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比韩国人少了点什么
中国人比韩国人少了点什么
(一)可以宽恕,但不会忘记
一个留日的中国人写的《我认识的鬼子兵》成了畅销书之后,书摊上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许多写"鬼子兵"的书,像什么《鬼子兵的兽行》、《军妓血泪》之类。翻开来一看,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地摊文学式的粗俗描写,那些追求感官刺激的标题和细节描写分明透露着写它的人和读它的人某种不见天日的欲念。
没有什么东西是中国人不能糟蹋的。这是一个性格里缺乏庄严气质的民族。
没听见谁为此而义愤填膺。中国人都是实用主义者,这个民族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什么事都见过了,她已经没了火气,什么事都能容忍什么事都能接受。是啊,这个民族可以争夺从自己的民族英雄身上剐下来的肉,因为据说这种肉可以治病;可以忍受那么残暴的征服和统治,只要能勉强活下去。那么,拿自己祖宗的痛楚和耻辱来卖钱,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那一次回老家,和老一辈在土炕上闲扯,就聊到了自行车。族叔说,村里的第一台自行车是你远房二爷从县城骑回来的。骑回来那天全屯子都哄嚷动了,过节似的围着看。我问:我二爷是干什么的? “翻译官。” “翻译官?给谁?”“日本人呗,那时候还有谁?” 我大吃一惊:“那不是汉奸吗?”族叔撇撇嘴表示不以为然:“拿现在说是叫汉奸,那时候可正经风光过一阵,也没干过什么坏事。老百姓管给什么人办事,谁在上头给谁当差呗,什么时候不是混饭吃!”我的心扑腾一下。这满炕的黝黑淳朴的庄家汉的面孔一瞬间在我眼前有点变形。我仿佛头一次想起,1945年以前,也就是老人们所说的“事变”以前,我故乡的这片土地,叫做“满洲国”。我的爷爷奶奶叔叔大爷,都曾经是日本人的顺民。就在我身边,这间房子的老式窗子上,就拴着一枚陈旧得乌黑发亮的满洲国硬币做划挡。
话题从日本人身上蔓延开去,老人们纷纷谈起日本人是什么模样,曾经某某因为什么事被拉到县上,灌过辣椒水,灌得顺着头发根往外渗血。谈起日本人强迫农民种鸦片,谈起日本人投降撤退时,全屯子人都到路边去看汽车。我回过很多次老家,听过那么多的民间故事,听过那么多的“讲古”,听过那么多四里八村的奇闻怪事,可还是头一回听到老人们讲起日本人。如果不是由自行车引起的话题,他们似乎已经把日本人忘了。
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乡亲们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过日子的人,日本人已经走了,看不着了,也不再回来了,还想着他干什么呢?这些老百姓,他们的生存似乎只是为了生存,只要能生存下去,他们不在乎别的什么。几千年来,一直是这样。我的这些质朴而又健忘的父兄啊!他们对伤害过他们的人是那样的大度,过去就过去了。他们只顾眼前的日子。
智慧有许多种,据说最高一级的智慧是老子发明的,叫做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水从来不坚持什么,它可以适应任何环境,可以被挤压成任何形状,可以接纳任何污秽,可以消磨任何棱角,所以它的生命力最顽强。据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之一,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像水。
可是就在我们身边,却有人牢牢记着日本人的罪行。他们说:可以宽恕,但不会忘记。
韩国国会数年前通过一项决议,决定禁止所有参加过侵韩战争的日本老兵入境(不管身上带着多少金额的支票或现款),以此作为对日本拒不反省其战争罪行并发表不当言辞的反应措施。韩国国会并且向中国人大发出建议,希望中国也采取同样措施。2004年4月,日本又一次因为教科书问题激怒了中韩等国。中国政府通过发言人表示了例行的愤慨和遗憾,而韩国却断然召回了驻日大使,愤怒的韩国人焚毁了日本国旗,许多城市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反日示威。40多个社会团体呼吁人们抵制日本文化和日本商品。
直到今天,普通韩国人提起日本人当年的暴行依然咬牙切齿。日据时期耻辱的痛苦记忆渗透在韩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各个角落,浸透了韩国社会肌体的每一个细胞。耻辱感几十年来时时刻刻像烈火一样烧灼着每个韩国人。现代韩国人建设韩国的成功努力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集体潜意识:为了证明韩国人绝不是劣等民族。举一个例子,在东亚足球圈里,韩国队和日本队每一次相遇,都必定是一次针尖对麦芒的剧烈碰撞,非要撞个你死我活。韩国队可以输给世界上任何一支球队,就是不能输给日本队,输给日本队,全国人都不答应。过去,他们没能在战场上挡住日本人,现在,他们把球场当作战场的延续,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向日本人证明自己决不是懦夫! 上一次东亚十强赛日韩之战前,在韩国国内电脑网“千里眼”中的《大家谈》栏目中,韩国球迷纷纷发表意见: “韩国队一定要取胜,才能对得起祖先。可恶的日本人夺去了我爷爷的命。” “日本人到现在还没有就侵略朝鲜一事进行过正式道歉,我们应该在球场上好好教训一下日本人。”
这真是一个睚眦必报、血性十足的民族。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宽容,那么多的大度,那么多复杂的智慧。他们的国旗虽然用的是老子的八卦图案,但他们的性格却一点也不像水,而是像岩石,寸步不让。
在中国东北的许多城市里,都矗立着一些日式建筑,这是1945年前日本人的遗物。由于施工精良,大多数到现在还保存完好,还在继续发挥着余热,给城市的街头平添一些异国情调,有时甚至构成了城市一景。而在韩国,这个做了三十多年日本殖民地的国家里,你却很少看到这样尖顶修身的日式建筑,不是没有过,而是都被韩国人拆了,就像为了抹去身体上的疤痕。有选择再留下几座,是作为国耻纪念馆。
每个人都知道韩国的崛起和繁荣离不开日本。韩国和日本还同属美日韩军事政治同盟。韩国对日本的依赖远大于中国对日本的需要。可是韩国人从不掩饰对日本的仇恨,在对日关系上从来不会因为顾全大局而做任何让步。他们表达对死不认错的日本人的愤怒,从来是点火就着,怎么激烈怎么来。日本那边在历史问题上稍稍做一点手脚,韩国这边立刻就烈火燎原,杀声振天。小泉参拜靖国神社后,20名身披国旗的韩国青年聚集在汉城的“独立门公园”,大声抗议后用刀把自己的小指头剁下,装在信封里寄往日本驻韩国大使馆。9名韩国人集体绝食,要求日本道歉。韩国政府立刻采取最为强硬的外交行动,召回驻日大使。无数韩国人上街烧毁日本国旗,开展抵制日货行动。
韩国人不会像中国人那样地别出心裁,把日本人分为一小撮战犯和广大善良的日本人民。他们恨所有日本人,甚至恨乌及屋,拒绝日本人的一切。在韩国,如果谁买了一辆日本汽车,过不了几天,这辆车的玻璃、轮胎、外壳就会一一被人砸坏。在韩国的香烟摊上,往往贴着“不吸日本烟”的标语。在赵薇用日本军旗装作自己的装饰时,韩国名星金喜善却因为有人要求她用日语道别而被激怒。
1992年,韩国外长李相玉明确要求日本政府向战争受害者及其家属进行赔偿,韩国政府为此成立了解决该问题的专门班子。在所有对日争议中,韩国人和韩国政府都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按照中国人的判断,这些举动都是属于小不忍则乱大谋,都是属于给两国关系制造麻烦,都是不理智、不沉着、不智慧,势必影响两国政治关系的大局,势必损坏日韩经济贸易关系,到头来害了自己。奇怪的是,韩国人的刚烈居然并没有影响韩日关系的“大局”。日本人频频向韩国人示好,日韩经贸关系飞速发展。早在1995年,双边贸易额已达485亿美元。两国还一起举办了世界杯。 更为奇怪的是,死不道歉的日本人居然单单向韩国人道了歉!1992年,日本首相宫泽喜一在出访汉城的3天里,先后8次表示谢罪。1998年,韩国总统金大中对日本进行了为期4天的访问。访问期间日韩发表了联合宣言,日本首次承认了对韩国的侵略,并正式道歉。
(二)这是一个不会被征服的民族
韩国原是东亚各国中的小兄弟。几千年来它就默默无闻地依偎在亚洲大陆的东北角,不声不响,很容易被人忽略。
是啊,乍一看去,这个小国没什么特点,平庸而不显眼。由于汉文化的巨大辐射力,这个小国被熏染得和中国那样相似,它的独特之处被相似淹没了。清代结束以前,中国官员到朝鲜,不用带翻译,因为汉字是朝鲜的官方语言。就是在今天,韩国已废除汉字,但是韩国最大的报纸《朝鲜日报》和著名的大企业集团“现代”集团等的正式名称,都是用汉字书写的。韩国的民族服装,有着明显的唐宋遗风。韩国人的姓名也完全因袭中国。在世界各国中,中国人在韩国感受到的文化差异是最小的。可是这些表面上的相似,却掩盖了中韩民族性格的巨大差异。
在漫长的过去,山高水长交通不便阻碍了人们发现这一差异。中国典籍中对朝鲜的记载不多,历代为数不多的造访过朝鲜的中国人只是注意到了这个小国的贫弱。清光绪年间,聂士成在他访朝后的笔记中记叙了这样的情景: “朝鲜民居,大都四合房屋,进门即席地坐。男子性惰,女子服役极苦。” “朝鲜人尚知求地利,但官民性习偷惰,恐难勤奋,可忧也。”
清朝末年,天朝大国的属国一个接一个地丧失,最后剩下一个朝鲜又被日本虎视眈眈,必欲吞之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设想:把朝鲜收为中国的一个省,置于中国的完全保护之下,以绝日人之念。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这个孱弱的民族。且不说这样的设想是多么缺乏现代外交常识,多么缺乏战略可行性。通过这个想法,就可以看出,人们对韩族是多么缺乏了解,对他们的性格是多么缺乏深刻的认识。在历史上,中国曾数次想吞并朝鲜。在中华帝国最为强大的隋唐盛世,隋炀帝和唐太宗这两个雄心勃勃的皇帝都曾提举国之兵东征朝鲜,结果都在这个海东小国的边城之下惨败而归。李鸿章好像忘了这一点,日本人也忘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不会被征服的民族!
而现在,韩国人有了充分的理由让世界重新认识他们。我对韩国的一点点了解,源于足球。源于中国足球的“恐韩症”。
作为一个拥有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泱泱大国,它的国家队几十年来却能安然接受总是在亚洲的二流球队中混日子的现实。数十年来,中国人在这项体育运动上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可是进步始终就是那样若有若无。在所有的体育运动中,足球最能代表一个国家的民族性格。巴西人华丽,法国人浪漫,英国人骠悍,泰国人顽强。足球场上,反映出了中国人什么性格呢? 那十一条代表中国足球最高水平的汉子,在韩国人充满霸气的冲击之下,看上去总有些脚底发飘,心里发毛,领先一个球就患得患失,不思进取,一味龟缩防守,不管场面多难看,死乞白赖想要保住这个球拉倒。落后时同样提不起神,毫无斗志,一点也不着急,似乎输嬴与他们无关。 输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十二次。
差在哪呢?听听那个富态的韩国老头崔殷泽的解释吧,对中国和韩国足球都有比较深的感受的这位前韩国国家队教练说,中国队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他所说的“精神力”。他说,韩国运动员是为荣誉而踢球,职业球员把足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赢球死在球场上都可以。而中国队缺乏的就是必胜的信念和坚持到底的决心。在球场上,虽然我们倾尽全力,也能打出些像样的配合,也能在某些局部形成优势。可是,每场比赛,总是要一不留神几下,总是要失误几回。保持90分钟的注意力,似乎是个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这位韩国老头对此感慨良多。他说,中国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技术基础在亚洲都是一流的。他就是不明白他们在训练中为什么不愿意全心全意投入,在比赛场上为什么那么不思进取。他们不是职业球员吗? 这个韩国老头不明白,他们是职业球员不假,可中国的职业球员不会为一场球去拼命。在中国人眼里,足球毕竟是足球,值得为之拼命吗? 中国人为了什么能拼命呢? 就像这个韩国老头一样,所有的韩国人和中国人相比,好像都有点不通达,不世故,有点天真。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对生命的独特总结,是中国人独特的生存智慧。
相比之下,韩国人显得太认死理,钻牛角尖,事事较真儿。这是我们这个社会中最不受欢迎的性格,有这样一个人,周围的人都觉得不舒服。一个中国运动员输了球,也会难过(其中包括对奖金的惋惜),但是一宿过去,就想开了,就平静了。谁没输过球呢?巴西队也照样输过球嘛!这样一想,心里就平衡了。
可韩国人会睡不着觉,因为羞耻而流泪!
就是因此,这个人口只有中国三十分之一,土地仅有中国一百分之一的小国在球场上一次次击败中国队。不仅仅是足球。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在奥运会、冬奥会乃至各项锦标赛上的表现常常令人刮目相看。它可以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体育大国。韩国选手的韧劲和顽强的拼搏精神常常会给他们的对手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亚洲,在几乎所有体育项目上,这个国民身体素质并不突出的小国却都能和中国相抗衡。这里面,有一种精神。
六十年代的一次世界杯预选赛,韩国队飞赴日本进行比赛。临行前,韩国总统亲自接见了全体队员,总统简短地讲了一番话,结尾说:“如果输掉了,你们就不要再过大韩海峡(即日本海峡)了!” 那意思就是说,如果输掉了你们就全部蹈海自杀以谢国人吧!中国人绝不会这样做。真是太气盛了,太不周密了,太不稳重了,太不老成了,何苦呢?真是不够智慧,不够高明。一个堂堂国家领导人,值得为一个足球这样一种游戏这样小题大做吗?脑子里国际关系世界影响国家大局哪去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高风格不讲了吗?虽然那时日韩两队之间韩国队实力占优,但足球是圆的,万一韩国队真输了呢?
事实上,这位总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韩国队会输,尤其是会在日本输球。这个民族就是有这么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劲!这个民族就是这样视荣誉重于生命!所以才有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条道走到黑的拼劲!这个民族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年轻而热烈的未受污染的血液!
(三)一个民族,更是要有点精神的
摆脱了日本人的榨取,韩国人在战后的废墟上,开始了他们的经济建设。1967年,衣不遮体的韩国人要在稻田上建立自己的汽车工业。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本彻听说了现代集团的这一设想说:现代集团如果能造出汽车,我将用手指把腊烛点着。二十年后的今天,本彻的话言犹在耳,现代集团已傲然成为世界汽车业的巨头。短短几十年间,几千年来一直积贫积弱被人漠视的旧朝鲜不见了,人均国民收入92美元转眼成为过去。韩国已经化蛹为蝶,到处是挺拔林立的大厦和滚滚不息的车流,用金属的色泽和霓虹的闪烁向世界强烈地显示自己的存在。中国人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韩国这个国家。渐渐地,现代、大宇开始奔跑在中国大中城市的街头,南韩料的服装陈列在店铺商场,韩国料理的霓虹开始在中国城市的夜空闪烁。韩国在现代化的路上做了中国的榜样。
现在,中国也正在满腔热情在奔向现代化。现代化是个多么诱人的字眼啊!现代化几乎等同于一次进化,从猿到人的那种。然而,在我们身边,现代化却似乎意味着从地球上抹去北京的四合院,江浙的白墙黑瓦的小镇,福建的土楼,云南的吊脚楼,而一律代之以城市的玻璃幕墙大厦;意味着餐桌上的稀饭小菜和茶换成麦当劳、汉堡包、可口可乐、冰淇淋……
当思绪缠绕在“中国”这个地理意义和人文意义的综合载体上时,我们总是要陷入迷惑。这个民族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就在不远的过去,她曾像一个固执的老人那样顽强地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在亡国亡种的关头也不愿做丝毫改变,大有宁可亡国亡种不可亡文化的文化至上主义精神。而仅仅几十年后,她又变成了世界上对本国文化遗产最为漠视的国家之一,文化独特性在她似乎变成了落后和不合群的标志,她有意无意的总在尽量抹去,就像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村妇女急着换下土气的乡下土布衣服一样。
在所有方面,我们一律以最积极最合作的态度向世界看齐,极其轻松地放弃自己的一切特点。在中国的大城市里,最热闹的节日是圣诞节,虽然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圣诞是怎么一回事;无数具有历史意义和文化意义的建筑被无声无息地废弃被拆毁无人过问;世界各国中数量最为浩瀚的古代典籍文物沉睡在中国的图书馆里,似是人们有意回避,好像那是些祖上留下的破鞋子烂袜子,不登大雅之堂。我们这个国家今天在世界上二等公民的地位,一个重要的原因似乎是这些无能的祖宗们的不争气,所以这些东西更显得无足轻重,甚至几乎是一块不光彩的疤痕,像阿Q头上那种。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经历了几千年沧桑的民族应有的做法。
在现代化的韩国,你处处可以见到对历史的尊重和珍视。在大厦、大型企业、高速公路之间,还刻意保留着许多古老的东西——从建筑到生活方式。甚至历史上汉文化圈的某些独特的文化生态,现在还活生生地生存在韩国。最初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又惊讶又感动。
中国学者彭林在一篇访韩笔记中,记载了他访问韩国时在几位韩国学者家中见到的令他惊讶的情景。
彭林造访了对韩国传统文化造诣颇深的金兑仁家。这位中国学者他在笔记中有点惊讶地记叙到,金先生的家在庆尚南道一个叫“桂八”的偏僻山村,像古代的隐士一样,耕读为业,一个人亲自耕作六十亩农田。金府外屋门的上方,写着“小学世家”四个大字,原来金先生的祖上是韩国名儒,对中国小学颇有研究。旁边又有金先生亲自题写的“用因堂”一匾,这是取自《孝经》“用天因地”之义。主人用韩国风味的家宴招待了彭林先生。饭后,宾主谈起古代文化,甚为相得。金夫人专门为中国客人用古法吟唱了苏东坡的《赤壁怀古》,这种唱法在中国可能已经失传了吧,“歌声时而婉转,时而激越,有一泻千里之势,一气唱完,博得满堂彩。在国内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吟唱。”接着,金夫人又吟唱了朱熹的《小学序》,而这位来自中国的学者,在这样的场合下,只能以一首中国民歌应付场面。
彭林 先生拜访的另一位学者叫河有楫。这位先生在现代的韩国社会里还依照古礼生活,日常起居,交友待客,祭祖敬宗,无不如此。母亲去世时,他按古礼守孝三年。彭林到河氏府上时,正是中秋。中秋与端午、春节是韩国的三大节日,在韩非常受重视,也是绝大多数家庭祭祖的日子。祭祀前一天,河先生斋戒沐浴,次日清晨,只见家里上下一片忙碌,在河先生的主持下,全家人按辈分跪列在祖宗神位之前,祭祀的过程与向生人敬献酒食完全相同。他的长子顺序为祖先献酒荐饭,时间和生人吃饭所用时间相当,长达一个多小时。这就是孔子说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河有楫先生是知名的礼仪专家,每年春秋两季,韩国的一些书院举行传统的祭享时,都请他去指导。在那一天,他头戴儒冠,身穿黑色祭服,指挥若定。韩国学生在他的指挥下,毕恭毕敬,向孔孟像行礼。
在韩国,现在还有完全按传统方式教学的学院。比如京畿道南扬州市的“泰东古典研究所”。这个学校的课程以四书五经为主,学生必须像古时的书生那样在第一年内背诵“四书”,“四书”中孟子最长,可分两次背完,一次四小时左右,其他的都必须一次背完。这里的读书方式完全是古代的,背诵时,即用“诵”的方式来背,抑扬顿挫,有声有调。据说,只有这种方式才能保证学生扎实地掌握古典。这里的学生必须具备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到这里来学习的,各个专业都有。比如有一位叫申承容的汉城大学经济系的学生,问他为什么来学古代典籍,他说:“经济形势瞬息万变,极其复杂,而古代典籍含有很高深的哲理,可以提高我的洞察力。”
在韩国,至今的社会共同道德,仍然是中国宋代提出的“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韩国人重视家谱,中秋节全国放假三天,所有的人都要回家祭祖,感谢祖先带来丰收。
这些这并不是政府的有意提倡,而完全是一种自发的社会现象。
西方强势文化在当今世界无疑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它正以全盛之态横扫全球,把物质主义的世界观连同其副产品虚无主义一并输入不同肤色的人的大脑。在西方文化生机勃勃的挑战面前,其他的文化生态显得那么孱弱而不堪一击,如一丛丛残花败草迅速萎顿:这是否也是一种文化生态平衡的令人痛心的破坏?而韩国人在现代化过程中表现出的对本国文化的信任令人尊重。韩国人并不是故作姿态,并不是出于文化叛逆心态的哗众取宠。这些韩国文化人的举动是因于对传统的深刻理解和自信,是因于他们性格中的天真质朴和坐言立行执著不移的行事作风。在参天大厦高速繁殖高速公路的触角四处蔓延的背景下,他们的坚持有着一种尊贵的意味。
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日本天皇访问英国的新闻片断,在欢迎仪式上,主人用用古老的四轮马车载着来自东方的客人,皇家卫兵穿着传统的英格兰军服。在白金汉宫门前的换防仪式,几百年来保持不变。印度人在外交仪式上用自己独特的象群来欢迎客人,韩国人和日本人在传统节日都穿民族服装,印尼人出现在外交场合总是戴着那种黑色小筒帽,如果你在电视上看到非洲国家来访,他们大抵都穿着那种古怪的袍子……也许这些非洲人平时在自己的国家并不穿这些东西,可是出现在世界面前,他们却非要庄重地穿上不可,这里面,无非是要表现那么一种精神。
毛主席说过,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同样,一个民族,更是要有点精神的。
(四)莫非春秋精神已然东渐乎
韩国存有古风。韩国人崇尚传统的道义文化,而所谓的道义文化的内容其实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忠义和节气。中国社会曾是最提倡忠义节气的,但是很久以来,忠义节气似乎就已是改朝换代时个别孤臣义士血淋淋的专利,是对普通大众之浑浑噩噩的极端反弹,或者是评书演义中的故事传说,再或者退化成流氓无赖们在酒桌上虚张声势的誓言。普通老百姓早已自觉自愿地抛弃这种漂亮但是不实用的精神装饰品,一心一意为了那点口粮而投入全部努力。我总觉得,也许是中国人经历的沧桑太多,苦难太多,虚伪太多,欺骗太多。像一张纸,经过的揉搓太多,已经不再如当初的洁白挺括;像一条河,经历的地方太多,污染太多,渐渐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翻开《春秋列国传》,你会发现,那时的中国人特别有血性。赵氏孤儿、七百壮士、聂政刺侠累、荆轲刺秦王,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演绎了那个时代男人们的壮烈与决绝,告诉后代什么叫轻生重义、生死相许。读春秋故事,你会惊异于他们的单纯和透明。春秋战国时的中国人,活得有声有色,死得爽快清白。在后人看来,他们也许有点稚拙,有点简单,但却像少年人一样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挺拔和亮丽。
写到这里,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文中说: “看先秦故事,总觉得那时候的中国人活得豪放刚烈,特别像一个真正的人,便疑心东方文化曾有一种春秋精神,春秋人格。这人格的特点之一是:自尊、知耻、忘我、利他。这种精神在当代中国人那里已很少见了。” 文章的作者也提到了东南亚金融危机中韩国人的表现,最后他问: “莫非春秋精神已然东渐乎?”
并非东渐,而是这种精神曾为中韩两国人民所共有,而在长白山南的几千年相对封闭的三千里清洁质朴的山河中保存下了本色。
中国人,你什么时候能恢复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