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政治”的现代性

“街头政治”的现代性　　

内容摘要：二零零六年三四月间，法国爆发了一场以《首次雇佣合同》为导火索的大规模的“街头政治”运动。这场运动并不像大多数论者认为的体现了法国人民的无知短视，相反，运动的实质是民众对法国政府精英主义的反抗。“街头政治”不仅拥有正义性，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极具现代性的。　　

关键词：法国 CPE 街头政治 精英主义 民众 现代性　　

二零零六年一月十六日，法国总理德维尔潘在《机会均等法》里推出了一个《首次雇佣合同》，即CPE。随即，一石激起千层浪:从二月七日起，巴黎乃至全国大中学生、教职工和各行各业的工人连续举行了十余次游行运动，借以阻止CPE法案的通过。在长达六十天的时间内，数百万人走上街头与政府对峙，双方的冲突差点演变成一场社会骚乱！最后，在法国中央政府的无条件妥协下，这场惊世骇俗的运动才告一段落。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巴黎。面对这场法国近四十年来最大的“街头政治”运动，世人各执一词，但都觉得法国的社会与政治出了问题，都发出了“法国怎么了”的诘问。　　

综观各种言论，在表象不同的言辞下其实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诸论者几乎都是褒扬政府而悲叹法国人民的无知与短视！美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约翰.凯曾发表专文，认为法国人是懒散成性的民族，是对任何变化（包括好的改变）都极力抵制的社群。国内学者如熊培云先生，则直接视法国政府为法国的“大脑理性”，法国民众为“肠胃理性”。这样的划分，潜意识里就将人民看作是必然短视的！另外，还有一些抛开价值判断而只论制度选择的，典型的如郑秉文教授的《英法大罢工制度的根源与不同社保模式》，更觉得击不中问题的要害。　　

这一事件的关键点在于，学生、教授、工人等社会各阶层数百万人所形成的巨大声音，我们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断言这声音是一种喧嚣呢？虽说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但对不同阶层，多数人不约而同的话语合一，我们本应该认真而严肃地看待呀！　　

诸家论者一上来就褒法国总理德维尔潘而贬法国民众，其实在价值选择上就未经思索的步入了精英主义的阵营。而这次风云变幻的“街头政治”运动，它的实质，也就是法国民众对法国政府精英主义政治的一种强力反弹！　　

法国的精英主义传统历史悠久。远的不说，早在十八世纪，精英分子如卢梭和狄德罗就认为“自由相系于强大但理性的中央权力”，相应的，他们提出了“为了人民的权力”这一激动人心却也精英味十足的口号。三百年来，这一精英主义传统激励了一代又一代法国政治家，他们渴望凭借自己的宏图大略来增进或恢复“法国的荣光”，他们也总是将自己幻想成为法国献身的殉道者！这次CPE事件的主角，富有诗人气质的现任总理德维尔潘，更是常常以“法国伟大”的政治铭言激励自己。　　

另一方面，法国公务员的培养制度也助长了法国政坛的精英主义。在法国，政治的专业化程度很高，因此，法国公务员的“学院”背景有些浓重；大多数有影响力的政治家，都是毕业于“法国政治工程师的摇篮”的巴黎国立行政学院。公务员过早进入专业化、学院化的培养模式中，就容易使他们脱离社会现实而形成罗曼諦克的政治理想。为了这种政治理想，他们甚至不惜一意孤行，强硬地与民众对抗！这方面，德维尔潘又是典型。　　

此外，二战中法国的迅速沦陷，二战后美国的极度膨胀使这个昔日的欧洲霸主、世界强国在近六十年中实质上处于一种被边缘化的没落境地。在如今美国主导的世界，法国的政治影响力不仅在欧洲以外，就连在欧洲本土也大不如以前了。更不用说在军事方面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许多国家处在美国的军事“保护”之中！昔日的大国风采不再，法国政治精英无不痛心疾首。所以，从戴高乐起的法国政治家们时刻以独立的姿态对抗美国，他们希望法国有一天能与美利坚平起平坐。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不惜牺牲法国民众的利益！正因为此，法国政府是欧洲统一计划的中坚力量，尽管欧盟的过快发展对本国人民的工作与生活带来了巨大压力。伊拉克战争中，法国强硬的反对美国对伊用武，结果美国不但绕开联合国对伊开战，而且对法国采用了赤裸裸的报复行动，使得法国政府最终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一事件深深刺痛了法国精英们的神经，使得他们更为强烈地塑造着仅仅属于他们的“强国之梦”！　　

最后，东亚、拉美的渐渐崛起，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所带来的激烈竞争，给以法国为典型的老欧洲国家以高强度压力，这无疑也加剧了法国政治的精英主义。　　

其实，但从上述四方面来看，也不见得精英主义有什么很大的坏处。而且，历史的逻辑也证明了，在一些时期一些地方，精英化的发展道路也使社会取得了一定的进步。但就普遍的逻辑而言，我们又不得不承认精英主义很难理想的存在，在现实中，它永远不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政坛精英往往与其它各界精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与经济精英，更是密不可分。所以，尽管精英主义政治家认为自己是秉持着公平正义的原则来管理社会，但实际上，他们常常不自觉地成为企业家的辩护律师，很微妙地在为财团的利益服务。　　

例如，面对经济的持续低迷和失业率的居高不下，法国政府轻而易举的就把问题完全归罪于福利制度，而在具体处理福利制度的问题时有简单粗暴的采取对员工福利削减压缩的方法。不能否认，这些举动对刺激经济会有其效果，但法国政治家在处理问题时对民众的这种“轻而易举”与“完全归罪”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在法国政治家的逻辑之下，法国民众在经济低迷和失业率居高不下这一事件上似乎是天然有罪的。这种逻辑，但凡是有勇气而且有力量的民众，都是无法忍受的，因为它实际上背离了公正，堂而皇之地偏袒了法国企业家！　　

而法国的民众，正是这样有勇气又有力量的人民。　　

早在法国大革命那如火如荼的岁月里，人民就在运动的实际进程中取代了国王，集体的意愿在国家权力体系中取得了决定性的地位。由此以进，法国民众产生了“人民行使民主”的思想渊源。这种思想传统在近现代法国政治与社会中有着刻骨铭心的影响力，左右着法国历史的发展进程。可以这样说，“人民行使民主”的思想渊源再加上西方世界较为健全的自由人格教育，使法国人民成为了世界上最为敏感的政治性社群，他们的勇气与力量不可忽视！因而，当总理德维尔潘为首的精英主义改革已经深深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当精英主义单纯而残忍的轻视了他们的需求与利益，那么他们就不得不走上街头，用声势浩大的“街头政治”运动来迎击那些标榜精英式正义观的政府和政治家们——这也正是此次CPE事件的实质所在！　　

应该说，法国人民并不排斥改革，但也绝不会认同法国政治家所推行的精英味十足的改革方案。在人民的内心深处，他们觉察到了精英主义改革就是以民众的利益来换取精英们的荣光，是用自己的血来营养一小撮社会精英，自己最后可能会得到一定的补偿，但精英们却是在无任何付出的前提下获取了丰厚得多的实利！　　

所以，尽管“街头政治”运动中的单个人并不一定明白他们为何而战，但数百万民众聚合成的人民意志则是不堪于这种貌似正义实欠公正的精英主义，于是起而抗争！“街头政治”不但不像一些论者所讲的是一种短视与愚昧，而且是人民意志的深切召唤，是一种有正义性依据的伟大运动。这样的说法不仅适用于法国，也适合于整个现代世界。　　

现代世界，大致可以分为深受欧美近代自由主义文化影响的区域和仍旧残留了许多传统封建文化烙印的区域。　　

在专制主义文化影响较深的区域，自不必说，社会精英们直接聚集在国王或者独裁者的周围，他们能够利用民众与政府的心理鸿沟来轻而易举地攫取政权。这样的社会，民众无论在政治上或是社会问题上都容易处于被欺凌和宰割的状态。所以，一旦人民觉醒，开始要求更好的把握自己的社会命运，做自己的决断者时，“街头政治”运动就是一种很好的选择。近代以来的世界历史演进中，各国民众也确实是用社会运动的方式来促进自身的解放的。　　

而在西方自由主义文化作用下的区域，政治态势也是相当不容乐观的。在这些地方，精英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垄断政治与社会的决断权，但他们却以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来实质操控着国家政治与社会运行。这种隐蔽的方式就是现代民主制度，更确切地讲，是选举制度。　　

现代民主制度标榜通过普遍的选举来实现人民对政治的参与。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种方式能使过去少数人垄断政治的局面不再出现。但实际上，只有在这种制度的初期，人民意志比较活跃而民主制度尚未僵化的时候，人民才一度参与了政治。但随着时日的消逝，人民意志沉睡了下去，选举被官僚与官僚程序所控制时，民主制度就退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幌子。精英们于是改头换面，纷纷打着人民的旗号霸占了政府意义下的政治资源，重新实行他们所坚持的精英主义！　　

但是，人民，欧美的深受自由主义文化熏陶的人民，法国深具革命精神的人民，他们是不能对这种局面长期漠视的。一旦政府在某一事件上触动了民众的集体神经，那他们就能够重新聚集起来，以“街头政治”的方式来向精英和精英主义宣战。此次法国CPE事件就是最好的例证！　　

综合以上的那些看法，我们会发现，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人民，无论在什么地方，依旧面临着被少数精英所统治的局面。我坚信，精英虽说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卓越先锋，但被精英所主导的世界，则是绝不可能实现人类真实的进步的！因此，人民意志有必要觉醒，人民应该起来，以“街头政治”的方式来与精英主义相对抗。我想，只有在这种对抗中，才会迸发人类的活力，我们才真有可能找到未来政治与社会的真实归宿。这恰恰是“街头政治”的现代性所在，也是法国CPE事件能给人带来的深思之一。　　

参考文献：　　

《乌托邦是否仍为可能？》 皮埃尔.罗桑瓦朗 梁治平等　　

《从左右之争到上下之争》 熊培云　　

《法美分歧原因的历史考察》刘得手　　

《法国史》               欧内斯特.拉维斯　　

《政治科学》迈克尔.罗斯金  罗伯特.科德  詹姆斯.梅代罗斯  沃尔特.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