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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与邻居

火烧 2009-04-23 00:00:00 文艺新生 1025
流浪汉因反抗家族传统而家破人散,却对邻居保持偏见,认为他们愚昧守旧。然而邻居依旧平静生活,令他困惑与愤怒。故事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变革的代价。

流浪汉与邻居

从前有一个姓龚的流浪汉,和他的邻居原本是一个祖宗。他们都分别从上代人那里继承了同样大小的一份家业。父亲在时,要求很严,总把钱管得紧紧的,自己想下个烟馆或上个青楼什么的,都不能随心所欲。有几次还被家长打了板子。他觉得家里缺乏自由,没有民主,要改,但慑于乃父的严威,尾巴夹得紧紧的,以韬光隐晦。父亲去后,机会终于来了。他用祖上留下的那份家当作试验,开始了旧时富贵家纨绔子弟那种破坏狂般地败家折腾。他首先反对权威,因为据说那是独裁,是封建家长专制,是不尊重人权;于是他开始追求自己心中那一份无拘无束的潇洒。随后要改革祖上流传下来的各种规矩,因为据说是不能与时俱进;甚至那些还曾经给自己带来过便利和深受恩惠的规定都看起来那么别扭,非改不可。一心想的是和祖宗对着干,只要是祖上倡导和实行的不论是非一律革除。没过多久,一个好端端的家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昔日的祥和不见了,家庭成员间经常为利益争得不可开交,还免不了为点蝇头微利大打出手。他们不再相信任何人,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再也没有过去的那份恬静和踏实。最后终于家破人散,他成了流浪汉。不过他依然高兴,因为他知道,每个家庭都要走这条路,只不过自己先走了一步而已。

他开始关注他的邻居了。等着看他们也这样变化。对邻居家的一切都感到厌恶,就因为他的做法和自己祖上一样。朋友见面所议论的话题不是他们的贫穷落后就是他们的愚昧无知,当然也免不了流着涎水谈着邻家妹子的姿色如何美丽的话。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邻居依然和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着,自己家的剧变对他们竟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想不通,他们怎么那么愚昧,怎么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专制。他像一个高明的预言家为邻居占卜问卦,算准他们的日子不会太久。他聪明的大脑总有一种幻觉:等着吧,可能今天,也许明天,至迟到后天,邻居就会发生和自己家一样的变化。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世界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感觉和想象发展。然而,一天天过去了,邻居还与往日一样重复着他们生活 。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那么刺眼,那么不和谐。

他开始生气了。气邻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他们简直就是奴隶,太愚蠢了。当然更不会放弃对其家长的攻击和嘲弄,甚至文学里最肮脏的字眼都用上了。然而,事实仿佛在和他较劲,邻居并没有按他的意愿改变。而自己的处境反而越来越糟,不但失去了那份稳定的赖以生存的职业,甚至生病去医院都成了一种奢望,至于假如他有一天结婚有了孩子是否能接受教育就更不敢想象。不过在他看来,这都是正常的,世界原本就应该这样,动物界不就是如此吗?达尔文的丛林法则是亘古不移的定律。受穷怨谁?怨自己无能。有本事你也成为石崇嘛。你的那种“等贵贱,均贫富”做法只不过是几千年落后农民起义时高喊的一句空洞口号,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可见是不得人心的,不信走着瞧。白驹过隙,一年年又过去了,邻居依然自得其乐,没有要发生要改变的一丝迹象。

他愤怒了。恨的是邻居太闭塞,被家长忽悠惯了,以致于失去了独立思索的能力,不!简直就是无思维的低能儿,太憨傻太卑贱。“唉,我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开始诅咒,他不放弃任何一个诋毁邻居的机会,常常利用自己能够使用的一切工具大造邻居家贫穷、愚昧、专断乃至腐败的舆论。那里真是暗无天日,活脱脱的一个人间地狱。当然也忘不了说几句他可怜的邻人在挣扎反抗其家长的消息,据他高明的预测,崩溃在即。他甚至想过自己或许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早日解放他们。奇怪的是还在垃圾桶旁作了一个梦,梦见邻居家破败得七零八落,竟有一个逃出来的美女带着惶恐的眼神居然请求他的救助,并且温情脉脉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你看,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他下意识地说。一阵凉风使他激泠泠打了一个寒噤,蓦然而醒。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花木蓊郁的邻居家,还和过去一样,在清冷皎洁的月光和灿烂无垠的满天星斗之下,依然那么平静,那么宁谧,还不时有熟睡的鼾声和梦中的呓语传来。“怎么回事?他们真顽固,难道他们没有追求自由的天性?现状就那么值得留恋?可怜的人啊,我说什么好呢”?

他疯狂了。关注邻居的家事成了他生活的唯一内容,每天都在等在他看来的爆炸性消息。他有一天忽发奇想,最好能有一个无赖到邻居家大闹一通,就像用一根棒子在平静的水池乱搅,不乱才怪。甚或来一伙黑社会暴徒也行啊,搞它个乱砸乱抢,弄它个鸡飞狗跳,内部的异己力量也会借助外力实现邻居家人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不再满足于幻想,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他要行动。他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足有 一公斤 重,用尽平生气力照邻家狠狠的掷去。好像扔到了屋顶,有瓦片破碎的索朗声。邻居一个孩子伸出头来望了望,只淡淡地说了句“原来是邻家的那个傻子,想不到疯了”。全然没有理睬地关上门。他像被泼了一瓢凉水,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些。“难道我错了?邻家不是也挺好吗?”他又望了望自己原来的家,已经成了他人的乐园。住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拼命撺掇自己向家长要自由民主的那些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戳天漏不补的人。他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是不是上当了,难道我真的像邻居孩子说的是个傻子吗”?不过他很快又回到情感世界中来,相信自己的天才预测和伟大创见。“不!我不会错,邻居迟早会走我这条路,一切都是自然的,这叫大势所趋”。有一天,他遇见了邻居,见他还和过去毫无二致,好像更多了一份自信。他为邻居感到悲哀。他耸了耸矜持的肩膀,不无自豪地昂起了倔强的头颅。本打算奉劝他几句接受普世价值的话,但话到嘴边终于没有说。在他看来,邻人根本不配和自己说话,这种教条主义者都他妈榆木脑壳,太愚昧了。不过残酷的现实会惩罚你们这些古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也会叫你们相信锅儿是铁打的,这叫报应。待邻居走远了,他对着那即将消逝的背影,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飞唾。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了,他所预言的变化始终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反而自己的处境却更加恶劣。过去曾有的施舍越来越少,他进入到朝不保夕、度日如年的悲惨世界。他仿佛有点明白,原来什么自由啊、民主啊并不能解决肚子问题,生存、生活与家长的管理方法没有多少联系。但他不信为什么邻居就是不变,为什么不像自己一样去无休止的追求。他有些后悔,但他坚信自己没有错。直到有一天,从另一个乞丐的口中无意间听说邻居家出事了,大概是由于天灾歉收,也在挨饿。家长带头过苦日子、紧日子。他为之一震,差一点跳起来,朦胧中觉得自己的预言快实现了。他仿佛看到地平线正在升起一轮红日,一切都正按照自己的设想在流动。他有些飘飘然,开始同情他们的遭遇,甚至想过当邻居灰飞烟灭、曲终人散后,自己也能到那里捡点破烂,也许还能捞一把,发点国难财。实在不行,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捡个女人回来生儿育女过日子也好嘛!他就像一个慈善家,随时准备捐出这几年流浪中乞讨的几张绉巴巴的分币;仿佛又是一个基督,时刻做着拯救邻居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准备。

可是,日月如梭,弹指间三十年又过去了,邻家仍没有发生如他期待的变化,而且还听说他们不但度过了难关,日子还过得红红火火。甚至当年那个使人望而生畏、要挟自己、对自己家事指手画脚的最牛的强盗头目都去主动示好。大有太阿剑之耿介、雨霁虹之气势。他真佩服邻居一根筋的坚韧,还有些羡慕。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大脑有病,是不是真的被骗了。然而一切都晚了,败家容易成家难。他生活在绝望中,悔恨交加,羞愧难当。每每想起流浪前的时光,想起那时的无忧无虑,想起父母那慈爱而略带忧郁的眼神,想起兄弟们在一起虽不十分富足但其乐融融的情景,他真希望后来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病倒了,也无信心问医吃药,乞讨的日子毕竟要看他人的脸色,他想不通当初怎么那么蠢,竟然像一具死尸和烂肉任人摆布。“都是些骗子,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还是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扔出一句话。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凉和凄惨。隆冬日益逼近,日子雪上加霜。今后怎么过?他无奈地踟蹰在垃圾堆旁,望着如潮的人流,居然淌下几滴苦涩的泪。他不再幻想,虽然羡慕邻居的平稳,但深知对自己早已一去不复返。使他不可思议的是当初怎么那么执拗,偏偏热衷于折腾,把好日子葬送掉。岁月无情,他认命了,也接受了这无奈的现实。在贫病交攻之下,本是一个壮年的他竟一天天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他孑然一身,茫然的看着这个精彩但又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只有那只与他昼夜相伴的垃圾桶还倔强的矗立在身旁,张着硕大的口面对着茫茫苍天。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那么渺小、又是那么可怜。就在邻居和他旧屋的新主人庆贺新年的鞭炮声中,在酒菜香气弥漫的氤氲瑞霭里,这个拥有一颗不安的心而又自以为是、败家毁业的预言家和高明人士却在寒冷、饥饿、疾病和窘困中死去了。

几天后,邻居无意中发现了他那具偃倒在垃圾堆边早已僵硬、略带腐烂的尸体,带着遗憾为他做了最后的收殓。在一抔新土旁,邻居对他的子孙们讲述了这个流浪者的故事,讲述了古代《白蛇记》、《满堂笏》、《南柯梦》三出戏,讲到了祖先创业的艰辛,讲到了后人轻信阴谋者的话自毁长城的前前后后。他告诫孩子们:“不要放弃祖先的理想,切莫听信表面上说为你好而骨子里却时刻不忘致你于死地的魔鬼的咒语。流浪者的下场虽令正义者唏嘘,但却代不乏人。再伟大的先人都不能拯救昏聩的后来者。要建好一个家,一木不能撑大厦,但要毁灭一个家,有一个败家子就足够了。要防止阴谋家掌握家庭大权。只有立定脚跟,为最弱最小的孩子未雨绸缪,虽九死而又未悔,才不会上演善良者们古往今来那一幕幕苍天有泪的辛酸悲剧。”最后,邻人又不无自责地检讨了自己当初的冷漠旁观,没有在邻居躁动不安而近乎疯狂的胡作非为时当头棒喝,而是在一种恨铁不成钢心理驱使下想看一看他的自作自受。如果拉一下,或许阳光下会多一位伙伴,丰都里少一个怨魂。

累累荒坟掩埋了一个愚蠢者的故事,昏鸦在恐怖的鸣叫中扑打着翅膀。一拨拨凭吊者在静默中哀伤这位流浪者祖先在天那不安的魂灵。

一班浮浪子弟惯于窥探别家的闲事,编了些曲儿嘲讽,传唱在街头巷尾。有支《桂枝儿》着实写得好:“龚二哥,你泼天家业恁地大,白玉为厅堂,黄金铸骏马,生生地把侬妒煞。亏祖先万苦千辛,浴血枪林,死人堆里拼打。那气势风云叱咤,鬼见了鬼愁,魔听了魔怕。蜜罐泡大的你知甚好歹,败不完祖业怎休罢。听信了妖语,还说些堂皇话。有心人戏你个无心人,你道是救难的活菩萨。垃圾堆的香味美,那山珍海味算个啥!俺只道你洪福齐天,却原来猪儿驴儿般痴傻。眼见的斑鸠儿占了鹊巢,不信你颠倒了荼蘼架。黄土下的滋味如何,只看那兔走鸟飞吧!”

   

永远跟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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