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太:审问“知己”
宇太:审问“知己”
鲁迅先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要求似乎太低,太无奈,太可怜。我反思了很多年,却越发以为这要求实在是太奢侈了,人真那么容易得一“知己”麽?难啊,真是太难,难于上青天。否则,人生透视能力绝佳的鲁迅,就不会讲那个话了。
说句心里话,我从来也不敢抱有幻想,奢望得到一名“知己”。伯牙子期,元白唱和,与我皆是无缘。知己难求,渴望而不可及,我几乎丧失信心。难道宇太不配有知己么?大概是因为我太拙劣,太猥琐,足不出茅庐,便没有资格罢。
有谁,可以做我的“知己”呢?
我的父母吗?不,他们在苦难的命运挣扎中,无可奈何地生养了八个子女,在困难的岁月里,少一两个吃饭的,也未必能敏感察觉。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体验任何子女,即便是善于体会人心的母亲,也早已为养活这一帮人而精疲力竭了。渴望让父母做自己的“知己”,实在是一种无理要求。我们做子女的人,没有丝毫理由要求父母“知”我们,我们应该竭力亲吻父母的灵魂。曾几何时,我没有工资,妻子没有工资,还要供儿子读大学。儿子动过手术,妻子动过手术(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我仍坚持每年为父亲提供数千元不等的养老费。当我看到父亲老来应有尽有,生活一直优于我的时候,我倍感欣慰。我不是给钱最多的,但绝对是竭尽全力的。我也是我爸的儿子,我必须尽到属于我的责任。我知道父母的辛苦,这一份孝心,是做儿子的体贴。知父莫如子,我问心无愧。
我的妻子吗?不,她有自己的生存模式与思维习惯。她是贤妻,她是良母,她完全彻底地进入了所有妻子们的常规模式。你没有权力也没有必要逼迫她读你的任何一篇文章,她是个善于行动不习惯构思的人,她不可能甚至也缺乏足够耐心品读你的任何心思,她能不辞辛苦的买菜、做饭、上班、和你睡觉、帮你生儿子,已经是很功德无量了。她已经习惯于应酬肤浅而无聊的表层俗礼人际,却无法进入任何人的心灵深处。她自顾不暇,又怎么可以要求她走进你的心灵,成为你的“知己”呢?十多年来,她已经逐渐地世俗了,但,我只念她的好,没有任何异议。
我的儿子吗?他刚大学毕业,就已疲于奔命。他在追逐无聊成绩排名的痛苦中,度过了并不欢乐的童年和少年,老师和家长的双向指责,经常像两把利剑,一起刺向他尚未坚挺的心灵。我作为他的父亲,只顾自己写作,没有及时抚平他心灵的创伤,让一个尚且幼稚的生命独吞苦果,我扮演了一个卑鄙父亲的角色。可是,我的儿子开始品读他的糟糕父亲了,他对他的糟糕父亲尽力理解,靠近。但是,他必须首先为自己独立生存而战。我对我的儿子只有忏悔,不敢要求他做我的知己。
我亲爱的儿子,我唯一的骨肉,借此机会我和你说几句心肝话。截止到目前为止,你的父亲没有给你提供任何优厚的生存条件,一切都靠你自己奔波。我知道你很想我,五一决定来陪我,但是你接到了一个活儿,要给一个老板做网站,我同意了。因为,你我父子见面是小事一桩,活着才是第一位。你从大二就利用假期打工,能自食其力,基本不再用我负担,我非常感谢你,也并不完全在于省了我本来就很少的钱,而在于你得到了比别的同龄人更加提前的生存冶炼。也许因为我不在体制内,一直处在边缘,没有任何发展条件,终生也不会带给你任何实惠。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永远不会因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辱,你不会陷入因为父亲人格卑鄙而假意孝顺的尴尬。不会有人欺负你,可能会有人帮助你,这不仅仅因为你人品纯正,还可能因为你是宇太之子。让我们共同相信,万能的毛主席,他对世间每个生命,都是尽力公平的。我们得不到的部分,很有可能源于我们没有作出相应的努力。下周见,同倒一瓶酒,共饮一脉情。
我的兄弟姐妹吗?不可能,不要说人生经历的诸多差异,单是思想文化上的不成比例,人格上的不同类别,思想境界上的悬殊,就会发生很大差别,每个人的思维框架都既成格局,彼此被纳入对方框架,必然产生变异。即便是既为弟弟又为弟子的小弟雨樯,也只能比其他人理解更深些,无以成为绝对意义上的“知己”。因为我们同样会竭力掩盖彼此丑陋,仍不免把相会当舞台,不能彻底避免做戏。或许,他会步步逼近我的“知己”,他有这样的潜质。
我的学生和弟子吗?不,他们都要生存,他们都要奔命,他们要把有限精力投入到与“活着”有实际关系的方面去,能挤出时间想起你,读读你,就已经非常了不起。至于有些虔诚弟子主动帮你,已经是到了师生关系的至高点,因为他们决不是为了个人私利。当老师的,不能要求学生一定读你,更没有理由要求他们成为你的“知己”。因为,这是自私的。但是,我总是抱有幻想,希望他们中出现一个婵娟,至死不渝追随屈原。要不,在他们中间,出现一个子路也行。
我,还有尊敬的鲁迅先生,当我们渴望“得一知己”的时候,我们认真地用灵魂品读别人了麽?能做别人的“知己”麽?配做别人的“知己”麽?假如不配,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得一知己”呢?
我想,我们不能自私,我们不能卑鄙,若要拥有一名知己,我们必须首先从如何对待别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