗放假开始,我们便没有了一分钱的工资收入。为了能够活下去,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去求生。可外出打工,我们原先砖瓦厂的这些工人除了制坯烧窑,没有其他任何技术;做力工,看看街上滚滚的打工人潮,每天也干不上几个活,挣不了几个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住的这几栋楼,紧挨着小区里的这条小马路,马路的对面住的又多是石油厂的工人,他们都有钱,不愁没有消费的群体,有了消费的群体,就能够做些小买卖。于是住在一楼的居民家家都把住宅改成了门市房,开始了经营一些小饭铺、小酒馆、小卖店、小粮店。随后,住在楼上的居民也开始在马路边卖些蔬菜水果日用品等,时间一长,这条小马路就成了一处自发的集贸市场。就是靠在马路边卖水果,这些年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把儿子供上了大学。  

这里的自发市场一形成,对面紧挨着马路的石油厂住宅区的工人可不乐意了。做小买卖的叫卖声和买东西时的讨价还价声吵得他们不得安宁。正好还有许多住在别处的像我这样的失业工人看中了这里做小买卖的便利,于是有些人就高价买下了他们的房子。有的一楼没买到,干脆就买下了二楼、三楼。王老爷子家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买了对面的二层楼的。  

对于拆迁改造,我们以前是想,现在是怕。不是我们不愿意住新房,可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我们一是住不起,几千元一平方米的扩大面积款可能我们这些人家谁都拿不出;二是如果拿到拆迁补偿款到别处买价低的房居住,就会失去在这里做小买卖的便利条件,那可就等于断了我们的生计。住新房可是我多年的梦想,我不奢求新房的宽敞明亮,就希望能够有一个属于我家的厕所。新房家家都有一个自己的卫生间,不像我们这里,四家共用一个厕所,早上起来,都要排队等候,如果赶上内急,那就还要跟别人说小话“加塞”。因此,有些知情人都戏称我们是“轮蹲人”。  

时间在我们忐忑不安的等候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但拆迁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得到落实,我们只好在忐忑中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五一节”过后,马路对面的石油厂住宅区里贴出了拆迁的通告,随后由区政府、街道、社区、公检法干警和开发商方面的工作人员组成的联合工作组就开始了进行入户登记,核实住宅面积。可马路对面的我们这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也不知是因为了什么。  

对面的拆迁工作进展得很快,到了秋天的时候,除了靠近马路市场的这四栋楼底层的居民还没有搬迁之外,拆迁范围内的其他一千多户居民已经都陆续地搬走了,就连这四栋楼的上两层也大多搬空了。每一栋楼搬空,立即就被夷为了平地。如今拆迁区域里只剩下这四栋楼还突兀地矗立着,大批的建筑民工和大量的施工机械正逐渐开进工地,漂亮的售房处也盖好了,面向大街的一侧,巨幅的广告牌也竖立了起来,广告牌上满是漂亮的未来小区的彩色全景规划图和诱人的售房广告词。  

对面一千多户有钱的主顾搬走了,剩下的也都是与我们同样境遇的人,因此我们的小买卖也立即陷入了萧条之中,货币交换多是在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之间进行,张三买了李四的米,李四买了王五的油盐,王五再去买张三的菜。好在时间不久,对面就开进了大批的建筑民工,他们又成了这里的消费主力。  

对面的大部分居民搬走了之后,剩下的这四栋楼里未达成拆迁协议的百十多户居民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每天只见工作组的人到各家出出进进地进行说服动员,讲解政策法律和法规。而拆迁户则或以自己的住房是门市房为理由,或以自己的住房处于商业旺铺地带为依据,为多讨要一些补偿款而力争。争来争去,双方始终谈不拢,渐渐的工作组也就不来了。工作组走了,可黑社会的暴力拆迁却来了。临近秋末的时候,每天深夜,我坐在家里都能听到对面传来的砸玻璃声音。在一些拆迁户家的门窗玻璃被砸之后,所有的拆迁户都自发地起来组织了一个“护家队”,身强力壮的男人,还有一些女人每晚都拿着木棒轮流在楼前楼后值守,以保卫自己的家园。同时他们还向周围的居民发出呼吁,要求声援他们,以防止暴力拆迁的继续。自从他们组成了“护家队”,开始每晚值守以后,砸玻璃的事就没有了。因为这里距离派出所和公安分局都很近,又紧靠大街,黑社会的暴力拆迁除了将靠近桥头的修车铺的更夫架出去之后将修车铺砸塌,在拆迁户的“护家队”组成之前砸坏了一些拆迁户的门窗玻璃之外,还真的没敢做下太出格的事。  

对面的强迁行动已经接近了尾声了,几台挖沟机轰鸣着开到楼前,不停地扬起强有力的铁臂跃跃欲试,抓斗上的铁齿闪着瘆人的寒光。从各家各户搬出来的物品堆满了马路。每当一户居民家中的物品搬空之后,手拿大锤的那些人立即就上前将门窗砸毁。  

王老爷子还躺在马路上,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含混不清地嚎叫。他的老伴儿和儿子儿媳这时已经顾不上管他了,他们都在忙着归拢被人从屋里搬出来的东西。“呢子大衣”一边观看着,一边还不停地向周围的人讲解着什么。讲着讲着,他忽然惊奇地大声喊警戒圈里的一个原先进行摄像的人:“老孙!老孙!”  

被“呢子大衣”称作老孙的人在“呢子大衣”喊了好几声之后才听到。老孙听到喊声回过身来往人群里看了一会,在“呢子大衣”不停地挥手招呼下才看见了“呢子大衣”。看到了“呢子大衣”,老孙立即走到警戒绳的边上与他亲切地交谈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立即围看着他俩,仔细地听着他俩的交谈。看到老孙这个强迁行动的参与人与“呢子大衣”亲切地谈论着,我也想听一听他们是否能够谈一些拆迁的内幕。于是我也挤到了他们的身边。  

“你说这里的拆迁是政府为了改造老旧危旧房,那么你说这些楼算不算是老旧危房?政府为什么不同时对这里也进行改造?”  

等我挤到“呢子大衣”他们身边的时候,他正在这样反问老孙,同时用手指向了我家的那个方向。  

“你是说这边?”老孙看了看我家这边的几栋楼,然后又看了看“呢子大衣”。“你知道这一片的居民是哪个单位的吗?”老孙反问“呢子大衣”。  

“不知道。”“难道老旧危房的改造与居民是哪家单位还有什么关系吗?”肯定地回答完了老孙的问题之后,“呢子大衣”又疑惑地问老孙。  

“当然有关系!”老孙用卖弄的语气回答了“呢子大衣”的提问。  

“有什么关系呢?”再次问完了之后,“呢子大衣”从衣兜里掏出烟来,先抽出一支递给了老孙。  

“是这样。”老孙先替“呢子大衣”把烟点着,然后点着自己的烟,抽了一口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这片楼是原先砖瓦厂、电机厂、水泥厂的住宅。现在这些厂子都卖给个人了,这里住的工人也都大多数下岗失业了。这次老旧危房改造之后的新房都是大户型的,改造时每户原有旧房的面积一平顶新房的一平,然后政府再给拆迁户一项优惠政策,就是拆迁户每户住房扩大面积以四十五平为最高幅度,在这个幅度之内,扩大面积享受价格优惠,按每平一千元算。超过这个面积幅度,按开发商售房时的价格计算,大约得每平三千五百元左右。这里都是苏联式建筑,原先每户人家的住房面积不超过二十平,就算是每户都有二十平的原有面积,政府的优惠幅度是四十五平,四十五平减掉二十平,还剩二十五平,每户拆迁户可以享受这二十五平的价格优惠。这样,每户拆迁户自己就要承担二万五千元。可这片老旧危房的改造,建好后的新房,最小的户型也在七十多平。即使是按最小的户型计算,七十多平减去四十五平,每户要再扩大三十平,这三十平可是要按开发商售商品房时的每平三千五百元卖给拆迁户的,这样每户就得还需要掏出十万元,这十万元加上优惠价格内的二万五千多元,就是十三万左右,你说这些下岗失业工人能拿得出吗?另外,如果不在原地进行安置,那么拆迁安置补偿也是按优惠价格计算的方法计算,每平补偿一千元。”老孙说完,略带微笑地看着“呢子大衣”,好像是为自己的多知多懂而得意。  

“呢子大衣”接连吸了几口烟,略微思忖了一会,又接着问道:“这一片同样的房子,一半改造,一半不改造,怎么说也不能体现政府改造老旧危房的诚意吧?而且同一个小区,改造之后,一半新,一半旧,看上去也别扭哇!何不一同进行改造,拆迁户买不起,可以给他们补偿款,让他们另觅住处,这里的地理条件这么好,改造后的新房可以卖给别人吗?再说,是谁把房价定得这么高哇?这老旧危房改造,到底是政府进行的?还是开发商进行的?”  

“呢子大衣”刚说完,老孙扑哧一声乐了。乐过之后,老孙赶紧把手里的烟头送到嘴上吸了几口,然后扔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踩。  

“你老兄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真是个书呆子。这年头,实行的是市场经济,政府也好,开发商也罢,还不都是为了一个“利”字。老旧危房改造,就是政府牵头,开发商具体经办。至于房价,当然喽,利益均沾嘛,就得共同制定喽。房价越高,GDP的增长幅度也是越大呀!你说盖好的新房可以卖给别人,卖给谁?你买呀?河东大桥两侧的楼盖了多少,盖好的,在哪立着呢;盖半截的,在哪扔着呢,哼!谁买呀?广告做的铺天盖地,可卖出去几间呢?不是还都没有卖出去吗。”说完,老孙的神态表现出了很满足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咱们市的房子过剩了?那还在这里搞什么拆迁改造?把居民直接搬迁过去不就得了?”“呢子大衣”好像还有许多疑问,他的疑问也代表了我的想法。  

“直接搬迁?不要钱呐?要钱,谁买?房价那么高!?”老孙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可能是他认为“呢子大衣”的理解能力偏低。  

“那搞拆迁,为什么就买了呢?”“呢子大衣”也不管老孙是否不耐烦,仍是追问到。  

“不买也得行呀!”老孙的脸上满是不屑。“把你的旧房子拆了,你到哪里住去?所以你就得买新房。人在哪个地方住久了,都会产生故土难离的感觉,邻里之间也还熟悉一些,再说不是还有那么一点优惠吗。”老孙说完,还冲“呢子大衣”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为了给他更为深刻的启示。  

“呢子大衣”这回没有急着追问,低头想了想。想过一阵,抬头看了看强迁的现场,又回头看了看我家这一侧的几栋楼,然后拉长音哦了一声,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大彻大悟之后,“呢子大衣”直盯着老孙看了一会,然后才说道:“看来你所说的老旧危房改造,不是强迁,而是在抢钱呀!盖好了楼,骗老百姓们买。老百姓们不买,开发商也就骗不下去了。骗不下去,这就动手直接抢。怪不得在一片小区内,石油厂的住宅区列入老旧危房进行改造,另一半效益不好企业的住宅区无人理会,看来抢劫也得找有钱的人下手哇!这哪是什么老旧危房改造,这不就是直接抢钱吗!抢钱就说是抢钱,何必又说是什么老旧危房改造,绕那么大的圈子呢?”  

“哦”。听完了“呢子大衣”和老孙的这番对话,我在心里也长长地哦了一声,虽没大彻大悟,可也终于明白了。因为我们贫穷,所以连抢钱的人都不愿理我们,更看不起我们,看来我们还真得感谢贫穷。是贫穷让我还能够在这寒冷的冬季安稳地住在虽小却还有温暖的房子里,免得像王老爷子那样,自己虽穷,却跟有钱人沾了光,在这寒冬的季节里还得躺在马路上。  

强迁已告结束,所有的居民都从他们自己的家中被架离到了马路上,居民家中所有的物品也都被搬到了马路上。挖沟机扬起它那强劲的钢铁臂膀,托举着抓斗上寒光闪闪的利齿,直捣楼角,只狠狠地几下叩击,楼角就坍塌了下来,灰尘随着砖瓦的坠落四散飞扬。看了一会挖沟机拆楼,我回头看了看妻子,妻子和张嫂、小刘几个人一样,正大睁着眼睛,半张着嘴,全神贯注地盯着“呢子大衣”和老孙,或许是希望他们还能说出一些什么内幕来吧。“呢子大衣”和老孙这时都没有说话,又都点上了一支烟吸着,边吸边望着拆楼的现场。我挤过去,拽了妻子一下说:“走,回家吃饭去。”招呼完妻子,我又招呼张嫂和小刘等人:“走吧,回去吧。”  

走到门洞里的时候,张嫂她们由于对“呢子大衣”和老孙谈论的事没有弄明白,就一个劲地问我。我对她们说:“从今以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吧,没有人再来惦记我们了,因为我们是穷人,是无人愿意搭理的穷人,是让人看不起的穷人,是贫穷让我们逃过了这一劫。”张嫂等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是贫穷让我们逃过了这一劫。这时,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我告诉张嫂她们,等我回家吃完饭,再详细给她们解释,说完,我便快步往家里走去。吃饭的时候,我边吃边想,老旧危房改造快点完成吧!这样,不但我的那一千多户有钱的老主顾就又能搬回来了,而且还将有更多的有钱的新主顾到来。到那时,我的小买卖一定会红火起来,没准我也能发大财。至于发大财之后是不是会招人惦记,会不会也被强迁,说真的,当时我可没有去想。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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